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四爷这两日心里像积压了块石头似的难受,如今喝酒喝到七分醉,只觉得有些话是不吐不快:“弘昼,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你不想要我当皇上?”
弘昼扫了眼方才苏培盛站的地方,却见机敏如苏培盛早就将屋内人都带了下去。
他这才放心。
四爷更是苦笑一声道:“其实于我而言,当不当皇上也不算十分要紧的,只是已至这般地步,便是不争也得争。”
“我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成王败寇,若是输了,只怕我们这一大家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他更是难得亲昵捏了捏弘昼胖乎乎的小脸蛋,力道之重,比当日李四儿下手轻不了多少:“我有的时候也很累,若只有自己一人,随便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躲起来就是。”
“可若我知难而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
弘昼这才发现四爷头上隐约可见白发,想必整日藏拙也是挺累的。
他郑重握住四爷的手,正色道:“阿玛,不光只有您一个人在努力,我也会帮您的。”
说这话时,他脑海中不由闪过年羹尧与隆科多的面庞,可厚脸皮如他,很快摇摇头,将这两人甩开了:“不光我,还有哥哥,我们都会帮您的。”
四爷颇为欣慰。
不管弘昼这小崽子能力怎么样,起码态度是好的。
他点点头,正欲说话时,谁知道眼睛眯了眯,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弘昼连忙喊苏培盛进来伺候。
苏培盛是夸了又夸,将弘昼夸得是上天入地绝无仅有,夸得弘昼骄傲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昂首阔步走了。
两昼夜不眠不休的四爷醉酒之后睡得是踏实极了。
说起来,四爷对年侧福晋虽是真心,但两人相守不过五年时间门,感情远远没有到达这般要死要活的地步。
四爷之所以这般动容,是因年侧福晋临死前留下来的那封信。
信中年侧福晋先是陈述对四爷的痴心一片,又是自悔,说不该将怀恪郡主与李松清有染一事告诉二哥年羹尧,当日人人都说她是为了刺激李侧福晋,为了叫李侧福晋自乱阵脚,她不否认的确有此目的,实则更是真心实意替四爷打算,毕竟怀恪郡主留下来是个祸患。
只要怀恪郡主活着一日,她做的丑事就可能败露,会成为老八等人攻击四爷的一个污点。
而她,从始至终没想过年羹尧会因为自己的关系恼羞成怒,将此事宣扬出去。
另外,她更是给年羹尧留下一封书信,信笺中字字恳切,请年羹尧务必辅助四爷,这是她临死前唯一的遗愿。
年侧福晋写给年羹尧的信,四爷也看了,信中说起他们兄妹小时候的趣事,更说在她弥留之际四爷对她呵护备至,更说自己是不堪病痛折磨,所以才会一心求死,全然与四爷无关……
看到这封信时,四爷浑身都有些颤抖。
他虽为皇子,从小养于孝懿皇后身边,看似尊贵,但唯有他清楚,并无任何人真心爱他。
皇上心中有老二,孝懿皇后心中有早夭的公主,德妃娘娘心中在意的则是老十四……甚至到了娶妻生子后,他与福晋不过是相敬如宾,至于耿格格,钮祜禄格格等人更不必说。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这些人的心意。
唯有年侧福晋,从嫁给他第一日起就是痴心一片,临终之前,他如此待她,她却是痴心不改。
这让四爷心里很是难受。
不过四爷难受归难受,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大醉一场的四爷心情没好多少,可精神总要强了些,翌日一早起来先去了缓福轩,难得见弘昼正坐在窗前写字,看着是专心至极。
四爷并不记得昨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弘昼好生劝慰了自己一番,更是喝了不少梅子酒。
四爷心下甚是安慰,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谁知他刚行至窗前,听到有些响动的弘昼抬头一看,正好见着穿着一身素色衣衫的四爷,再配上四爷那张宿醉的脸,宛如见了鬼似的,当即就尖叫了一声。
四爷也被吓了一跳。
弘昼喊了声“阿玛”,委屈巴巴道:“阿玛,您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至于四爷穿着一身素色衣衫,他大概是知道其中缘由的,皇上尚在,连皇子没了都不得大张旗鼓举办丧事,更不必说王府里的一个侧福晋,故而四爷只下令王府上下奴才衣着素净,不得着配饰而已。
对于主子们,他虽没要求,只自己换了一身素色衣衫。
四爷这般轻手轻脚也是难得见弘昼好学一回,谁知却将弘昼吓到了,便想着走过去指点一二。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四爷的的脸色就变了。
弘昼哪里是在看书写字,却是在看不知哪里寻来的画册子。
这画册子有点像后世的连环画,上头讲的是各种奇异故事,弘昼虽觉得这画质略有些粗糙,却也是聊胜于无。
这等东西搁在后世是启蒙读物,可在这个时代,孩子们看这些则属于“玩物丧志”。
四爷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没这般好学,你若不愿念书写字,出去玩就是了,何必在这里偷偷摸摸的?没得将你吓出个好歹来。”
弘昼只觉得昨日那顿酒没与四爷白喝,毕竟今日四爷难得没有训斥他。
他胆子就更大了,咧嘴笑道:“这还不是都怪阿玛您。”
四爷狐疑道:“怪我?怪我做什么?”
弘昼正色道:“怪您给我和哥哥请的先生太厉害了。”
“从前在诚亲王府,柳老先生与方先生虽也是饱学之士,但他们可不只管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学堂里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堂兄弟。”
“如今您为我和哥哥请的先生只盯着我们不算,每日还与您说我们念书念的如何。”
“哥哥好学又聪明,我自然是比不过的。”
“可偏偏您还经常与额娘说我念书不认真,额娘听了时常在我跟前念叨起这事儿,我为了不叫额娘伤心,总不得装装样子吗?”
他一贯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当即他更是咧嘴一笑,毫不知耻道:“额娘见我日日勤学苦读,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这世上有聪明人,也有笨人,我这般笨笨的,却也不全是我的错。”
四爷扫了他一眼,道:“那你说是谁的错?”
弘昼又是嘿嘿一笑。
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意思。
四爷懒得与他掰扯,冷哼一声:“你念书写字不怎么样,说起这些歪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话毕,他便将这些画册子拎出来看了看,毕竟画册也是有坏和更坏之分的,若是有人寻摸一些淫诗艳词祸害小阿哥们,那可真是罪该万死。
好在四爷瞧着画册上只画着些《山海经》里有的鬼神,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却是吓一跳。
四爷见着他桌上码着厚厚一摞这样的画册子,二话不说将东西交给了身后的苏培盛,冷声道:“说吧,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内院之人都不得随意出门,得先禀于福晋才行,四爷自不相信常嬷嬷等人放假出门会替弘昼寻摸这些东西。
弘昼支支吾吾不愿多言。
人类的悲欢并不能相通,苏培盛见状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只觉得想叫四爷从年侧福晋之死的悲痛中走出来,就得有旁的事儿分去四爷注意力。
这不,事情就来了嘛!
四爷见弘昼这般模样,也懒得同他生气,便厉声道:“苏培盛,将小豆子和小瓶子提过来问话。”
苏培盛正欲奉命下去提人之前,还不忘看了弘昼一眼,仿佛在说:五阿哥,您就招了吧,免得叫小豆子与小瓶子受皮肉之苦。
弘昼也知道四爷的酷吏性子,也就勉强对他有几分耐性,忙道:“阿玛,我说,我说。”
说着,他更是耷拉着脑袋道:“是三哥给我的。”
他原是不想说的,他虽知道弘时没安好心,可不管好心不好心的,既承了别人的情,就没道理一转头就将别人卖的道理:“三哥前几日才将这画册子给我,我,我统共也没看几日了。”
四爷微微皱眉,很快就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弘时大年初一被四爷训斥一通后,之后再见四爷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可他越是这般,四爷就越是看他不顺眼……如此往复,更是恶性循环,以至于四爷一看到弘时就吹鼻子瞪眼的。
弘时是愈发惶恐,功课更是错漏频出。
四爷对他是爱之深责之切,又是狠狠斥责一番,更道他用功程度连五岁的弘历都比不上,骑射连五岁不到的弘昼也及不上。
弘时这就怀恨在心,只觉得四爷偏疼两个弟弟而不疼他,便生出这般心思来。
弘昼见四爷脸色难看,也没惦记告状,直道:“阿玛您别生气,虽说三哥给我和哥哥都送了画册子,可哥哥向来好学,不仅没有收下三哥送他的画册子,还把这画册子都送给我。”
只可惜,四爷将他的宝贝全部收缴了,临走之前还不忘交代耿格格一番:“……弘昼虽不是读书的料,可平日里也聪明,若他不爱念书,也不必拘着他。”
“我已经为他寻摸了一位擅长骑射的师傅,过两日就会进府的。”
耿格格连忙应是。
她见四爷脸色如此难看,憔悴中带着几分灰败,难得大着胆子道:“王爷,这几日换季妾身胃口不大好,差人与大厨房说中午送来些清粥小菜,王爷可要留下一起用些?”
说着,她更是道:“妾身听五阿哥说您昨儿喝多了酒,若用些清粥素菜,胃里会舒服些的。”
四爷颔首答应下来,觉得与弘时的账待会再算也不迟。
吃饱了好揍儿子!
谁知还未等到晌午,就小太监传话说十三爷来了。
与十三爷感情甚笃的四爷一听这话就要要走,临走之前却与耿格格解释道:“……昨日我听弘昼说十三弟腿上的伤愈发不好了,我得去瞧瞧他。”
方才他不觉得胃里不舒服,被耿格格提醒一番,只觉得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至于那些粥菜,你差人送去外院书房吧。”
说完这话,他就带着收缴的战利品去了外院书房。
十三爷已等候多时,见四爷脸色灰中带白,白中带青,不免关切道:“四哥,你没事儿吧?”
四爷摆摆手,示意无事,却问起他的腿疾来:“你的腿怎么样?我听弘昼说你的腿伤的愈发厉害了。”
“太医了?没有给你看过吗?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两人虽并非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比许多亲兄弟感情都要好。
十三爷笑道:“你别听弘昼胡乱说,没有的事儿。”
可瞧见四爷如此关切的面容,十三爷也不好粉饰太平,只能道:“我这腿疾是老毛病了,一到换季时就疼的格外厉害,皇阿玛前几日还差太医给我看过,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些‘安心静养,不宜操劳’之类的话,你别担心。”
说着,他又关切问起四爷来。
四爷直说无事:“昨日大醉了一场,倒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十三爷却并未放下心来,只说瞧见四爷的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四爷便将弘时之事道了出来,更是恨铁不成钢道:“……比起年幼的弘历,弘昼来,我自更看重已十二岁的弘时,还记得当初我们在他这个年纪时,都已经跟着皇阿玛上朝了。”
“可他倒好,从前与三哥府中的弘晟一起吓唬弘昼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想将弘历与弘昼往歪门邪道上领……”
他实在是痛心疾首。
他比不得皇上子孙众多,膝下统共三个儿子,弘时已经养歪了,却还想将雍亲王府另两个儿子养歪,这性质早已不是当初吓唬弘昼这么简单,而是想绝了雍亲王府的后。
十三爷是个好脾气的,当年四爷被皇上训斥“喜怒无常,脾气暴躁”时,也是他一直陪在四爷身边。
如今他瞧见四爷旧怨未平,又添新伤,不免安慰道:“四爷不必生气,说到底弘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连我们都有犯糊涂的时候,更别说弘时了。”
“从前雍亲王府只有他这么一个阿哥,四哥眼里心里都是他,如今多了个懂事上进的弘历,又多了个活泼顽皮的弘昼,四哥的注意力难免会更多地放在两个年幼的孩子身上。”
“按理说这也无可厚非,只可惜弘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个道理?”
“四哥既硬的不行,不妨试一试软的,好好与他说一说,我看弘时也不像那等不懂事的孩子。”
顿了顿,他更是道:“若我记得没错,弘时今年也十二岁了。”
“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说娶妻为时尚早,但也可以先定亲,或先选两个教导人事的丫鬟或宫女侍奉着,有人在身边规劝一二,兴许他就不会像从前一样钻牛角尖了。”
四爷听闻十三爷这样一番话,心里舒坦不少,“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是一点都没错。”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吃了些粥菜。
四爷却见着十三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若有话,直说便是了。”
十三爷笑道:“我还是与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瞒不过四哥的眼睛。”
顿了顿,他低声道:“年羹尧听说年侧福晋自缢身亡的消息悲痛不已,原本他已率军行至保定,可听闻这消息却偷偷回京。”
“但是年羹尧并未回去年家,而是去了八哥府上,深夜前去,一直到天色渐明才离开。”
“四爷,只怕年羹尧已是八哥的人了……”
四爷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不由想到年侧福晋留给年羹尧的那封信。
他想,若自己拿出年侧福晋那封信,兴许年羹尧的态度会有所转圜。
但他不愿自己的皇位是踩着孩子们的委屈,踩着女人们的尸骨上去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会将年侧福晋那封信拿出来的。
良久,他才道:“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
等着送走了十三爷,四爷又马不停蹄去看了看弘时。
相较于从前一看到弘时,四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今日的他可谓是温柔慈爱,比外头三月的暖阳还要温暖人心。
四爷耐着性子与弘时说了许多。
比如,三个儿子中,他最看重的就是年长的弘时,更是对弘时寄予厚望。
比如,虽说李侧福晋与怀恪郡主做错了事,但他并没有因此迁怒到弘时身上。
又比如,先前他对弘时那般严厉,全是因太过于看重弘时的缘故。
……
寻常人听到这话只会化感动为动力,勤学苦读,不愿辜负四爷这拳拳爱子之心。
但弘时是谁?
他乃李侧福晋之子,怀恪郡主之弟,脑回路异于常人。
他沾沾自喜的同时更是冒出一个想法来——好端端的阿玛与我说这些,可是打算将我立为世子的意思?
棒槌如弘时,是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更是得意洋洋起来。
特别是当他听四爷说以后不会将他拘束在诚亲王府,允他可以四处走动,他更觉自己猜的没错。
自己马上就要被阿玛立为世子,以后更是雍亲王府的当家人,所以阿玛便命自己多与堂兄弟们多来往来往的。
一时间门,弘时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
四爷是视而不语。
四爷记得十三爷与自己说的话:“……弘时是个人,并不是物件,你能关得了他一时,难道还能关得了他一辈子?如今他还小,若说错做错还能以一句不懂事圆过去,真等着他大了,你没办法关住他了,到时候再做错事,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所以四爷这才任由着弘时四处蹦跶,倒是要看看他能蹦跶出什么花儿来。
好在弘时不算太蠢,知道诚亲王府的弘晟从前是利用他,所以一转头,就与老八等人府中的几个孩子走的很近。
四爷:……
他见过蠢的,没见过这样又笨又蠢的,弘时此举可谓是从狼窝又蹦去了狐狸窝,偏偏还经常在他跟前念叨着弘春,弘旺的好。
好在他也是有备而来,命了弘时身边人日日盯着弘时,别说弘时近来与谁来往过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得与他说,就连每日用了几道菜,睡了几个时辰都得与他说,可谓事无巨细。
与此同时,四爷也开始操心起弘时的亲事来。
弘昼也开始一日日忙碌起来。
四爷为他请了一颗擅长骑射的师傅,这人叫班布尔,是个不折不扣的蒙古汉子,骑射功夫了得。
弘昼就开始每日忙碌的学习生活。
不到三个月,他的骑射就愈发精进,不仅能与香橼人马合一,已开始练箭的他准头更是不错。
好几次他练习时,四爷都在一旁观看,四爷虽未开口赞扬,却是微微颔首,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一日,四爷见弘昼骑于马上射箭,十射九中,箭箭射于靶心,回想起当年自己十多岁的时候都没弘昼这样的准头,忍不住在心中称赞一番。
当然,也仅限于在心中称赞一番。
实在是弘昼的性子四爷太过于清楚,便是不夸他,他的尾巴都能翘起来,若是夸了他,他的尾巴恨不得能翘到天上去。
知子莫若父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待弘昼从马背上下来,雄赳赳气昂昂冲着四爷而来,一开口就道:“阿玛,您觉得我今日的表现如何?”
若他身后有尾巴的话,这会子尾巴定翘到天上去了。
从前他骑射练的就不错,却没有过这么好的准头。
四爷心里虽为他高兴,面上却仍镇定如水:“不过尚可而已。”
顶着弘昼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四爷更是与他分析起来:“明明今日你可以十箭都射中靶心的,却因射倒数第二箭时眼前有只鸟飞了过去,故而分了心神。”
“射箭就该全神贯注,今日不过是校场练习,分心倒还无妨,可若来日你跟着皇阿玛去狩猎,围场之中多的是飞禽走兽,难不成次次都要分神?”
“围场不比校场,若猎兔鸡之类的还好,若是碰见了熊鹿,若是分神,岂不危险?”
但这等话可吓唬不了弘昼。
他仍沉浸于自己十箭九中的喜悦中,满脸骄傲之色:“阿玛,您放心好了,这不是距离木兰秋狝还有几个月的时间门吗?我定会勤学苦练,不给您和皇玛法丢脸的!”
说着,他更道:“三哥可有我的准头好吗?”
说到这儿,他更是咧嘴笑道:“我猜三哥肯定没有我的准头好,我听弘暟堂兄说啦,弘春堂兄的骑射是得十四叔亲自教导的,在一干堂兄弟之中很是出众,可弘春堂兄的准头还及不上我了,说是射十箭只能中七八箭。”
“至于三哥,连弘春堂兄都及不上,哪里比得上我?”
四爷一听这话就皱眉道:“弘昼,当日你与翁牛特部的两位小格格赛马,之所以你能赢,不是因你马骑的好,而是因为骄兵必败……”
“阿玛,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啦。”弘昼亮亮的眼睛看着四爷,他面上已褪去几分婴儿肥,愈发显出他那双大眼睛,倒有几分俊朗的模子来:“可是,我做的好难道不该得夸奖吗?”
“您又不夸我,难道还不准我自己夸夸自己吗?”
四爷:……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孩子才好。
好在弘昼习惯了四爷的沉默寡言,就邀请四爷去一旁喝茶。
他拿出耿格格为他准备的茶点招待四爷,更是殷勤至极。
虽说距离年侧福晋去世一个多月,但四爷每日还是着素色衣衫,面上时常浮现愁容,可见还是伤心的。
四爷略用了两块糕点,喝了杯蜜茶,便道:“……前几日我进宫与皇阿玛请安,皇阿玛问你的骑射,听说大有精进,叫我万寿节将你和弘历带进宫给他老人家看看,考一考弘历的学问,考一考你的骑射。”
弘昼一听这话眼睛都亮堂起来。
自除夕之后,因皇上公务繁忙,他还没见过皇上了:“好啊,那我是不是还要给皇玛法准备生辰礼物?”
说着,他竟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四爷却道:“不必了,今年皇阿玛吩咐过,谁人都不得准备礼物,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饭就够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一家子人还是挺多的。
弘昼连连应下,可心里仍觉得该给皇上准备些什么。
如意室内的钮祜禄格格与弘历很快也知道了这消息,自是高兴不已。
弘昼绞尽脑汁想了好几日,想着皇上坐拥天下,什么都不缺,索性就要耿格格做了一个香囊。
耿格格的女红自是没话说,香囊绣的精致又大气,用金丝线绣的是菱形暗纹,绣的是一大一小的人儿。
香囊上的花样子乃是弘昼亲自设计的,再加耿格格绣工精湛,连四爷见了这香囊一眼都认出上面一大一小的人是皇上与弘昼。
弘昼拿到香囊后是爱不释手,更与四爷道:“……我听您说过,说近来一来是换季时节,二来是皇玛法年纪大了,时常睡得不好。”
“这个香囊送给皇玛法,要太医院的太医装些安神的药材进去,将香囊压在枕头下,兴许能叫皇玛法睡得好些。”
说着,他更是嘿嘿一笑,低声道:“若是皇玛法实在睡不着,闻到这香囊里安神的气息,就能想到我啦。”
四爷哑然,想着皇上听闻这番话定是高兴的很。
下一刻,弘昼更道:“阿玛,弘皙堂兄不会给皇玛法送什么礼物吧?可别叫我的香囊被比下去了。”
四爷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你放心,弘皙向来听话懂事,皇阿玛既说今年万寿节任何人都不得送礼,想必除了你之外,是无人敢奉上礼物的。”
弘昼这才放心。
一转眼就到了万寿节。
如今虽值初夏,但清晨的天儿隐隐也有几分暑气,但这一切并不影响弘昼即将要看到皇上的好心情,连忙与弘昼上了马车,更不忘催促起车夫快些。
谁知弘历却道:“弟弟,你不知道吗?今日阿玛也要将三哥带进宫的。”
说着,他更是低声道:“我听额娘说,阿玛还为三哥找了两个丫鬟。”
瞧他这般神神秘秘的样子,弘昼不以为意道:“哥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虽说三哥六岁之后就搬到了外院,但从前都是李额娘在管三哥院里的饮食起居,如今李额娘被阿玛关了起来,阿玛再拨两个丫鬟照顾三哥也没错呀。”
“哥哥,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弘历着急的说不出话来。
在启蒙念书时,钮祜禄格格觉得他早慧,可到了饮食起居这方面,钮祜禄格格又将他当成小孩子,故而许多时候与身边嬷嬷丫鬟说话并没有避着他。
所以他知道的八卦就比弘昼多得多,如今更是将声音压的低低地:“不是普通的丫鬟,就是三哥娶妻之前伺候他的丫鬟。”
“弟弟,难道你没听耿额娘说起过吗?”
弘昼摇摇头,很快就回过神来,因太过惊愕,扬声道:“哥哥,你该不会说的是通房丫鬟吧?”
弘历点了点头。
弘昼惊呆了。
要知道满打满算弘时也才十二岁了,放在后世,这等年纪的孩子也就才小学毕业。
虽说他知道皇上十二岁时迎娶了年仅十一岁的孝仁皇后,却还是惊的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算他想说话也来不及了,因为弘时已不急不缓上了马车。
想必是方才弘昼声音太过于高昂,行至门口的弘时也听到了,也不知道因几本画册子,四爷对弘时如沐春风的缘故,还是得懂人事丫鬟伺候的缘故,弘时对他们的态度很是反常,甚至一上马车还对他们笑了笑。
弘昼只觉得见鬼了。
他与弘历交换了个眼神,弘历也是一副惊愕的表情。
弘时毫不见外道:“不过区区两个懂人事的丫鬟而已,你们何必这般惊讶?”
说着,他更是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笑了笑:“你们如今还小,等你们长大了,这些事阿玛自会为你们安排。”
“不过你们比不得我,我以后可是要当世子的人,早早懂得有些事,也能早早替阿玛生下嫡长孙来。”
弘昼:???
他很快抓住了重点:“三哥,阿玛与你说过要将你立为世子啦?”
弘时点点头,虽竭力想露出毫不在意的神色,可面上的笑却是怎么都挡不住:“是啊!”
“阿玛的性子你们也知道,不是个喜欢多言的,他将我叫过去又是叮嘱我要照顾你们两个小的,又是说过些日子会给我定下亲事,更是送给我……这样两个丫鬟,不是看重我是什么?”
“这次进宫更是如此,皇玛法虽点名要将你们两个带进宫,可阿玛也没将我漏下,这不是要将我立为世子的意思是什么?”
瞧他一副胜券在握,信心满满的样子,弘昼与弘历交换了一眼,皆心疼起四爷来。
四爷对弘时这般耳提面面不过是想叫他懂事些,毕竟四爷不似皇上儿女众多,总不能舍去一个不要吧?
自己的儿子,哭着也得好好教导。
至于这次进宫,想必四爷也是怕不带上弘时,弘时心里不平衡,谁知道弘时却是戏这样多。
弘历是个乖孩子,原想开口解释几句的,谁知道弘昼却抢在他前头开口道:“哇,三哥,真的吗?”
“当初诚亲王府中的弘晟堂兄被立为世子后,在府中设宴请大家吃饭了,三哥,到时候你可以请我们吃天香楼的席面吗?”
“三哥,你身上香香的,可是小嫂嫂身上的香气?”
……
他将弘时捧的高高的。
弘时最喜欢的就是这等感觉,头一次觉得与弘昼相谈甚欢,与弘昼说起来日若他被立为世子在天香楼点什么菜,更与弘昼说起自己那两个伺候的丫鬟是如何温柔小意……半点都不带害臊的。
也正是有弘时的存在,为弘昼这无聊的一路增添了许多乐趣。
直至到了神武门,弘时还是意犹未尽,觉得没能说够。
弘昼却听腻味了,不说四爷,就连他都看出来弘时不堪重任,毕竟立世子之事八字差一撇,这怕是差两撇,弘时敢炫耀。
真是蠢不可言!
不过跟在四爷身后,他可没多话。
等着到了大殿之后,他看到了好些熟悉的面孔,更是将蠢蠢的弘时抛之脑后。
因今日是万寿节,像老八,老九,老十和老十四等人都带来了自己的嫡长子或长子,弘昼并不想见那些讨厌的面孔,却在见到弘昌时眼前一亮,冲着他直挥手。
弘昌是个腼腆的性子,更已忘了有多少年没跟着阿玛进宫参加宴会了,可在十三爷的鼓励下,还是站起身,打算走过来与弘昼说话。
弘昼也忙不迭走了过去,谁知道一扫眼却见到了隆科多。
不光隆科多,还有他的爱妾李四儿。
今日虽是皇上设下的家宴,但隆科多也是皇上表弟,又因他是臣子的缘故,所以早早就携家眷来了。
弘昼再一次被隆科多的骚操作惊呆了。
在一群穿着吉服的妇人里,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李四儿格外惹人注意,甚至她看到弘昼在看她,还骄傲冲着弘昼笑了笑,仿佛在说——就算你当日替那老婆子说话又能如何?今日却也是我代表佟佳一族前来参加万寿节寿宴!
弘昼也笑了起来。
好。
很好。
他正愁找不到由头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上隆科多一状,谁知隆科多就自己将把柄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