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假装不在意,假装不知道心脏在跳舞,血液在沸腾,身体里的细胞好像在交相呼应,共同演奏一首热情的舞曲。”
——《奔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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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那会儿,秦桑跟所有年轻女孩儿一样,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对前途未明的将来有着最热切的期盼,对过去,也有最念念不忘为之挂怀的人。
她记得他的每个举动、每个表情,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每投一个三分球,他都会下意识地转一下右手的手腕,动作幅度很小,小到如果不是仔细观察,都不会注意到他这个小习惯。
听说是因为他初三那年的暑假,出过一次车祸,右手骨折,即使右手后来恢复的不错,养伤期间养成的习惯也没法更改。
她记得他很喜欢薄荷糖,身上随时能摸出两粒来,他不喜欢含着等糖慢慢融化,而是喜欢咬碎了再吞下去,离他最近的时候,就是高中下课,那短短的十分钟里,在学校的小商店,结账的时候,他从后走来,身边跟着的人勾肩搭背没骨头似地搭着他的肩。
“谢神,你就帮我一回,要不我爸非得给我缴了不可,我钥匙都还没捂热呢”
他嗓音懒懒的,没有平常那股冷淡疏离的劲儿,提醒:“手。”
“谢草、谢神、谢老大、祖宗?”男生没皮没脸,“你就帮帮我吧,只要你出面,我爸肯定没话说,再说了,你就不想摸摸啊?这么久没碰,你不心痒痒?”
少年身上有着最清冽的柠檬气息,那股热度源源不断,仅是并排站着都好像要被烫化了,忽然,他微微侧了下身伸手,冷白修长的一只手从她眼前掠过,停在离她最近的那层货架上,拿了一盒薄荷糖结账,两人越走越远,秦桑在原地仰望,结账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也拿了一盒薄荷糖。
那盒薄荷糖是玻璃糖纸裹着的夹心硬糖,白色透明的糖身里边是蓝色的薄荷果酱,糖体很硬,咬开来薄荷气息会瞬间在舌尖爆开,那股气味呛辣又凉爽,能让人一瞬间感到神清气爽,很提神。
秦桑也说不清原因,一开始不习惯,可后来好像慢慢就迷恋上了那股呛辣的味道,只是那家薄荷糖的工厂倒闭了,后来她找遍了市面上的薄荷糖,也没再找到那股一模一样的味道。
好像她总是在仰望他,默默在他看不到的角落注视着有关他的一切,尽管他的喜怒哀乐都跟自己无关。
对他的关注荒唐到她甚至清楚地记得从讲台到她的座位需要十五步,而他到讲台只需要五步,他们之间,只有十步之遥而已。
短短十步,漫漫十年。
十年后的一天,只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天,她又有了和他并肩而立的机会,他就站在她身边,近到她能看清他的睫毛有多长、鼻梁有多挺拔,他的嘴唇张张合合,说话的声音温和清朗。
“这是新型运载器远征三号上面极,它的外形更接近飞行器,具有异轨多星部署、星座快速组网的能力,首飞任务在轨点火21次,将7颗卫星分别运送至高度不同的圆轨道。”1
他是一位合格的讲解员,她想。
只可惜遇到了一位不那么专心的聆听者。
“怎么了?”他的眼睛很清透,瞳色不算深,像清晰剔透的琉璃珠,是那种干净到不染一丝杂质的明亮剔透。
好近。
秦桑摇头,“没事。”
她又若无其事地指了下另一侧,“那个是什么?”
谢昀臣解释,“那个是垂直起降可重复使用运载火箭长征六号x。”
她好奇,“长征六号x?和长征六号有什么区别吗?”
“长征六号x是长征六号的复用型号,在一子级任务完成后,可实现垂直定点软着陆回收。”
“原来是这样”她假装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
谢昀臣看在眼里,眸色深处不由浮出点微淡的笑意,“简单来说,就是在长征六号的基础上改进,方便重复利用。”
他温声问:“还想了解点什么?”
秦桑拖长了嗓音,温声表态:“都挺好奇的,谢同学,你不介意都帮我介绍一下吧?”
“如果我说介意呢?”他神情温和,勾着唇笑了下,“秦同学,打算怎么办?”
秦桑看向他,他眼底含笑,那张向来清峻的脸似乎也变得更加生动,眉眼是温和的,带了几分调侃的笑意,像一盏盛着泠泠月光的清酒,醉人得紧。
她愣了一下,他这是在跟她开玩笑?
秦桑回过神来,“这好像是你的工作吧?”
她见到谢昀臣出现的那一刻,是有点惊讶,不过并不感到意外,他本来就是航天院的,联想到那位沈部长离开前说会安排同事过来招待她们,她大概就猜到了,沈易口中的那位同事就是谢昀臣。
她甚至怀疑这不是巧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谢昀臣挑眉,在等她的下文。
她不解,“航天院的宣传片,是你帮我争取的吗?”
这种资源一般人够不到,她拍了十年戏,到现在想要够到这种主流资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这次是航天科技集团的人主动找她合作拍摄宣传片,这无异于是天降大饼,一开始,她就抱着疑虑,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蹭到这种红色资源,也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不是”谢昀臣解释,“拍摄宣传片的目的在于普及传广,这次的宣传片立意是‘梦想’,除了航天人员以外,也囊括了各行各业的从业人员,演员,也只是形形色色的职业之一而已。”
“你的形象好,底子干净,影响力也很广,所以才选中了你来作为青年演员代表的中坚力量。”
“不是我替你争取,而是因为你足够优秀。”
谢昀臣说这话时,目光垂直看着她。
他的眼睛真的很亮,像一面清晰的明镜,此刻正清楚地照着她的模样,叫人看着便不由心生怯意。
秦桑心脏怦然跃动,一不小心就乱了节拍,喉咙涩涩的,她紧张地抿了抿唇,含糊地应了声,垂眸佯装淡然地开口道:“那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谢同学,你看在同学一场的面子上,给我开了后门。”
“如果可以,我也不介意开后门”谢昀臣说这话时,眸光是温和的,“毕竟,秦同学值得。”
有些人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仅是随意地一句话,就能让她心动不已。
“再走走吧”她说。
再等等吧,等到心跳声没有那么震耳欲聋,等到她没有头昏脑重,因为一句简单的话语,就窃窃自喜,假装不知道,他的言语,只是出于客套。
等到脚步声,能够掩盖此刻的慌张,等到她的转身,不会显得那么狼狈刻意。
她假装不在意,假装不知道心脏在跳舞,血液在沸腾,身体里的细胞好像在交相呼应,共同演奏一首热情的舞曲。
……
好奇怪。
她过去为了接近他,想过无数次理由,但最终还是因为胆怯,踌躇不前,没能付诸行动。
而现在,他们一起慢慢走着,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个展厅能够再大一点,这条路再漫长一点。
他说了好多跟航天相关的事,娓娓道来,嗓音清润温和,漫长的航天史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历史画卷,她看到了世世代代的航天人为了心中的理想而付出的努力,看到了祖辈的艰辛,看到了现在辽阔的星河,广袤无垠的宇宙,在一代又一代航天人的坚持下,显得那样渺小,离得那样近,仿佛触手可及。
路过测试车间和实验室的时候,秦桑驻足不前,凝神看了许久,仿佛在那许许多多的航天人中,看到了他的身影。
看到他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在茫茫黑夜中,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努力。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谢昀臣,是她无缘参与的过去。
那许许多多的碎片,渐渐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少年金戈铁马,意气风发,不惧前路艰辛,披荆斩棘,怒马鲜衣。
好可惜。
联想到她从刘程程口中得知的事,心情逐渐变得沉重,暗暗惋惜。
她很想假装不在意,但眼神却控制不住地悄悄偷看他,他的表情如常淡然,但在提起跟航天相关的话题时,眼底流露出来的情绪是不一样的。
那个时候的他是鲜活的、立体的,好像意识找到了寄托,漂泊无依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隐隐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他付出那么多,航天又一直以来就是他想要追寻的梦想,应该很难放下吧?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高中他侃侃而谈时的神情,少年朝气蓬勃,冷淡眉宇间带着一股凛冽的傲气,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有种“少年自当扶摇上,揽星衔月逐日光”的不羁意气。
看着他注视着实验室时,眼里那一掠而过的情绪,秦桑沉吟了许久,问:“你会放弃吗?”
“不会”他回答地很果决,垂眸直视她,“有个人跟我说过,人生不是既定的轨道,而是希望的旷野,既然满怀希望,又何惧艰险?”
他的眼神明亮又清和,如同十年前那颗沸腾热溢的少年心,滚烫又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