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卫谦的奚落, 江遂慢慢垂下眼睛。
他平淡的说道“这些年,你似乎过得不太好。”
卫谦古怪的笑了一声,分明是仇人相见, 然而烛火摇曳之下,竟然生出了几分诡异的温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卫谦坐了下来, 而且顺着江遂的话说了下去, “落水狗的下场,自然是好不起来。也是我轻敌,本以为你只是个文弱书生, 却忘了书生狠起来,旁人也无法匹敌。”
江遂的语调没什么起伏, “我是不得已。”
如果不是卫谦对他们展现出敌意, 如果不是卫谦不给人活路, 他也不会将自己卷进夺嫡的漩涡中, 更不会即使赢了, 也要将敌人赶杀绝。
说到底,都是为了活下去。
卫谦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其实不怎么恨江遂, 他甚至有些后悔, 后悔当初没有看到江遂的能力, 而是任由他沉寂
比起凭着本事把他逼到如今地步的江遂, 卫谦更恨卫峋。
一个下贱女人生的孩子,一个靠跟太监抢食长大的野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小孩, 竟然阴差阳错,夺走了他的东西,将原本属于他的未来据为己有,而且活的光鲜又明亮。
哪怕卫谦当上了皇帝,恐怕都不会有卫峋现
如果他是真的有本事,那便罢了,输赢而已。可卫峋是走了狗屎运,结识了江遂,千百年恐怕才会出江遂这样一个可以治国又不醉心权力的帮手,得江遂者得天下,
这让他怎么能不恨,他穷一生想要努力得到的东西,卫峋连想都没想过,就有人替他争取到了,然后送到了他眼前。
“若真是不得已,当初为何不投诚于我,想活下去的办法有很多,江大人当时处境艰难,找靠山是最便捷的方式,可江大人偏偏选了最麻烦的方法。”
理由有很多,比如卫谦太暴虐,卫谦喜怒无常,以及靠别人不如靠自己等等,然而这些,都是不重要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
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境,江遂淡淡的回答“可是,我不止想让我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他还想让卫峋活下去。
太子
对这个充满了未之语的答案,卫谦一点都不意外,他只是凉凉的笑了一声,“所以江大人污蔑我谋害父皇,所以江大人处死了我的一众下属,所以江大人
最后那把火,隔了几天之后,被江遂安到了卫谦头上,说他是得知先帝驾崩、理智失,想要借乱逃跑,才放了火,结果把自己烧死了。群臣是什么想法,江遂不清楚,那时候他刚当上摄政王,小皇帝对他言听计从、依赖无比,就算江遂说月亮是方的,那群臣也会一脸认同的点头,表示自古以来,月亮一直都是方的。
江遂抬起眼,“我和你的区别只
“至于污蔑你,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你是不是忘了,当年的叶贵妃一家”
叶贵妃,这可真是个老熟人了。
叶家当年
可他高兴了没几天,就出了一件大事,马上就要出宫建府的二皇子死了,还是死
事情刚调查到这,到消息的叶贵妃立刻自裁,老皇帝更加愤怒,然而人死了,这么大的丑闻,他也不能广而告之,于是,他揪了一个错处,把叶丞相就地处死,其他人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叶家就这么倒了。
叶家倒台,朝臣势力重新洗牌,大家觉得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是如今的左相,因为叶丞相死了以后,左相之位就空出来了,可实际上,最大的受益人是太子。
死了一个成年皇子,又死了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威胁,连和他不对付的叶丞相也死了,一石三鸟,多划算的买卖。
至于凭空被泼上污水的叶贵妃和叶家,卫谦自然是不会
叶贵妃死后,老皇帝对贵妃这个称呼有阴影,一直没再立新的,直到四年以后,江迢进宫,宫里才又多了一位江贵妃。
而江贵妃的弟弟,也跟着一起进宫,就住
卫峋小的时候,他不
江遂还
大概因为自己的姐姐也是贵妃,所以江遂对叶贵妃的遭遇十分
随后,江遂仰起头,对卫谦淡淡的笑了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卫谦阴晴不定的盯着他,江遂本以为他要
说到这,他玩味的打量了一遍江遂,“怎么倒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孤身一人离开京城,一路都
江遂冷冷的望着他,“与你无关。”
卫谦大笑一声,“对,与我无关。说来,离京这些年,我可是一直关注着你这个老朋友,七年过去了,江大人还是独身,不仅没有婚约,还不近女色,惹得多少春闺少女期盼又垂泪,不止江大人,连卫峋也是如此,这可真是奇了怪,难不成除了为人处世,江大人连自己对房中事的态度,也教给卫峋了”
卫谦阴阳怪气,江遂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隐隐有个猜测,江遂心中震动。
他他不会是知道吧
江遂自己都是才知道没几天的,可卫谦是怎么知道的
江遂神情僵硬,心中也好不到哪去。
原本他就奇怪,为什么卫谦这么笃定抓了他就能把卫峋引过来,万一人没过来,只过来一群将士,那他死都没法如愿。可要是他知道卫峋对自己的心思,那就能解释他的行为了。
总算看到江遂变脸,卫谦心情大好,他突然凑上前,掐住江遂的下巴。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见识到了很多以前不曾见识过的东西,这世上有一种毒,名叫思美人,你可听过”
江遂被迫和他对视,听到思美人三个字,他的瞳孔猛地缩紧,脸色也煞白下来,卫谦欣赏着他此刻的神情,总算感到了几分报复的快意。
他笑的恶劣又丑陋,脸上的疤痕像虫子一样,他一笑,就跟着一起颤动,看上去可怕的很。
但江遂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他的心神全被另一件事夺走了,他瞪大双眼,连音调都变了,“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哈哈哈哈当然是因为我见过啊父皇得到这毒时,我就
卫谦的声音难听又疯狂,越说他的声音越大,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现
思美人,美人死。
凡是对毒药有点研究的人,都听说过它,但谁都没见过,久而久之,大家就以为这毒是传说中的东西,根本不存
而它的用处十分鸡肋,所以即使很多人都知道,也没人愿意去研究、重现它。
思美人,顾名思义,这毒是与美人有关的。传说中,凡是服下这毒的人,都再也不能动情,这动情不仅指心理,还有身体,只要动情,五脏六腑就会痛的死去活来,让人满地打滚,再也没法继续做别的事。而一次动情便是一次毒
传说中思美人的
他后悔了,看着爱人痛不欲生却没有办法,当初他根本就没想过配出解药。现
传说很凄美,而总结下来,其实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此毒无药可解。
别人用思美人,是为了杀人,而老皇帝用思美人,是为了控制江遂。
他要让江遂一辈子没法生育,江家彻底绝后,他还要让江遂将生命中最好的那几年奉献出来,而这几年过去以后,他的儿子就长大了,也不再需要江遂了。
他担心那时候的江遂太厉害,卫峋没法掌控他,而有了思美人,一切都简单很多,老皇帝荒淫无道,他觉得全天下的男人应该都是一个德行,没人能真的忍住一辈子不动心,而江遂只要忍不住一回,他就可以按他的心意,乖乖去死了。
多好的计划,一劳永逸且永绝后患。
卫谦自认是个恶人,但跟老皇帝比起来,他还是差了点。
恶心的目光流连
还没说完,承影走了进来,听到脚步声,卫谦面色不善的扭过头去,承影看到他们两个此时的姿势,脚步一顿,抿了抿唇,他说道“少爷。”
除了这两个字,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但是卫谦已经沉下了脸色,他放开江遂,他的力气很大,江遂的头撞向后面,后脑勺被磕碰,他顿时闭了一下眼睛,可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
卫谦大步离开,承影跟
只见江遂垂眸坐
淡漠的回目光,承影也出去了,江遂枯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胳膊慢慢
因为手还是没知觉,他只好用牙咬,都解开以后,他轻手轻脚的走下来,站
太黑了,只有门口点着两盏灯笼,能看到守卫的两个人,其他地方怎么样,他全都看不见。
刚刚承影过来,再推测一下时间,应该是他们的人到了。
但到了几个,形势如何,还都无法判断。
所以,他不能
而卫峋,也一定会被他威胁住。
江遂伫立
他的目光一直搜寻着这间屋子,等到双手差不多缓过来,可以动了,他才静静的走过去,从承影办公的桌案上拿起一把小刀,这是承影留下的,跟水果刀差不多大,也不怎么锋利,但有总比没有强。
门本来就是开着的,他们似乎都认定了江遂逃不出去,根本不对里面设防,于是,江遂趁那两人不注意,从背后狠狠勒住一人的脖子,直接割开了他的喉咙。
他还没
这下,他便死透了。
江遂喘着气,双手沾满了鲜血,他拔出一把刀,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贴着墙,往前找路。
白天他记得这里人很多,可现
江遂屏息绕开这些人,继续往前走,好几次差点被
有些耳熟。
江遂愣了愣,立刻跑过去,末羽正
然而下一秒,杀意就变成了呆傻的不敢置信。
“王、王爷”
江遂由衷的笑起来,这恐怕是他第一次
有末羽保护和认路,江遂离开这里就顺利多了,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
末羽带着江遂,走到半路,她将手指放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很快,山下的卫峋等人就听到了。
原本还算和平的场面顿时转变,卫峋目露凶光,不再瞻前顾后,他狠狠的说道“给朕将他们碎尸万段”
“遵命”
两方人马彻底混战
而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自然知道怎么过去更快。
知道卫峋的人马已经到了,而且山下还有大批将士
卫谦回来找江遂,却
末羽不如承影,她胳膊被划了一剑,然后胳膊就开始
末羽竟然认识承影,江遂刚想到这些,就看见卫谦带着人马出现

卫峋其实已经不怎么记得这个血缘上的哥哥了。
但这不妨碍,他们变成至死不休的敌人。
两边人数差不多,甚至卫峋这边人更少一点,但他们高手很多,卫谦本想就此杀了卫峋,可他根本没法近他的身,而且再拖下去,他们就走不了了。
卫谦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走,他疯了一样往卫峋这边砍,最后还是承影把他带走的,而江遂一看他要跑,顿时就失去了理智。
不行,绝不能让他再跑一次
一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
卫谦此人,多活一天,便要造孽一天,更何况他还知道江遂的秘密,无论如何,江遂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他已经看到江四了,于是,他从卫峋身后跑出来,厉声喊道“江四,别让他跑了,杀了他”
江四闻言,立刻起银色长剑,转身去追卫谦,承影神色一凛,这个女人的身手他见识过,太强了,如果她追上来
想到这,承影把卫谦推开,自己向后跃去。
带毒的剑直直朝着江遂的心口而去,江四脑中一空,想也不想就去救江遂,可是她离得远,怎么看,怎么都赶不及,江四脑中的神经仿佛
江遂愣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摸到了更多、更暖的血液。
像是无休止一般,它们从卫峋的背后流出,带走了卫峋身上的温度。
突然脱力,江遂跪坐
“你不要再跑了”
江遂呆呆的望着他,突然,就像是一瞬间袭来,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刺痛感出现
卫谦不是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成逃犯的样子吗
因为他怕啊。
他苦苦经营多年的心理防线,只有卫峋可以让它迅速的溃不成军,他怕卫峋还什么都没做,自己便已经缴械投降。
就像今天这样,无药可救。
作者有话要说上联小皇帝重伤不治,不幸驾崩
下联摄政王情丝难断,不幸毒
横批全文完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