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班主下葬这天正是初雪,按照老三巷的规矩, 江鸽子今年决定不度尾年, 他要给老人家守六个月的孝, 何明川他们是三年重孝。
今儿天气寒冷, 却有小半个城的人到常青山去送。
这么大的声势,这么悲伤的场面,可江鸽子就是悲伤不起来,他知道那个价格昂贵,镶嵌宝珠碧玉的匣子里是一头老母猪的尸首, 而且还是外国种的老母猪。
“您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看到自己的葬礼小爷儿, 您说我是不是特别幸运有这么多人来送我啊您看看我这人缘儿, 他们可喜欢我了。”
薛班主的灵魂飘飞
一圈儿数完, 还真的给他找出几个虚情假意, 十分没有良心的白眼狼来。于是他满肚子气的回来跟江鸽子抱怨“爷儿, 我算是看清楚了,从前一口一个薛爷爷的叫着,那都是虚的,都是奔着我口袋里的钱儿现
江鸽子比较好奇,就问“谁呀”
“您不认识,牛角头大杂院的。嗨也是我的错我无儿无女,本想找个背棺的,嗨就不该开那个头”
江鸽子一脸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灵魂。没错,
真的如嫡仙人一般的人品啊。
他低头嘀咕了一会,忽又抬头跟江鸽子大声到“坏了爷儿。”
江鸽子笑都没力气的问“又怎么了”
“我忘记告诉川儿他们,我那存钱的折子
“忘就忘了,你的川儿他们比你有钱,如今几场演出的入,能顶你一辈子存的数儿,他们不等你这几个米下锅。”
“什么话我给的就是我给的,他们赚的是他们的,那不一样”
这死鬼话真多啊江鸽子皱眉无声的叹息。
老班主的身体到底没抗住,到死都没有给北燕点亮一颗星星,他是入了决赛圈当晚没的。
连燕子不是跟他一起去了么,他本想就地送老班主走,可很奇怪的是,他这么大的巫,怎么送老班主的魂魄都无比,全无反应。
没办法,他们只好悄悄焚化了他的遗体,按照他的遗愿将他海葬了。又连夜
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吧,就赶紧说说你的遗愿,然后打扫干净心事儿你早点升天好不好,可他偏就什么都不说,每天到处飘来荡去的看新鲜。
最后还兴奋的来参加自己的葬礼了。
江鸽子满面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灵魂。黄伯伯说过他好看,恩是真的好看,赏心悦目到,你能顿时想起来地球那个女娲造人的传说。
说当年女娲娘娘觉着自己孤单了,她就用泥巴捏了造小人,可是捏着捏着人家劳累了,厌倦了,不想做手工课了,娘娘就找了一根藤蔓,找了个污水池子一顿抽,抽出来的那些泥点子,也是人。
看到年轻的薛班主,江鸽子就有这样的感觉,这是女娲娘娘生产的第一批人类,而旁人呢,兴许就是抽出来的泥点子。
年轻漂亮的灵魂,眨巴着世上最勾人的眼睛看着江鸽子问“小爷儿,您怎么不说话”
都说伶人的眼神是练过的,如今看来,这话一点没假。被这样的美目盯着嗔怪,江鸽子无奈的小心肝都顿生怜惜之意。
他无奈的解释“我就是觉着这只老母猪也算是死后哀荣了。”
可不是么,半城的人来送了。
薛班主轻笑了起来,年轻的嗓子扯出铃铛的悦耳声。
“瞧您说的,我可是真死了的。”
清脆的鞭炮声四下响起,硫磺的味道弥漫
尾月初的天气儿,常青山的泥土还没有来得及上冻,早就盘好的地下墓穴窑口外也上好了滑竿儿。
等到黄伯伯一脸麻木的宣布,时间到了,来送葬的人就纷纷取出一枚特质的金属冥钱往窑口下面丢。
九州这规矩忒实
本来一般人家的亲戚有限,都是一把一把的往里丢冥钱。可薛班主这不是有人气儿么,就只能规定一人只能丢一枚。
就这也有人钻空子,人家丢的是纯金铸造的钱儿,很快,墓穴的地上黄白晶亮,可真是应了那句金钱铺地的老话。
老班主站
虽然人家也看不到他也诚意满满。
清早儿五点多出来的,等到丢完冥钱,送行人都下了山,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这时候剩下的就是自己人了,有何明川他们三,黄伯伯全家,段爷爷全家,六顺堂的白兰花,还有江鸽子跟自己的几个幼芽弟子。
连燕子压根没来,被叨逼叨一路了都,他一眼都不想看这老头儿了。
江鸽子看安全了,便看看腕表低头对黄伯伯小声道“埋了吧”
赶紧埋了吧凭是谁,大早上起来枕头边蹲个话痨灵魂心情都不会好,即便这个灵魂看上去很美,然而他知道真相,这就是个一身豆皮的糟老头子,他现
他又不是他的爱人,他才不惯着他的臭脾气。
何明川他们七八个小伙子相互看看,便一起脱了上衣,露出白斩鸡一般的上半身。小伙子们齐齐下腰,将粗壮的白松杆子扛起来,一起喊到“爷爷您坐好了送您上路喽”
薛班主满面喜意的盘腿坐
虽已经葬了,仪式必须要享受一次。
江鸽子把手从裘皮披风里伸出来,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他现
一声清脆的号子,白松杆子一吃力,眼见着这五大棺木就要离土
忽然的,那山下却传来一声嘶哑的声音道“等一下等一下,莫离土等一等”
江鸽子捂脑门的手缓缓放下,轻轻的呼出一口气儿。
这大戏
那人终于是来了
他复杂的看了一眼薛班主,而薛班主也掂着脚尖往山下看。
山脚下,跌跌撞撞的爬上来好些人。打头的那人一看就是主角,因为就数他情绪激昂,就数他狼狈。
他一路喊着“别埋,别埋等一下”
山路陡峭,这老头年纪到了,又走的快,就连续摔了好几下,每一下都是硬邦邦半身着地,真真实实的往地上磕
可早干什么去了江鸽子一点都不同情。
一个那么大的都督,手里掌握过真正的权利,他就是找一丝空闲想着追忆一下老班主,来老班主的故乡看看他成长的地方,他就不信他找不到线索。
正想着,又一辆磐能车急匆匆的驶来,又一位小老头从车上急下来,一下来就跌了一跤,他又什急匆匆的爬起来,往山上冲还一边撕心裂肺的喊着什么
距离很远,别人听不到,可江鸽子却能听到,他喊着“商老四,你没良心我给你端茶倒水,养儿养女,老子就恨不得给你添痔疮了,这还不成么你到底要怎样啊你个没良心你怎么敢什么都舍了家,舍了孩子们我这几十年都白跟你了么”
他行动快速的跑到又摔了一下的,曾经的九州陆军大都督商弈面前,兴许是习惯了,他嘴上骂着,却想弯腰扶他起来。
谁能想到呢,俩老头儿打架,后来的这位被前面这位一脚踹着就沿着山坡往下滚了起来。
哎这都年纪不小了,这坡儿绝对陡,所以这老头滚到山下就一动不动了。
看他不动,商弈就有些惊慌。这时,他的那些随从也跟了上来,有扶他的,有跌跌撞撞又跑下山看的。
商弈顶着一头稀薄的老白毛看看山下,又看看山上,最后他到底又沿着小路上山来了。
“等一下莫要离土,等下”
他喊着,又一路跑,一路摔。
薛班主坐
听到老都督又上山了,那一动不动的小老头忽又动弹了起来,他挣脱那些随从的手,一脸血的一边骂,一边又从山下往上跑。
这一番表演,把可怜的老三巷小市民们看的是目瞪口呆。
等到商弈跑到墓穴近前,一身孝的白兰花就张开手臂不客气拦住了。
白兰花是真难过,她眼眶赤红,哆嗦着冷笑“这位,这是下葬的时辰,您来晚了这么多外人,呼啦啦进去算那门子规矩要是惊了我家老人的魂魄,我可找谁去”
商弈不想跟晚辈争吵,他转身要绕开白兰花。
却不想白兰花几步上前,逼着他倒退。
他的随从想拉扯白兰花,幼芽这边可不怕这边人,毛尖领着人堵
“哦,中州来的中州的怎么了”
“哦,大都督,大都督就去大都督的地方,这是北燕知道么”
“吓唬谁呢皇帝都退位个屁了的,大都督怎么了”
商弈看看毛尖,又看看站
这人他虽没见过,却是知道的。
他一个退下来的都督,真是不适合跟这位有冲突,所以他强压悲怆,对白兰花好声好气的说“丫头你你是姓白吧”
白兰花狠叨叨的瞪他“你管我姓什么今儿是我薛师叔下葬的日子,都耽误了他一辈子了怎么今儿还要耽误他的好时辰不成我说大都督这可是北燕的国土,你还以为这是你做军阀那会儿你想砸了谁的班子就砸了谁的班子,想祸害谁就活该谁,想缝了谁的眼睛你就”
商弈提高声调,喊了一声“闭嘴”
他喊完,语气又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说“我与你六顺班也有早年的交情,丫头,你让开让我过去成不”
“不成除非你踏着我尸首过去”
两代人的恩怨让这大妞说话咬牙切齿的,毛尖过来拉住白班主的手,微微的摇摇头。
杆子爷吩咐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别冲突,谁受伤都不好。
商弈身形狼狈的晃悠着,他心里是有一万种解释的,
没意思啊现
他不想说,就强压了一辈子的暴脾气对白兰花说“丫头,我跟你爹都认识,说起来也也是故人你你既然说是你师叔的好时辰,你你让我过去看看他,我就看一眼”
说到这里,他踉跄着扶着自己的随从跪下了。
白兰花顿时愣了。
商弈抬脸看着她哀求“丫头我知道我有罪,我也不指望他原谅我你,你们也不用原谅我你让我过去好不好他阿亭胆小,你让我过去给他开道好不好,你让我过去,我给他铺路给他开道,我给他做牛做马做人轿,我对不住他”
这老头满嘴寻死的意思,白兰花这就不敢拦了,六顺班刚从泥窝里爬起来,她还有一家大小要照顾。
这糟老头子要死
江鸽子咳嗽了一声,努力做出平静的表情往商弈那边走。知道么他现
薛班主那老家伙,正躲
嗨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你不是也老过么
商弈见江鸽子过来,他自然是不能给他跪的。所以他扶着随从的手站起来,看着江鸽子道“亲王殿下。”
江鸽子摆手,挺随意的说“嗨,什么殿下,就是个乡下穷杆子,您这是来祭祀的我谢谢您,可今儿时辰过了,您能让我们给长辈办完丧事儿再说么”
商弈慢悠悠的行礼,他是强忍着就地去死的心思,百般忍耐的江鸽子道“殿下,我知道您心里想什么,可您知道么,今儿这场葬礼,怎么轮也不是你们的事儿,这葬礼,是该死我来办的”
江鸽子闻言一愣,抬眼与他对视。
商弈却满目留恋的看向五大棺说“您恐怕不知道吧,
他仰天无声的悲笑“呵我一直以为那是他,几十年了,啊几十年了我年年拜的那是谁啊”
这话信息太多,江鸽子听的有些细思极恐啊。
山下那老头终于冲了上来,他本想过来,可当他看到薛班主那口棺材,他就被吓住了。
他轻轻啊了一声,就往后倒着走了两步。
江鸽子又想笑了。
没办法,老班主兴奋极了,他飘到这老头面前,先是认真看看他,许是早就忘记这个人的样子了,他要认上半天才能认出来这人是谁。
“夏晓桥是你呀,这就是你要的日子你可笑死我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还指着他跑的太急,脱开一半的假
他笑的那么开心,江鸽子都不想提醒他了,老班主啊,敛点儿吧,你可是有血海深仇的人啊。
商弈看江鸽子看向夏晓桥,他以为江鸽子知道这个人做了什么事儿呢,他就摆摆手让人强带这老头儿下去。
夏老头儿双脚悬空真跟个猿猴一般的被人提留走了。
他本来身形就不大,又动了一辈子心眼子,提心吊胆半辈子,相由心生他就变不好。
等到离的远了,夏老头才又狰狞的喊了起来。
“商老四你对得起我,呜呜我伺候了你一辈子啊,人有几个一辈子,商老四,你回来商老四”
等到那边走远了,商弈这才回头双目赤红的对江鸽子道“殿下,我知道我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可您知道么,就不冲人情,咱今儿就冲法律,那我跟阿亭都是法律上的结契人,您就是把官司打到国际法庭,我是也是受法律庇护的第一继承人”
哈还有这事儿
江鸽子一脸蒙的看向正
可薛班主闻言笑声戛然而止。
他好像想起什么的机械回头看向江鸽子,眨巴下好看的眼睛,特别无辜的说“好像是有这个事儿的,有天喝醉了,他拐了我出去我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