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榛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别人没惹着他, 他不会随便就下人面子,邵锦淑初来乍到, 正常亲戚走礼,他不会无缘无故冷面拒绝,邵锦淑本不需要借着阮苓苓的手。
然而女人心思不同,就是想的多,裴明榛当时不知道邵锦淑想法,也没见什么恶劣后果, 就没管,如今
深宅大院, 一个锅里吃饭, 很多时候是没有秘密的, 而且裴明榛动作大大方方, 根本就没想着避人。
瞬间这事就所有院子都传开了。
这脸打的
啪啪啪绝对带响
各种异样眼光看过来, 聚
贴身丫鬟绿柳把地上碎了的瓷片打扫干净,给她倒了杯温茶“小姐别气了, 倒叫别人看了笑话。”
邵锦淑定定看着桌上的茶, 突然笑了“也是,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日子过的,没脸惯了, 这点算什么”她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不过家里的这位大表哥,可真是喜欢阮表妹呢”
绿柳有些担心“那主子您”
“那又怎样”邵锦淑很是稳得住,微笑着喝了口茶,“喜欢不喜欢,一点都不重要,这亲事要成,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跟谁最后有一辈子要耗,可说不定呢。”
绿柳有些犹豫“二太太的意思”
邵锦淑浅浅叹了口气“姨母接了我过来,这是恩,我总得照她想要的方向努力努力,有缘,我能谋得一段好日子,没缘份,她还能逼我不成”
绿柳有些急“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婢子是觉得,东昌伯府多好”
“闭嘴”邵锦淑大力将茶盏摔
绿柳惯会见主子眼色,立刻跪了下去,可跪下请罪,话头也没断了“东昌伯夫人那么喜欢小姐,还让世子过来见了,就是有这意思”
邵锦淑脸有些红“叫你闭嘴”
绿柳垂下头不说话,倔强的跪
邵锦淑这才叹了一声,声音放柔“家里这摊,我总得给出个交待这脚下的路千条万条,放了哪个都不行,我这样无父无母的人,不为自己多做打算可怎么行”
自己能选当然最好,选不了,至少得保住一条能走的。
“你的意思我知道,起来吧。”
也不知道风头从哪里转的,很快,这样一个消息
因为新来的邵表姑娘太完美,太好,太会来事,遭人嫉妒,阮表姑娘看她不顺眼,唆使关系最好的大表哥把人家送的礼物给扔了,故意打人家的脸。
话传的有鼻子有眼,以东昌伯夫人带头,认定这事是真的,说姓阮的也不是干不出来,毕竟之前还有污蔑李姑娘的事不是仗着巴上了小郡主,尾巴翘起来,凶残又任性,什么事她不敢干
这事越传越开,已经到了影响裴家名声的地步,长辈必须要过问了。
方氏将阮苓苓请到了正厅,话题展开的略温柔“本来解决谣言,惩治几个多嘴的下人就好,可不知怎的这事闹得有点大,下人那边无情可免,你这里我也得上一句,你不要有压力,照实说就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苓苓
这架式气氛,可一点都不像不给人压力。
“二舅母既然知道是谣言,定是已经查问过,我并没有做这样的事,也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实不知这谣言从何而起,污蔑我对谁有什么好处。”
方氏看着她,浅浅叹气“我知你是个好的,但女儿家名声不能糟蹋,无风不起浪,起了就得压下去,你还小,不知轻重,有时谣言也能压死人的,你对老大到底”
阮苓苓还没机会反驳,邵锦淑来了。
她一来就跪倒
方氏皱眉,邵锦淑已经焦急的开始解释“真的,全是我的错最初那个不喜欢李姑娘的流言,也是我说话方式不对,引的妹妹误会,事后又没想到远处,管束好下人,让那些话传了出去,坏了妹妹名声,之后我想办法解释圆缓,到底还是给别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送给大表哥的东西被扔出来,更是我自己的原因,完全不关妹妹的事,是我路上偶遇大表哥,说错了话被大表哥讨厌,这才”
“东昌伯夫人太过抬爱,我人小力单实
说着话,邵锦淑两眼通红,已经有了眼泪“我一进府,妹妹就对我特别好,掏心掏肺,我哪哪都不熟,怕犯错误缩手缩脚,给大表哥送东西也是借了妹妹的手,妹妹二话不说就帮了忙,我日子孤苦,实难遇到妹妹这么好的人,不想失去,也不敢狼心狗肺辜负,还望姨母成全,您不要生妹妹的气,要罚就罚我吧”
一番话可以说是至情至理,字字泣血。
说的也全部是事实,没有撒谎,没有刻意扭曲抹黑,只是对于自己做过的事,有过的心思,各种暗手推动没有说出来罢了。
阮苓苓承认,这位段数的确高,比裴芄兰不知强了多少。但
“我不需要你代罚,我没做错任何事。”
她双眸微冷,腰背笔直。
她没错,凭什么要给邵锦淑这个机会,好像还要欠她什么似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往常这个时间根本不可能回来的二老爷裴文信竟然来了,来的还很巧,一来就
阮苓苓就不干了。
上回罚跪祠堂,是她的确对裴芄兰动了手,事实俱
“问罪还要有个证据呢,二舅舅要罚,且先问了再说”
她不顶嘴还好,这一顶嘴,二老爷心气更不顺了,行,以往的乖全是装的是吧我还偏要罚你不可了
裴文信冷笑一声“裴家的事,我说了就算,不需要问来人”
阮苓苓心下咯噔一声,感觉今天的事不对。
就像有人早早布好了局,等她往下跳。
硬杠不是好办法,很可能适得其反
阮苓苓快速思考,她是不是先低个头,再慢慢想办法
就
熟悉的低音炮,熟悉的身影,正是裴明榛。
他鞋面沾了灰,袍角有些乱,鼻尖微微渗汗,嘴唇也有些
熟悉的,带着冷漠嫌弃挑剔甚至批评骂笨的眼神掠过来,阮苓苓不知怎么的,眼圈倏的就红了。
有股说不出的心疼。
心疼被冤枉的自己,也心疼急匆匆赶回来的他。
裴文信面对侄子总是有些气短,火气没那么大,主意却仍然没改“姑娘们浮躁,罚一罚就知道好好说话了。”
裴明榛语重心长“二叔,我们是一家人。”
裴文信“不是一家人,我还不会费劲管她们呢”
裴明榛话音徐徐“二叔管理家事,教育小辈,本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做都行 ,但近来三弟刚受了上官责罚,牵连二叔被叫去训了话,二弟的差事,二叔又请托不少了人情,连续几件事下来,听闻二叔同僚颇有些话讲,我又到刑部不久,种种案件讲究的是律法,是证据如此风口浪尖,二叔这样,可是想让别人论一句您对我往刑部一行不满”
裴文信立刻摆手“我没那意思”
裴明榛“官场之上,你有没有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以为你做没做,政敌攻讦的手段,二叔忘了”
裴文信没忘,他知道裴明榛提醒的对。
还有一点,阮苓苓不但是小郡主的手帕交,安平公主看中的人,她的名字也被偷进了圣上的耳朵里裴明榛没说,是给他这个长辈留了面子。
还真是不能不多思多想,裴文信咳了一声“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方氏这才有空,把前前后后的事跟丈夫说了一遍。
这段时间里,阮苓苓咬着下唇,时不时偷偷打量裴明榛。他不是很忙么,怎么来了是为护她来的么
可他不是都不见她了,她有那么重要
裴明榛纹丝不动,相当稳得住,没看她,也没
阮苓苓实
方氏跟丈夫把话说完“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些流言传的太开,我才叫她来问一问。”
裴文信听完了很不可思议“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随便一点流言竟也能让家里乱成这个样子”
邵锦淑立刻磕头“都是我的错,不关妹妹的事,老爷要罚就罚我吧”
又把之前同方式哭诉的那些话,重新说了一遍。
裴文信听完略满意“嗯,你倒是个懂事的。”
不等她高兴,他又说“可要不是你来,也出不了这么多事。”
最重要的是裴明榛
裴文信瞪着侄儿“新来的表妹送东西给你也是一番心意,你怎么能扔出去呢”
邵锦淑赶紧大包大揽“不管大表哥的事,是我的错,是我说错话让大表哥生气了,引起别人误会,牵连阮妹妹更是无妄之灾,究其源头还是我的错”说着又哭了,“老爷说的很对,若我不来,生不出这么多祸端,若我时时谨慎行事稳妥,事情也不会这样不可拾,我一介孤女无依无靠,姨母垂怜给我一处安身之所,我本想好好报答,内宅相帮,外面维护裴家名声,不想竟做多错多”
“锦淑知错了,从今往后再不敢自作主张,自愿禁足,抄书,受家法,只求老爷不牵连他人”末了磕了个头,加了一句“若老爷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她哭的梨花带雨,凄楚可怜,一番表现可谓把初来乍到的小心翼翼,多年独自生活的孤苦无依,生怕犯错被讨厌被赶出去种种情绪
阮苓苓眼看着裴文信脸色变软了“你说你”
话音未落,裴明榛又开了口。
“以跪相胁。”
显然同是男人,他并没有二老爷怜香惜玉的同情心,冷笑一声“ 你以为二叔是什么人随便就会被引导,迁怒其他”
裴文信眼神立刻变了,右手微握提
没错,他可是一家之主,怎么会别人随随便便说两句就会改主意
裴文信板起脸,没再轻易说话表态。
“我又用得着你帮忙求情”裴明榛乘胜追击,冷厉目光盯着邵锦淑,音色如冬日寒霜,“我做错了什么事,为何自己都不知道”邵锦淑慌乱低头,眼泪涟涟“大表哥大表哥自是没做错任何事的,送给大表哥的东西,大表哥有权自己处置,扔或用都是你的自由。”
这话说得委婉又委屈,阮苓苓看着都觉得可怜,换做自己是男人,大概没办法继续铁石心肠。
然而大佬是没有感情的大佬,完全不为所动,眉梢挑高,似乎还十分不理解“既然觉得我没错,为何
邵锦淑被噎的好想翻白眼,顿了一顿才反应过来,此路不通,得寻找其他方向“我早年委屈惯了,不至于因这点事就受不住,是阮妹妹那般娇软乖巧,明明是个好姑娘,却因流言纷起受委屈,外头风言风语,连带裴家名声受损,这所有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我,我没办法不愧疚,我不应该来的”
裴明榛冷笑一声“原来我裴家安身立命,门楣光耀,靠的是不是男人们的才华本事,是女眷
这话太嘲讽太直接,邵锦淑直接臊的脸红。
但她也万万没想到,这句话并不是结束,更有劲的还
裴明榛“邵姑娘这般周到大度,什么责任都能担,什么事都能解决,
你怎么不上天
这小地方盛不下你这尊大佛是不是别人捧你一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皇后都能当的这么大本事,靠自己一个人就能仗剑走天涯,委委屈屈跪
邵锦淑脸爆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
裴明榛不再看她,转向二老爷裴文信“我亦不明白,什么时候下人流言,也如狼似虎到我们必须忌惮的程度了祖父
堂上瞬间安静。
良久等不到答案,裴明榛似乎才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我记得今日轮到阁老抽检礼部,二叔应该公务繁忙才是,怎的这时候突然回家”
阮苓苓恍然大悟。
所以这才是大招
之前那些所谓的提醒都是小道,这一句才是当头棒喝,男人的正事仕途官场不好玩,还是上官太温和时刻盯着家里这点鸡毛蒜皮的事,眼皮子浅不浅
提醒裴文信注意重点,分清楚主次的同时,还挑出了一个致命漏洞
这时机,为什么这么恰到好处
裴文信终于察觉出不对了,是啊,为什么这么巧想想当时突然冒出来的小厮他看向邵锦淑的眼神立刻变暗。
是有人故意指使
气氛太过紧张,安静很久的方氏终于说话开口了“怪我怪我,也是急糊涂了,都没问一声,老爷外头可是正忙公务要紧,这里交给我就好,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般操心。”
说完转向邵锦淑,叹了口气“我知你初来乍到,心里有压力,想要帮些忙,心是好的,可有时为人做事不是好心就足够的,还要多思量。”
裴明榛
方氏“替人受罚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天理自公正,谁的错就是谁的错,你也替不了。犯口舌的下人我会找出来重罚,你们两个姑娘都受了委屈,我亦自有补偿,外头闲言碎语不必关注,咱们行得正立得直,不怕那些。”
简简单单交代完对这件事的处置,她声音柔下来“阿阮乖乖
邵锦淑面色羞愧“是我错了”
“是,你错了,”方氏表情严肃,“错
锦淑恭敬磕头“锦淑莫敢不从,谢姨母教导。”
自此,场面融融,好似之前剑拔弩张都是假的一样。
阮苓苓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不受罚也是应该,这个结果相当公正了,可方氏柔软的话语定调,邵锦淑的乖巧顺从,这感觉
就像自己占了便宜,对方吃了亏一样。
她心里很不舒服。
正想着,那边裴明榛已经和裴文信说完话,熟悉的低音炮传至近前,耳边“还不走”
阮苓苓应了一声,向裴文信和方氏行了个礼,和裴明榛一起告辞出来。
许是久不见面带来了一些陌生感,许是突然
裴明榛本来想如之前一般悄无声息离开,但今天的小姑娘很不对劲,太沉闷,太安静,让他放心不下。
“想什么呢”他状若无意的问。
阮苓苓
裴明榛挑眉“你也想被罚”
“当然不”阮苓苓斩钉截铁握拳,杏眸水亮又坚定,“我又没有做错事”
裴明榛唇角微扬“还不算太笨。”
阮苓苓有些怔忡。
太久太久没见到裴明榛了,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笑。
大佬就是瘦了,也还是那么好看
正跑神,对方微微倾身,如潮汐一般的眼神压过来,漫漫似海,芒芒如月“阮苓苓,你记住,不遭人妒是庸才,总有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试图恶心你,但任何旁门左道,都抵不过自己站得住。强大,你就能无视一切,碾压一切。”
声音也坚定锋锐,仿佛带着能锲进灵魂的力度。
对着这样的眼睛,这样的声音,阮苓苓有些虚“可是我不”
不强大呀。
一句话说没完,裴明榛就笑了“不是有我”
阮苓苓心头一跳。
裴明榛“我不倒,你就能永远强大,不需要害怕,也不用忌惮任何人。”
阮苓苓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你又不会永远”
永远
裴明榛却似乎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倒”他眉锋飞扬,眸凝暗色,一身傲色几乎能溢出来,“阮苓苓,你这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你自己”
这个瞬间,似电闪雷鸣山洪齐
自信与耀眼,张扬与恣意,桀骜与不屈。
那是裴明榛的野心,他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