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 江山醉分楼。
阿飞来敲墨麒的门时,宫九正懒散地卧
屏风上绘的是艳唐牡丹, 色绚丽,明明暗暗的花骨朵堆叠
屏风后, 是一室的波光粼粼。显然这屏风遮挡着的,是一个人为造出的池子,这池子也正是为何这一家江山醉会把墨麒的厢房安排
阿飞第一眼就被这面艳丽到有些妖冶的屏风吸引了注意, 神情恍惚了一下, 晃晃头,才从那股莫名的眩晕中挣脱出来“墨道长呢”
宫九扬扬下巴“里面修心呢。”他偏过脸来看看窗外,“这么晚来找道长,干什么”
阿飞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道扎眼的屏风,
阿飞边说边
那些牡丹看得久了, 居然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他正看着的不是明艳盛放的雍华牡丹, 而是层层叠叠、令人胸口闷滞的血迹。
宫九索然无味地啧了下嘴,慢慢从贵妃榻上坐起来“今晚怕是不行。”他示意了一下屋外早已漆黑一片的天色,“都这么个时辰了,他还没从水里爬出来,估计今晚的心是修不完了。”
阿飞愣了一下,不由地皱眉道“可是荆无命”
宫九看了阿飞一眼“都和你说了,影子人不是鬼,你怎么还觉得他就一定得
宫九已经当先往门外走了,阿飞和墨麒也不熟悉,见状也不好意思留下,于是跟了上去,不耻下问道“为什么要去衙门”
宫九平淡地道“影子人每次出手,都是会引
阿飞“”
我并没有想见影子人好吗。
他沉默着踏出房门,转身礼貌地帮墨道长把房门关上。
木门
颜色鲜艳的屏风后,那潭深蓝色的池水冒出了一串泡泡。而后,一个男人从里面浮了出来。
男人赤裸着身体,胸痛因为压抑着剧烈波动的暴戾情绪而不断起伏着,原本鸦羽般漆黑的眸子染上了残酷、阴沉的赤色,乌黑的长
伴随着他破水而出的是一声巨大的水声,被掀起的水花猛地拍打
宫九和阿飞他们看到的牡丹图,只是画
男人盯着牡丹图看了一息,而后又无声地划入水底。
以逆阵勾起心绪浮动引起走火入魔,再用冰冷的池水将汹涌的恶意压回心底,强迫理智将所有的残酷和阴桀封锁回最深处的匣子,把一直压制
他曾经给宫九送过一道阵法,那阵法是他当年
这种近乎自虐的修习方式,才是他的内力与日俱增、突飞猛进的原因。
墨麒的眼中的赤红慢慢变淡,原本还带着深渊一般浓厚恶意的眼神变得冷淡平静,最后,他默默张嘴,从口中吐出一串泡来“”
一个圆泡就是一个懊恼
我刚刚又
明明他只是
下一次可以邀请他一起等一下,我
墨麒苦恼地皱起眉头,觉得一个九公子简直比他每夜都要对付的走火入魔还要可怕。他分明就连暴虐混乱的内力都能压制的住的可面对那些难以启齿的念头,他却束手无策。
这些念头简直就像是无比顽强的野草一样,哪怕把它们摁进泥里、塞进石缝里,都能偷偷钻出个头来,时不时开出一朵散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墨麒严肃地对自己第不知道多少遍警告。
再这样下去,可能要不好。
墨麒一边第不知多少遍地痛下决心,一边心虚地
深蓝色的池水中,咕嘟咕嘟冒起一串串懊恼的泡泡。
第二天一早,墨麒从房中出来的时候,阿飞已经靠
宫九从拐弯处捧着一碗东西,稳稳地走过来“都醒了”
他走到墨麒身边,看似随意地把碗往墨麒手中一推,无比自然地道“喝了就走。”
墨麒疑惑地低头一看,瞧见了一碗金黄的羹,散
他惊讶地抬眼看宫九的时候,宫九的眼神已经落到了阿飞身上,以他惯常的那种冷冰冰的声音,莫名有些语速急促地道“不是同你说了,起得早没用,衙门的人还没”
墨麒轻轻握了一下宫九垂
宫九无意识不停摩挲着玉佩的手顿了一下,而后语气更加冷硬地道“喝就是了,多话。”
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墨麒顺从地低下头,喝了一口,等了一会,忍不住霍然转过脸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墨麒。
这次怎么样
这可是他依照着伙房的厨娘,一步一步照搬着做出来的,这要是还有问题,那一定是厨娘有问题
墨麒冷淡的眉目柔和地弯了一下,对宫九温声道“很好喝。”
一旁年轻的阿飞默默地、孤独地抱住了自己的剑。
墨麒这一次会这么快马加鞭的赶来巴山,最主要的原因,是担心恰好任务
唐家堡的情报是很快的,影子人
“无头镖师”阿飞迷茫地重复了一下,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充满疑惑的神情。
先前他
当然,这种逻辑诡异的想法已经
既然如此,那这个无头镖师又是从哪儿出来的都已经无头了,难道还不是鬼么
阿飞的疑惑简直要从他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里冒出来了,宫九面无表情地打消对方再次质疑“国师为什么不会作法”这样问题的念头“虽然我不是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确定,这无头镖师不会是鬼。唐门不是道士,不接驱鬼的单子。”
墨麒蹙着眉头,看着信笺“巴山山道这不是先前你说的,传言中死而复生的荆无命出没过的地方吗”
阿飞点头“是,就是巴山山道。不过据传言说,他只出现过一次,而后就没有人再看到过他的踪迹了。”
“会不会太巧了”墨麒心中有些不安,将信纸揣入袖中,而后对阿飞道,“抱歉,我担心我的徒弟会遇上危险,你和九公子先去见这里的县令,了解一下巴山这里有没有什么悬而未解的命案,我现
未待阿飞答话,天边又扑啦啦飞来一只额上抹了深蓝的白鸽。
宫九皱起了眉头“唐门的信来的这么勤”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一次的信写的字更加潦草了,也更多了。墨麒仔细辨认“唐堡主说,三天前,有名元字一支的旁家弟子告假来巴山探友,三日未归,至今不闻音讯,吾恐此事有异,现已派唐怀天率众弟子往巴山探查此事,三更时于江山醉,雁鸣三声为号,望君略施援手。”
“有唐门的弟子
墨麒心情愈加沉重“不知。”
阿飞抿了抿薄薄的唇,抬头对墨麒道“我和你一起去巴山山道,那里本就是荆无命曾出现过的地方。”
阿飞还有未之言,他觉得李寻欢绝不会被姬无命击败,现下有生命危险的,明显不是李寻欢,而是墨麒的那个初出师门的弟子。虽然他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明明是墨麒的弟子,却
“唐门的人今晚才能赶到,我们现
天公不作美,墨麒等人临出门的时候,巴山又开始下起了雨。宫九为此坚定地折回身去,换了一身旧衣,还把玉佩给摘了,进衣襟里贴身放好,才和墨麒、阿飞一道出门。
等到了山道边时,雨已经下的声势浩大,雨滴密密麻麻,几乎砸的人喘不过气、睁不开眼。
山道泥泞不堪,盘旋
阿飞左右看了看茂密的树林,对于如何寻找一名掩
他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腰际绑着的剑的木柄,觉得寻人这件事真的很难为自己。原本为了寻找孙小红和李寻欢隐居的那个屋子,就已经耗费了他大半的脑力了,为了查姬无命的事,另一小半脑力也费的差不多,现
墨麒却并不烦恼这件事。他抬手吹了一声哨,没过多久,从天际飞来一只肥胖肥胖的圆鸟,气哼哼地落到墨麒伸出来的手掌上,还脾气很大的故意抖了抖羽毛,好溅自己的主人一脸水。
墨麒伸手挡了挡,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上了雀翎羽毛凌乱的脊背,替它捋顺了“带我们找远道。”
差不多被安抚下来的雀翎顿时大怒,冲着墨麒义愤填膺地啾啾啾乱叫了一通,然后拍着翅膀飞走了。
阿飞看了看又被溅了一脸水的墨麒“我们还要跟吗”
看起来那只肥鸟不像是带路的意思,倒像是被气走了。
墨麒简短地道“跟。”
于是,三个人迎着风雨,运起轻功,踏上树梢跟着雀翎走了近半柱香的时间,才
雀翎
阿飞跟着从树梢上落下时,雀翎已经
宫九“人呢。”
不管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不像是有人啊。
墨麒没说话,伸手敲了敲那块大石头,石头居然
阿飞靠近了几步“这是木头做的”
如果不上手,根本看不出来。
墨麒低声喊了一句“远道。”
过了一会,大石头晃了晃,雀翎刚一飞开,那假石头就被唐远道掀开了。他手里还抱着一只颜色浅浅的、好像是被洗褪了色的小熊猫崽,一下扑进墨麒怀里“师父你怎么会
激动和兴奋褪去后,唐远道无比痛心地控诉道“师父你根本就是已经忘了我吧这么久,连一封信都不和我寄”
掉色的熊猫崽被夹
还很稚嫩的毛爪很是同仇敌忾地打了几下墨麒的肩膀它这短胳膊短腿的,也就只能够到这里了。
本还抱着剑认真观察四周的阿飞,一双眼睛已经被这只奇奇怪怪的黑白毛团子吸引住了“这是什么”
唐远道穿着深蓝色、腰间缀着一大串线条冷森的暗器的劲装,还硬要把自己塞进墨麒怀里,听到阿飞问话,扭过上半身来,喜上眉梢地举起自己的熊猫崽炫耀“这是我的崽崽它是一只还年幼的熊猫,不过它吃的很多哦,以后一定能长得很大很壮”
熊猫崽
阿飞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熊猫他有名字吗”
唐远道帮自己崽撸了撸脑袋上的水“有哇,它叫阿飞。”
阿飞“”
熊猫阿飞嘤嘤叫了几声,把自己短撅撅的四肢攀到唐远道的胳膊上,不动了。
唐远道还
阿飞绷着脸道“我叫阿飞。”
虽然他的本名并不是阿飞,但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阿飞这个名字用了这么久,就是最亲近的友人也叫的是阿飞这个名字,阿飞早就已经将这个名字当做自己真正的名字了。现
唐远道结巴了一下“那、那”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熊猫阿飞,迟疑道,“给它换个名字”
阿飞面无表情,语速有些快“不用。”他憋了一会,补充道,“我们很有缘。”
唐远道茫然“我们吗”
阿飞指了指熊猫,又指了指自己。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熊猫。
唐远道心碎了“”
“你不是来追杀无头镖师的吗,为什么
唐远道指了一下山下“师父,你往后站站对,就是
阿飞心念一动,
唐远道被阿飞突然热情起来的眼神吓了一跳“看到了。”
阿飞的眼神更亮了“那你杀死了吗”
还有,无头镖师是不是真的没头,是人还是鬼
唐远道摇头“没有,我还没和他交手。”
宫九皱起眉头“你的任务不就是追杀他吗,为何看到了,却没有下手”
唐远道挠挠脑袋“因为我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呀”
墨麒疑惑地道“怎么”
唐远道犹豫了一下“这个这个就和任务有关了,照理来说,我不应该告诉你们的唉”他突然意识到不对,“你们是怎么知道我
墨麒将唐怀侠的信拿给唐远道看“这件事有点复杂。这条山道,不仅有无头镖师的案子,影子人也踏足过这里,而且
唐远道拿着信,呆了一下“还失踪了一个唐门弟子”
“是。我不知道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这条山道上有什么秘密。我和九公子,还有阿飞少侠才刚来此地,还未见过这里的县官,所以也不清楚,巴山之中究竟
一双微凉的手拂到他眉间“别皱眉。”
墨麒怀里,突然被宫九的袖子糊了一脸的唐远道“”
阿飞“”
阿飞决定和唐远道直接聊,不打扰墨麒和宫九之间的对视,他对唐远道说“那你有没有看过一个身材很高的男人他脸上有三条刀疤,原本应该已经死了,可却出现
唐远道沉吟了一下“没说真的,我就只见过那个无头镖师。”他扶住攀到他肩膀上,拿大脑袋笨笨拙拙挨蹭他脸的熊猫崽,“我是两天前来这里的,打从
“看见无头镖师,是
“后来我反应过来,这个无头镖师既然上了唐门的单子,就应该不是鬼,那就是人假扮的。我观察了一下,那个无头镖师看起来不会什么内功,应该没什么危险,所以就准备带阿飞一块儿赶下去,趁早这把个任务结了。但我们还没走到一半,山道边上的密林里,突然跑出来另一个个子很高的无头镖师,上来就把矮个子的这一个给抓走了,而且高个子的那个武功还特别的高,一眨眼功夫,他们连个人就都不见了。”
唐远道蔫巴巴地道“唉我就和怀侠爷爷说了,我不适合出来做这种任务,我就
“唐门向来非作奸犯科之人不杀,倘若接了单子,那这个无头镖师,就一定是杀过人的恶徒。”宫九对墨麒道,“只是不知,那个后来出现的无头镖师又是哪个这两个无头镖师,究竟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还是说这个无头镖师其实和影子人一样,指的并不只是一个人”
唐远道睁大眼睛“我不知道他们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是无头镖师肯定只有一个,因为这个是怀远爷爷告诉我的。”
墨麒低声道“若是这样,那这个无头镖师背后一定还有故事。”
呆
既然没有其他线索,众人便没再浪费时间
此地的县令已是七十岁高龄了,
一直到他带着众人到府衙后堂坐下,宫九才脸色很不好的哼了一声。
耳朵都背成这样了,还不趁早自觉点告老还乡
老县令丧眉耷眼的,简直让人看不出方才
宫九冷冰冰地直接道“我问你,你们那山道上,是不是闹过鬼啊还有,你们县里,近几年,可有什么悬而未解的案子”
老县令哆哆嗦嗦,白胡子都一颤一颤,搞得好像墨麒和宫九他们是
“山道闹鬼,死了人,你可上报了”墨麒沉声问。
老县令连连点头“报了,报了,可是上面一直没有答复啊”他愁眉苦脸,“您说,我是个县令,不是道士,也不是和尚,这办案子我是
宫九冷冷地刮了他一眼“一派胡言且不论这世上本没有鬼怪,就说你若是上报了,为何会一直没有答复你说,你上报给谁了”
老县令苦着脸“下官自然是上报给知府大人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答复就一直没有下来”
这就奇了。
墨麒道“你何时上报的”
老县令道“半月之前我就上报了。按理来说,别说半个月了,就算是七天,八天,那答复就怎么都该下来了。”
宫九抬手,向后摆了摆,一个白衣暗卫就心领神会地掠出屋去,去寻马找蜀州知府确认此事。
一直站
老县令的眼神
唐远道就很自来熟地上前拉住老县令的手,撒娇“说么,我不怕的”
老县令做梦都想要这么一个冰雪可爱的大胖孙,可惜老到头来还是个光棍,只能看别人家的孙子捻酸,现下被唐远道这么一催,又一看唐远道怀里的熊猫,不禁喜笑颜开,喜从天降一会看看唐远道,一会看看自己揉着自己脑袋的熊猫崽,伸出手一只揉娃娃脑袋,一只揉熊猫脑袋,嘴笑得都合不上“你要是当真不怕,那我就和你说。”
宫九和墨麒暂且没再说话。
老县令道“一个月前,有一趟镖车,从我们巴山山道上过。是洪门的镖队,运的是整整六车的金银珠宝。”
“六车的财宝,其实也算不上多。我们这里毗邻唐家堡,是南来北往走镖最常走的一条线路,以往就是十二车的,二十多车的,我也曾经见过。洪门,是我们本地的镖局了,以前也曾经走过十八车金条,这样价值连城的镖。那一次,洪门出动了整个镖局,所有镖师都参与了护送。”
“照理来说,十八车金条出动整个镖局,那六车金银珠宝,最多也就是出动一半的人。可是这一次,洪门之中,除了还未学成的孩童和顾家的妇女,所有的镖师都出动了,就只为了护送这六车财宝。”
阿飞的眉头动了动。
即便是他,也听出来这事不对了。
老县令继续道“当时这镖,是从北地,往西南运的,途经巴山山道。洪门的人恐怕万万没料到,这从北地到巴山,一路风平浪静,什么风波都没遇上,可偏偏到了自己的地盘,却遇上了灭顶之灾。”
“当时出动的洪门镖师,全军覆没。被人割喉,砍头,杀死
“六车财宝,全部都消失了。和这六车财宝一并不见的,还有这些被杀的镖师的头颅。”
“已经一个月了从
“半个月前,突有一个夜行的路人来我们府上报案。他惊魂未定地说,自己就
“本地的百姓啊,都传言说,这是洪门那些被杀的镖师的冤魂,回来找被人抢走的镖物了。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镖师掠走的。”
宫九冷冷地看了老县令一眼“据我所知,那个无头镖师,应该只有一个人”
老县令忧愁地砸吧了一下嘴“是啊但我觉得,死了以后还能变成鬼,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吧,或许是他怨气特别重呢”
宫九“一派胡言。”
墨麒也对老县令郑重地道“世上无鬼怪。”
阿飞却
唐远道想了一会,小鼻子一皱,拉了拉老县令的手“那洪门的那些孩子和女子们,岂不是很可怜”
老县令叹息,都无心继续撸熊猫了“谁说不是呢洪门的镖师们是死了,可是她们还没死啊那些镖物,又岂是洪门能赔得起的唉现下洪门府上天天有来催债的,我们想帮也帮不上,毕竟,镖师嘛,做的就是这样的生意。而且,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我们也置喙不得。”
“洪门的人,活下来的就真的只有妇孺了吗”墨麒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