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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VIP] 第101章

    她神色怔怔,好像被吓到了。

    陆绥不动声色打量她脸上的神情,知道这个消息,瞧着反而还有几分凝重,眉头紧锁,脸色苍白。

    陆绥低声唤回了她的思绪:“你不满意。”

    竺玉深呼吸了口气,她抬眼对上他,似乎是不愿意相信,而要竭力同他争辩:“父皇一向宠爱贵妃娘娘,两人近来感情和睦、形影不离,父皇怎么可能舍得赐死贵妃娘娘?”

    她压低了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沙哑。

    陆绥拢眉:“我亲耳听见。”

    接着,他状似随意开了口:“殿下很在意周贵妃。”

    竺玉情急之下又叫他抓住了蛛丝马迹,她谨慎起来,缓了缓焦躁的情绪,她也放软了态度,收敛起方才竖起来的刺,低声软软地问他:“陆大人,你可知遗诏在哪儿?”

    陆绥扫了她两眼:“怎么,你想去偷?”

    竺玉一下被他点破龌龊的心思,怪没脸面的,她低着头,睫毛浓长,簌簌扑出扇形的漂亮阴影,她心虚道:“陆大人,你这人说话怎么如此难听,什么叫偷,本就是要给我的东西,我偷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陆绥低头,就能看清她因紧张不安而发颤的睫毛,手指情不自禁攥紧了他的袖口,还毫无察觉。

    支支吾吾的开口,断断续续把话说完。

    怎么能说不是心虚?又胆大包天又怂得不行。

    陆绥直接点明了她打的算盘:“偷来篡改。”

    他迫使她抬起脸来,不让她像那遇事的乌龟,躲进龟壳里。

    他直言不讳道:“你不想周贵妃死。”

    他说话本来就像冬日里的一捧雪,总是冷冰冰的,颇为不近人情。

    进了翰林院之后,说话就更冷酷无情。

    都不像雪了,而是稍不留神就会伤人的冰碴。

    不过陆绥并未追问,对她同周贵妃莫名而来的情分,没那么关心。

    竺玉被迫同他对视,被揭穿后,索性破罐破摔:“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就告诉我遗诏在哪儿。”

    说她胆子大。

    她又时常表现的胆小如鼠,稍稍越界的事情都不敢做,一点琐碎的小事也瞻前顾后、怕东怕西。

    说她胆子小,这会儿又能当机立断做出要篡改遗诏的事情来。

    陆绥默了几许:“字迹难仿,此招太险,届时被拆穿,你自身难保。”

    他抬手,粗粝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她柔嫩的脸颊,鬓发的碎发被细细收拢在耳后。

    她眼底发红。

    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好似这件事是她非做不可的。

    陆绥接着不急不缓给了她建议:“不如直接烧毁了事。”

    他淡定从容说出这句话,丝毫不觉自己说的是多倒反天罡的话。

    “你本就是正统,即便没有遗诏,也该是你继承大殿,登基为帝。”陆绥薄唇微抿,吐字清晰:“遗诏既已烧毁,周贵妃也能如你所愿保全性命。”

    男人指腹温凉,竺玉却觉得被他轻轻触碰过的皮肤像是被野火撩过,微微有些烫。

    她的心脏,好像也有点烫,像是进了滚烫的水里,洗过了一遭。

    咚咚咚的敲得比往常要快一点。

    她望着陆绥,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遗诏在哪儿?我自己去偷。”

    陆绥毫不犹豫出卖了长元帝,平静吐字:“在保和殿的匾额后方。”

    只等帝王驾崩,而后在王公大臣的见证下拿出来宣旨。

    如今想要去偷,自是不成的。

    长元帝会派人日日检查,匾额后的遗诏若是不翼而飞,他定会察觉,即便对朝政有心无力,可要赐死一个人却不是难事。

    临终前先鸠杀了周贵妃。

    也省得麻烦。

    帝王的爱,总是如此。

    看似有情,其实是冰冷又无情的。

    竺玉点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下,她轻抿唇角:“多谢你。”

    陆绥顺着杆子往上爬,也没同她客气:“拿什么谢我?”

    竺玉默了默,垂着脑袋,只用头顶对着他,像个不高兴的小兔子,耳朵气得都要竖起来了。

    但还是在沉默之后。

    踮起了脚尖,仰起脖颈,凑近他的唇瓣,落花点水般,主动亲了他一下。

    陆绥仿佛愣了下。

    在她亲完之后,脸红红想要往后逃的时候,重新捞住了她的腰。

    “和谁学的?”

    “你不喜欢?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她说这句话时,脸还是红的。

    第一回主动亲人,生疏又不自然,还有些害羞。

    但是…

    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

    陆绥诚实道:“喜欢。”

    他的手掌拢着她细细的腰肢,手指漫不经心压着微微塌陷柔软腰窝,占有似的圈着她。

    陆绥低头,狠狠教了她如何亲人。

    比起她的蜻蜓点水,他的吻,浓烈的像酒,要捅穿了她的喉咙似的。

    竺玉发觉陆绥越来越像那欲壑难填的老餮。

    这几回好似都要将她的喉咙弄肿了才罢休。

    任这个男人平日看起来多温和从容,到了床上就是另一种样子。

    年轻、身强力壮,像头没吃过肉的狼,有使不完的力气。

    满春楼那回,她吃了大苦头的。

    后来没了力气,跪也跪不住,红绸缠绕着手腕,另一头被随手落在床顶的落钩。

    只是她不怎么记得了,这段记忆模模糊糊。

    本能还是有些怕,想躲的。

    先前陆绥威胁她的时候,她真是恨不得杀了他才好。

    现在,好像又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竺玉胡思乱想着,抬头的时候没注意,后脑勺撞上了后面的门板,好在陆绥伸手挡了挡。

    她的脑袋重重撞上了他的掌心,咚得一声,听起来都胆颤心惊。

    陆绥的手背当即被撞红了,得亏是骨头硬,重重抵着门板也没碎。

    痛应当还是痛的。

    他的表情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小心些。”

    竺玉心里混乱,噢了噢。

    这一整天,她的心里都乱糟糟的。

    总之,就是静不下来。

    竺玉感觉自己被陆绥给勾引了,他做出这种善解人意的好人样子,她就容易招架不住。

    她莫名想起,那日她去翰林院。

    还以为里头没人,闻见纸页翻动的声音,顺着声缓缓朝角落的昏暗处看去。

    一身官服的男人静静坐在那边。

    轮廓模模糊糊的。

    乌黑宽松的大袖,一双瘦白的大手,指尖漫不经心压着纸页,正巧一缕金光从窗缝拂在他的身上,晴光映雪的容颜,清贵出色。

    她当时便觉着心脏重重的一跳。

    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她说不清楚。

    更不明白怎么回事。

    出了宫。

    竺玉刚回别院,就被事情找上了门。

    原是陈家来的表妹,要她主持公道。

    小姑娘是偷偷摸摸的找到她这个有权有势的表哥跟前。

    她是庶出,在陈家没什么存在感。

    几个哥哥不争气,姐姐也不是好惹的。

    她庶出的二姐,同赵家的嫡子,被家里人抓奸在场。

    男方却不肯认账,不愿娶庶出的为正妻,觉着她配不上高门大户的正头娘子。

    女子的名节已经没了。

    嫁过去当侧室,也不是不成的。

    可她这二姐是个心高气傲的,设计这么一出便是要逼婚。

    这事传出去不好听,两家名誉受损,她才议好的亲事也要受姐姐的牵连,这么下去怕是没有下文了。

    迫不得已,她只好找到太子表哥这里碰碰运气。

    好叫表哥出面,拿身份威压赵家答应了这门婚事。

    竺玉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说:“表妹不必担心,舅母定不忍家中的其他人被连累。”

    她如何管得。

    表妹也是沉不住气,赵家气不过不想答应,陈家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她那舅母也不是省油的灯。

    自家女儿还没出嫁,不会眼睁睁看着被妾室所出的女儿连累了名声。

    竺玉耐着性子,劝了她一会儿。

    表妹才慢慢冷静了下来,不过还是气愤不已:“那赵家的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二姐,却还同她无媒苟合!”

    “可见男人的嘴,真是信不得。”

    “婚前背地里就勾勾搭搭的,不顾女方死活,哪里是真的喜欢。”

    “都只是想骗了身子,玩玩罢了!”

    竺玉听着,有些发怔。

    她好像忽然清醒了几分,这样算来,她同陆绥也是无媒苟合。

    陆绥心里想的会不会同赵家的这个也没什么分别。

    都只是玩玩罢了。

    她有点说不明白的不高兴。

    第102章 [VIP] 第102章

    表妹这番话,像一盆凉水,不声不响就浇灭了她心里原本那些别扭的心里。

    本来想到那日在翰林院的画面,脸热热的,手热热的,心脏也热乎乎的,浑身都有些紧张的感觉。

    这下子是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陆绥长得是很好看,颇有几分姿色。

    清贵又沉稳,不咄咄逼人时说话做事又都稳妥可靠。

    像一个值得托付的兄长,尤其靠得住。

    她刚好又在少年怀春的年纪,陆绥私底下又不知道什么叫收敛二字,暗地里没少对她行那僭越之事。

    又温柔又霸道。

    索求无度却也知道让她舒服。

    三番几次,她便被表面的温柔蛊惑,渐渐扰乱了心神。

    这下当即又清醒无比,陆绥定然不是真心爱慕她,对她做的事,仔细想来,也无尊重可言。

    不然也不会在青天白日里,就乱来。

    而且。

    他往后也会说亲,很快也要娶妻生子。

    他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

    这样也好,她也没有。

    竺玉忽然有些庆幸表妹走了这一遭,不然她稀里糊涂的可能还要继续被陆绥的温柔给骗了。

    她便是要喜欢一个人。

    也要喜欢一个敬重她、不嫌弃她、品性高洁之人。

    “太子表哥,得了您一句话,我也放下心来了。”

    “只盼着姐姐与我都能顺顺利利的出嫁。”

    这世道,女孩子也只能寻求嫁一个好的夫家。

    竺玉叫人将表妹送了出去,临了还从库房拿了几千两银子和几样值钱的首饰给送了过去。

    她知道陈家是极其重男轻女的,小姑娘在家的日子不好过,她与她也算打小就认识的情分。

    出嫁之后,手里有银子,日子也会过得好些。

    另一边,皇宫里。

    帝王病重,周贵妃日夜侍疾,尽心尽力。

    太医院送来的汤药都是经由她的手一勺一勺喂进长元帝的喉咙里。

    白云观的老道已经被关在了牢狱里。

    周贵妃去看过,两边的琵琶骨都被利刃穿透了,用锁链将他这个人锁在了墙上,身上的道袍被血迹浸染的鲜红。

    吊着最后一口气,没要了他的命。

    长元帝虽然昏聩多年,可年轻时候的狠劲儿还是在的。

    得知自己被蒙骗之后,惩治的手段断然不轻。

    “陛下,该喝药了。”

    周贵妃端着药碗,轻轻吹了吹,仔细小心的将汤药送到长元帝的嘴边。

    男人默了默,一口接着一口,咽下了汤药。

    只是才喝完了药,就又咳嗽了起来。

    周贵妃放下碗,握紧了男人的手,她垂下眼睫,神色苍白,眉眼间还有几分熬出来的疲倦。

    她的眼睛瞧着红红的,好像哭过。

    长元帝感觉她瘦了不少,好似也病了一般,很是憔悴。

    他反手握住了她,嗓音低哑:“不必担心。”

    周贵妃垂泪,弱不禁风的模样惹人怜惜,她在帝王面前极少示弱,哭也没哭过几次,总是不愿意在他面前掉泪的。

    这几天的眼泪,比她先前在他面前哭起来的次数都要多。

    长元帝的眼里仿佛只剩下她,眼神温柔:“朕舍不得你。”

    周贵妃拭了拭眼泪,带着鼻音小声地说:“臣妾失态了,陛下可要快点好起来。”

    长元帝握紧了她的手:“朕知道你对朕的一片心意。”

    她身边无子。

    娘家势力强大。

    他若是走了,真的留下了她,也是吃苦受罪。

    陈皇后容不下她,以免日后争得头破血流,于家国并无好处。让她随着自己一同往生,来世还能再做夫妻。

    长元帝甚至有些不放心,心慈手软的太子,能狠得下心让嫔妃殉葬吗?

    再者,他也不想让她走在他后头。

    长元帝不是没有动过其他念头,还存着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赐她一杯毒酒,让她死在自己身边。

    他便也能紧紧握着她的手,共赴黄泉。

    如此,两人也不必走散。

    只是长元帝怕自己到时候瞧见她那双眼睛里无声的泪,会于心不忍,如此才作罢。

    长元帝回过神来,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朕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周贵妃破涕为笑,接着又叫人端来了补汤:“陛下莫要哄骗臣妾才是。”

    她经手的药碗,男人毫不怀疑,尽数咽下。

    这些汤药其实也没有问题。

    只是长元帝的身子,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便是不再对他下药,他也没有几日可活。

    出了内殿。

    周贵妃眼中的泪,悄然不见。

    便是方才那副柔弱的样子,也是在长元帝面前装出来的。

    周贵妃唇角噙着冷笑,男人口中说的再好听,不也还存着要她死的念头吗?

    她如何不了解这个自私自利的帝王。

    说着爱她如珍宝的话,临死也不打算放过她。

    若是从前,死了便死了。

    这深宫早就活埋了她。

    如今,她可得好好活着,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一个短命的鬼陪葬。

    *

    竺玉自从知道殉葬的旨意,连着几天都睡得不太安稳。

    她在保和殿放了钉子,父皇若是大行故去,她便即刻叫人守住保和殿。

    她才悄声无息将遗诏给烧毁了。

    如此一来,谁也不会知道。

    只是纵然放了钉子,安插了自己的人,竺玉也还是不太放心,怕自己即便重生一回,也拗不过原本的命运。

    父皇这番来势汹汹的病,就比上辈子要早大半年。

    思来想去,竺玉还是打算出宫一趟,她这里可用的人手不多,父皇前几日才把禁卫军的令牌交给她,任她差遣。

    已经在安排后事。

    竺玉乔传打扮出宫了一趟,走了周家的后巷。

    她戴着斗笠,守门的小厮认不得她:“您是哪家的公子?”

    “我是你们小公子的同窗,我有事找他,你去通传一声。”

    小厮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瞧着她不像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说的也不是谎话,这才愿意进去帮她通传。

    周淮景今日休沐在家,周淮安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操练了好长一段时日,皮肤晒得有些黑,顶着张臭脸,看起来就更像不解风情、凶神恶煞的恶霸小郎君了。

    听到通传,周淮安也没在意,随口就让人进来。

    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看起来虽然不好相处,但是性子直爽,眼里又见不得脏东西,因而人缘不错。

    时不时会有同窗找上门来,也不奇怪。

    但周淮安也没想到今日来的是太子。

    自打他入了军营之后,许久没见过太子,他已经晒得黢黑,她瞧着还是细皮嫩肉的。

    周淮安锁紧眉头,很不满意道:“殿下怎么偷偷摸摸走后门?好似见不得人一样。”

    到他们将军府上,有这般见不得光吗?

    还是怕被陈皇后知晓,多大的人了,做这点小事也要看陈皇后的脸色,哪里有储君的半点样子。

    周淮景重重拍了他一下:“你先闭嘴。”

    周淮安气得冒烟,兄长偏心这个表弟也不是第一回了!!!

    竺玉此番前来,便是想同她这位心思深的表哥借点人手。

    “周大人,我有事相求。”

    “殿下同我到书房里来。”

    “好。”

    周淮安也想跟过去,被他哥冷冷瞪了眼。

    他便只能在门外等着,他心里不爽,有什么事儿他又听不得。

    竺玉并未将遗诏的事情告诉周淮景。

    她支支吾吾的开口,目的是来讨人的,她能用上的心腹实在是少得可怜。

    真到了那日。

    怕是不够用的。

    周淮景亦知道陛下所剩时日不多,也知道她怯怯的在怕什么。

    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年龄都不大,也没遇过这么大的事儿,会害怕也正常。

    周淮景解下腰间的玉佩给了她:“你要用到什么人,届时就拿着这枚玉佩去找陛下身边伺候多年的刘公公,你要办什么,他都会替你去办的。”

    竺玉微微诧异,没想到刘公公竟然已经是周家的人。

    她接过玉佩,用力攥紧:“待我用完了再还给表哥。”

    周淮景听见这声难得的表哥,微微一笑,他素来冷淡,这么一笑,便如窗外春风吹过簌簌绽开的绵白桃花。

    好看的惊心动魄。

    周淮景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会儿舍得叫我表哥了。”

    不给她办事,从她这儿还真难得到些甜头。

    是个小气的表妹。

    又笨又聪明的,也不知道像谁。

    竺玉脸上热乎乎的,被说的有点无地自容,她红着小脸低声解释:“在外头…不方便。”

    她有些心虚的低着头,声音也有越来越弱,勾得人心里痒痒:“我心里是想叫表哥的,怕被别人听见。”

    这番解释,也不是说不过去。

    周淮景垂眸扫了扫她,眸色忽然顿住,她低头时,纤细的脖颈拉出细腻的弧度,宽松的衣领透出雪白的皮肤。

    只是脖颈后这片瓷白的皮肤落下了醒目的咬痕。

    像是被人咬过的痕迹。

    再瞧着她的眉眼,姝色动人。

    清绝的脸庞透出从前没有的媚色来。

    竺玉不知道她脖子后面还有痕迹,陆绥时常不声不响就出现在她宫外的别院。

    起先还会耐着性子帮她处理一些棘手的奏折。

    等到慢条斯理的处理完她的事情,就不急不缓的开始料理她。

    男人重欲,弄得她又爽利又难受。

    喘不过气儿来,仰着白皙的细颈,眼角含着水色,脸上红红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肩头,绷直了脚趾。

    好像经历了一场大风大浪。

    她常常累得趴在他怀里就睡着了,连驱赶他下床的力气都没有,顶多是用已经抽筋的小腿踢一踢他。

    对他而言,却是不痛不痒。

    周淮景的笑意慢慢的淡了,脸色如常,处惊不变的瞧着没什么情绪,他随口问:“你这几日都在宫中?”

    第103章 [VIP] 第103章

    竺玉也没听说周淮景话语里的试探,照实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几日琐事多,常常要外出办事。”

    周淮景盯着她的脖子,确定这是人咬出来的痕迹,而不是什么蚊子叮出来的伤口,或者是不小心磕着碰着。

    他的心往下沉了沉,倒是不曾听她说过同谁有这般亲密的关系,也没听说她对谁心有所属。

    唯独同李裴关系更亲近些。

    周淮景先前也见过李裴对她搂搂抱抱,尤其没有分寸,她的神色看着不像是喜欢,也没有厌烦。

    就是脾气很好的,勉强忍耐着。

    周淮景瞧着她脖子上的痕迹,有些微不足道的冷怒,却又不太方便张口多说。

    即便她是他的表妹,可到底也还是面皮薄的小姑娘,若是直接开口问,周淮景都怀疑自己会惹出她的眼泪来。

    表兄妹的情分还没多深。

    可别叫她怨了他。

    但是要周淮景坐视不理,却也难。

    她瞧着就是温温柔柔好欺负的糯米团子,万一是有人强迫了她,或者偷鸡摸狗趁她不注意做的呢。

    周淮景沉思半晌,语气如常:“多事之秋,风雨欲来,你若没有重要的事,便留在宫里。”

    竺玉点点头:“表哥说的有理。”

    周淮景把人留在自己的院子里用了午膳,周淮安厚着脸皮也来蹭饭了。

    周淮景没把人轰走,用过午膳,似乎是看出了他这小表妹眉眼间的疲倦,就不动声色把人支走,把人领回自己平日休憩的厢房,让她在屋子里头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回去。

    竺玉也没推辞,到底是累着了。

    不过也不是身体上多么劳累,只不过这些天难免心思重,想多了事情,精神不足,人看着也就怏怏的。

    院中伺候的奴婢恭恭敬敬的进屋来铺床单,换被子。

    这倒也是二公子头回让人睡在他的屋子里,以前从未有过。

    便是小公子宿醉后找错地方,钻过来也会被轰走。

    二公子就不喜欢除了他自个儿之外的人到他的领地。

    洁癖也有几分重。

    若非如此,也不会都已经是朝堂高官,屋子里还没个伺候的人。

    底下的奴婢更不敢怠慢这位贵客,需得把人服侍的妥妥当当才行。

    竺玉进了屋子也没多想,脱了鞋,钻进被子里,总算也能舒舒服服睡一觉。

    前两天晚上。

    睡也睡得熟透了,可睡前也的的确确把她累得够呛。

    陆绥极有耐心,不论忙到多晚,不管看起来累不累,他好像都有数不完的精力来料理她,腾出手来慢条斯理的处置一条已经在他砧板上的白鱼似的。

    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她有点怕又有点没法子。

    渐渐的也能得到一点儿趣味。

    身体好似都不是她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到了后半夜。

    那湿透了的床单简直没法看。

    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湿透了的床单还没法给别人瞧见,都是陆绥收起来,在她昏昏沉沉睡着的时候就给处置了。

    竺玉和衣而眠,窗外偶有春风。

    扑在枝头,簌簌的响。

    她趴在枕头上,不一会儿便陷入了熟睡。

    周淮景特意将弟弟叫到了远些的亭子里说话,免得这沉不住气还心直口快的弟弟,突然拔高了声音吵醒屋子里的人。

    周淮景半点风都没透,拐着弯打探消息:“太子近来同谁关系要好?”

    周淮安平常观察的没有那么仔细,但是因为兄长的三申五令,确实像盯犯人似的盯着她许久。

    最近,她还真的就老实巴交的。

    什么事端都没生。

    许是京城里的人都已经嗅到了满城风雨欲来的气息,谋而后动,个个心机深沉、手段老道的人也都隐忍不发。

    等着皇城的腥风血雨来临时。

    好能明哲保身。

    “没谁。”周淮安抿了抿唇,补充道:“明面上我是没瞧见她同谁走动,私底下我就不清楚了。”

    周淮安早就看不惯兄长处处偏爱这个表弟,而不将他这个亲弟弟放在眼里,趁此机会,冷不丁发作了起来:“兄长也不是看不出来,我们这个表弟本来就不是个心眼少的,骗起人的招数目不暇接,兄长别总觉得她可怜,打小她就是那副表情,可怜巴巴的瞧着你,转头就不搭理你了。”

    小时候被她嫌弃过许多回的周淮安提起这些事依然耿耿于怀。

    周淮景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东西,反倒听了一肚子牢骚,他意味不明看了眼他:“你不喜欢她?”

    周淮安没承认:“也没有,就是心烦。”

    周淮景默了默,他问:“你小时候不是常常嚷嚷着要母亲给你生个妹妹吗?”

    且不说他们这一房。

    便是二叔伯他们那一房,生的都是儿子。

    将军府家教严,都没有妾室。

    外头更是不敢养人,弄出什么私生子来。

    这里里外外都找不出个妹妹。

    真就是邪了门。

    小时候,周淮安瞧见别人家乖乖软软的小妹妹,心里痒痒,又馋的很,眼巴巴凑到小姑娘身边去,想同人家玩。

    偏偏他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讨人喜欢。

    看起来冷酷,又凶巴巴的。打起人的力气,像头蛮牛。

    五六岁的小妹妹自然也不乐意同他玩,瞧见他就躲得远远,他回家就很委屈的抱着母亲,眼睛都是红的,一定要母亲给他生个妹妹出来。

    周淮景心里,其实也盼着有个妹妹。

    几个弟弟,从小到大惹了许多让他头疼的事儿。

    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周淮安被兄长冷不丁这么一问,也不知是怎么个意思,他觉得莫名其妙:“这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接着他又有点不服气的嘴硬道:“兄长,我早就过了要妹妹的年纪,没有就没有吧,有几个哭唧唧的妹妹也够让人心烦的。”

    周淮景抬了下眉头,唇角噙着淡笑,懒得再说。

    刚刚兄长将他叫到亭子里来,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就这么三言两语,还值得避开耳目吗?

    周淮安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

    周淮景拍了下他的脑袋,说:“怕你吵着你表弟睡觉。”

    周淮安:“???”

    他气得大叫:“她睡个觉有那么金贵吗!?我从前犯懒起床晚了,你可是从来没有心慈手软,上来就踹我的!”

    “二哥,你真偏心。”

    周淮景不置可否:“谁叫她长得比你好看,比你讨人喜欢。”

    这话周淮安是想否认都没法否认的。

    他这小表弟,若是不好看,先前能把李裴迷得都要断袖了吗?穿了裙子还叫秦衡念念不忘、神魂颠倒。

    竺玉这一觉睡了将近一个时辰。

    眼见着天色晚了,周淮景才进屋去把人叫醒。

    小姑娘窝在锦被里,睡得熟透了,小脸红扑扑的贴着柔软的枕头,唇红齿白,樱桃小口微微张着,还能瞧得见粉嫩的舌尖,好像贪吃的小馋鬼。

    睡着了都顾念着那口吃的。

    周淮景知道他弟弟方才说的话没有错。

    他这个小表妹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乖觉,可是她乖乖的看着你的时候,总容易叫人相信她的确是真心的。

    其实如此也好。

    这样才是聪明人。

    她只想讨到好处,不愿付出代价。

    这样也对,起码不会吃亏。

    莫名的,周淮景戳了下她的脸,他已经有许多年没做过这么幼稚的举动。

    他笑了笑,见她没醒,便也算了。

    等出了这道门,叫侍女进屋去:“将里头的小主子叫醒。”

    侍女低着头,赶忙进了屋。

    只听见外头的主子有冷不丁补充了句:“温柔些。”

    侍女不敢多想,唯有照做。

    小心翼翼将屋子里这位小主子叫醒,侍女便又恭敬服侍着贵客更衣。

    竺玉睡了太久,后脑勺都很沉。

    走的时候,周淮景派了人从后门将她送出去,以免被旁人瞧见。

    竺玉手里攥着周淮景给的玉佩,心仿佛定了下来。

    她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回了宫里。

    *

    宫里头,平静的可怕。

    深更半夜,悄然寂静的时候。

    漆黑的走廊下经过一道匆匆的身影,来人罩着黑衫,几乎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门吱的一声,开了又关。

    陈皇后坐在蒲团前,双手合十对着佛像,瞧着样子像是为她的丈夫、当今的皇帝祈福。

    吹灭了刚点的三支香。

    陈皇后这才有空回头看向方才过来的人。

    刘公公摘下黑色的兜帽,卑躬屈膝:“娘娘。”

    陈皇后这几日气色极佳,红唇微勾,她问:“陛下可有留下口谕?”

    任谁也不会想到。

    刘公公是她的人。

    陈皇后平日从不召见她这颗了不得的钉子,到今日,总算用得上这个人了。

    刘公公垂下眼皮,想了想:“没有口谕。”

    长元帝召见陆首辅的事情,陈皇后早就知道了。

    若非安排后事,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刘公公接着说:“但陛下亲自写了遗诏。”

    陈皇后挑了挑眉:“你瞧见了?”

    刘公公点头,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般低声告诉她:“太子继承大典,周贵妃…随帝王殉葬。”

    陈皇后微微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

    她实在没想到,那个贱人受宠这么多年,临到头竟然会被最爱她的男人赐死。

    陈皇后愈发觉得自己当年铤而走险,做的没有错。

    若是这贱人有儿有女,长元帝还舍得赐死她吗?说到底还是因为继承皇位的是她的“儿子。”

    长元帝不舍得那贱人往后“受罪”,索性带走了她。

    陈皇后胸中痛快,许多年没有这么爽快过。

    若是可以,她都要大笑出声了。

    “遗诏在何处?”

    “娘娘放心,遗诏被封存上锁,陛下交给了陆首辅,等新帝登位,便可公之于众。”

    “知道了。”陈皇后对刘公公笑了笑:“还要再辛苦公公一段时日了。”

    “奴才应该的。”

    刘公公离开时,依然是一袭黑袍。

    他今夜所说,全是周贵妃吩咐的。

    刘公公倒也猜到了周贵妃的心思,先叫她痛快几日,她既觉得快意,又放松了警惕,等事情尘埃落定,临到头了,再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盘算落空,得一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第104章 [VIP] 第104章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

    永寿殿内烛火通明,太医院的太医尽数被叫到了殿内,病重的帝王脸上透着死气沉沉的苍白。

    咳嗽声久久不止,唇角沁着血丝,眉眼好似透着一股黑气。

    长元帝撑着最后一口气,临到头了,还是不放心,他抬起眼皮,气若游丝的说:“去,将周贵妃请过来。”

    刘公公眉心一动,低着头:“奴才这就去。”

    酒水已经备好,这个时候将周贵妃叫过来,是何用意,昭然若揭。

    刘公公不动声色瞥了眼案桌上的酒杯,给他的小徒弟使了个眼神,随后才去请周贵妃。

    周贵妃看见刘公公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特意梳妆打扮过了,镜子里的女人美艳动人,岁月仿佛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周贵妃漫不经心整理好发髻上的金步摇,这是她入宫那天,长元帝赠予她的礼物。

    今夜,她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这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

    长元帝已经屏退了太医,殿内烛火晃动,风声夹着雨声,淅淅沥沥,几分萧瑟。

    他突然回忆起来多年之前, 第一次见到她,也是一个雨天。

    江南夏雨,少女撑着伞,静静停在桥上,似乎在等人。

    等的不太耐烦了,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

    雨停之后,她等的人才匆匆赶来。

    她扭头就走,少年连声道歉,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绷不住冷脸,还是破了功笑了出来。

    便是那一笑。

    叫长元帝心跳如擂,眼睛里从此再也没有别人。

    他的上半辈子,如履薄冰,想要什么都不能轻易的得到,如此才养出帝王后来霸道的性情。

    既看上了,不管她爱不爱自己,不管她是不是心有所属,都要把人给占了。

    他逼迫她入宫。

    犹不满足,背地里杀了她从前的未婚夫。

    这十几年来,事事顺着她,可是她依然不爱他。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她对他的笑,都是装出来的。

    这么多年过去,长元帝再也没有从她脸上看见过一如当年那般如骄阳明媚炽热的笑意。

    “陛下。”

    温温柔柔的声音,让这个行将就木的男人慢慢回过神来,他抬起手,拍了拍床边的位置:“坐过来。”

    周贵妃微微笑着站在那里,脚步迟迟未动:“陛下看着愈发憔悴了。”

    长元帝又咳了起来,吐出的已经是黑血,他捂着胀痛的胸口,待缓过这口气,漫不经心的叫人将准备好的毒酒端了上来。

    “朕放心不下你。”

    周贵妃的笑意深了几分,她说:“陛下向来牵挂臣妾,臣妾感激不尽。”

    事到如今,长元帝还有些贪婪的望着她脸上的笑:“我知道,你恨我。”

    周贵妃笑而不语。

    长元帝望着她的眼神中有着无尽的不舍和爱恋:“可是我真的不能将你独自留在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

    周贵妃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是啊。”

    小太监低着头将托盘上的酒杯送到贵妃面前,周贵妃端起酒杯,而后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她眼神淡淡,漂亮的眼漫不经心望着他,语气也很淡:“陛下不是病了。”

    盛装打扮的美人,在灯下更衬美艳。

    她说:“是中了毒。”

    长元帝又咳出几口黑血,喘气儿都有些费劲。

    周贵妃吐字道:“是臣妾下的毒。”

    长元帝默了半晌,咽下口中的血,他说:“我知道。”

    周贵妃用手帕,动作温柔的替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她也知道他最后会清楚这一切。

    这个人,从不受宠的皇子当上皇帝。

    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只是后来这十余年,力不从心,才开始寻仙问道。

    他反应过来,怎么会不起疑心。

    不过她不怕,就算他知道,也无力回天。

    周贵妃望着他的眼:“那臣妾便说一些陛下不知道的事情吧。”

    她莞尔:“太子殿下其实本该是个小公主。”

    她接着说:“这后宫也不是没有过皇子,只是都您的正妻、大烨朝的皇后偷偷给杀了。”

    长元帝猝然睁大了眼,抓着床幔的手也狠狠收紧。

    周贵妃捏住他的下巴,长指抿开他的唇瓣,将手中的毒酒灌进了他的唇齿:“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听你的话吗?”

    “因为他们都是臣妾侄儿的亲信。”

    “遗诏这会儿应该已经烧了。”

    “陛下放心的去吧,您的女儿会好好继承您的江山。”

    长元帝眼底猩红,布满了血丝,看着便极度的骇然。

    他想到太子,那个文文弱弱的太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可即便这件事,也没让他觉着不甘心。

    他只是恨,恨不能同她一起死。

    长元帝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喉咙里的这口血再也忍不住,缓缓溢了出来,血染衣襟。

    男人睁圆了眼,却已经断了气。

    终究是死不瞑目。

    周贵妃慢慢合起他的眼,一脸漠然。

    只有他死了,她的女儿才能当上皇帝。

    *

    竺玉半睡半醒间被平宣给摇着肩膀叫醒了。

    外头天光刚亮,时辰还早。

    她又不用去上学,父皇自从病重之后,她也不用上早朝,压根不必起得这么早。

    平宣瞧见小主子懵懵懂懂的神色,连忙同她说清缘由:“殿下,长寿宫传来消息…”

    平宣随了主子,胆儿也小,他说话哆哆嗦嗦:“陛下薨逝了。”

    事发突然。

    同上辈子也没什么分别。

    平宣顾不得其他的,叫来伺候的小宫女,七手八脚为殿下更衣。

    平宣心里又有几分激动。

    可算让主子熬到了今日。

    说句大不敬的,陛下若是不死,太子殿下又如何能登上金銮宝殿。

    平宣想到这里就有些心酸。

    往后,他家主子便不必受许多窝囊气了!

    连他这个小太监都能跟着挺直腰板,趾高气扬的看人。

    毕竟这天下,没有人能越的过皇帝。

    有过一次经验,竺玉这回便没有上辈子那么惊慌失措。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竺玉穿着一身孝服,衬得小脸苍白,灵堂内,朝中大臣、王宫内眷,亦是一身白色的孝服。

    “陛下口谕,太子贤德,品行贵重,民之所向,深肖朕躬,必能继承大统,即皇帝位。王公大臣,尽心辅佐,共图新治。钦此。”

    即便没有口谕。

    此事也已成定局。

    大烨朝就没有第二位皇子来同太子争抢新皇的位置。

    竺玉穿着孝服就被推上了金銮殿的宝座。

    陈家人可谓是春风得意,喜形于色。陈皇后听完刘公公宣读的口谕,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先前所提的遗诏。

    她面色微凝,盯着刘公公:“陛下难道不曾留下遗诏吗?”

    刘公公面不改色道:“陛下去的匆忙,不曾留下遗诏。”

    陈皇后死死瞪着他,扭头看向身后穿着一身白的周贵妃,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

    无需多想,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被这两人合起伙来给耍了!

    陈皇后勉强压下火气,无妨,无妨,她的“儿子”当了皇帝,想逼死一个太妃,又有何难?

    第105章 [VIP] 第105章

    先帝驾崩,上至亲王,下至文武百官。

    皆要遵循礼制,三叩九跪,序力举哀。

    大丧日始,举国上下缟素月余,百日内不得婚嫁、享乐。

    新帝在三万钟声里,一步步被送上金銮殿的龙椅之上。

    竺玉穿着连夜赶工的新制龙袍,坐在冷冰冰的龙椅上,听着底下朝臣的叩拜声。

    哪怕已经当过一次皇帝,她的神色看起来还有些惶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尤其底下都是些老奸巨猾的朝臣,像压在心头的巨石,叫她一刻都不得放松。

    她虽是新篁,许多事却不是她一句话说了算。

    便有决断,也得看内阁的脸色。

    手握权柄的朝廷重臣,总有话要说,同口诛笔伐是一个道理,不需强逼,三言两语便能打消她的念头。

    以“仁君”来压她。

    不过朝廷不似这十来年不似前朝乌烟瘴气,几位权臣,心里多少也有社稷江山。

    竺玉心知肚明自己不是什么好皇帝的料子。

    她没有要垂名青史的野心,也没有打算成全什么王权霸业,惟愿让百姓修生养息、能过上吃饱喝足的好日子。

    不必忍饥挨饿。

    早朝过后。

    竺玉肩上都没清早那么沉,她松了口气,回了仁寿殿,更是一连喝了好几杯温水才缓过方才那阵紧张。

    平宣如今已经是她身边的大太监,忙从她手中接过茶杯,即刻就叫宫女进来伺候陛下更衣。

    竺玉摆了摆手:“不必,你们都出去吧。”

    平宣带着人去了外头。

    将殿门闭得严严实实。

    竺玉脱了解开了身上的腰带,本就宽大的衣袍如此就更有余量,她解开衣襟,费劲儿将缠胸的白布给抽了出来。

    这般总算能透过气来。

    待她正打算好生歇息片刻,平宣隔着道门,恭恭敬敬的通传:“陛下,都察院的陆大人有事求见。”

    竺玉才松快些,若要见人,必然又得好生整理一番。

    这些日子,她亦是小心谨慎,生怕走错了一步路,既然她如今贵为天子,虽说…手里头没什么实权。

    但也绝不是那傀儡皇帝。

    见与不见,可全凭她自己的心意。

    竺玉抿了下唇:“便说朕…已经睡下。”

    平宣看着身旁面无表情的陆大人,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低声道:“陛下,陆大人已在殿外侯了许久。”

    陆绥平时瞧着是个好性子。

    总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也少见有什么事情能叫他喜形于色。

    这位才在翰林院待了几个月就被先皇调任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如今可没有那么好的气性。

    男人一袭深黑色的蟒绣官袍,锦衣在身,添了几分冷冽的气魄,身形板正,面色寡淡,男人微抿薄唇:“既然陛下已经睡着了,那殿内装神弄鬼的又是何人?”

    他负手而立,琥珀般的眼眸在阳光映照下,更显淡薄:“既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冒名顶替,微臣有责替陛下肃清此等逆臣贼子。”

    说罢,男人似乎也并未将内宫的其他人放在眼里,径直推门而入,千斤重的殿门在他手中好似轻飘飘的。

    门扉大开,金光灿灿。

    平宣给身旁的几个小太监使了眼色,几人默契抬步跟上,却又被重重合上的殿门给碰了一鼻子灰。

    鼻梁差点就给撞断了。

    平宣没想到陆家这位小郎君,到如今行事还是此等做派,不曾将天威皇权放在眼里一般。

    皇帝的寝殿也是想进就进,莫不是他们陆家真的要当摄政的王?!

    先帝临走前,什么都不曾留下。

    心腹都不剩几个。

    平宣想到这里,又想叹气,自古以来傀儡皇帝也不少,主子刚刚摄权,处处受制于人,处境并不好。

    上有太后,下有朝臣那些能把活的说成死的那张嘴。

    竺玉没想到陆绥就在外头,他竟还无耻的、正大光明的闯了进来。

    她方才解开的衣襟,才匆匆忙忙的扣上了几颗。

    身上的龙袍,倒显宽松,反而将她衬得小小的,好像随时都会从那把龙椅上摔下来似的,坐都坐不稳。

    陆绥礼数周全:“陛下。”

    竺玉伸手去够被她丢在一旁的腰带,悄悄给抓了回来,塞到身后,她的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陆大人,你有何事?”

    陆绥方才顺手锁了门。

    他踩着黑靴,脚步沉稳,徐徐向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宽大的遮不住什么的龙袍。

    衣领大大的。

    袖口也宽。

    一截白藕似的纤细手腕,颤颤巍巍缩在宽大的衣袖里。

    陆绥眸色漆黑:“陛下不是睡着了吗?”

    竺玉闷头整理衣裳,并不作声。

    陆绥近上前来,抬手帮她收拢腰间的系带,他垂着眼眸,神色认认真真的,仿佛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待慢条斯理帮她整理好龙袍,陆大人不急不缓道:“陛下还未坐稳脚跟,就想着过河拆桥了吗?”

    竺玉面色不改的扯谎:“陆大人,不要胡言乱语。”

    陆绥忽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也小小的,很轻易就被包裹在他的掌心,他深深望着她:“若这双手有朝一日,大权在握,陛下会不会头一个就拿臣的血来祭刀?”

    把她说的像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白眼狼一样。

    陆绥的手掌好像会收拢的藤蔓,挣扎的越用力,他收得越紧,她望着他,直视这双深沉的双眼,内心有畏惧,可是皇帝的身份也给她带来了几分勇气:“陆大人,朕是天子。”

    她已经是皇帝了。

    他岂敢还同从前那么放肆?

    陆绥默了半晌,片刻之后,他把人固定在黄花梨木椅上,掌心漫不经心压着她的肩,迫使她不得不坐在上面。

    男人居高临下望着她:“是,陛下是天子。”

    他几乎是将她圈在这个逼仄的位置,他低头啄了扣她的唇,比起从前,甚至更加放肆。

    “身为臣子,自当要讨陛下的欢心。”

    守在外头的平宣驱散了底下的人,自个儿也不敢离得太近。

    倒是如此,站在廊下的平宣还是听到了不该听见的。

    他一个阉人听着都脸红,心里头亦是各般滋味。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那若有似无的声响才渐渐停歇。

    屋子里,她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哑,刚刚将他的肩头咬的鲜血淋漓,方才还不忘使唤他将窗子关上。

    少女身上的龙袍还好端端的穿在身上,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脸上红红的。

    陆绥用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指尖。

    她缓过来了那口气,抬起沾染了雾气的睫毛,乌漆漆的眼望着他:“陆大人,你今日求见,就没个正事吗?”

    陆绥将帕子收了起来,好像这才想起来有正事要办:“陛下,您的舅舅先前勾结盐商,低价买进,再高价卖出,大肆敛财,又贪婪的私吞了所获的所有利润。”

    “那名盐商被吞了钱,愤恨之下便想与他鱼死网破,千里迢迢告到了京城。”

    “只不过盐商刚入京,尸首就被发现在护城河。”

    “案子好查,盐商的两个随从侥幸逃脱,装死躲在草丛里,亲眼瞧见陈家的护卫捆了盐商的手脚把人推进护城河里。”

    “人淹死了。”

    陆绥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才问:“陛下想如何处置?”

    这案子,若不是同她有关。

    陆绥本不必多问一句,论律法处置了便是。

    可若是她有心包庇,这案子也可以不成为案子,变成一桩简单的失足落水。

    陆绥坐上都察院佥都御史的位置,自然不是因为他有多正义凛然。这世上哪有干干净净的人,有心去查,手里多少都沾了些脏事,不清不白的。

    都察院是以监察百官。

    权利不小,倒是方便行那些铲除异己的事。

    陆绥望着她的小脸,白里透着红,仿佛刚抹了薄薄的胭脂,颜色鲜亮,他说:“陛下若是想包庇他,臣自有办法。”

    她手里没有依仗,的确也难。

    不过她本也靠不上陈家那些个废物。

    他才是她的倚靠。

    他心甘情愿做她手里那把刀。

    可惜,她用起他这把刀,仍旧是不情不愿的。

    “谁说我要包庇他?”

    陆绥抬了下眉,有些诧异:“陛下是要臣秉公执法?”

    这事陈家的其他人未必不知情,真查起来,摘都摘不出去。

    竺玉抬眸:“陆大人按照大烨朝的律法处置便是,不必问我。”

    陈家那几个人,作恶多端。

    便是被处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陆绥把人给处置了,陈皇后找过来,她大可以继续装可怜,说他们都不听她的。

    加之板上钉钉的证据,她便是想包庇他们,也不好做的太过。

    免得落下个昏君的名声。

    被这帮老臣打着清君侧的由头给废了。

    陆绥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不见任何勉强之色,却叫他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动。

    他忽然想起来,她好似一直就不怎么喜欢陈家的人。

    厌恶的紧。

    “臣谨遵圣意。”

    “陆大人没有别的事儿,就先回去吧。”

    竺玉迫不及待要赶走他,方才被这人摁在椅子里…

    身上的这套龙袍都不怎么干净了。

    再穿着也不舒服。

    这句话听着就像是想要迫切把他给轰走。

    陆绥却不急着离开,脚步扎根了似的,迟迟不抬,望着她白里透红的气色,若无其事的说瞎话:“臣见陛下脸色不大好,臣想留下来服侍陛下。”

    第106章 [VIP] 第106章

    竺玉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挺软和,方才也照过镜子,气色红润。

    虽近日只得茹素,可她吃得反而更多,脸颊也跟着圆润了几分。

    她咳嗽两声,对上陆绥确有其事般笃定的神色,又把本要骂他胡说八道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讪讪回了几个字:“我挺好的。”

    声音几乎低得听不清。

    陆绥望着她的头顶,脑袋也圆圆的,可爱的紧,他缓了缓神,说:“陛下不必逞强,臣理应为陛下分忧。”

    竺玉的脸上挤出勉强至极的笑来,手指头也因为尴尬弱弱蜷缩起来:“陆大人一片忠心,朕心领了。天色渐晚,陆大人还是早些归家,养足精神方能继续为朕分忧。”

    她还是不大习惯拿出皇帝的派头。

    说这句话差点打着舌头。

    陆绥见她闪着舌头的样子,忍俊不禁,清冷的脸上难得浮动几分淡笑。

    这笑就像那扑开灼灼芳华的春风,撩拨起了涟漪。

    他慢慢攥住她的手指头。

    她抓得很紧,并拢五指,握紧拳头,粉白的指甲盖深深陷入掌心。

    低着头,青丝垂散,小脸精致,皮肤也白白的,像那枝头颤颤巍巍绽开的花瓣。

    碰一下,就害羞的要把自己合起来。

    陆绥像一个霸道的入侵者,缓缓强迫她打开十指,纠缠着她,牢牢扣紧她的手。

    他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冷冰冰的音色多了些许沙哑:“陛下,夜色漫长,臣孤枕难眠。”

    竺玉脸上的高温不退,耳朵根刹那间变得又烫又软,她避开他的眼眸,磕磕绊绊道:“朕…朕一个人就睡得很好。”

    陆绥亲了亲她的眼皮,一路往下,又亲了亲她的鼻梁、唇瓣,再到细细的脖子。

    竺玉被亲得浑身酥麻,被松开的手指好像无力振翅的蝴蝶,瞬间绷紧,又软软的从空中骤然落了下来。

    受不住这种刺激。

    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抓,下意识缠住了他的发丝,十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头,抓紧了他的头发。

    她听见陆绥似乎笑了一声。

    然后她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搭在他的腰上,她喘着气,呼吸急促,脸颊透红,恍恍惚惚的余韵中听见男人在她耳边低声道:“抱紧。”

    温声细语中无形还是透着些与生俱来的命令。

    她怕掉下去,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不过也还是抱紧了他。

    疾风骤雨狠狠拍打着落难的小蝴蝶。

    蝴蝶的翅膀被雨水惊扰得可怜兮兮,仿佛再也飞不起来了。

    等这场风雨过去之后。

    耗尽力气的小蝴蝶只能趴在那儿,动也动不得。

    待已经餍足的春风缓缓将她抱了起来,方得片刻的歇息。

    可是这场风还是性情恶劣的风,将小小的她放在掌心,还要拿豪毛笔轻轻扫过她已经没力气开合的蝶翅,戳戳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蝶身。

    轻轻扫过的毛笔,带起一片细颤。

    颤得越来越厉害,到后来一点儿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

    新帝的起居注上便多了一条。

    都察院佥都御史陆绥深夜求见,帝宣之,后留宿宫中。

    陆绥一连在宫里住了好几天,他也不是闲着无事来逗她玩。

    新帝仁善,登基过后,大赦天下,开恩科,减赋税徭役。

    平战事,主张修生养息。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这些事往下办,总有几个阳奉阴违的,想从中捞点油水,给家里赚着补贴。

    有些人寒窗苦读多年,也不是来当这两袖清风的好官。

    为名图利,都有迹可循。

    因而新帝才登基半月,书桌上就有了堆积如山的奏折。

    每日早朝,也是闹哄哄的,不得清净。

    人人好似说的都有道理,这群老狐狸可不是一只小白兔就能治得下来的。

    先前陆绥就帮她批阅过奏折。

    如今亦然。

    既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大不敬的事,也不怕将来她真的掌了权,再来秋后算账。

    竺玉其实有点奇怪。

    上辈子陆绥压根不会帮她看奏折,更不可能替她批阅,他要争权夺利,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遮不掩。

    懒得大费周章、拐弯抹角的夺权。

    奏折上都是些琐碎的事情。

    只是字字句句都给她设陷阱,有时候她能看得出来,有时候她看不太出来。

    当皇帝好难。

    当皇帝也很累。

    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还要在她面前理论大半天,一亩三分地的纠葛也要她做主。

    还有为仁君的素养处处压制着她。

    但是却还没人嚷着要她选秀开后宫!

    皇帝的苦倒是都吃了,福还没享。

    她也不要后宫佳丽三千、温香软玉这等好事,毕竟这样也耽误了正是芳华的小姑娘。

    可她身边都是小太监。

    连个如花似玉的小宫女都见不着。

    回过神来,竺玉看着案桌前的男人,窗外浮光掠影,恰到好处落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伶仃。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抬起脸,光影投射下琥珀色的眼静静朝她投来。

    她被看得一愣。

    毕竟使唤他做了事,她也不好把人当空气,磨磨蹭蹭到他面前,看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砚台已经用尽了的墨水。

    “陆大人辛苦了。”

    陆绥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嗯了声,对她难得的讨巧卖乖,显然也很喜欢。

    只是不善言辞,不大会表露。

    “还剩了些折子,得陛下亲自过目。”

    “好好好。”

    堆积如山的奏折只剩下一小半。

    她自然乐意处置。

    陆绥对她招了招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来,顺手将毛笔塞进她的掌心。

    她恍惚了一下,好像回到了前几天的那个夜里。

    头顶沉沉的声音落下,像一阵风。

    “专心。”

    她恍然回神,抓着笔认真的开始看起奏折。

    她性格懒怠,但做事还是认真的,哪怕剩下的这些折子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还是逐字看过,尽心批阅。

    陆绥在旁替她整理文籍,过了半晌,再度抬眸,伏在桌上,枕着青丝,小脸粉白,睡得正香。

    窗外风声惊作。

    还未入夏,天气还是凉的。

    陆绥拾起架子上的外衫,轻轻搭在她的肩头。

    这两日,他已有所收敛。

    那天夜里切切实实叫人怕了她,无形之中好让她清楚休想一脚踢开他。

    她觉得他凶蛮。

    可她才是最无情的。

    陆绥敛眸,替她拢紧的外衫,让她安静的睡了会儿。

    春光正好,正是浓情时。

    陆绥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春日,她还是那个有点害羞的小太子。

    一开始嫌弃他们,彻彻底底得罪了他们。

    没几个人爱同她玩。

    她总孤零零的,显得可怜。

    在国子监,闲来的空隙,耐不住贪玩的性子,便溜出门去,却也不敢走远,顶多在后门的小巷子里转悠。

    不知道从哪儿抱来了几只小奶猫,偷偷藏在袖子里,下了课,小奶猫饿得喵喵叫。

    她还遮遮掩掩,装作听不见。

    旁人问起,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再悄悄出了门,躲在亭子里,用偷带进来的羊奶喂养这几只小奶猫。

    她以为没人知道。

    其实都看在眼里,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后来其中一只病死了。

    她难过的哭肿了眼睛,那几天眼皮红红的,哭着哭着就趴在亭子里睡着了。

    陆绥那天正好经过,隔着树影,听着少女憋在喉咙里的呜呜咽咽。

    他皱着眉头,分明不喜,却始终迈不开脚步走人。

    定定站在那里,听着声音渐渐变得微弱。

    等他再看过去,她就趴在那儿睡着了。

    那时陆绥以为她是个心软的人,到今日才看清她本没什么心肺。

    待小畜生也比人要亲近。

    这也无妨。

    她不喜欢他也不是不成。

    却也不能喜欢旁的任何人。

    他回神,抽过她手里最后一本奏折,不急不缓替她整理完。

    竺玉醒来时,已近黄昏。

    陆绥似乎也睡了,她的脸上睡出了印子,揉了揉脸,慢慢醒过神。

    她也很少见陆绥睡着的样子。

    少女心中微动,握着手边的毛笔,小心翼翼在他的脸上画了几笔。

    男人的眼皮似乎颤了两下,把她吓了一跳,她屏住呼吸,见他没醒,这才继续在他脸上画了两道。

    雪白的脸沾着黑色的墨汁。

    看着竟也不丑。

    画完之后,她对着他的脸,还吹了两下,猝然对上一双睁开的眼。

    竺玉被吓了一跳,不知作何反应。

    陆绥仿佛没察觉到脸上的不对:“奏折已经整理好了。”

    竺玉哦了哦:“你辛苦了。”

    她望着陆绥左边脸上的小王八,心虚别开眼:“爱卿,你洗把脸就可以回府歇息了。”

    陆绥微微一笑:“不必,臣这就先告退了。”

    竺玉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他顶着脸上的小王八出了门。

    外头的人,瞧见了也不敢吱声。

    陆绥若无其事,出了宫门,恰好碰见入宫觐见的秦衡和周淮安。

    宫门前等候许久的小厮,瞧见大人脸上墨迹已干的小王八,“公子,您脸上…”

    小厮也不敢明说,怕被迁怒。

    秦衡盯着他的脸,默不作声。

    周淮安也觉得奇怪,陆绥竟顶着这样一张脸就出了门,未曾听说他有什么受宠的爱妾,搞这种小把戏。

    陆绥嗯了声,不太在乎的样子,他说:“陛下调皮,无妨。”

    第107章 [VIP] 第107章

    这话仔细听来,便不是那个滋味。

    周淮安听着格外奇怪,怎叫他听出了几分宠溺和纵容来,便是天子近臣,也不必用如此的口吻。

    “陛下真有这么无聊?”周淮安不大信,更叫他吃惊的还是陆绥竟活生生忍受了她在他脸上画王八?

    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这会儿被点破了也一派无所谓的姿态。好生洒脱大气。

    可他的性子,周淮安也不是不知道的。

    睚眦必报。

    相当记仇。

    陆绥回道:“这几日折子多,陛下看得心烦,拿我作乐解气,没什么可奇怪的。”

    周淮安哼了声:“你竟然能受得了。”

    便是他的亲表弟,也不成的。

    在脸上画东西,还被这许多人瞧见,简直颜面扫地。

    陆绥淡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陛下只是在我脸上画几笔,同性命相比,委实算不了什么。”

    周淮安听着这话都起了鸡皮疙瘩,谁人不知,当朝新帝,性情宽厚,手边还无人可用。

    朝堂之上,礼法相压,手里的权利少的可怜。

    并非如开国皇帝成祖那般,暴虐无度,说杀便杀。

    不过几大世家,互相牵扯。

    朝堂上倒也能过得去,风风雨雨,不涉他人。

    周淮安心直口快:“冠冕堂皇。”

    陆绥并未介怀:“昨夜熬得太晚,我便不同几位多说了。”稍作停顿,他道:“不过陛下睡得也迟,劳累过度,怕是没有精力召见你们二人,你们不妨改日?”

    至于怎么个劳累法。

    无需明说。

    秦衡盯着陆绥的脖子看了半晌,方才迟迟没有出声,便是被他脖子上那细微的抓痕给吸引了目光。

    这道伤痕,属实突兀。

    陆绥还没有枕边人,总不能是他自己抓伤的。

    秦衡的心往下沉了沉,“看来你在宫里不容易,不仅睡不好,脖子上还有伤。”

    陆绥闻言,顿了一瞬。

    不过须臾,恢复如常,覆着冷霜的眼瞳好似变成了银灰色,瞧着就冷冷淡淡的。

    他望向秦衡,不动声色默了半晌,却是不慌不忙,也不大在乎秦衡话里的深意,他抿起薄唇,吐字道:“小伤,不碍事。”

    周淮安既不是瞎子,也不愚钝。

    两人话中的交锋,都要误伤他这个看客。

    不曾听说二人生了什么嫌隙,平日他们两个也还算要好。

    针尖麦芒的时候,的确少见。

    周淮安袖手旁观,决计不会多管闲事。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真有那个本事掐死了对方也是做了桩好事。

    他既已到了宫门前,自当也去做正事:“陛下辛苦,我们走到这儿也很辛苦。来都来了,如何能拒之不见?”

    陆绥也没拦着他们。

    仁寿宫有他的人,放了眼睛,且能安心。

    “既如此,我便不多耽误你们的时辰了。”

    “行。回见。”

    秦衡如今还在翰林院,文渊阁的大学士,有他父亲叔伯铺路,他本来也心计无双,这一路走得自然也顺当。

    作杀人的刀,也要磨好了刃。

    不然一刀劈下去,还是沾泥带水,藕断丝连,那可就闹得难看,还后患无穷。

    仁寿宫的主殿。

    只有一帮小太监,宫女都少见。

    平宣如今见着这几个人都头疼,一个两个,都是硬茬,都是来为难人的。

    平宣不情不愿进殿禀告。

    竺玉唯有心累。

    他们怎么屁大点事,都要来找她决断?

    平时见他们主意都大得很啊!

    周淮安在军营里被狠狠磨炼了大半个月,父兄不让他出来,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一趟,他脑子里竟还想着这个小表弟。

    先帝出殡那日,瞧见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神色苍白,伶仃可怜。

    他心里真是怪心疼的。

    他自然知道先帝在她心中的分量不低,亲人离世,不论亲疏远近,心里都是会难过的。

    周淮安想来好生安慰她,亦是来为她撑腰。

    不必害怕,这天下还有周家人肯帮她守着,便是谁也不能将她从龙椅上拽下来。

    她想要河海宴清。

    必叫她瞧见一个辉煌的盛世。

    可周淮安一进殿,就听见了她的叹息声,好像十分勉强才见了他。

    他当下就起了火,那种送上门来被人给羞辱了似的,兄长交代他的话,他便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禀明公事,也没有旁的多余的话。

    至于秦衡,本来也没非说不可的话,他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的脖颈,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绯白的皮肤落下了几片粉白花瓣似的拓痕。

    秦衡眼神利了几分,压着难言的情绪。

    直到出了仁寿宫,秦衡依旧是一言不发的,眼神极其的淡,脸色冷肃。

    他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会儿倒是杀气极重。

    周淮安没察觉到他的不对,秦衡早该想到,她不擅遮掩,藏了这么多年被发现,已经是极限。

    可即便如此,她未必只被他一人察觉了。

    陆绥心思细,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只是他这人,沉默寡言,不像李裴表露的那么明显,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关心到他的头上来。

    又是抓又是挠。

    秦衡垂着眼皮,面无表情。

    *

    陆绥回了府。

    母亲在去苏州的路上起了高烧病了,父亲请了几日的假,赶到半道将母亲接了回来。

    连着几日高烧不退,这两天才好了一些。

    父亲事必躬亲,药是一口一口喂的,母亲并不领情,喝了多少就吐了出来,脸色苍白叫他不要再来了。

    父亲却是不怎么听的。

    陆绥知道他更像他的父亲,看着温和,骨子里是个很顽固的人。根本说不动。

    也感觉不到什么痛。

    陆绥看见父亲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他站在门外,过了会儿,开口问了句:“母亲好些了吗?”

    陆首辅鬓边也有白发,他嗯了声:“好的差不多了,但也得继续喝药,本来她身子不大好,生了你们,到底还是伤了根基。”

    陆绥说:“她不想看见您。”

    陆首辅淡道:“我是她的夫君,她这是在同我闹脾气,她难受,便要我也难受,这没什么。”

    陆绥听着,点了点头。

    接着便听见他的父亲同他说:“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莫要逼她,免得她恨你。”

    男人望着窗外远去的鹰,叹道:“恨你容易,喜欢却是难上加难。”

    陆绥捏紧指骨,他说:“我不用她喜欢我。”

    他忽然想起下午,他无意间瞧见的春色,她静静趴在桌上,在他一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陆绥说:“父亲,我不在乎。”

    这些年,母亲都没能爱上父亲。

    两情相悦实在太难,他不强求。

    他要用手中的权、用忠心、用杀戮、用尽一切所能,将她牢牢绑在金銮殿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

    要她离不得他。

    也要她断然不敢抛弃了他。

    绑住她。

    便够了。

    陆绥听见父亲笑了声,过了会儿,遥遥传到几个字:“当年我也如你一般,如今悔不当初。”

    陆绥执拗道:“我同您,是不一样的。”

    顿了顿,男人抿唇:“父亲,我不会轻易后悔。”

    纷纷扬扬的春花在风中飘扬又落下。

    这场父子对话,亦是戛然而止。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去。

    三个月之后。

    朝臣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上折子请陛下充盈后宫,早日诞下龙裔,也好维系前朝后宫的稳定。

    竺玉不想选妃害人,可这事不是她随便就能糊弄过去了。

    有心往后宫塞人的臣子贼心不死,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折子上奏。

    尤其是户部尚书张槐,一天好几封折子,大写特写空置六宫的弊端。

    竺玉被逼得焦头烂额。

    当天夜里,都察院的人便将张家给围了起来,将张家给翻了个底朝天。

    张槐当晚就被下了牢狱。

    陆绥历朝历代最年轻的都察御史,这段时日也是威名远扬,听见他的名字都让人闻风丧胆。

    这般干脆利落的手法,像是寻仇来的。

    谁也不知道张槐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不好相处的煞神。

    第108章 [VIP] 第108章

    都察院主掌监察,权利不小。

    刑讯的手段不比另外两司收敛,甚至因为陆家这位新上任不久的佥都御史,名声比起刑部和大理寺,更加闻风丧胆。

    偏偏这位佥都御史每次上门的阵仗都像是来抄家一样。

    手里拿着不知何时、也不知从哪儿拿到手的罪证,给人定罪,叫人无话可说。

    时间一长,便也无人会去招惹他。

    好端端的去寻阎王爷的晦气做什么?

    即便如此,请旨陛下选秀的还是大有人在,朝堂之上甚至愈演愈烈了起来。

    且不说先帝便是因为子嗣单薄,到最后差点就是选无可选,若是新帝底子再差些,怕是真的得请金陵那位小世子来坐这个皇位了。

    朝臣未雨绸缪,亦是情有可原。

    心里想句大不敬的,若新帝也是个短命鬼,连个子嗣都没有,储君人选不定,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届时打着各种名号谋夺江山的乱臣贼子,师出有名,打起仗来,生灵涂炭,也是罪过。

    选妃的折子如雪花似的往金銮殿上飞。

    与此同时,都察院也不断的在抓人,今儿有个死谏求陛下开后宫选秀,明儿就能收到全家下狱的风声。

    饶是这帮迂腐的老臣再怎么迟钝,一回生二回熟,渐渐也看出来不对劲来。

    这位陆大人分明就是不想让皇上选妃,这是要陛下断子绝孙啊!

    做法歹毒,其心可诛。

    他们心中惶惶,不曾想陆家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连陛下后宫的事宜都要插手,不让选妃,又如何能诞下皇子?往后这江山更是无人继承。

    歹毒,歹毒啊。

    可他们原也说不得。

    既拿不出陆绥公报私仇的证据,二来他也并非冤枉了那些个下狱的大臣,每个罪名都有板上钉钉的证据。

    人心慌张,再不敢多言。

    生怕下一个就查到自己家的头上来,这位阎王爷可是三更半夜都会带着人来抄家的玉面修罗。

    半分人情不留。

    连他沾亲带故的远房舅伯都给抓了,刑讯时用的手段样样都没少。

    自家人都不留情面,外人落在他手里岂能讨得着好?

    总归陛下还年轻,选妃的事宜还能再往后拖延一二。

    竺玉这日上朝,耳根子总算清净了下来,再没有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陛下合该以皇嗣为重啊!”

    诸如此类的话。

    即便有微弱的声音,也被陆绥挡了回去:“陛下体弱,如今更需养好身体。”

    活阎王都开口了,其他人哪里还会再那么不识相的同他作对。

    秦衡也站出来帮了几句腔:“陛下重仁孝,尚在孝期,诸位大人不该再苦苦相逼。”

    秦衡当然也不想见她选妃。

    她原本就喜欢同女子走得亲近,从古到今,磨镜之好,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儿。

    他瞧着她待女孩子,还要多出几分温柔,说不准,朝夕相处,还真就让她日久生情了。

    竺玉是不打算选妃的,她附和了句:“陆大人所言极是。”

    这句话在朝臣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听起来像手无实权的可怜小皇帝被威胁了一样,实在可叹。

    周淮安同朝臣想的一样,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岂不是灭人欲?怎么能连选妃都要伸手干涉?咄咄相逼。

    尤其是陆绥,做的可真是明目张胆,就差在脸上写字,谁敢怂恿陛下选妃,就抄谁的家几个大字。

    周淮安本以为兄长会站出来帮一把孤苦无援的陛下。

    谁知他的兄长,不言不语,任陆绥在这儿胡作非为。

    下了朝。

    周淮安还在想着这事,他同李裴一道往外走,想不明白的事儿就只能问李裴:“陆绥不让陛下娶妻生子,是怎么个道理?他们陆家做事真要这么绝?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啊。”

    李裴现在看着也有了个副指挥使的样子,他心里已经猜到了怎么回事。

    李裴的手放在腰间的刀上,五指慢慢握紧:“现在本就不是选秀的时机。”

    他今日想说的话,被陆绥捷足先登,不然他也是要这么说的。

    周淮安皱眉,操心起她的婚事比自己都要着急:“她今年都要二十了!荣郡王家的世子爷,女儿都有咱们小腿这么高了。”

    李裴:“陆绥这事办得没错,换成我也要这么办。”

    周淮安:“我倒是忘了,你喜欢她,自是见不得她同别人长相厮守。”

    说着周淮安拍拍他的肩膀,既是劝也是警告:“可她是皇帝,不可能一直空置后宫,生来就是要有六宫粉黛的。你别犯浑。”

    李裴:“她没这个福气。”

    *

    竺玉没有后宫佳丽三千,也不遗憾。

    她每日都要出宫,少时被拘着的性子,在这个时候玩了个痛快。

    平时乔装打扮,也没人认出她的身份。

    她这样走出去,看着就是个清俊秀气的小少年郎,只是被养得娇气了些。

    时逢开恩科,京中学子众多。

    竺玉常去的酒楼,每旬都有斗诗会。

    文人学子,少年心气,斗起诗词毫不相让,倒也精彩。

    陆绥知道她每日悄声无息就跑出来,她身边放了他的人,知道她每日的去处,陆绥也没管,吩咐他们私底下把人看好,别叫她被什么不长眼的给伤了。

    陆绥也没过问,她在外头认识了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而竺玉也不知道自己被陆绥盯着,她跑出来,纯粹是因为前十几年被陈皇后管得太严,做什么都不得自由,都得小心翼翼避开她的眼线。

    如今陈皇后是太后,但是已经管不着她、也威胁不了她什么了。

    陈皇后已经没有同她鱼死网破的机会。

    陈家想象中的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也没来,周淮景处处找他们的麻烦,他又是极擅长刑案的官员,这几个月叫他们焦头烂额,难受的要紧。

    陈家人找到太后也无用。

    新帝只知道睁着无辜的眼睛说她也没法子。

    近一个月,陈家光是定罪的人就有四五个,还有十余个淮安士族的同族在刑部待审,不留活路。

    他们自顾不暇,竺玉方得自在。

    便是在斗诗会上,她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男人一身水洗发白的粗布麻衣,瞧着仍旧风姿翩翩,他追上前来:“公子,你的荷包掉了。”

    竺玉摸了下腰,荷包还真的没了。

    她接过对方递来的荷包,拱手道谢:“多谢兄台,是我太粗心大意了。”

    里面还有沉甸甸的银子。

    若非他好意将荷包送还过来,她都没银子付账,要被掌柜的当成吃白食的。

    男人迟疑半晌,同她说起实话:“其实不是公子粗心,方才我瞧见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靠近你,趁你不备,偷着将你的荷包给摸走了。”

    他这样说,还有几分怕她不相信。

    竺玉这次发现男人脸上有一块不怎么显眼的淤青,像是被人打了。

    她抬手,指了指他脸上的伤:“你的脸,没事儿吧?”

    男人摇头:“没事,不痛。”

    竺玉心下过意不去:“我请你吃饭,还望兄台不要客气。”

    他素来腼腆,本不想答应,但对上她的眼睛,便不忍回绝:“好。”

    路上,竺玉才想起来问他的姓名。

    “在下姓严,单名一个忌,颍州人士。”

    “严公子,我姓沈。”

    “沈公子,幸会。”

    严忌话不多,懂得却多。

    一番交谈中,竺玉知道了原来他上一届考试还在孝期,才未能进京赶考。

    刚出了孝期,便准备下场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他的话虽然不多,听着却叫人无比舒服。

    什么烦恼说与他听,三言两语都能轻易化解。

    竺玉听他说颍州的风土人情,听得沉醉,天快黑了才想起来到了点,该回去了。

    临走前,竺玉盯着他的脸,忽然察觉严忌长得也很不错。

    眉目清冷,眼色温润。

    外边下了雨,严忌忽然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伞塞给了她:“你看着就瘦,还是别淋雨了。”

    气息相近,她抓着手里的伞,脸上忽然一热,脑袋还有点晕晕乎乎。

    少女情窦初开,总在不经意的一个瞬间。

    她轻声问:“那你怎么办?要淋着回去吗?”

    严忌在附近租了院落,虽然小了点,还是与人合住几间房,但是胜在离长安街很近,他说:“我住的不远。”

    竺玉打着他的伞,遥遥消失在雨中。

    这天之后,两人就常见面。

    她批完折子趴在桌上,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还会想起严忌来,感觉他又古板又正经,但是又是十分通情达理、很好相处。

    竺玉那天回来就叫平宣将那把油纸伞好生收了起来。

    这会儿下了雨,那把伞又被放在了殿门外。

    竺玉盯着门槛外放着的油纸伞,忽然间又很想去见严忌。

    听他同自己讲故事,哪怕她表现得很无知,他好像也不会嫌弃她。

    头顶被卷起来的书卷轻轻碰了两下。

    陆绥看见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想什么。”

    竺玉才不会把自己结交了新朋友的事情告诉他:“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听。”

    “梅雨时节,还要再等两天。”

    “噢。”

    她已经等不及了。

    想出宫。

    陆绥看她眼睛珠子频频往外看,当她只是贪玩:“等放了晴,才出去玩也能玩得。到时候我陪陛下一道。”

    竺玉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不用你陪,我有去处。”

    陆绥手上一顿:“还没去腻?”

    她叽里咕噜,说得不清楚,他没听清。

    陆绥垂眸一看,只见她在纸上写了他的名字,旁边还画了只丑丑的老乌龟。

    第109章 [VIP] 第109章

    竺玉察觉到他的目光,莫名心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好把纸张揉碎,未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嘴硬解释道:“没在画你。”

    陆绥好似故意盯着不放,扯了下唇角:“陛下墨宝珍贵,臣瞧着这只小王八也眉清目秀,怪好看的。”

    竺玉被他说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后背一阵发麻的凉意,顺着脊椎蹿上脑门。

    她辩驳了两句:“这不是小王八,这是一只丑陋的老乌龟。”

    虽然没胆明着骂,且也被他看出点什么。

    但还是要拐着弯的说他几句不好才甘心。

    陆绥缓缓从她手中抽出这张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纸,仔细看过两眼,认真的神态仿佛在欣赏什么传世大作。

    他的神色不似作伪,再度抬眸,黑瞳认认真真望着她:“很丑吗?”

    好像不是在问这只老乌龟。

    而是他本人。

    竺玉被他盯得狼狈,仓促撇过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结巴:“就是、就是很丑啊!又老又丑。”

    陆绥漫不经心将纸张交还给她,神色淡淡:“原来陛下便是如此看这只王八的。”

    她极小声:“是老乌龟。”

    陆绥嗯了嗯:“乌龟不好听。”

    她依然很小声:“那王八就很好听吗?”

    陆绥颇为认真:“稍微好上一些的。”他抬手继续为她研磨,脸上不见被作弄的不满,语气平稳:“不过也没什么分别,在陛下眼中,都是牲畜罢了。”

    竺玉感觉他话里有话,偏他态度恭敬,又叫她抓不住把柄。

    砚石在他手中,使起来好似极轻盈的。

    竺玉望着他的手指头,瘦长雪白的,生得很好看。

    他也不在乎她不应答,接着竟是轻轻笑了声,抬眸望向她:“不过王八也好,起码能活得很久,比命长还真比不过他。”

    他似乎意有所指,她也只得假装听不出来。

    揉碎了纸张,又默默地想,陆绥果真是个小气的人,紧抓着不放。

    外边雨声落盘的玉珠,噼里啪啦往下砸,雨势不见消退反而见长。

    夏日里多是雷阵雨,来一阵,去一阵。

    总归没个定数。

    像这两日,连着下暴雨,属实也少见。

    竺玉好像那刚被放出笼子得了趣味的小鸟,真是想往外扑棱翅膀的时候,被这阵雨挡住了脚步,都快没有了耐心。

    批完折子。

    竺玉照例像把人给轰走,哪怕外头下着瓢泼大雨,她也没有要把人留下来的意思,自然也看不见陆绥听出她的驱散时的脸色有多漠然。

    “陆大人,晚些雨怕是会更大。”

    男人的唇线绷得直直,一言不发。

    竺玉也知晓要给他点甜头,不然他凭什么给他当牛做马处理这些琐碎的小事,替她惩治那些个老奸巨猾的老油条。

    于是她装出特别体恤臣子的好皇帝:“若淋了雨,生病了就划不来了。”

    陆绥撩起眼皮,总算肯看她:“陛下也会担心臣病没病吗?”

    竺玉点头:“自然。”

    她这句话也是真心,还真不是哄骗他的:“这朝堂,没有爱卿是不成的。”

    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都等着他呢!

    还有陈家那些打不死的吸血虫,她装没用也得拿他这个霸道的权臣当挡箭牌。

    陆绥威名在外,阎王殿的活阎王拿着板上钉钉的证据办案,便她是皇帝也不能叫为法者目无法纪。

    她先前也没发现陆绥这么好使,现在才知道没有比他更好用的挡箭牌啦。

    陆绥一眼就能看透她有没有撒谎。

    她说这话,没有作假。

    可她的担心,却也仅仅只是担心他不能再替她办事,不能再为她做杀人的刀而已。

    男人心口的酸涩,也像蓄满了夏日里的阵雨,不断的膨胀了起来,直至塞满整个胸口,他觉得难受。

    陆绥冷着脸:“陛下所言极是,臣先告退。”

    竺玉叫来平宣:“你且去送送陆大人。”

    陆绥淡漠道:“不必。”

    他瞥见门柱旁的雨伞,沉沉的眸色定在油纸伞面上看了半晌。

    这把伞,看起来很陈旧。

    伞面也没什么花样,油黄色都渐渐褪了白。

    做工也不够精细,粗制滥造之物,不像是宫里所用之物。

    陆绥随口问了句:“这伞哪里来的?”

    平宣弓腰屈膝,陆家小郎君做了官之后,威势更甚几分,尤其是那双眼,幽得像是能吃人的湖,迫人得紧。

    他留了个心眼:“方才雨大,奴才用了之后忘记收起来了。”

    他不敢说是主子从外头拿回来的东西。

    陆大人瞧着平心静气,冷冷的不大发作,可他是看在眼里的,陆大人就像那成了家的狼,圈紧了的人,是半点都不许旁人来沾一口。

    主子这些天自宫外回来,眉开眼笑,心情愉悦,饭都多吃了几碗。

    还将藏书阁的游记书本全都抱了过来,读起来废寝忘食,却也快活。

    平宣瞧着,他的主子恐怕是开窍了!

    在外头有了相好的,眉眼间瞧着都是动了情的憨态。

    主子登基之前,日子就过得辛苦,好不容易快活几日,可不能叫这黑心肝的给坏了事。

    陆绥拾起油纸伞,他刚握在手中,就被殿中人的余光所见,少女匆匆站起,朝他奔来,瞧着神情倒是很紧张,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这伞不是你的。”

    “臣只不过是想借用。”

    她脱口而出:“不成。”

    说罢她也知自己反应大,惹人生疑。

    她说:“这把伞看着就破旧,我差人给你拿好的、新的。”

    陆绥神色稍霁,雨过天晴,他望向她的神色存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低低嗯了声,任她去了。

    还不知晓手中这把破油纸伞是她新认识的小情郎给的。

    隔了几日。

    雷阵雨总算过去。

    竺玉每日忙完了政务,照例溜出宫去。

    严忌如今在一家书坊给掌柜抄书,赚些家用。

    她来找他,次数多了,他也不嫌烦,只当她是哪家伶仃的小公子,没什么人陪她玩,有点可怜。

    两人在一块,总是严忌掏银子。

    这个给她买,那个也给她买,看出来她是个馋的,抄书赚来的零用钱大半都花在了她的嘴上。

    严忌倒也不在乎,钱总是要用来花的。

    她性子闹腾又安静,不像寻常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喜欢寻欢作乐,她每天总往些穷乡僻壤里钻,有几回还被人追的不得已上了树。

    严忌虽是书生,在家时也没少干农活。

    先上了树,才将她拽上来。

    两人躲在树上,枝头的空隙总是狭窄,容身的地方多少有点拥挤。

    竺玉被他抓着手,她忍不住说:“好像又是我连累了你。”

    严忌每回都说她胡闹,但是每回有事都陪着她一道办。

    前两天京城进了一支商队,从西域那边过来的,商队的人黑发碧眼、五官深刻,长得也是异域风情。

    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的狸奴。

    训得小狸奴在笼子里给街上的看客讨巧卖乖,脖子上拴着发黑的皮革项圈,瞧着精神萎靡,可怜的要命。

    竺玉打小就对这些小东西没什么抵抗。

    起了恻隐之心,想花银子买下来,那商人竟然还不卖。

    说是要留种的,一窝接着一窝的生。

    生出源源不断的小狸奴来给他们赚钱。

    竺玉气得不行,拉着严忌去偷笼子。

    严忌揉了揉眉心:“偷盗是不对的。”

    可一看她水汪汪的眼睛,顿了片刻,严忌说:“下不为例。”

    竺玉没想到严忌一介书生,偷东西的本事却不小,过程惊心动魄,几次差点叫人发现了。

    他倒十分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将笼子里的小狸奴抱了出来,塞到了她的怀里。

    竺玉抱了他一下:“严忌,你人真好。”

    严忌笑了笑,有句话没说出口,她才是他见过最好的人。

    严忌什么事都陪她做,随着她胡闹,耐着性子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竺玉喝了桃花酿,有点醉,眼神迷蒙,她望着眼前的人:“你别动。”

    严忌:“我没动。”

    竺玉捧住他的脸:“其实我不是你的好兄弟。”

    严忌没动,也没吱声。

    竺玉对他眨了眨眼:“我是女孩儿。”

    严忌给她倒了水,她叽里咕噜:“可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他说:“不会。”

    竺玉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没骗我吗?”

    他看着她:“没有。”

    竺玉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

    她虽然喝醉了,但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醒来后有点不自在,可瞧着严忌一如从前,她就松了口气。

    她时常去他租住的小院子里,二进宅,四面房子都住了不同人家。

    严忌要帮腿脚不便的邻居劈柴、教没钱上学的小孩温书习字、破了的衣裳都是他自个儿用针线补的,心灵手巧。

    和他在一起,像浸在温水里似的,很舒服。

    她出宫的次数多了,待得时间长了,陆绥便也就会过问她身边的人,她每日在做什么。

    跟在她身边的暗卫是赵峰亲自挑出来的。

    赵峰以为他的主子,盯着小皇帝,是要看她私底下见了什么人。

    暗卫禀回来的消息,都是些…没什么价值的小事。

    主子不问。

    赵峰也就没往上报。

    只是近来,小皇帝同布衣书生走得近,出了宫就钻到他家里去,便是这个人无关紧要,他也得提上一句。

    “陛下倒是没见别的什么人。”

    “近日只与一位颍州来的书生走得近些,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第110章 [VIP] 第110章

    陆绥手里的刻刀重重划破了一道,掌心快要成型的玉簪无辜多了处瑕疵。

    烈烈灼阳,绚烂的光晕恰如其分落在他的侧脸,眼睫微垂,只顿了一瞬,便继续打磨手中的玉簪,他问:“只是一介白衣书生?”

    赵峰立刻回道:“属下派人去颍州查过,这人姓严名忌,家里是种地的,他父亲多年前考中了秀才,便一直留在村里,是个教书先生。”

    简而言之,是个清白人。

    也是个没什么用处、没什么威胁的人。

    陆绥放下手中的刻刀,阳光正好落入男人的眼底,黑色的眼瞳在光影的折射下瞧着更像清冷的琥珀,他望向窗外的走廊,目光停在对面的门柱。

    忽然想起来那天在殿门外瞧见的、那把突兀的油纸伞。

    布满了旧色,也一点儿都不值钱。

    偏偏他拿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人那般紧张,破天荒的主动跑到他跟前来,抓住了袖子,生怕被他拿走了。

    赵峰等了许久,腿都站的有些麻了。

    他斗胆抬眸看了眼主子,那双漠然一切的眼,静静望着窗外失神。

    片刻之后。

    赵峰听见主子的声音,有几分散漫、听着却又像是很在意的:“那人长相如何?性情如何?”

    赵峰一愣,没想到主子关心的竟是这般无用的细节。

    他认真回忆半晌:“长得像一块玉。”

    他不太会形容,绞尽脑汁也只想到这么个形容:“很干净。”

    “至于性情,听他们说的这几件事,都不像只会死读书的迂腐书生,是个聪明却又很会照顾人的好人。”

    干净、聪明、年轻。

    有点骨气、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但也不是不会转圜。

    这样的人,往后考中个好名次,进了官场,也是前途无量的。

    陆绥听着赵峰说的这通话,忽的笑了声:“听你这么说,他还挺招人喜欢的。”

    赵峰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也没琢磨出来主子是喜是厌,迟疑片刻,他如实道:“是。”

    他将后半句话给忍了回去。

    瞧着主子眼尾锋利的冷意,到底是没敢说出口。

    可不是招人喜欢吗?

    小皇帝被迷得七魂六魄都跟着他飘走了。

    “知道了,你派人仔细盯着二人。”

    “属下明白。”

    *

    傍晚的天色看着像一块扎染的布。

    昏黄中晕染了几分红。

    夕阳西下,又到了她归家的时辰,她有些不想走,坐在严忌屋子前的台阶上,懒洋洋支着下巴望向远处的黄昏西沉。

    严忌去给她摘了新鲜的石榴,看她还呆呆坐在屋檐下,将石榴塞给了她:“熟透了,吃着应当很甜。”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今日怎么还未归家?不是说家里管得严?”

    竺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晚些回去,也没人会发现。”

    严忌瞧她每回出来都穿着男装,从未见她穿过裙子,猜测她应当是家教严谨,不许未出阁的小姑娘出来抛头露面。

    再见她对外头的事情处处好奇,什么都很新鲜。

    想来是被关的狠了。

    处处受限,没什么自由。

    严忌替她剥了个石榴,垂着眼皮,不动声色地问:“你父母待你可好?家中还有几个兄弟姐妹?”

    竺玉怔了怔,不想骗他又不知道怎么和他说:“我家里有许多妹妹。父亲待我…很严格。”

    果真如此。

    看着就是被管得严厉的小可怜。

    自己还很弱小,却又常常见不得比她更弱小的人或者小东西吃苦受罪。

    胆子又大又小。

    娇气又能吃苦。

    竺玉闷声不响吃完他剥的石榴,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被他牢牢攥在了掌心,她有些愣,下意识扭过脸朝身边的男人看了过去。

    严忌神色坦然,抓着她的手也面色不改的,他忽然说:“你嫁我吧。”

    他笑了一下:“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严忌不是死板的书生。

    他似乎永远都这么坦荡,想要什么,便亲口同她说。

    竺玉呆住了,眨了眨眼,傻乎乎看着他,好似没听清楚他方才说的话。

    她本应该匆匆逃开,却挪不动脚,心跳慢了半拍:“严忌,你喜欢我?”

    严忌:“嗯。”

    竺玉:“你喜欢我什么?”

    严忌的语气比她还要奇怪:“喜欢一个人,还要理由吗?”

    竺玉不懂:“不需要吗?”

    严忌:“不要。”

    第一眼看中了就是看中了。

    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理由。

    严忌入京之前,父亲同母亲说等他考中了功名回乡,就为他说一门亲事。

    他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母亲甚至已经提前替他相中了人,村长家的小女儿,他给回绝了。

    严忌的母亲为此还有些恼他。

    那小姑娘长得也不差,是他们村里顶顶出名的村花,去年就该出嫁,跟家里倔着非要等严忌,哪怕他这辈子只是个秀才,她也愿意同他过日子。

    严忌没这个意愿。

    母亲骂他眼光高。

    严忌见过村长家的小女儿,过年的时候,她来这边给亲戚送肉,被他母亲拉进屋子里喝了碗茶,是很好看。

    但他没什么触动。

    只觉得这是个长得还挺漂亮的人,除此之外,便没了。

    严忌出这趟远门之前已经同母亲说清楚了,他近两年不打算娶妻生子,不是他眼光高。

    他得读书,又要赚银子。

    没空照顾一个家。

    现在。

    严忌觉着要他照顾一个人,也没有那么难。

    银子好赚,时间——

    挤一挤总会有的。

    见她没有回他先前的话,严忌也不着急:“你慢慢考虑,不用急着回我。我家虽然穷了些,但我能赚钱。”

    “我家里清白,父亲是个教书匠,平日里话少,也不爱管东管西,母亲管家,过日子虽精打细算了些,却也不是个会对家里人吝啬苛责的人。”

    “我今年秋月下场考试,如无意外,榜上有名。”

    “我能挣一个大富大贵的前程给你。”

    他循循说完,巴巴望着她的眼睛,言语真诚,不是说着好听来哄着她的。

    既要娶妻,自然要说个清楚。

    竺玉有些慌乱,也有点说不上的惊喜。

    心就像被火烤着。

    她低头,脚底撵着地上的小石子:“我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并不讨厌严忌,喜欢同他待在一块,应当也是喜欢这个人的吧。

    竺玉声音很小:“我不是不想嫁给你,可我的婚事…”

    她面露为难,可怜死了。

    严忌瞧着就心软,心想她家里那关多半是不太好过的。

    平日他也不会这般冲动,看她的穿着、还有还有谈吐,想来她也是世家出身,父母管教严格,定然瞧不上一个农家子。

    “不急。”

    “我不逼你。”

    竺玉松了口气,她说话有点幼稚:“你喜欢我,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严忌眉眼带了几分春风桃花般的笑,他只盼着秋月早些来。

    *

    宝成殿静悄悄的。

    平宣瞧着在殿内等候多时的陆大人,嘴角都要起泡了。

    陆大人毕竟是要为都察院的办事,没那么清闲,纠察百官,那案子自然多了去,要查的事情也多。

    往常隔个三五天才会往这边来。

    从前在国子监读书的那几位,都正忙着正事,找过来的次数远没有读书的时候多。

    今日,陆大人忽然入宫觐见。

    威仪凛凛,气势极寒。

    看起来哪里像是觐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杀人的。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了。

    平宣这双腿都快站不住了,陆绥耐心还是极好,岿然不动稳如山的在这里等候,平静至极,莫名叫人心里发慌。

    天色漆黑。

    竺玉才回到宫中,平宣在宫门外瞧见主子的身影便匆匆迎了上去:“陛下,陆大人有事求见,已经等候多时了。”

    竺玉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她动作轻盈,眼角眉梢含着春若桃花的盈盈浅笑,面若飞霞,气色红润,比起正簇绽开的花瓣,还要娇艳。

    陆绥抬眸望去,撞进她这双生动的笑眼里。

    她的视线同他撞上的瞬间,她便悄声无息将她的笑给藏了起来,“陆大人?你怎么这个时辰进宫来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陆绥何曾见过她对自己这么笑。

    每次她对他的笑,都是迫不得已的卖乖。

    从未有过真心。

    见到他,只会把她真心的那面藏得严严实实,吝啬又小气,再也不肯露出半分。

    陆绥握紧手指,绷紧的下颌像一道锋利的线。

    胸腔犹如玉石俱焚般阵痛起来。

    他问:“宫外可好玩?”

    竺玉恰好站在宫灯下,小脸被烛火染得红红的,不知她想起什么,瞧着多了几分腼腆和羞涩,她含含糊糊道:“还成。”

    陆绥问:“出宫怎么不带几个玩伴,是新认识了什么朋友吗?”

    竺玉眨了眨眼,如今欺骗他,也不会有愧疚,她说:“没有。”

    她反问:“你深夜入宫,就是来问我这些小事?”

    陆绥说:“臣下午就到了宝成殿,陛下迟迟不归,想来宫外是有什么东西引得陛下乐不思蜀。”

    他的面色猝然阴沉了下去,黑瞳冰冷:“不过陛下身为一国之主,不可沉溺作乐。”

    他的手掌沉沉压在腰间的长刀上,抿唇吐字:“臣这就出宫去,一刀了结勾引陛下的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