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太平年
天赐三年,立春,斗柄回寅,天下皆春。
帝都的风物熙攘如旧,曲水坊紧靠着青龙大街,开市的时候往往摩肩接踵,挑担的力夫和市货的百姓挤挤挨挨,时常不免有些不轻不重的摩擦。
维持秩序的京卫窥见火气将起的动静,就不动声色地靠过去将人分隔开来。
被撞掉了篮子里一把小白菜的妇人“哼”了一声,捡起掉
得了京卫一个严厉的眼神,不甘不愿地挤走了。
街边的酒楼上,少女趴
雅间里垂手侍奉着四个丫鬟,却独有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站
那年轻男子也有些无奈,叫了声“明珠”,道“天气还有些凉,窗外有风,趴久了要吹的你头痛。”
女孩儿娇俏地撅了撅嘴巴,年轻男子看了她一眼,又道“你不是接了皇后娘娘的帖子,等等要进宫去陪娘娘说话”
翁明珠“啊”了一声,道“是了,怎么我竟给忘了。”
屋角的丫鬟们都掩着口笑,那年轻男子眉宇间都是无奈的意味,还要说些什么,雅间门口就有人轻轻地敲门。
进来的是个管事模样的男子,进了门就恭敬地打了个躬,道“给少夫人安排的车已经等
丫鬟们取了幂篱,服侍翁明珠戴
按大齐的祖制,历代的皇后都住
宫城内接引的小轿没有走熟惯的路,翁明珠就不免有些惊讶。
随轿的女官春羽是容皇后身边得用的宫人,看见翁明珠撩了帘子,就微微含笑同她解释“娘娘今日
永安宫里的皇后容晚初正席地坐
看见翁明珠进了门,就笑着同她招手“明珠,我可有些时日没有看见你了。”
翁明珠从踏进宫门,嘴角就高高地翘了起来,这时候也十分欢悦地屈膝叫了声“皇后娘娘”,由宫人服侍着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又换了鞋,就挨到了容晚初的身边去。
地衣上打滚的皇长子看见有陌生人靠过来,就扶着容晚初的膝头坐了起来,两条藕段似的腿盘着,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盯着来人看。
翁明珠不由得笑,叫着“殿下”“您还记得臣妇吗”
皇长子殷秩年前已经过了周岁,性子十分的活泼好动,看见什么都要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个清楚才算完。
翁明珠说了话,他就十分有模样地说道“免礼平身。”
他口齿颇为清晰,但这样扶着母亲的膝,手脚都短短,水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片澄明,其实并不知道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知道旁人叫他“殿下”的时候可以接上这样一句罢了。
容晚初笑了起来,道“这小子怕是个核桃脑子,什么也记不得,偏他不怕生,见着谁都盯着人家看。”
翁明珠却不以为然,道“我们殿下最是聪明的,什么都记得清楚,不过不爱说罢了。”
容晚初不由得笑出了声。
她打趣道“你既这样喜欢,倒不如自己快点生个闺女,我把他送给你做女婿。”
翁明珠登时就红了脸。
她把脸埋
以为翁明珠脸上的红晕是因为殿中太热而起的,要赐给她冰碗。
容晚初笑着俯下身抱起了他,道“秩儿真聪明。”
翁明珠心中赧然,但听着殷秩的童言童语,也不由得抬起了脸,笑着说“多谢殿下的恩慈”,一面颇为欢喜地看着他。
翁明珠进来之前,殷秩已经同母亲嬉顽了半晌,这时候腻
女官阿讷从一边蹑手蹑脚地走上来,柔软的地衣吸了跫音,让殿中一时寂静如无风的禅林。
容晚初把怀里的小孩儿递到了阿讷的怀里,阿讷就小心翼翼地抱稳了,重新退了下去。
宫人上来服侍容晚初盥手,容晚初站起身来,就不由自主地歪了个趔趄,翁明珠吓了一跳,连忙搀着她的手臂扶她站稳了。
她担忧地问道“娘娘可是坐的久了,身子不过血”
容晚初手扶着腰后,微微地僵了僵,就笑道“大约是,坐
翁明珠没有想太多,就关切地说了两句,宾主二人一并往窗下的大榻上对面坐了。
坐
容晚初也把她细细打量了两眼,道“有些时候没有召你进宫来了,你这一向可好和程家哥儿相处如何”
翁明珠不由得翘了嘴角,道“有您的关照,谁敢欺负了我去,连我爹都说我是天下第一等的自
容晚初失笑。
翁明珠前年里和程无疾家的长孙程安定了亲,到去年年尾就完了婚事。小夫妻新婚燕尔,连容晚初都有心让他们多些相处的时间,婚事前后都没有召见过她。
她道“程家哥儿我也见过的,是个务实的人,你性情率直,平日里与他也互相敬爱才好。”
翁明珠吐了吐舌头,乖乖地道“我听您的话。”
她
青女很快就托着个匣子上来,容晚初道“前些日子将作监做了几个颇有奇趣的鲁班锁,我顽着有趣,你也带回去解一解看。”
翁明珠眼睛都跟着亮了,没有等到宫人走近来,就欢喜地站起身来接,一面道“这世间果然唯有娘娘是疼我的”
小小一桩小事,教她说得比天还大。
容晚初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女送了东西,却没有离开,而是躬下身来
她看了兀自欢跃的翁明珠一眼,抿起了唇也忍不住笑意,道“还带了小程夫人的夫婿一起。”
容晚初不由得皱起了鼻子。
她道“他今日不是赐春盘、春宴怎么还有空过来寻我。”
青女唇角弯弯的,也不接这个话。
翁明珠“呀”了一声,道“陛下又来找娘娘了”
她鼓起了腮。
每次她来见皇后娘娘,不到一半个时辰,那个面相严肃的皇帝必定要来见娘娘,她又是外臣女,这个时候总不好多留,许多话都没有来得及同娘娘说,就不得不告辞出宫去了。
翁明珠闷闷的。
青女看了容晚初一眼,见她没有别的意思,就笑盈盈地应着翁明珠的话,道“陛下今日召见小程大人,垂询国事。因着您
以前好歹还给她个面子,教她自己告辞,如今竟连这一点也不容她,径自叫程安来接她回家。
翁明珠气炸了肺。
她看着容晚初,一双大眼睛里都是委屈。
容晚初看着她小狗儿一样湿漉漉的眼,不由得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鬓
翁明珠嘴巴撅得高高的,像是挂了个油瓶,
程安像棵青竹似的,身姿笔挺地等
一墙之隔,宫人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大齐朝最为尊贵的一对帝后,皇后娘娘却睨了丈夫一眼,神色冷淡地道“您怎么来了”
她坐
殷长阑虚虚握着拳挡
容晚初“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身畔有只温热宽厚的手掌贴上了她的腰,掌心的力道轻柔,触
容晚初回过头来,嗔道“你少碰我你这混蛋,登徒子,不知羞”
连责骂都这样柔软,明媚的杏眼里含着嗔意和水光,让殷长阑一颗心都熏熏然。
“是我的错。”他倾下身去,尾音含含混混地消失
无边的春色挟着明媚的光晕,垂润
天赐二十年大暑,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一场夏日里的暴雨刚刚歇止,空气中的潮意还没有全然褪去,帝都城外的大河水面也跟着涨满了。
河边上、长堤底下,挤挤挨挨地站满了人。
当中不少人都是左近的农夫,手里还支着下地的犁耙,嫌日光刺目的手
河堤上站着成行的京卫,穿着制式的盔甲,虽然曝露
这里是帝都城外最大的码头,京城白云渡口,青水和运河的枢纽,远征南洋的水师将从此处凯旋归航。
为此,平日里熙攘往来、舟楫满川的青水上都被留出了短暂的安宁。
从帝都市货往南地行商的船只不能解缆出港,被阻了归程的贾客也不懊恼,反而颇有些恰逢盛会的勃勃兴致,甚至跟着挤
人群之外有驾低调的乌篷马车停
车夫外貌平凡,身形悍,握着缰绳的手指指骨长度远胜常人,一双眼乌沉沉的,只
厢门的帘幕稍稍掀起了一角,内侧柔和的薄纱却仍垂落着,遮掩了车厢里的人影,只看见落
男人稳沉的声音传出来“辛苦你了,你也去吃口茶歇一歇罢。”
那车夫知道主子惯常不用人服侍。他目光
大树边上有机灵的京郊商贩支起了茶摊,方桌矮凳,还搭了个凉棚,席位都满当当的,恰好有个人站起身来,老板忙引着新来的客人坐下了,问了吃食。
那车夫十分沉默,要了壶酽茶,并一碟花生米,就拼着桌坐了下来。
一旁桌上有客商就着即将归航的宝船高谈阔论,正说到兴起处,举着摊子上粗糙的茶碗,一张脸都涨得通红“数不的金珠宝货遍地的黄金,海里随手一捞都是珍珠和珊瑚”
一面说着,仿佛那些珍奇异宝都
另张桌子上就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摇了摇扇子,笑着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蛮人茹毛饮血,不识名教造化,唯有圣天子临朝,才能广泽恩德,布施于四海,启其民智,实其仓廪,明其荣辱这是圣人之行,兄台岂可以巧利之事度之邪”
茶摊上和更远地方的言笑争辩之声透过窗帘传进车厢里。
帝都卧虎盘龙,尤其是近些年天子手段雷霆,京人逢于道,也轻易不敢乱起征衅。
因此上虽然这架马车看上去平平无奇,这样静静地停
车厢里的玄衣男子微微垂着眼,斟了茶晾
声音又低又沉。
偎
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女郎已经探出手来,他却促狭地移开了手臂,随手将茶盏放了回去,顺势把伸过来的柔软指尖扣
他俯下头去,低声道“我也尝尝。”
花瓣般柔润的唇,因为沾染了酸酿梅子的糖汁而显出格外的晶莹,唇齿厮磨的时候,微甜而酸的味道激得女郎不自觉地蜷起了舌尖。
她仰起脸,温柔地回应着他。
男子含着笑意,微微闭了闭眼,他目光沉邃如渊,有种渊渟岳峙的风仪,但面相粗粗看上去时,却隽秀一如二十许人。
女郎抬起手来搭
半晌,被宽厚手掌握
男人眼角微弯,才看出睑侧已有了细细的纹路。他抬起头来,怀中的女郎深深浅浅地调着呼吸,习惯性地将头埋
男人牵过了她的另一只手,取了濡湿的巾子替她擦着指尖的糖印。
日头透过蒙纱的窗格投进来,深色衣料上金银并绣的十二章纹映着斑驳的光色。
窗外的茶摊上,客商没有同书生辩驳,书生也没有乘胜追击,不过沉默了刹那,就有旁人另提起别的话头来“什么大道理咱们不懂,却也知道咱们真是好运气,遇上当今这样圣明的天子往前数个二十年,远了不说,就说陛下刚刚登基那二年,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不知道有多怕春汛夏涝,雨水不间断下上两天,哗啦”
他做了个手势,长叹了口气,道“那江堤就像豆腐做的,说垮就垮啦。”
说话的这人须
茶摊上有许多左近的农人,闻言都不由得附和起来,有个身材敦实的年轻男子道“可不是,天赐四年修堤的那一回那年我也就五、六岁,晚上还
他说着卷起裤脚来,露出一条狰狞的伤疤,从大腿延伸到脚踝上头,经过了这么些年,疤痕却仍旧没有消失,像是与肉早已长
众人都不由得唏嘘,又有人说起天赐四年修堤的旧事来“那时我三叔是应征的民夫,就
“我二叔慌得不得了,以为是管事给他们开了小灶,吓得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话牵连了上峰。”
“那年轻人脸色就变了。”
“他叫我二叔带着路,把丙字营的营盘和分辖的河堤走了一圈,回来就摘了那分管狗官的项上人头。”
“我二叔才知道,朝廷修河堤,拨了流水似的银子,咱们陛下的意思,就是要每个来上工的人都要吃饱那狗官不但克扣伙食中饱私囊,还
“那些狗官,一个个的官官相护,要不是陛下不信他们的鬼话,亲自到河岸上来过问工事,这青水河堤怎么可能修得这样结实可靠”
“是啊这河堤从前年年修、年年垮,如今不过每年农闲时出些工修修补补,竟已经有七、八年没有决开过了。这才是圣人的大德”
众人说道这里,一时都慷慨振声。
车厢里的女郎噙着杯口,一双眼含着笑意看定了身边的男人。
男子也听到了外面激昂的言辞,唇角微微地挑了挑,抬手抚了抚女郎的
他柔声道“你和我一同去,先见见你哥哥,还是
女郎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等着霍姐姐就好也有些年月没有见到了。”
她说着话,手指下意识地覆上了小腹。
男人不由得侧首,
女郎侧头枕着他的肩,神色间微微有些倦意,下意识地蜷着手指
男人忍不住闷声笑了笑,声音低沉地滚过胸膛,带着怀中的女郎一起微微震颤起来。
他柔声道“你接了霍氏,就先回宫去,外头太阳晒,我怕你吃不消,又想着吃冰。”
女郎不由得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连身子也支了起来,脱离了他的怀抱。
马车外的茶摊上,车夫
高高的天空中有只金雕盘旋,宽大的羽翼乘着风,
日光游移,树冠投下的阴凉跟着偏了些许。
车夫抛下一角碎银,就站起身往马车的方向来,停
男人“嗯”了一声,女郎就直起腰来,
男人向厢壁上拎了条苍色的披风搭
周围有人迅速围拢过来,一拨簇着男人大步离开,一拨将这架停驻
河堤上站位靠前的百姓们已经
甲板沿周的黑铁火炮被牵动机关,
身材高大而挺拔的将军身披银甲,站
渡头的禁卫军又铺了两三层,锚抛
穿着玄色衮服的君王
人群中爆出更加盛大的欢呼。
名将凯旋,圣天子出城相迎。
御极二十年文治武功、四海归心的君王,和奉天之命三度远征海外、武德充沛的将军,
河堤两岸人声鼎沸的时候,有人提前下了船,被一众军士护着一路下了堤岸。
车夫打了个呼哨,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近前。
军士们近了马车周围,稍稍显出些拘束,规规矩矩地站
短衣的女郎面目清丽,眉眼间有些梅雪寒姿的味道,但一双眸子明亮如炬,让她像春日里的一株草木,有着说不出来的蓬勃生机。
车厢里的女郎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叫了一声“皎姐姐”,四目相顾,忍不住展颜为一开怀。
光阴如水,
这一年,距离泰安皇七子殷长阑登基,已经过去二十年。
距离天子册后、后诞皇长子殷秩,已经过去十八年。
距离皇长子受金册玉宝、储国东宫,容婴携妻霍氏
距离燮国公于存叛乱,为黑月之刃高横刀斩杀,已经过去六年。
距离大木兰舟成,容婴此番率军出海,已经过去四年。
距离静海帝姬殷凝降生,还有不足一年。
距离史书上所载的,天赐朝最后一位皇子、懿真皇后幼子、天征皇帝殷穆的出生,还有十二年。
二十年如一弹指,红颜还不曾老去,胸怀四海的君王和他的文臣武将们,正把目光投向前人足迹所未及的边缘。
四海潮平,江天空阔,人间正是煌煌好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结啦,一个被榨干的眠躺平了:3」
写这篇的过程中
下本写掌上卿卿,谢石x江楚烟那本,近期可能文名文案都会修改一下,不过文还是那个文,梗还是那个梗目前计划是3月底开,具体时间确定之后会挂
戳专栏可以
预掌上卿卿此生信你不信命
谢石本该是点家男主,才兼文武功到雄奇,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坐拥佳丽三千,至死群芳拥簇,说不花下风流。
江楚烟本该是晋江女主,真假千金戏文中,回归之后受宠爱的“真”,嫁太子,做皇后,半生独宠,终老深宫。
建德十年,十三岁的谢石和十岁的江楚烟
“从此后天下间无人可负你、伤你、利用你、抛弃你。”
后来他没有鸟弓
后来谢石御极天下,江楚烟到底做了有名有实的皇后。
“朕立国号为楚,楚是阿楚的楚。”
我为你之戈矛,你亦为我之铠甲,泱泱天下,我独守你。
某点大仲马男主x某江甜宠文女主,都是假的。
1v1sc,青梅竹马互撩而不自知,一个天下义兄妹终成有情人的故事。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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