雨水淅淅沥沥, 长街静谧, 连经过的车辆都无。
许星洲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生锈的大门。
大门轮轴已经锈了,
和秦渡想象的不同,那院子暗暗的, 非常挤窄,房子也是旧的。
院墙水泥裂了数道缝隙,被雨水渗了进去, 那些花草该枯萎的枯萎该干死的干死,只有那几棵花椒树生长得自由奔放, 犹如灌木。
许星洲摸索着开了院里的灯,笑着说“我那个阿姨几个月前应该来拾过一次。屋里应该还能住人, 不过肯定比我住院的时候要好得多”
秦渡没回答,
许星洲又去开了屋门,秦渡站
秦渡心想, 这就是许星洲童年所
是,她所描述的童年就
秦渡跟着许星洲进了屋。
这个秦渡素不相识的城市,当前雨骤风疏。这所房子是个典型的上世纪自建楼房,确实是她爷爷辈的东西,墙上墙皮剥落,墙上还贴着2014年的褪色挂历。
秦渡一进去就觉得有一种他极其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倒是真的不算脏,是许星洲那个阿姨来扫过房的结果,处处都蒙着各种包袱布,隔绝着灰尘,许星洲熟练地将沙
“师兄你先坐一下,”许星洲温和笑道“我去给你找拖鞋。”
秦师兄手足无措地嗯了一声,
华中华东的夏天都潮,加之外面骤雨倾盆,她家这独门独院的老房子一股温暖
沙
他们上上一辈人有一种岁月铭刻
那字,秦渡极其熟悉。
许星洲写字是很有特点的,运笔凌厉,有种刀劈斧凿的味道她写竖笔时总会一勾,极其有辨识度,秦渡没想到她这小习惯,居然还是她从小带过来的。
灯罩里落了灰,便暗暗的,像是一座栖息了蝴蝶的坟墓。
许星洲拎着双水冲过的粉红拖鞋回来,看到秦渡
秦渡犹豫道“铁碎牙”
他想问铁碎牙不是刀吗,许星洲你从那时候就开始吃人外了
可是他还没问,就看见许星洲笑眯眯地把拖鞋往地上一扔,说
“那边是我的房间哟师兄,我宣布今晚我们就睡
秦渡没幻想过许星洲的房间是什么样子。
可是他进来一看,觉得许星洲的房间,也不算很新。
毕竟那是她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据说原先是她父母的婚房改的,历史少说也有个二十年。可是如今一点痕迹都没了。秦渡知道那是婚房也是因为许星洲告诉了他当然,如今已经是闺房了,闺房的小主人敏捷地忙里忙外,跑去外面接水。
台灯昏昏亮着,秦渡伸手摸了摸她的写字桌。
那写字桌历史也颇为悠久,还隔着层厚玻璃,玻璃上梦这儿厚厚一层灰,秦渡用手一抹,露出女孩子生嫩的笔迹“2012年愿望,中考690。加油丫”
是了,那年代确实是流行将“呀”写成“丫”。
这要是别人写的,秦渡会觉得这人真他妈羞耻爱跟风可是这是这个小浪货的笔迹,秦师兄就很没骨气地觉得小浪货好萌。
他又擦了擦那块脏玻璃,看见下面都是许星洲留下的笔迹。
那个秦渡没见过的小星洲,写了无数张便利贴。
从“买遥远的理想乡复刻加粗”、“2011叽叽的定制印刷购买计划”,“三菱的05黑不好用毁我考试以后坚决不买了”再到“数学考不到120许星洲就铁锨铲自己”。
然后那时候,小星洲还郑重其事地,
秦渡“”
秦渡看得面红耳赤,认为自己无论
应该考到一百二了吧,秦师兄又红着耳朵推测,看小浪货也没被自己用铁锨铲过。
秦渡想着,又捞了湿抹布,把桌子擦了,去偷偷窥视她的过去。
许星洲真的很喜欢
这张老旧的桌子,被她无数张粉红粉绿的便利贴贴成了花儿一样的桌子,
“中考结束要和雁雁出去玩”
她写道“一定要做完暑假新
“ukuee”
对了,许星洲确实会弹尤克里里。秦渡想。
过去的许星洲又满怀恶意地写道“物理真的好难,从解题步骤求解是不可能求出来的但是可以求出老林是个傻屌。”
“要做一个善良的、会因为善良而上当受骗的人。”
那些东西乱七八糟的,可是秦渡忍不住用手指摩挲那玻璃,像是摩挲他缺席的、许星洲的岁月那只孤独而热烈地生活
“决定了以后就买这颗星星”
秦渡看见2009年的小许星洲
然后十二岁的小粥粥不明所以地
秦渡噗嗤笑了起来,接着擦掉了笔筒压着的那块玻璃上的浮灰。
那张纸条,却不是许星洲的笔迹。
字迹歪歪扭扭,漂浮凌乱,应是病危的人写的不能说话的人,用最好涂色的铅笔,
“要高兴起来,洲洲。”
秦渡那一刹那,眼眶都红了。
这房间里曾有稚嫩的穿花裙子的小女孩满身泥巴地滚进来,有扎着苹果辫的小星洲
那时候,秦渡颠沛流离浑浑噩噩,与这个女孩相隔万里。
可是,如今,那个许星洲笑眯眯地钻了进来。
她从后面抱住秦师兄,环住师兄的腰,手湿漉漉,细白手指勾着,甜甜地道“洗脸吗秦大少爷,小童养媳刚刚把水烧好还可以泡泡jio。服务态度可好啦。”
秦渡心都要化了。
他将许星洲的手摁着,
可是秦渡又想,许星洲
这能有错吗没有半点啊
“行,”特别想被伺候一次的秦渡痛快道“你把水给我端来。”
他于是大爷地往椅子上一坐,许星洲端着小盆钻了进来,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秦渡脱了鞋和袜子泡脚许星洲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
雨水潲进来了些许,秦渡眯着眼睛“嗯”
许星洲眼睛笑成小月牙,道“秦大少爷,回童养媳家委屈吗”
“”
秦渡危险道“看不起师兄,你等着吧。”
许星洲就哈哈大笑,把湿漉漉的手
秦渡认为许星洲真的可爱过头,而且是二十年如一日的萌。他计划明天逼许星洲找出她的老照片来,非得看看这个小混蛋小时候是什么样貌不行脸上有肉肉么或者是小包子脸笑起来也像块小蜜糖
结果许星洲又捏着个夹煤的铁夹子,乐滋滋地来了。
“师兄,”许星洲开心地说“给你看个东西噢。”
秦师兄满头雾水“拿这个做什么”
然后许星洲bia几一松夹子。
一只滚圆的、快成了的蟑螂啪叽一声,掉
许星洲说“本地特产。”
然后许星洲用夹子一戳蟑螂,带着无的快乐扒拉它,道“你看,还会飞。”
“”
秦师兄这辈子没见过这种阵仗他家里怎么可能有蟑螂还是这种美洲大蠊,肥得成,丝毫不怕人,足有他的大拇指大小,看上去像是蟑螂的曾爷爷,也可能是元婴期修士。而许星洲脑子还瓦特了,把这位结丹的蟑螂,丢
然后许星洲又恶作剧地一戳。
那蟑螂登时,犹如雄鹰般,腾空而起
“啊啊啊”秦渡一脚踢翻了洗脚水,撕心裂肺惨叫道“许星洲你他妈完犊子了”
地头蛇和外来人员,根本不是同一个阶层。
“轻、轻点”小地头蛇带着哭腔哀求道“师兄”
秦渡说“屁话真多。”
然后他抽了条小毛巾,将许星洲的嘴塞住了。
肉偿。
许星洲捉住绑着自己手腕的皮带,咬着毛巾哭出了声。
秦渡不知做了什么。黑暗中,许星洲被绑
“想过没有”
“你
那视觉效果,恐怕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御得了。
这房间里处处是他的小爱人的气息小小的许星洲贴
而那个
这行为里面,怎么都带着些,至此这个女孩只为他所有的味道。
于是秦渡低下头,
许星洲早上起来时,腰还真的挺疼的。
秦师兄
窗外雷声轰鸣,乌云压城,下着倾盆大雨。
许星洲靠
秦师兄过早就买了碗鸭汤面,已经吃完了,此时那一次性纸碗就
“嗯,”秦渡两指抵着下巴道“行,那下周二上午十点前把计划书给我,尤其要把近五年的市场调研做仔细。还有告诉richard和krist做好新人教育,今年我们部门的新人就由他们两个人负责。”
“我
许星洲一边用小勺子戳着豆皮,一边怔怔地看着雨水
花椒枝叶上的雨滴啪地落
“这是你奶奶的房间”秦渡指了指一扇房门问。
许星洲回过头一看,嗯了一声。
“是,”许星洲
可是秦渡都没听完,就把那扇门打开了
雨滴乓乓敲着屋瓦。
许星洲奶奶的房间暗暗的,拉着厚厚的老布蓝窗帘,一切都落了些灰,却十分整洁,有股甜丝丝的霉味儿。
那床已经撤了被褥,床头柜却仍摆着一个上世纪的红塑料电话并电话簿,按钮晶莹剔透,只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床尾两口红木大箱,上头的福字没有褪色。
许星洲笑着道“那两口箱子,还是我奶奶陪嫁过来的。”
秦渡怔怔的“嗯。”
“说起来,”许星洲看着那口箱子笑了起来“师兄。”
“我小时候经常和我奶奶躲猫猫呢,”许星洲笑眯眯地背着手说“那时候特别喜欢钻箱子,我奶奶经常吓唬我要把我锁
秦渡“嗯。”
“我很小的时候,”许星洲说“那时候我爸离婚不算太久,我也不抑郁,愿意和人说话了,我爸来看我奶奶,我那时候太小,不懂察言观色,总吵着闹着要跟他回他家。”
秦渡怔怔地看着床头柜上那架老花镜。
那老花镜上一层薄灰,火红的镜架,像许星洲最爱穿的裙子颜色它就这么躺
秦渡只知道许星洲怀念她的奶奶。
可他却不知道这么多年,她都将她奶奶的房间保持了原状。
褪了色的高血压药盒、过期近五年的硝酸甘油含片,秦渡能叫出来名字的叫不出的药盒,桌旁厚厚的一打老人订的养生报纸,落了灰的高血压计。
许星洲眼眶
秦渡“”
“回来的路上,我哭着说不想走,”许星洲眼眶微红地道“说想要爸爸,不想要奶奶。”
“小时候不懂事。”
雨声淅淅沥沥,许星洲揉了揉眼眶,自言自语道
“那时候,我应该让奶奶非常难过了吧。”
这院子几乎是个废墟。
曾经丰茂的菜地如今荒凉得野草足有半人高,不复许星洲所讲述的金黄灿烂;她曾经拿来玩过家家、爬着玩的酱菜坛子已经被冻裂了。处处都是那个年幼的、笑容灿烂的、
却处处都物是人非。
而许星洲,则站
秦渡那一刹那,眼眶一红
人们该如何去形容这样的过去。
也许是旧诗篇,白尼罗之上顺水漂走的玫瑰花苞;许是打开的潘多拉之盒,蔓延世间的黑沉飓风。
许星洲有无比幸福的童年和那之下的河流,有无忧无虑的伊甸园,爱她如爱自己的眼珠的亲人,也有将她弃之如敝履的过客。
许星洲一个人坐
窗外落雨连绵,潮气顺着大开的窗户,漫了进来。
许星洲擦完那些浮灰,又无意识地把奶奶的老花镜擦了一遍,擦奶奶几十年前带来的嫁妆奁,擦衣柜的门把手,将地上的虫子尸体和灰疙瘩扫得干干净净,又打开了那两口红木盒子。
里面装着一床厚厚的棉褥子和床单、毛毯小星洲曾经无数次偷偷钻奶奶的床,把自己裹进一股奶奶气味的毛毯之中。
香么,奶奶好笑地问,不都是老婆子的臭气么。
小星洲那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不好闻,可是粥粥喜欢。
粥粥喜欢。她说。
奶奶走后,许星洲再不舍得碰那床散
她通过气味怀念奶奶,通过不改变的布局怀念这世上最爱自己的那个老人。
二十一岁的许星洲满眶泪水,低下头去闻那一箱床褥。
许星洲去闻那一床她蹭过无数次的、奶奶晾晒被子时她当作迷宫穿来穿去的,奶奶
里面只剩一股,很淡的霉味。
许星洲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听见秦师兄
她一个人闷声大哭,痉挛地按着被褥,抱着火红的毯子,哭得肝肠无声寸寸断。
这世界好残酷啊,许星洲捂着胸口想。
怎么能把奶奶从我的身边夺走呢,她绝望地想。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人老了是会离开的,就像盂兰盆节流入江海的灯笼,终将离我们远去。
奶奶身体总是断断续续地出着毛病,她没有看到我带秦师兄回来,秦师兄也没能吃到我奶奶最拿手的粽子和炸货。
这已经成了定局。
许星洲拼命抹了抹眼泪。
不能哭了,许星洲告诉自己,出去的时候眼眶通红的话师兄会担心别看他平时狗狗的好像什么都不
她用裙角擦了擦泪水,又告诉自己,下午还要去爸爸家吃饭,一定要骄傲地走进去。
我不是玻璃做的,也不是水做的,我活
然后许星洲又揉了揉鼻子尖儿,对着衣橱上的镜子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看上去不像哭过,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秦渡居然不
可是客厅茶几上留着半块抹布,灰尘被擦得干干净净。
灯管也擦过了,电视柜上蒙的老布被撤了下来,老花瓶和里面装饰的塑料花被水冲过,水淋淋地耷拉着脑袋,许星洲小时候买的贝壳雕塑露出本身雪白的颜色,老照片老挂框灰蒙蒙的玻璃上一层水光。
许星洲呆了一下,接着就听见秦渡
“你家怎么连雨衣都没有”秦渡特别生气地吼道“淋死了,出来给师兄打伞”
许星洲心想怎么说得跟崽种出来挨打似的,赶紧去找了伞冲了出去
接着,她看见秦师兄裤腿挽得老高,踩着双粉红凉拖,被雨水淋得透湿他站
“妈的,”秦渡狼狈地道
“这辈子没拔过这种东西,这草也太结实了吧过来给师兄撑伞,淋死了。”
他没有拔过草。
确切来说,这位从小种种光环加身的太子爷,可能连碰都没碰过这种韧性的杂草可是他拔过的地方,又袒露出了许星洲所熟悉的、泥泞的黄土地。
“你别碰这种东西,”秦渡说“不准上手陪师兄站着就行。”
过了会儿,秦渡又说“有我这么惯你的吗。”
雨水敲击着那柄伞的伞面,秦渡龇牙咧嘴地站
这片小菜地开始向她记忆中的样子靠拢,灰尘褪去,杂草消失。
继而露出属于她的乐园的,冰山一角。
“师兄,”许星洲撑着伞,带着哭腔重复道“师兄”
秦渡低声示意道“淋到了,伞往自己那边打一打。”
秦师兄一上午都
但是太阳能热水器管子堵了,还阴天下雨,许星洲就算会变戏法也变不出热水给他洗头洗澡,他简直整个人都要炸了,下午还要去许星洲爸爸家吃饭,他马马虎虎洗了个头,就遵着约定的时间,和许星洲往她爸爸的家方向去。
出租车上,许星洲提醒他“师兄,虽然我不归他管,但是一定要礼貌”
秦渡莫名其妙地道“我为什么会对你爸不礼貌我不喜欢他和我会给他留下好印象不冲突,你放心吧。”
许星洲挠了挠头“哎呀我也说不清楚”
“虽然我爸也挺一言难的,但是你要忍的不是他,”许星洲艰难地解释“是我那个妹妹”
秦渡奇怪地看了许星洲一眼,许星洲也不知怎么描述自己这个叫许春生的、同父异母的姐妹。
让秦师兄别和这个十三四的小孩计较么这劝告也太看不起人了,秦师兄还不先把许星洲皮剥了才怪
许星洲“”
许星洲不想被剥皮,立刻道“不,没事,当我没说。”
“”
天蓝出租车驶过满城的黑风铁雨。
她爸住的地段显然要繁华一些,打出租车过去的话,会路过石市区的一些商业街。这些购物中心比不得作为金融中心的上海,却也算得上车水马龙。
秦渡看了会儿,一挥手,示意出租车停下。
“师兄下去买点东西,”秦渡稳稳道“我们不空手去。”
然后秦渡又道“你先去你爸小区门口找个避雨的地方等着,等师兄汇合我很快的,最多十五分钟。”
确实,空手去也太不像话了。
又不是别的什么关系,是关系那么疏远的父亲和他的家人而秦师兄确实很懂人情往来。
许星洲便嗯了一声,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把自己的小星星伞从车窗递给他,让师兄别淋着。
出租车司机笑道“小姑娘,你男朋友蛮帅,你眼光很高啊。”
许星洲哈哈大笑
出租车司机将她载到了梧桐小区门口。
她父亲住的小区不远,门口法国梧桐低矮,
她看着那张a4纸看了一会儿,把它郑重地、珍贵而谨慎地塞进了自己的挎包深处。
“小姑娘,路上小心,”司机笑道“这雨可不小,小心路滑。”
许星洲甜甜笑道“师傅您也是祝您今天顺顺利利哟。”
司机师傅笑着对许星洲一点额头致意。
然后许星洲冒着雨,跑进了那小区的门房里。
她把伞了起来,把自己淋湿的裙角拽了起来,跺了跺脚,又把头
许春生
许星洲“”
“你来了,”许春生说“姐姐。”
许星洲眯起眼睛道“你
许春生“要不是他们派我,我来等你做什么心里有点数吧。”
“然后呢。”
许春生刷卡开了小区的门,丝毫不掩饰轻蔑地看着门外的许星洲,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