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 最怕一句“人算不如天算”。
李凤鸣活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场面也经历了不少,虽没做到次次都神机妙算、如愿以偿, 却从未受过今日这样大的挫折
心推敲半年的诈死遁走计划, 从踏进上山道算起, 总共才践行了不到五百步
没有比这更尴尬、更惨淡、更无言以对的了。
当她板着脸回身,面对站
幸亏今日是雪天, 黎明时分的山间光线并不充足。以战开阳的眼力, 应该没留意到辛茴迅速
要知道, 那包袱里装的, 可是准备用来制造假死现场的“罪证”。
事实上,萧明彻、廉贞等人已
若走官道,卫城离雍京南城门只有不足百里的路程。若策马快些,两三个时辰就能到。
但按齐国相关规制,他们一行人此次属于“边军官员例行回京述职”,并无急务。所以得走个礼制仪程,
所谓“国之大事,
太常寺为他们卜定的入城日期正是今日,但谁也没料到,前天下午京中就出了事。
战开阳控着缰绳,顶风对马车里的李凤鸣解释“前日下午京中出了事,圣上命淮王殿下今日抵京后快入宫面圣。”
李凤鸣单手撩起车窗帘子,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冒雪策马的战开阳。“出了什么事”
“不清楚。前日申时,金吾卫突然控制了雍京内外两城,所有消息全被封锁。目前只隐约得到点风声,但不确定真假,”战开阳稍稍压低了声音,“似是与东宫有关。”
雍京城防是由金吾卫掌管,执金吾钟辂是齐帝心腹。眼下既是由金吾卫坐镇,这消息还真不好打听。
但近来太子与恒王斗成那样,若真是东宫出了什么事,想来无非就是恒王对太子有什么“壮举”。
总之,根据目前已知信息大概可以推测若东宫没有出事,齐帝不会催促萧明彻进京;若齐帝没有催促,战开阳就不会因为担心萧明彻
也就是说,若最终确定是恒王对太子做出什么过激之举,导致今日这场面,那恒王就是破坏李凤鸣逃跑大计的元凶。
思及此,李凤鸣暗暗咬牙,越想越怄。
假若最后证实当真是恒王坏了她的大事,之后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狠踩那王八蛋两脚。
这落井下石的坏人,她当定了啊啊啊,好气。
“不管怎么说,京中出了惊动天听的大事,圣谕命你家殿下快入宫面圣”
李凤鸣稳住心绪,深吸一口带着雪粒子的冷气,强行压下失态咆哮的冲动。
“那你这一大清早,还不赶着去城门口等着护送你家殿下进宫”来抓我做什么
“是殿下吩咐的。”战开阳惴惴,不懂她为何看起来像
“前日府中派人去卫城面见殿下时,殿下就说了,若回城之时没见到您,即便是”
寒风中,战开阳
这话可谓又狠又绝,李凤鸣实
她是真不明白萧明彻
假如真是太子出事,无论他是死活,对萧明彻而言都是个绝不容错过的天赐良机。
都这种时候了,萧明彻不遵圣命及早进宫去,居然还是坚持要她去接才肯入城
她
“他是自己没腿,还是不认识路我去了是要背他进城,还是要替他牵马开路他
李凤鸣连珠炮似地连
独自
她觉得自己可能也
此时渐渐冷静下来后,她居然觉得,虽说萧明彻的这份执拗来德没头没脑,平白破坏了她的出逃计划
但能被人这么心心念念地盼望着、需要着,这种感觉,好像还挺好的。
齐国边境陆陆续续几十年战火不休,打到举国青壮年兵源都即将匮乏的地步,却一直没出什么大乱子。
对这事,几年前的李凤鸣很是惊奇。
直到今日站
原来,齐国的国制民风对女子而言着实糟心,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李凤鸣裹着连帽披风站
她早就听闻,
而这铺路的繁花也是有讲究的。
若所迎之人为武官、武将或有战功的普通士兵,就需洒红花。
此时正是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最常见的红花无非就是梅。
百姓夹道云集,抛出的红梅将道中积雪覆盖;天空持续洒落的飞雪又覆红梅一层;后续赶来的百姓再洒新红
一层叠一层,红花混着白雪,灿若云霞间重云,绵延至目力不可及的远方。
这场面美得磅礴大气,是来自臣民们最朴素也最热烈的心意,也是九死一生的齐国将士们拼命维护的盛世浮生。
人群中,还有些人手中捧着品种较为名贵的花枝,却并未一并抛洒于道中。
“拿
她到底是异国来的,对齐人风俗只知大概,并不懂许多具体细节。
战开阳答“若有家人或亲厚的朋友也
话音未落,他如梦初醒般稍滞,旋即略带惊慌地看向李凤鸣空空的两手。
李凤鸣也跟着愣了愣。
她垂眼看看自己的掌心,接着耸肩摊手,好整以暇地回首斜睨他。
“这能怪我吗方才我上山就是要去折花,你却非要火急火燎催我立刻跟你过来。”
甩黑锅,李凤鸣殿下是很拿手的。
战开阳顿时急得憋红了脸,讪讪嗫嚅“那”
正说着,人群突然炸锅一般欢呼起来。
李凤鸣定睛看去,道路头有一队银甲戎装的人踏雪策马而来。
打马奔
齐人尚玄色,
唯独那人,战袍是烈烈正红中隐有灿金,如日东升。
晨风扬起飞雪,也扬起他身后一抹醒目金红。
黑马银甲红战袍,头顶苍茫穹隆,傲视白头青山。
他身姿颀硕,飒飒英朗;马蹄踏过满地灿烂落英,溅起积雪薄尘,风驰电掣而来。
随着马蹄声渐近,李凤鸣终于清晰地确认,那是暌违半年的萧明彻。
自从半年前李凤鸣回了那封只有“哦”字的信后,两人之间就再无单独的书信往来。
这半年里,萧明彻
她原以为,两人之间就这慢慢淡了,待她脱身离去,从此更将天各一方,后会无期。
却万万没料到,会
或许是因为分别半年产生了陌生感,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她倏地心乱如麻,总觉眼前的萧明彻似有不同。
依旧是颀长挺拔的身躯,依旧是那冷漠致的五官,连那冷冷看人的死样子都没变。
李凤鸣十分确定,这人的确有什么东西不同了。虽然她还没明白究竟是何事不同。
对望片刻后,萧明彻翻身下马,大步利落地向她走来。
李凤鸣心头蓦地一凉,后脖颈仿佛有冰棱滑过。
他不会是知道她要
莫非是故意让战开阳大清早去行宫拦下她的
这会儿该怎么办
若无其事地笑着打哈哈,坚称自己真是上山去折花的
还是挤点眼泪示弱,表示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哪种应对方案更自然、真挚、打动人心
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心虚且慌,脑中已成一锅浆糊。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萧明彻这个古怪的问句打破了迷思魔咒,李凤鸣慌到出窍的魂魄总算归位。
她
稳住,不能自乱阵脚。见机行事。
就算这人通过什么诡异的蛛丝马迹猜到她今日想要跑路,但他没有证据
只要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谁也不能妄断她想逃跑。
绝不能被抓到把柄引
心神稍定,李凤鸣盈盈施礼,像
但她这礼才行一半,萧明彻便伸手握住她的胳膊阻止了。
她倒也没坚持,顺着对方的力道徐徐站直,抬头与他四目相对,努力挤出久别重逢的欢喜笑音。
“我不说话,自是因为见你平安回来,欢喜到无以言表啊。”
她自己听着这声音都觉略显做作,想来笑容也不够自然。可她真的力了。
果不其然,萧明彻轻哼一声,桃花眸里无波无澜,显然是不信的。
他侧头,略抬下巴指了指,示意李凤鸣看看周围。
李凤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与他一同回来的廉贞等人,包括几名随行小兵,此刻手中都拿着家人或朋友送上的花枝。
“迎归的家礼,别人都有,就淮王殿下没有。你怕是不想我回来吧”
萧明彻语气平淡,却冷眼郁郁,眸底幽寂的平静之下似乎
李凤鸣被他这异样的神色惊得头皮
这家伙到底是知道她打算今日出逃,还是单纯不高兴
今晨战开阳赶到行宫拦下她出逃,究竟是巧合,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但这些问题又不能说出口,不然就成不打自招了。
于是李凤鸣按下心中狐疑与焦虑,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调笑“怎么会呢我想你回来想半年了,想得都睡不着觉。”
“呵。”他还是那么冷淡睨着她,满脸写着你看我信吗
李凤鸣着慌到心跳失序,突然就涌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
她猛地伸手探向萧明彻襟前,
然后,
扑他个满怀。
“喏,你也有花了,红彤彤的。满意吗”李凤鸣环抱住他的腰,抬头望着他,笑容虽假,却比蜜还甜。
她活了二十年,第一次这么狗腿,还是
为了不给远
可她又失算了。
萧明彻冰凉的面颊贴着李凤鸣的耳廓,沉声喑哑带颤,像
“满意。我的花,比别人的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