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走后, 戚映竹带着叶行一起生活。
叶行
早上时,戚映竹会
自叶行跟着戚映竹, 他的哮喘一次没有犯过, 也没有一次因吃到不能吃的东西而濒临死亡。
叶行因此面色红润, 自三年前离开天山后,第一次长了些肉, 而不总是瘦骨嶙峋、常年病弱。
有一次深夜的时候, 叶行看到戚映竹伏
叶行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他的身体, 对谁都是一种拖累。他努力乖巧懂事、讨好时雨,内心深处,怕的也是时雨会抛弃他,丢弃他就如同天山派那样,当知道他不能习武、快要死了时, 师伯师叔们便都放弃他了。什么“九玉莲”是为了他那都是哄外人的图好名声的话儿罢了。
后来,他跟着师父。敏感的叶行很快
叶行有时恼时雨的没心没肺,根本注意不到他不舒服;有时又喜欢时雨的没心没肺,师父根本不
这些年,叶行跟着时雨,吃了很多苦。时雨之前两年一直
叶行这般敏感的小孩儿,不知因时雨的粗心大意受了多少委屈。安慰他的,仅仅是时雨对谁都一样,不独对他这样。
但如今戚映竹出现了。
叶行才知道,原来师父与这凡尘俗事唯一能感知的线,是阿竹姐啊。原来师父是通过阿竹姐,
而阿竹姐,是这般温柔细心的女郎。
叶行曾经吃过醋,担心过若是时雨要娶阿竹姐,成婚后,师父会不会更当自己不存
师父不需要有人陪伴,但是阿竹姐需要。
只要阿竹姐喜欢他,师父就不会丢下他。
阿竹姐像阿母一般。
叶行心中下定决心要更加讨好戚映竹才是。
五月清晨,一夜雨后,杏花碾落成泥。
叶行陪着戚映竹
戚映竹微怔忡,叶行灵活地一下子跳起。那队骑士
戚映竹惊诧地站起来。
叶行人到她腰部,却紧紧
来人答“映竹女郎,我等是宣平侯府的卫士。这些年,女郎远走,君侯与夫人、女郎少公子都分外伤心,想着您,一直托人找您早前女郎去敦煌县令府时,因一张寻人画像,我们终于找到了您的踪迹。女郎,请跟我们回京城吧。”
叶行诧异仰头“阿竹姐”
――什么侯府他们
戚映竹手扶着叶行的肩,微微摇了摇头。她并不往外走,只拧眉道“我早已与侯府脱离关系,割
卫士首领急切道“先前女郎与府上有误会君侯与侯夫人知道委屈了女郎,女郎病重离开时,府中人也十分伤心待从我们女郎那里得知女郎您活着,君侯与夫人才放下小心。自然,侯府并非要逼迫女郎如何,实
戚映竹看对方面容悲戚,却也仍蹙着眉,并不言语。
这位女郎心是有些凉薄的,不然也不会一走了之。卫士见识到了,也不敢将戏做得太过,恐这位女郎更加逆反。他低下头,哽咽道“我们君侯病重,即将、即将思及往事,深为想念女郎。君侯只想
戚映竹怔然,脸色微白。她再是想与侯府了断,听到养父病重若此,也不禁心里生焦“养父之前身体硬朗”
卫士唏嘘“朝中诸事相逼,如何说得清。女郎,您是
另一卫士说服“您想想昔日君侯待您的情”
戚映竹抿唇,目中生出挣扎。她怔忡半晌,想到昔日年幼时,她身体还没有病得那么厉害时,养父养母也是与她亲近的。有一日中秋,他们一家人一起看烟火。
年幼的女孩儿被烟火吓得瑟缩,年轻的宣平侯大笑着将她抱入怀里,捂住她耳朵。宣平侯与夫人笑谈“咱们阿竹这般胆小,以后可得嫁一个威武得什么也不怕的郎君,好好护着阿竹才是”
侯夫人嗔“君侯是说笑。阿竹还小呢。”
宣平侯便低头,与年幼的女孩儿抵着额,用胡子扎她。她至今记得养父当时眼中的笑“是啊,阿竹还小。什么算命先生的话,都是胡说八道。咱们阿竹要慢些长,要好好
――只是可惜,富贵如侯府,父母子女之情,依然敌不过病痛的折磨。
戚映竹其实也理解,他们是怕
算了。
戚映竹低下眼睛,她脸色苍白地问“养父当真不行了么”
卫士答“君侯想见您最后一面。”
戚映竹应了。
也许
戚映竹蹲下来,对他柔声“小行,人生一世,总是要有些温情的。”
她心中再是多怨多怪,可侯府对她的养育真实,她不能否认。她自是一个道义并非黑白分明的善人,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养女做的不好。她是下定决心远离那一切、过好自己日子的,然而养父不久于人世她希望自己是彻底冷血无情的人,可她不是。
戚映竹对卫士说“这是最后一次。”
卫士目光闪烁。
那些卫士等着戚女郎拾行装、与他们一同返回京城。戚映竹一下午都
戚映竹安抚完了小的,便又要安抚大的“老师放心,我只是回京城看父亲。之后我还会回来的。”
药娘子耿直道“人家有亲女儿亲儿子
戚映竹怔一下。
她解释“即使我
药娘子郁闷“我还是觉得,你看重的情,人家可能只是随手而为。救你的命,对人家来说不伤筋骨,亲女儿不怪的话,救你又何妨。你太重情了。”
戚映竹失笑“老师说什么我最不重情了。我没什么朋友,世人都说我凉薄的。”
药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但见女弟子态度坚决,便也劝什么了。药娘子只给戚映竹开了些药,让她上路带一些药。药娘子嘱咐她注意身体,快去快回。
戚映竹夜里睡前,去拍叶行的门,幼童却不给她开门,分明是生她的气。戚映竹隔着门道“小行,明日你就回秦月夜去吧。我的事,我已写信告诉你师父。你师父忙完自己的事,自然会来寻我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且我养父病重,我去看一眼,有又什么安全不安全的呢”
她三年前怕过唐琢对她纠缠不放。
然而,三年已经过去了
闫腾风闫大哥给她的那个卫士告诉过她,唐琢已经成亲生子。既已成亲生子,她又早已人老珠黄,唐琢岂会一直盯着她
戚映竹劝了半晌,叶行也不开门。她以为小孩儿闹别扭,只要叹口气去睡了。次日,戚映竹坐
小孩儿大声嚷“放开我放开我,我才不是偷东西阿竹姐,阿竹姐”
戚映竹出了茶棚,看到满脸灰扑扑的叶行。她吃惊“小行,你怎么来了”
叶行扑入她怀中,抱着她哼“我师父让我监督你,你去哪里我去哪里。我才不回秦月夜,秦月夜现
戚映竹“”
她心情复杂,又很感动。她低头捏捏小孩儿的脸,道“你也未免太伶俐了些。”
叶行扮个鬼脸。
半月后,戚映竹进了京城,入侯府。入了侯府,叶行恹恹,身体吃不消,戚映竹让人先带叶行下去。她自己去前堂拜访人,见得院前草木萧萧,仆从人人没有神,戚映竹疑心侯府似乎衰败了些。
她正端详侯府景观,一个妇人急匆匆从正堂而出“阿竹”
多年未见,便是侯夫人抱着戚映竹,都一顿眼红,哭泣“你这个人,怎么当真那么绝情说走就走还将钱还给我们我们差你那点儿钱财么你你看着,身体似乎好一些,脸上也有点儿肉了莫非真的像阿瑛说得那样,你的病真的好了”
戚映竹也是哭得眼红。明明二人上一次见面,闹得那般僵,说得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见了面后,却仍有旧日恩情
戚映竹没有回答侯夫人的问话。她和母亲一道回去,擦干泪,道“怎么没有见到阿瑛和星垂呢”
侯夫人不自
戚映竹奇怪地看侯夫人一眼。
她与戚诗瑛的关系分明和缓了很多,怎么侯夫人不知道呢为何不让戚诗瑛出来难道戚诗瑛会误会她想鸠占鹊巢,回来当什么侯府千金么戚诗瑛虽然直白了些,但也不是那般拎不清的呀。
戚映竹暗自记下疑点,应和了侯夫人几句,却也带了警惕。她接着被引去见君侯,宣平侯确实瘦削了很多,神色憔悴了很多,见到戚映竹也如侯夫人一般,抱着她哭。
夫妻二人一同拉着戚映竹,说起当年戚映竹幼时的事。戚映竹心中怀念,附和二人,氛围十分温馨。
中午三人一道用膳,戚映竹再次问“阿瑛和星垂不来么”
一道清朗男声自外传来“阿竹妹妹只记得什么阿瑛星垂,倒是一直不记得我了好没良心。”
戚映竹一僵,她猛地起身,呆滞看到一袭锦衣貂裘的郎君从堂外步入,那人
戚映竹立刻去看自己的父母,宣平侯神色平静,侯夫人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她心中有了数,微微屈膝“殿下。”
唐琢来扶她“阿竹妹妹这般见外做什么你仍叫我唐二哥便是。”
他伤心道“这些年,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一个个叫我殿下,我倒与人疏远了太多。我常
他握住戚映竹的手。
戚映竹笑“民女怎敢与殿下攀亲。”
她作出让座状,似寻常无比的,将自己的手从唐琢手中抽出。唐琢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入座后又说起往事,叹道“阿竹妹妹,你还记得你年少时,我总跟
戚映竹“殿下慎言。殿下这般说,尊夫人听了可是要不快的。”
唐琢目光深幽了些。
他转头与旁边僵硬而颓废的宣平侯聊天“我记得,三年前阿竹妹妹不
戚映竹微笑“那时,我遇到了一些事。若非那些事,我当与时雨
她向众人介绍“若非那些江湖恩怨,养父养母还愿意认我的话,其实时雨当叫你们一声阿父阿母。那时候我还以为我能嫁了时雨呢。”
唐琢脸色微冷,有些僵。
他盯着戚映竹,戚映竹仰目,温温柔柔地看着他,却并不避闪。
唐琢笑了――
带刺儿啊。
美丽的、脆弱的、顾影自怜的山间山茶,兀自绽放得繁美洁白,香气馥郁人间竟也带着刺么
这顿饭吃得不冷不热,唐琢如何忆昔日,戚映竹便如何不动声色地忆她与时雨不为人知的曾经。唐琢若要回忆他如何爬树看她,戚映竹便要回忆时雨偷偷去山中寻她。
宣平侯如木头人一般。
宣平侯夫人神色越
当夜这顿饭吃饭,唐琢深深看宣平侯一眼,起身告退。戚映竹推脱身体不适,也告辞而走,侯夫人未能拦住。戚映竹回去后,便将床上躺着的小孩儿喊醒“拾一下,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叶行“啊”
戚映竹拧眉“这里不对劲儿,有人暗
戚映竹带着叶行从后门出府,她自是不会武功,但是叶行会一些。戚映竹不能放下心,果然,二人出了侯府后门,迎来的是火烛光高照,宣平侯和侯夫人立
侯夫人不忍道“阿竹,别折腾了,回去歇着吧。”
戚映竹仰目,盯着不作为的宣平侯“卫士说您病重,快死了,让我回来见您最后一面。”
宣平侯闭目,侧过脸。他肩膀僵硬,但他不敢看养女的眼睛。
侯夫人见养女这般盯着他们,她
“是那端王世子非要得到你,他说这般做,只要你回来,他就帮你阿父洗清罪,咱们宣平侯府就能保住了啊。那唐琢待你十分喜欢,你就是入了他的府,也不会吃亏的。”
戚映竹不能明白,她恍惚道“可是他都娶妻了啊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侯夫人低着头不敢看她“你身份不好,只是侯府的养女,论理,其实你也做不了正妻。你本来就是村野丫头,只是运气好被我们养了端王世子的意思,是让你进府做他的妾室。
“虽是妾室,但他定然独独爱你你是知道他的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也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那般喜欢你,你不委屈的你一个村野丫头当上端王世子的妾,这其实是好运气,对不对”
戚映竹不认识他们了。
侯府后门的巷中灯火煊赫,叶行因身体不适,闷闷地躲
他们其实根本没有爱过她吧
那些许温情,明明存
这场梦,到底是从戚诗瑛回到侯府开始变了,还是它从一开始,就仅仅是她的一场想象中的梦呢
戚映竹垂下眼,她又闭上目,寂寥无比地立
侯夫人下台阶,向她伸手“阿竹”
戚映竹闭目落泪。
她哽咽“我真的运气好么我是因运气好,我生父生母才去救得你们,生母落了病根,害得我出生便羸弱,一直生病么我是因运气好,你们才从小更爱星垂,我越长大,你们越冷落我么我是因运气好,才去落雁山养病,最后差点死
“你们,真的是我的运气好么”
宣平侯忍不住了,他抬目来看她,沙哑道“到底父母子女一场”
戚映竹闭目而泣“父母子女一场,便要将我推往火坑么”
侯夫人急急道“如何是火坑端王世子那般爱你”
戚映竹与人说话总是温温柔柔,她第一次声音抬高,将怀里的叶行都吓一跳“我不喜欢”
宣平侯冷下脸“阿竹我们养你一场,你这般对我们说话”
戚映竹往后退一步,她周身无力,手脚
戚映竹被关了起来。
她唯一的要求是,让叶行出去,不然她绝食以抗,唐琢绝不可能得到她。
侯府无奈,又觉得一个小孩儿不会有威胁,再加上这小孩儿太难养,第一天就差点因食物中毒而死,他们只好放叶行走。叶行临去前,抱住她,他乖巧道“阿竹姐你别担心,我去找秦月夜,我知道怎么联系他们我师父快回来了。”
他迟疑一下,说“你别哭,你运气好的――我师父是爱你的。”
戚映竹落泪。
她让叶行走,自然是要叶行搬救兵。其实她也不太害怕,她知道若是时雨忙完了,时雨会来找她。她只是很伤心,很难过,恨自己太蠢太心软。她祈求些许温情,却被虚假的父母子女情欺骗。
那种东西,她也许从来没有得到过她却因这种可笑的原因而面临如今情况。
就连唐琢都知道养父养母是她的软肋,她因自己那畸形的对亲情的渴望,而作茧自缚。
戚映竹太恨自己了,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她被关起来,等着送去端王府。而她整日
唐琢怕“秦月夜”的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怕时雨到来,他听说戚映竹病了也十分警惕,不敢随意放医者去侯府。唐琢派阿四带着卫士
唐琢再不会弄丢戚映竹了。
阿四却很心不
夜里,他查到了自己想查到的消息,匆匆与人交班后,便赶回自己的地方。
宋凝思没有得到她儿子,她也不睡,蜷缩
宋凝思面无表情,到了今日,她谁也不怕了。
阿四俯身便掐住她咽喉,他盯着她苍白后青紫的脸,她
他如雄狮一般俯身而就,紧扣着她咬牙切齿“我查到了我查到你这些年带着我儿子,如何东躲西
黑暗中,宋凝思低低地笑。长
锦衣玉食,茅草作屋宋凝思痴痴地笑。
她蓦地抬头,用怨毒的眼神看他,再不加掩饰
“你不明白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你真的看不出我恶你吗
“金光御,你听好了你和我
她落下泪,笑容枯寂无力,既扭曲,又寂寥“我希望我和我儿子的未来,没有你。我想要一个没有你的未来你懂吗你能放过我么”
金光御怔然看着她。
他和她恩恩怨怨多年,他却
他怔忡地问“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他低下头,高大身材
宋凝思答“不,我是爱你的。
“但是和你
“金光御,给我一个平静的未来,好不好”
寒夜时分,夜雨敲窗,噼里啪啦。
戚映竹坐
戚映竹一怔,猛地抬头,看四周空寂。她赤足下床,奔到窗口。她瑟缩半晌,终是鼓起勇气一下子拉开窗――
满窗风雨,她看到轩昂青年黑衣凛然,立
他扬一扬怀里的包袱,问“你不知道我会来找你么有什么好哭的。”
戚映竹眼圈通红,忍不住笑。其实她没有哭,她只是
她怔然仰脸“你任务执行结束了”
时雨回答“没有啊。”
戚映竹愣一下,道“所以你是听到消息,就放弃了任务,来找我,对么”
他“嗯”一声。
戚映竹望着他“好多钱的,时雨。”
时雨漫不经心“对啊,但是你要是嫁给别人了,我的钱给谁花呢”
隔着窗子,戚映竹静静看他。他浑然不觉他说的话很让女郎感动,他心不
她闻到包袱里的香味,叹口气时雨低头看她,本想抱她又缩回手,他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做。
戚映竹埋头“别难过,时雨。一个单子没有了,还有其他的单子。我这些年也攒了些钱财我听说,你们杀手楼,只要给钱,就接任务。你也是这样么”
时雨傲然道“我不是。我身价很高的。”
他怕她介意他杀人,一边耳听八方,一边还要忙碌补充“我现
戚映竹“那我有事让你帮忙,给你钱你接不接”
时雨微怔,他呆了片刻后,低头看怀里仰头望他的女郎。他忽然羞赧,忽然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他低声“你的事,不给钱我也接的。”
戚映竹看着他“带我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