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询从漆黑中复苏。
他感觉自己像是自一个小盹中突然惊醒,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身上不怎么疼,但有很强的麻痹感。
打了麻醉还是止痛
他看着天花板,天花板是拱顶的,上头有天使奔向圣母的绘,他看见周围华贵的木制家具,圆弧形的巨大窗户,窗户虽然被窗帘遮住,但能看见外头的天是黑色的。
看样子不是医院啊。
他再试着找一些更贴近自己的不费任何力气,他的脑袋轻轻一歪,便望见坐
霍染因。
霍染因陷
当他的目光与霍染因的撞上时,对方没有什么直接的表情变化,但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
而后霍染因挂掉电话。
“醒了。”
“唔。”纪询含混应道。
他慢慢地寻找着对自己身体的知觉,大脑,舌头,双手,双脚,躯干然后,更多更细腻的感觉,自身体的各处反馈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正躺
大床
随着意识的苏醒,记忆也跟着苏醒,能想起来的最后记忆,是他们
“我昏了多久”纪询问。
“两个小时。”霍染因,“医生和护士刚刚才给你处理完伤口。”
“船呢”能想起的最后记忆,是他们
“袁越
“吴老板呢”纪询问。
“吴老板还
“那就好,至少还有个当年的人,活着
“岸上。”霍染因,“送你去医院。你伤得这么重,不敢让你乘直升机。”
“孟负山呢”纪询又问。
“”前面对答如流的霍染因,
本来已经做好了孟负山被警察抓住的纪询,疑惑地看着霍染因。
“孟负山”霍染因深吸一口气,“跳下来救我们,被子弹射中,滑入海里。警方正
他一口气说完了最艰难的事情,看向纪询,准备随时按住可能激动的伤者。
但纪询只是怔了怔。
他闭上眼,又睁开,已经开始说别的事情了“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霍染因“怎么”
纪询“我有些电话要打。”
同时,他护着中枪的右手臂,咬牙挪了挪身体,自床上坐起来,可还没坐好,身体便向床下歪去。
霍染因眼疾手快扶他一把。
“打电话不用起床。”
“除了打电话之外,当然还有别的事,我还要去见这艘船的主人”
“非要现
“那太久了,现
他们
天还
只是没有了两小时前天河倒悬的气势,变成了叮叮咚咚,珠帘下垂,乱雨入池的惬意声响。
一个巨大的白色遮阳伞下,坐着位白
他坐
他的面前支着画架,他
他
但一身洁白的他,
纪询坐
船主人转过身。
正是喻慈生。
喻慈生“医生告诉我你能一觉睡到到岸送医院。”
纪询“看来他估计错了。”
喻慈生“或许你可以
纪询“这样对救命恩人就太失礼了。”
喻慈生“只是救你上岸而已,举手之劳。”
喻慈生和纪询交谈的时候,并没有停止作画。
他总是如此特立独行,随心所欲,就像当初纪询
“是救纪询吗我还以为你是想救柳先生。”
说话的是纪询身后的霍染因。他将纪询送来以后,便靠着门框,目光虚虚掷
直到现
一开口,话如刀锋。
“可是,
喻慈生说。
“这只是一场赌博。我不过帮你们增加了一点小小的变量。偏向你们的变量这点东西,你总不可能看不出来,乃至指责我,不是救你们,是救柳先生。”
他甩了一下画笔,朱红的颜料,甩
“以结果看,柳先生化作火焰,永久的葬身
“你真的想救我们,何必选
“还有,你怎么知道绝境
确实,当时柳先生只有身旁的几个保镖,所以你派出来的船,引柳先生分兵,才能让我们获得机会但是,这么一艘巨型游轮,作为知道这艘船,知道柳先生的你,不会不知道,正常情况下,它拥有八十个以上的保全力量你是怎么知道,那时候的柳先生只剩下了这么几个保镖的
你什么都知道。
你不报警,是因为你
甚至,凶手本人,ben,就是被你送上这艘船的。
就像我,就像纪询,就像孟负山。
一一被你以不同的方式,送上了船。”
一阵寒风刮过,纪询瑟缩了一下。
只是个小小的动作,但说话的霍染因,立时将目光转向他。
霍染因拧着眉,看上去很想给纪询加一件外套,但是喻慈生从藤椅上站起来了。
“是我的疏忽,天寒雨冻,还让伤患暴露
喻慈生
沉重的红丝绒窗帘被金钩挂起,下边有一排团簇盛放的鲜花,放
纪询的目光
西洋棋的桌子四四方方,黑棋与白棋两边,各有一把椅子。
白棋的椅子被拉开了,黑棋的却没有。
一把椅子被整理了,另一把却没有
也或许,看上去需要两个人做的游戏,只是一个人
喻慈生让两人
“险死还生,喝点酒放松一下吧。照顾伤患,都是低度的。”
“不用。”
“可以。”
霍染因和纪询同时说话。
而后纪询冲霍染因笑笑“喝点酒,提提神,也不错,我们还要聊很长一段时间。”
霍染因没有再拒绝。
纪询的话让他放松了一些,他紧绷的身躯渐渐缓和下来,陷入了椅背。
他沉默着,沉默如同一柄伫立
香槟放
花朵馥郁的香氛里,纪询抿了一口酒,感觉酒液
“那就继续刚才的话题吧。”纪询说,“说到了哪里”
孟负山。
说到了孟负山。
“孟负山,”霍染因,“是我告诉你的。”
“我
霍染因看了纪询一眼,但是纪询没有看他。
纪询专注地看着喻慈生。
霍染因语气平平,继续下去“陈家树派孟负山去琴市绑架傅宝心,这件事情仔细一想,很奇怪。陈家树确实有可能试探孟负山,但试探有很多方法,为什么会用自己的肾脏来源去试探孟负山陈家树不过是买卖肾脏的一个普通客户,为什么要自己直接接触源头他又怎么知道肾脏的源头恐怕除了卖肾脏给他的老板柳先生外,不做他想。你
而这对你而言很简单。
毕竟你的父亲,喻凡海余海,同柳先生刘言,的交情,足以追溯到四十年前的定波号上。
一起杀过人,一起赚过钱,这样的交情,非同小可。
柳先生很快上钩,他联络陈家树,提起孟负山这个人可能有问题。
陈家树,手下有兄弟有公司,能打下这样偌大家业,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对于柳先生插手身边的人事非常不悦,也不会因为柳先生一句话,就做出自断臂膀的事情。但出于谨慎,他依然给孟负山一次试探。
这次试探,就是琴市,傅宝心。
但陈家树的肾脏来源,真是的傅宝心的姐姐傅宝灵吗
是不是,就是柳先生一句话的事。
重要的,不是傅宝心这个人,而是琴市。
你要让孟负山去琴市。
因为纪询
只要纪询
“很优秀的猜想。但我觉得,你的恋人似乎有不同的看法。”喻慈生回应纪询的目光,“看来你也觉得,霍染因凡事归罪于自己的习惯不太好。”
“是啊。”纪询说,“没有陈家树的套子,也有胡芫这张牌能打。等到你觉得我们该上船了,我们就会上船,也许区别只
“结局是一致的,但过程,有些出入,也可以拥有些出入。就像我创作,最先想到的是开头和结局,至于中间的过程,写一段,推一段,有时候,我笔下的人物,我的提线木偶们,会突然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演绎出更的情节但那又怎么样呢开头和结局早已锚定,他们早已锁定
“听上去我也
“也可以说,创造一种艺术吧。”纪询,“属于你的艺术,就像你
“说得有些离谱了。”喻慈生,“柳先生的结局我没有办法推断。你们一直
“如果能,我也想将我老朋友之前的疑问还给他,”喻慈生,“为什么不去阻止呢”
“你给柳先生的结局是灭亡,不是自焚。至于怎么灭亡,什么时候灭亡,以什么样的形式灭亡,对于你而言,都是可以调整的,也是可以期待的。”纪询,“因为艺术不是公式,没有唯一解。一幅心雕琢排兵布阵的作品,它最终会凝聚怎么样的能量,彻底爆
“就像,”纪询笑一笑,“你满意我这个素材一样。”
“素材”
“是啊,我,孟负山,ben,难道不都是你
“为什么这句话里没有霍染因”喻慈生,“你们四个人都
纪询脸上的笑容落下来,目光变得冰冷。
喻慈生点点头“看来你不想这样说霍染因,恋人间的爱。”
他端起酒杯,示意纪询。
纪询凝视喻慈生片刻,也端起来。
两个杯子轻轻一撞。
“敬艺术。”喻慈生抿了一口酒,“我很喜欢你刚才对艺术的阐释。一种必然中,带着无数偶然。一种固定中,带着无穷惊喜。像是灵感的火花,
“但是艺术对我太高雅了,我觉得更适合我的是投资。只是有人投资股票,有人投资产品,而我选择投资人。
人,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财产。
有人就有无限可能。
不同的人,我看好他,投资他,有些失败了,而有些,变得非常非常的优秀。
这大概就是投资的乐趣吧。”
“”纪询说,“我们是你的投资对象吗”
“是我非常优质的投资对象。”
“那就来说说你是怎么投资我们的吧。”
喻慈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从哪里开始说呢“纪询沉思片刻,“干脆从我爷爷开始说吧。纪兴
“爷爷
我妈妈是护士,纪语的心脏不好,需要做换心手术,妈妈自然为纪语关注各种渠道,也许某一天,就和我一样,
她
于是牵牵扯扯,她利用这枚骨片,给纪语换到了心脏。”
纪询停顿了许久,他想起父母,想起纪语,想起孟负山。
想起最终什么都猜到,却什么都没说的孟负山。
他们付出职业,付出前路,付出太多太多所寻求到的真相,竟是这样。他们揭开了一桩罪孽的真相,想要以此抚平过去的崩溃和伤痛。
可获得的,只是另一场崩溃与伤痛。
所以最后,妹妹对清白如此执着,所以最后,妹妹宁愿死,也什么都不愿告诉他。
“爷爷为这事和我父母大吵一架,他恐惧被船上的人找到,以他当年干的事情,一旦被找到,他肯定会被残忍报复。
但不知道当年我父母用了什么办法,规避了这种风险。我想,是因为我爸爸,我爸爸是个很有办法的人,他解决了这些。
直到多年后,你的出现。
你
你说世界那么大,很多事靠缘分。
我们的缘分,促使你把目光投向了我,继而通过我注意到了纪语。
纪语那颗来历不明的心脏,还有我爷爷四十年前竟是定波号上下来的人都让你产生了十足的兴趣。
或是什么别的,我理解不了的想法,总之,有一天,你决定投资一下我家这桩公案,让它变得更加戏剧化一些。
你,把那颗心脏的事情,告诉安介,告诉他它被调换了顺序,纪语,窃取了本属于他家人的生命。
于是,仇恨的火焰,
安介为了报复纪语,接近纪语,神控制纪语。
他斩断纪语的社交关系,让她陷入其一手打造的情感孤岛。
又
纪语,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心目中伟岸善良的父母,为了救自己,竟残忍夺走别人的生命这件事。
我工作后一直都缺位于她的家庭生活,是个彻头彻尾亲人失职的混账。我父母是她最后的情感支柱了。
极大的心理落差使支柱产生了裂痕,强烈的负罪感促使她杀了父母,又自杀。
于是,孟负山不得不,我也不得不我们最终,会走上这艘船,去试图明白所有的一切,如你所期望的那样。”
说完了自己家的整个故事,纪询深吸了几口气,又端起桌上的香槟,一饮而。
霍染因投来目光,那黑沉沉的眼睛下,压抑着担忧。
纪询冲霍染因笑一笑,让些许酒
“而你对我们做的事情,恐怕几近相同的
或许,又是因为我,我戏剧性的家庭组成,让你不断追索,最终
ben是爷爷的真正后人,爷爷之所以改名换姓重建家庭,便是为了保护他真正的妻儿远离当年的人和事。但是命运弄人”
纪询轻声重复。
“命运弄人,父亲千方百计地逃离过去,不惜此生同儿子再不相见;儿子,又千方百计的寻找父亲要逃离的过去,一切都如一个可笑又讽刺的循环。
又是一桩,你眼里很适合投资的事情,不是吗
你注意到了ben,自然也注意到了苗真,注意到了苗真那个不幸
苗真痛苦买醉,但只是痛苦于孩子的排异死亡。你看
你大约告诉了她,大约启
他们当初是有两种选择的他们可以等待医院的正规的器官。
但
而后的所有悲剧,我们都知道了,苗真怪罪ben,又原谅ben,最终
他接下去会做的选择已经毫无疑问。
他会上这艘船,他会倾一切去报复。
就像我和孟负山。”
“不,你们三个并不像。”喻慈生纠正,“ben是定数,而你,你身上充满了变数。确实我曾经觉得,你会选择黑暗。自从
“因为你觉得纪询适合黑暗。所以,”霍染因终于开口,字字如刀,“
“老朋友。”喻慈生笑道,“不必如此尖锐,为杀一个安介留下把柄,这么愚蠢的事,我不可能去做的。”
而后他想了想“你知道这件事唔,纪询刚才看了你一眼,看上去不知情,那是孟负山告诉你的吗确实,孟负山就是因为这件事,延误了归来时间,导致离开警察队伍。”
“孟负山肯定调查过这件事,并告诉了你结论。”喻慈生,“安介确实死了,他死于蛇头心狠手黑。安介想要通过马来那里的渠道,更换身份偷渡出国,因为有人
他没有说到底是谁
如果我促成了他的死亡,那么你,真的完全清白无辜吗
“时间短,情况紧,他挑了一个很危险的人合作”
“合作对象是你为他挑的吧你怎么会让没有价值了还会透露你存
“可惜。”
纪询。
“孟负山帮了我。”
“是啊,孟负山帮了你,他真是你的好朋友”喻慈生,“可惜那时候我没有认识他,虽然我最后认识了他。他是意外的插曲,充满了随机性和必然性的矛盾美感。”
“不是雪山。”霍染因突然说。
纪询、孟负山、ben的事情都说了。
可是还有事情没有说完。
还有他的事情,没有说完。
“你和我,才是最早认识的。”霍染因慢慢说,“
“你一直
所以。
你才知道了”
霍染因嘴唇颤抖,说不下去。
年少时期路过的纪询对他的善举,将他从黑暗的边缘拉回阳光之下。
但恐怕正是这一善举。这一善举。
导致了纪询家破人亡。
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到霍染因无法承受。
霍染因站了起来,他的手抬起来,但是纪询,关键的时刻,突然像一只无尾熊那样挂
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却不是因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冷静点。”他安抚道,“冷静点,不要拔出你的枪,你是警察。”
霍染因转头看他,他一贯沉黑的眼睛此时
那是悲哀凝成的血色。
当人无路可走的时候,只能以暴制暴,对不对
而这种血色,这种悲哀,
他闭起眼睛,将纪询安顿回轮椅,最后自己也跌落
他将脑袋深深地埋入纪询的肩颈。
以此汲取生命的力量。
喻慈生贴心地给他们留了一些时间。
等到霍染因恢复之后,他引用了一段金阁寺的话“单单停留于感情阶段,这个世界最恶的感情和最善的感情没有区别,其效果是相同的;杀机和慈悲之心表面上没有什么不同。我觉得挺符合现
“因为,你觉得这是你的错。”喻慈生,“你觉得这是我的错。”
“你的罪恶不要带上他。”纪询冷冷说。
他
这双持枪的手,面对死亡也依然稳健的手,现
他的双眼,依然盯着喻慈生。
像是要将喻慈生,从头到尾,从里到外,看得明明白白。
“没错。”喻慈生说,“或许我因为认识霍染因,才
“是啊,这是命运”纪询自言自语,而后他说,“来聊聊,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了霍染因我想,你父亲为你做了很糟糕的榜样,他盯上了霍栖语。”
“和霍栖萤非常相似的霍栖语。
许成章售卖霍家船厂的时候,喻凡海和他相识了。
认识了许成章,自然认识了他妻子霍栖语。
想必,那就像是故事里的霍栖萤,活生生站
许成章杀了人后,把人拖到山上,用水泥封进泥佛。如果当时没有出现意外,这尊泥佛应该身染污秽被沉入海底。
许成章为什么想到这样特殊的处理办法
最有趣的是,这个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居然还提前泄露了,有人
可它为什么会泄露
整场谋杀,他只需要去提前踩点工人的作息,和寺庙修缮的进度,接着
有个对寺庙和工人更熟悉的人给与了他参考意见,而
胡坤卢坤,
纪询说到这里,停顿下来,看着喻慈生
“矮小。孩子的身形,不正是矮小吗说到了这里,你要不要承认,那年11岁的你,确实知悉这一切,并且,你就是那个调换了牌子的矮小身影”
“原来那时候草丛旁边的人是他。确实,农历九月初九,妈祖娘娘的冥诞,正好是他们的聚会前后,胡坤会出现
纪询平心静气。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结果而言,当你更换了名牌,真正
他诚心叩拜一具因他的主意,而
喻慈生这时候突地笑一笑。
“其实没有那么多理由,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因为我的父亲我不知道你
“恶作剧”纪询的声音低下来,他反问,“那
“我之前去过琴市后,把霍染因的所有过去的日记本、书籍、作业本,都送去做了笔迹鉴定。刚刚我打电话询问鉴定机构。好消息,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
霍染因的日记本,确实是一天接着一天往下写的。
但是,他的二年级的所有作业本上的墨水痕迹,却很意外的,有着完全一模一样的时间它们是
我做个大胆的假设吧。
他
毕竟再像的模仿,也会和本人有些出入。如果都是他写的,就不会有纰漏了。
只是这些大量的比对佐证,他实
于是选择了一个空余的时间,将它们统一抄录。”
“除此以外,”纪询又说,“还有些旁证。霍染因只有二年级和六年级的本子。其余的年级的书籍作业都不
“但我还是当初的观点,卖了一批,一批没卖
我浴盐浴盐想,那些紧连着二年级的本子是你想办法弄走的,你怕被人看出字体的连续性。至于隔了很多年的六年级,就算字迹天差地别,也能够被理解为可塑性很高的孩子练字之后的差异。
人对小时候的记忆是浅淡的。
而当他长大,再度找出这本日记,被里头记录的东西震惊,反复翻看,反复回想,原本没有的事情,便被虚构出来,仿佛真的成为大脑中的一枚记忆碎片
然后,一天天,一夜夜,被这样无法宽恕的罪孽,反复困扰,反复折磨。
而真正杀人的你,则远远站
说到最后,纪询终于切齿。
沉甸甸
“你不客观了,纪询。”喻慈生摇头,“感情和偏爱,果然令人盲目吗我写了日记本,和我亲自杀了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这也适用于之前你们做出的一些推断。”
“洗耳恭听。”纪询讽刺。
“好,我们先从孟负山的故事开始说起。”喻慈生,“孟负山这里,他被陈家树盯上,有他恰巧出现
后来,孟负山被陈家树派往琴市,正好是你们要从琴市回来的时间。那时候,如果不是胡坤意外死亡,你们都上了高铁,对吧”
“不要质疑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投资是讲究消息的,如果消息都不灵通,投资十有八九要亏本。
你们本来都要错过了,后来所有的事情,全因一个胡坤突然死亡的巧合
非要说的话,很多时候,我只是窥见了一些趋势,做了一些推动。投资,是一些概率事件,一些期望,不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霍染因睁开眼睛,准备开口,他的脸上还带着空茫
这时纪询的五指,插入霍染因的指尖。
他像照顾一只遭到背叛受了重伤的猫咪那样,以最轻柔的姿态照顾安慰对方。
那猫咪颤了颤,不再动了,将一切暂时放下来,静静蜷缩
“然后是你的故事。
你认为你悲惨故事,都归罪于我吗可就算我和安介说了那些,难道我说的是虚假的这是一个由你父母经手,由你妹妹受惠的真实故事。
我只是说了一些我知道的真事。
而后那些悲剧就
难道不是因为,你父母种下了罪恶的种子吗
我认为我只是这个故事中的路人,可是你偏偏认为这个故事的所有悲剧都是因我而起。由此推断,难道你认为,罪,只要不被
“辩解得真好。”纪询讽刺,“要是你愿意去当律师,恐怕全世界的罪犯都要挥舞着钞票求你帮他们辩护吧。”
“律师赚的恐怕没有投资人多。”喻慈生。
“嗯。”纪询,“以钱来衡量人生与世界的话,投资人果然比律师更有意义。”
两人一来一回,喻慈生又说
“是不是还剩下最后的ben没有说ben的故事就更简单了,你认为我对苗真说了器官是坏的,但这点真的很难以想到吗就算我没有对苗真说,苗真难道不会
我们再退一步,哪怕苗真没有对ben说这些,苗真只是
那么你觉得ben,一个
三段故事,喻慈生逐一反问过后,又说
“至于日记本我承认,这件事,是一种世俗观念的恶。那是我少年时期,
是一项不成熟的投资,我想用这种投资来创造出一件我的作品。”
喻慈生进行了自我的反思和自我的批评。
但他随之说
“不过这不是恶作剧,这确确实实,是我以我所想到的办法,对他进行的帮助。
强奸母亲、家暴孩子的父亲,漠视孩子被家暴的母亲,乃至最后,甚至要我父亲一起商量如何谋杀旁人这一切都令我作呕,这样充满罪孽的人,难道不应该反抗吗不应该逃离吗
用我父亲的场面话说,就是我想施与他一些善意。”
“你反抗罪孽的方式是制造一种全新而更深的罪孽吗”
“那么你告诉我。一个七岁的孩子,要怎么正确而有效的反抗他的父母呢报警吗报警真的能够拯救霍染因吗
或者说,霍染因真的需要别人来拯救吗
我想,高中时期的霍染因,之所以
你只是给他展现了另一条路,另一条他也能通往的道路。
而我,我确确实实,也只是给他展现一条路。
一条摆脱这些罪孽,杀死这些罪孽的黑暗道路。”
“你还是应该庆幸。”纪询开口,“这里我手能触及的最锋利东西,就是酒杯。”
喻慈生想了想“你想说,如果手里有一柄枪,现
纪询冷笑。
“你不会的。”喻慈生也笑,“想想纪语的事情吧,因为纪语,你恐惧刀具真的吗想想,
“由我最先窥见的那一面。”
“唔说回来。霍染因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喻慈生,“说到哪里了,说到我确实写了日记本,我承认这是一点不成熟的尝试。但是杀人我真的有必要那么做吗”
“明明有更简单又更合理的推断,不是吗
警方并没有
而死者的死因,是紧闭门窗开启空调,又煤气泄漏,这才致死。
那么我想要达成这种条件,需要挑选一个霍染因被赶出家门,他们又开启空调的紧闭门窗的熟睡时间,如此,我才能悄悄溜进去打开煤气。
这恐怕不是一个多简单的条件吧,我要怎么透过门户的阻拦,准窥见这一切
相较于我动手,不如想
如果霍栖语,
恐怕她无法忍耐,濒临绝望,于是挑了一个孩子被赶出去的晚上,带着丈夫一起共赴黄泉。”
“那么,”纪询问,“她为什么会突然知道这件事呢”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猜想。”喻慈生。
“确实。也许是因为,有人像写日记告诉霍染因,他杀死了自己父母一样,告诉霍栖语,她丈夫的真正面目。”纪询轻声说。
“那么问题又回到这里了告知真相,是件不可饶恕的错误吗”喻慈生反问,“我想这种争论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对于日记本,我觉得我应该向你道歉。”
霍染因垂眸盯着双手。
纪询说“不要自作多情了。这是我答应给他找出的真相,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对。”喻慈生并不
“你”他看向纪询,“
“之后我看见了全新的霍染因。
我也才终于
恶有其价值,善也有其价值,只要操作得当,两者甚至是可以互相转换的。比如现代医学的成果,有多少是建立
善恶也许本来就是一体的。
之所以世间有这么多的恶,是因为世间本来就有这么多的恶。
所以我不喜欢我父亲将自己单纯的归结于一个慈善家。
慈善家,往往是富人逃避税的一种手段,是一种虚假面具,如同虚假伪善的他。
我是一个投资人。
善也好,恶也好,我只是希望它们都能产出超人预料的价值。
这也算是我从不成熟走到成熟的一个节点吧。
就像,对于救了你们这件事,我觉得它存
“日记。”纪询说,“你承认了你写日记,用日记来污蔑这个方式,很独特。”
“你想说什么”
“你写日记的灵感,来自于四十年前他们写的日记吗”
“该说不愧是你吗这样的联系也能猜到。”喻慈生
“遮遮掩掩不对吧,你知道,那绝不是简单的遮掩。”
“原来如此,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航海日志真正的真相。我有点好奇了,这是如何推测而出的,平心而论,那个日记写的还不错。要不是我偶尔听见我爸
“从方方面面的细节。
当初我们
柳先生是一个心细如
是时间太久,他已经彻底忘记了
还有,作为作者,对于文字的一些细节,难免比较
每个船员对霍栖萤的形容,都有诸如“梦”与“幻想”的词汇,就算霍小姐确实有可能是全船的女神,但每一个人对女神的形容都一样吗他们的神那么高度统一
乃至林小刀的日记。
明明没有文化,不会写自怨自艾,却会写敲骨吸髓,后边这四个字,无论如何,都比前边难懂难记吧。
恐怕是有人写好了第一稿,让他们重新抄录吧。
这整本日记里,真正真实的,也许只有那些日志上的事件记录。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和旁证。
最最直观的,是我打电话去琴市,问了同僚,他们拿到的那枚骨片,到底是什么样的骨片。
最后的答案是其dna鉴定,属于男性。”
当这句话响起的时候,霍染因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过电般的战栗,虽然他早已知道,纪询到底要说什么。
纪询叹息,可这种叹息之中,又带有一种深深的庆幸
“霍栖萤是虚假的。
那艘船上,并未真正存
那些人,因为贪婪和恶欲,因为权势与斗争,拿起屠刀,斩向同类,鲜血铺满甲板,也浸没他们的身躯。
但
于是,船上唯一的文化人,柳先生,刘言,为了巩固自己
出了一个,将所有的恶,都推卸给美的决定。
为什么呢
被美蛊惑,犯下罪的人,只是个会犯错的普通人,而不是兽。
他们急于逃避自己体内的兽性,便虚构出形象,向其
但为什么是霍小姐呢我想,霍小姐虽然没有真正上船,但她的行李,真正上了船。那些人也确实
也许霍小姐离开家之后,出了意外所以她的行李遗落下来,遗落到定波号上。
他们依据见过霍小姐的胡坤等人的描述,共同编造了一个谎言,用一个虚构的人物,清空了自己的罪,仿佛这样便卸下了沉重的道德包袱,可以再度轻装上阵,享受生活就像你说的,人总是这样善于推卸责任。
谎话说的久了,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沉浸其中,不亦乐乎。
胡坤甚至一辈子都沉浸
仿佛真的以此,拯救了自己那卑劣堕落的灵魂。
无论如何,他们写出了这个故事。
这个自欺欺人,推诿逃脱,可悲可笑,连真实的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故事。”
“确实可笑。”喻慈生赞同纪询的话,“当我知道,故事里的霍小姐是虚假的,而他们手里的骨片,是来自于最后被他们分尸的那位二副的时候,这个故事,便讽刺到了极点。这比霍小姐真的
“错了。”霍染因终于抬起眼,重新看向喻慈生,冷笑道,“这个可笑的故事里,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至少没有一个女人真正被他们折磨。”
“老朋友,你今天对我的态度真的不怎么样。”喻慈生抱怨道,“你们今天和我做的摊牌局,真的有意义吗你执着于摊牌这所谓的真相,如今我向你说了所有,就算再三保证我说的全是真的,你会相信吗相较于相信你母亲杀了你父亲,还是相信我作恶多端,一手处理掉他们来得比较容易吧。”
“我想,”他说,“破案故事到了结尾,总得有个串联全文的高潮点。就像四十年前的他们,需要虚构出一个美神来承担罪恶,而你们,也想找出一个恶魔来支撑情感的落点。”
“真的没有意义吗”纪询说。
喻慈生看着纪询。
“你今天和我们说了这么多你的想法,剖析了你的心灵世界,你的行为逻辑,你自称是一个投资人,一个资本家,你觉得说到这个份上,我们还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毁灭柳先生的船”
“资本家四处投资,为了逐利无所不用其极,你毁灭柳先生的船,是为了正义吗不,是因为毁灭掉你认为的陈腐东西后,陈腐所占据的利益便会溢散出来。
船上那么多老板,
你只要针对这些有名有姓即将爆出巨大丑闻的大企业适度做空,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短暂的软弱,这时从霍染因身上剥离了。
这具存
他平静地,接上纪询的话,继续说
“你送我上船之前,我就联系了经侦。那时候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怕你过界。看来我一贯的疑心病给我争取了不少时间。”
喻慈生哑然失笑“这可真是你会做的事。”
他们说得太久了,久到窗户所见的海的远方,漫出一片霓虹色。
他们已从茫茫大海,血火之夜,到了即将回归人类社会的时候。
休息室内的坦白时间,已经结束。
喻慈生将纪询和霍染因送下船。
天色还暗,可远处东方出了一抹鱼肚白,天,将要亮了。
“期待下一次的见面。”喻慈生。
“还会有下一次”纪询说。
“我想,当你再度需要灰色的消息的时候,”喻慈生向霍染因笑笑,“你还是会再度想起你的老朋友的。”
“而当刑一善成功地从海里脱逃的时候,”喻慈生又冲纪询,“我会想起你,会期望
“但是也许下一次再见你,就是
“当利润足够,他们甚至愿意出卖绞死自己的绞绳。
你的绞绳,总有一天会送到我们的面前,甚至不需要我们自己去寻找。”
“那你可要好好选择握住绞绳的那个人。”喻慈生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能纯粹的握住这根绳。”
喻慈生回到船上。
最后对纪询和霍染因挥了挥手。
船
“一切都结束了”纪询喃喃自语。
而后,
他转过头去,看见早早等
这些的背后,城市开始复苏,复苏凡俗人间。
霍染因推着纪询的轮椅,向那喧嚣处走去。
“好累啊。”纪询深深叹气。当他抬起头,看向霍染因的时候,叹息变成笑意。
“快带我回家吧,警察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谢天谢地终于写完了。
算是把全文的扣子都串起来了。
还有番外。
猫猫贴贴,猫猫调情,猫猫各种各种都放到番外里去吧。
不过这两天真的肝不了了,番外等到初七以后上,量写点日常,让他们甜一甜。
最后要感谢大家,谢谢你们一路陪伴我到这里。
这是一篇我觉得还不错,想要和大家分享的故事
其余的让我补个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