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处长刚说完话,他后边又出现一个中年妇女,这位妇女看上去年近五十,身量中等,容貌上与殷处长有几分相似。
因为他们的距离挨得比较近,陈凝就猜测,这位妇女跟殷处长大概也是一起来的,可能还是一家人。
果然殷处长又往旁边让了让,让那女人也跟着走了进来,然后笑着跟陈凝说:“小陈大夫,这是我姑,她今天正好过来看我奶,听说你看病挺准的,她也要跟着过来看看。”
陈凝笑了笑,请他们坐下,说:“那你们先在那儿坐会,我先给殷奶奶看看吧。”
殷处长便把那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扶到陈凝旁边,等她坐稳了之后,他就在旁边站着,陪着等候。
这位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了,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色斑,皱纹也不算很深,气色还算不错。
陈凝略看了看,便给她诊脉,诊完脉之后她就问道;“奶奶,你最近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
老太太摇头:“没什么,我什么都不想干,干什么都没意思。”
殷处长听见她又这样说,脸上便现出无奈之色,告诉陈凝:“我们问她老人家有什么想法,她也这么说,什么也没问出来。”
陈凝点了点头,问他:“老人家平时也这样吗?”
“不是,她平时情绪比这要好,挺开朗的,爱打牌,爱听评剧,也爱缝缝补补地做点针线活。总之一天到晚都不怎么闲着。现在就不行了,经常看到她发呆,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陈凝想了想,又问道:“你家里最近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有没有什么事是奶奶她可能会特别牵挂或不放心的?”
这回殷处长还没说话,那中年女人倒说:“家里最近挺好的,没什么变化,这一年都是老样子。唯一变的就是我爸走了,走了快一年了,但我妈她也就是刚开始难受一段时间,这半年多来都已经缓过来了啊。”
陈凝注意到,老太太在听到这里的时候,面上现出焦急之色。她就觉得,或许老太太的心事跟老头有关系。想到这儿,她就问道:“奶奶,爷爷快走一年了,你们把他葬在哪里了?你们家里人有时间会去看他吗?”
老太太神情终于出现了波动,激动地跟殷处长说:“你爸走了快一年了,这个月十号就是祭日,我想回老家去看看他。得给他烧点纸,让他在地底下有钱花。天冷了,也得烧点棉袄,要不他在底下会受冻的。”
殷处长:…
他一脸惊讶地看了眼老太太,随后又看了眼陈凝,心想他奶奶一直惦记的大概就是这件事吧?
那中年妇女也说:“妈,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在着急上火啊?你怎么不早说呢?其实我们兄妹几个都商量好了,过几天大家一起回一趟老家。就是还没定准日子,所以还没跟你说,哪想到你倒惦记上了。”
殷处长也挺无奈地,他抱歉地跟陈凝说:“让你费心了,你本来是大夫,这回还让你费心想这个。”
陈凝客气地说:“心病也是一种病,也算是在我的职来范围内。不过我今天能问出来,也是巧合,要不是你姑刚才提到了爷爷去世的事,我也想不起来问这个。”
说着,她低头开了个药方,说:“老太太身体挺好,些微的亚健康肯定是有的,但这个一般不建议吃药。因为人年纪大了,身体机能下降是必然的,健康指标不能跟年轻人对标。我这次给她开一点解肝郁的药,你们也跟她沟通下回老家扫墓的事,跟她唠唠细节,她大概能高兴。心病好了,这病就容易好。”
殷处长点了点头,接过陈凝的药方,把老太太扶回到靠墙的长椅上,然后让他姑去陈凝旁边。
“阿姨出汗了吗?”陈凝看到她在擦汗,便问了一句。
中年妇女点了下头,告诉她:“挺爱出汗的,经常感觉身上热烘烘的,可是很奇怪,我明明感觉热,但我又怕冷。你看我穿的衣服,是不是挺多的?”
这是烘热汗出,怕冷啊!造成这种症状的原因有多种,光凭这一点当然还不能判断出病因。陈凝就又问她:“像现在这样多久了?”
妇女稍一回忆,就说:“时间也不太长,四五个月了吧,从五个月前做完手术好象就开始这样了。”
做手术?陈凝听她这么说,难免会想到她这个病跟做手术有关系。
“做的什么手术?”陈凝顺其自然地问了一句。
“切除子宫,没想到吧?”
陈凝怔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平静,然后说:“如果是子宫摘除术的话,出现烘热汗出和怕冷的症状,就挺正常的。”
因为这个人已经做完了子宫摘除术,所以她并没有特意跟这个人说,像这种子宫摘除术,能不做最好不要做。
有些人会觉得,女人年纪大了,已经生过孩子了,如果得了子宫肌瘤,瘤子很大,医生要求摘除子宫那就摘了吧,反正也不会再生孩子。
可实际上,子宫它不仅能孕育后代,它还是内分泌激素的靶器官。这个器官没了,相对来讲,容易产生内分泌失调的现象。
想到这儿她又问:“您是因为什么原因做的子宫切除术?”
“我是长了个子宫肌瘤,大夫说还是切了吧,我觉得反正也生完孩子了,切就切吧,就做了手术。”
陈凝点了点头。心想子宫肌瘤就算大些,也可以通过适当的治疗手段,来逐渐消除或者缩小它的大小,把它缩到一个安全范围里。除非是实在影响生理功能,比如月经上特别多,或者经痛严重,总之要到不得已的情况下,再去考虑摘除子宫,能不做,一般还是不要做。
陈凝给她诊过脉之后,又看了看她的舌,发现她舌质明显偏淡。颜色只比豆腐深了几个色度,看来这人没有内热。
殷处长见陈凝放下手指,怕他姑描述的不够清楚明白,就说:“我姑她时冷时热的,一天犯好几回,一犯病就像疟疾。但我觉得应该不是,因为咱们没人去南方,这时候也没有蚊子,应该不会得那种病。
陈凝笑着摇头:“应该不是,她除了烘执热汗出怕冷,还有别的症状吗?包括皮肤上的异常,也算。”
听她这么说,那女人忙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腰上和小肚子上的湿疹,给陈凝看:“你看,我这经常长湿疹,很痒。”
看到这里,陈凝已经完成了疹断,她转头看了眼正在做记录的周扬,问她:“患者脉细,舌质淡,阵发性汗出烘热且怕冷,有身痒和湿疹的情况,你说她这个病要怎么治?”
周扬努力想了想,但他还是想不出来到底用什么药方合适。平时背经典背医案时倒是挺顺利,真让他对着病人在短时间内说出子丑寅卯来,他脑子里就比较乱,一时半会抽不出正确的那根线条。
其实他很想答出来露一手,但可惜他一时想不起来,只好说:“没想起来,不过我感觉她这是表郁之证吧,你看她皮肤痒、寒热交错。但她不呕,所以她这个寒热交错不是少阳症…”
见他说不下去了,陈凝就说道:“你的方向基本都是对的,患者这是表郁之证,确实没传到少阳,不过是她这个表郁是轻症,用桂枝麻黄各半汤来解表郁就可以了。这个药量具体是怎么取的,还记得吗?”
殷处长看得出来,陈凝在趁机教这个小年轻,他便耐心地等着,没出声。
这个问题周扬倒是熟。马上答道:“说是各半汤,实际上用的时候是各三分之一,即桂枝汤和麻黄汤各取三分之一的量。”
陈凝笑了笑,说:“差不多,我再给她加上当归饮来走表止痒,这个药,对于血虚皮肤发燥导致的身痒,用处比较大,一会儿你记的时候,把这副药的成分都写出来。”
周扬痛快答应了,她也很快写完了药方,交给那中年妇女,告诉她:“这个药主治你现在的烘热汗出和身痒。治得差不多了,你还得过来拿药。”
“到那时拿的药主要是针对你这个肿瘤来做个收尾性的调理,因为你这个肿瘤术后还有一点残余,需要开点桂枝茯苓丸加味和消瘰丸以及其他药材。这个不是汤剂,到时候我会开药,让药房那边加工出一批丸剂来。”
中年妇女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一点都没有质疑她的治疗方案,接过药方,便准备下楼去拿药。
殷处长客客气气地谢过陈凝,带着那两个人走了,走之前,他还跟陈凝开了个玩笑,说:“小陈大夫,我觉得你这大夫当的,有时候跟破案一样,那么多问题,要是不问到点子上,真不好弄明白是什么病。”
陈凝也笑,说:“哪天我要是干不了大夫了,我看看我够不够资格去当警/察吧。”
殷处长笑意明显起来,又跟陈凝聊了几句,才把人带走。
他们走到走廊上的时候,他姑小声问她:“寒江,你跟这女大夫说话,挺爱笑的,平时都不怎么见你笑。”
殷寒江收起笑容,道:“跟她这样的人能正常说话,要是换个人,要么有事要求我,要么有目的,能正常说话的,真没多少。“
那妇女想了想他们家的情况,还真是这样,凑到殷寒江面前的女人,没几个没目的的,殷寒江躲还躲不过来。
殷家人走了之后,周扬把刚整理好的一叠病历拿了起来,跟陈凝说:“小陈大夫,一会你先去吃饭,我去把这些医案给苏副院长送过去,他今天就要一部分。”
陈凝应了一声,他就走了。到苏副院长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消化科的翟主任刚从里边出来,估计刚才也是有事要找苏副院长。
看他出来,周扬忙问道:“翟主任,办公室里还有人吗?”
翟主任说:“当然有啊,苏副院长不就是?”
周扬:…
他只好说:“除了苏副院长还有别人吗?”
翟主任是故意逗他的,听到他这回表达得很精准,这才笑着告诉他:“没别人了,你进去吧。刚才苏副院长还夸你了,说你最近学得很刻苦,还让我跟科室里的年轻大夫说说,让他们也加把劲呢。”
周扬连忙摆手,说:“别介,翟主任,你让他们努力没关系,别把我捎带上,我怕回头他们想揍我。我这人体格子虽然还算不错,但双拳敌不了四手。”
翟主任笑着赶他:“别臭贫了,赶紧进去吧。”
周扬这才敲了敲门走进去,他进去的时候苏副院长正在快速写着材料,屋里有一股烟味,估计是一边思考一边在写。
看到周扬进来,他抬了下眼皮,招手让他过去,然后把那叠医案放到面前,竟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连着翻看了十几页,他告诉周扬:“回去后你告诉小陈,也转告下黎大夫和李大夫,就说以后附子50克和乌头30克以下,不必找我来签字。让他们签上自己的名字,直接去药房拿药就可以。这事儿我已经跟药房说过了,有事有我兜底。”
“超过这个重量的,还得找我签字,不然药房那边不会给药。”
周扬听了,便说:“这样也好,这方面他们都挺有经验了,副院长你也能少签几回字。”
听他这么说,苏副院长自嘲地笑了:“他们几个最近找我签字找多少回了?再这么下去,我不用干别的了,整天就给他们几个签字得了。”
周扬来的次数多了,跟苏副院长也熟了,倒也不怕他,笑了下就问道:“副院长,那别的中医科大夫呢?”
苏副院长不假思索地道:“他们在这方面的经验还不足,开大方子还得找我或者徐院长签字。当然了,你让他们开,他们也不一定敢开啊。很多大夫还是更愿意求稳,只想安稳赚点工资。可这样的话,有些病是治不好的,但也治不死人就是了。”
关于这一点,周扬自然是明白的,不过大夫们也有自己的难处,毕竟不是每个人的医术能够达到陈凝和黎大夫他们这样的水平,毒副药材也不是谁都能用得好的。
周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陈凝已经去了食堂吃饭。她到的时候,郑玫她们几个已经打完饭,正凑在一起说着周末去商店买东西的事。
那位戴眼镜的女大夫说:“我亲戚就在第一百货工作,他说他们那儿最近会放出一批优质布料,是从南方运过来的,价格也实惠。明天上午九点就开始卖,想买得早点去。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排队,家里人口多,孩子也越长越大,用布料的地方是越来越多了。就算现在用不上,也可以屯点。”
郑玫也想去,她碰了下陈凝,问她:“你去不去?这么好的机会,咱们一起结伴去挺好的。”
陈凝也知道现在物资紧缺,如果她有时间,她还真愿意跟过去看看。
但张言最近就在家里,她平时白天不在家就算了,周末要是还出门,把张言这个病人放家,那不太合适。
她只好婉拒:“家里来了亲戚,最近出不了门,等下回有机会我一定跟你们一起去。”
郑玫也只好说:“那行吧,等你有空再说吧。”
晚上陈凝下班回家的时候,一进院就看到季婉在往院外泼水,她袖子高高地挽到了胳膊肘上,手里拿着个大盆,陈凝看了一眼,就问她:“洗衣服呢?姐,有没有烧点热水?”
季婉摇头:“这回衣服多,得烧多少热水啊。怪麻烦的,水也不太凉,没事。”
陈凝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不太好,接触凉水时间长了,万一落下病根,治起来很麻烦,也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
季婉想到张言的例子,多少也有点上心了:“也对,你是大夫,这事得听你的。”
俩人正说着话,这时松松推开门,从门里冲了出来,小脸上还挂着泪,委屈巴巴地过来拉陈凝的手。
陈凝看了他那样子,不禁好奇地问道:“松松小宝贝,谁惹你生气了?”
松松鼓着腮帮子,进屋之后,就瞪着坐在椅子上的季寒霜,说:“是妈妈,妈妈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