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羌姆舞23
羌姆的祭台。
【08:03】
【08:02】
沈明烛倒计时里的时间已经剩下不多了。
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江欣语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为了抵达须弥山, 他们需要先涉过一片海。
薛凝猜测会有船来接他们。
但这是在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下的凭空猜测。
到底存不存在一艘船,还说不好。
江欣语传递信息的时候,字里行间都透出了点欲言又止的感觉。
就像是她有什么想说的话,但碍于一些原因, 或者基于一些顾虑, 暂时没能敢说出口。
在“捕获者”技能的作用下, 江欣语的立场无需怀疑。
那么多半是她身边的人出了问题。
她身边有谁呢?
那个假萨满,还有薛凝。
江欣语和假萨满的关系一般,无非是普通工作关系,或者稍微更近一点, 毕竟大家一起经历过生死。
不过两人之间的交流实在不多,彼此间的情谊十分有限。如果是她们之间产生了某种矛盾,江欣语可以直接和她划清界限。
薛凝则不同。
江欣语和她的关系非常好,来西藏之前甚至问过自己, 自己可不可以真的认她做老师、跟着她学习巫术。
在发现自己信任的朋友和出现了问题的情况下, 江欣语才更有可能会纠结、犹豫、为难。
所以,薛凝大概率出了问题。
她应该还发现了一些线索,但不愿意让江欣语告诉我。
为什么会这样?
第一种可能, 她找到的线索告诉她, 不同物种之间存在厮杀,她意识到了这是个残酷的“吃鸡游戏”。
她猜到了游戏规则,知道这一回节目组的成员会反目。
为了活下去, 她不愿把找到的信息共享出来。
至于第二种可能, 则是她的立场早就出了问题。
真实情况更接近于哪种可能,可以从其他角度分析。
仔细想想, 所有的线索、能量团,按理都会被飞禽类取走。
可她们三个为什么偏偏能找到线索?
飞禽不对她们抱有敌意吗?
此外, 她们三个为什么能离须弥山那么近?
如果这是一场“吃鸡游戏”,她们三个差不多就降落在决赛圈旁边的位置。
……这会是巧合吗?
综合分析下来,薛凝的立场恐怕早就出现了问题。
既然如此,她那句“会有船来接大家”的说辞也站不住脚。
这很可能是一句谎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么,如果没有船,大家要怎么过海呢?
第一种可能,飞过去。
这一点只有飞禽能做到。
可如果那海域无限大,普通的鸟类根本飞不了那么远,除非是力量强大的、绝不普通的飞禽。
自己现在不过是普通的麋鹿。
从江欣语、郑方、荀伯玉他们的反馈来看,他们也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藏狼、羚羊、白狮。
由此可以推测,目前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鸟类,也应该只是普通鸟类,并不具备涉过广袤无垠的大海的能力。
除非……除非这种鸟可以进化。
靠什么方式进化呢?
吃掉其他的鸟吗?
所以,海域的存在很可能意味着一条隐藏规则——
吃掉同类物种,可以在这个物种方向上进化。
除了飞跃大海,还有第二种涉海方式:游过去。
蛇、鱼一类的物种,具备涉海的能力。
可目前已知的物种并不包括这些。
除非……除非是那些土著。
不久前,荀伯玉他们通过燃放烟花引导了学生们去往须弥山。
通过这个举动,他们试验出了一件事——
那些学生智力低下。
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本质上是动物,只不过吃了人,这才具备了人类的外形,以及一部分人类的能力。
他们的本体到底是什么暂时未知,这被他们隐藏了起来。
但现在沈明烛不得不怀疑,他们有可能是鱼、蛇这一类的,能在水里游的动物。
上了岸,他们没法以原有的形态活动,这才只能把自己伪装成人。
还是同样的道理,普通的鱼之类的,恐怕无法在海里游太远的距离。除非这个游戏还存在一个隐藏的进化规则。
鱼吃鱼,在进化后能化作鲨鱼、甚至鲸类。
至于普通鱼,则能进化成蛟龙、甚至真龙。
沈明烛又回忆起了那种嗜血的、想吃肉的感觉。
他念了几遍清净咒,将这种感觉强压了下去。
然而现在当他想到了“吃”“进化”这类词汇的时候,他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种感觉不但再次出现了,并且还越来越强烈了。
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直面一个他早已猜到,但一直不愿意正式面对的可能——
这不是“吃鸡”,不是一个小队赢了决赛圈,就能赢得胜利的游戏。这不是团队战,而从来都是个人战。
这也不是苗人养蛊,想要赢,并不是只要杀死其他蛊虫就可以。
这是更加血腥恐怖、而又残酷至极的吃人游戏。
本质上,这是一个为了完成进化而吃人的游戏。
吃掉其余物种,可以横向进化,拥有那个物种的外形、一部分或者全部的能力。
吃掉本物种,则可以纵向进化,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
“对了小仙儿,是往这个方向走,对吗?”
道玄暂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沈明烛。
“你刚才说和郑导他们联系上了?”
“是,走这条路我们应该可以汇合。”
沈明烛回答道。
便是在与江欣语沟通后,沈明烛把须弥山外有一片泛着香气的、颜色如翡翠一般的海的消息,分别告诉了荀伯玉和郑方这两队人,当然,他也告诉了自己这一队的姜宇和道玄。
如此一来,三方在快速前进一段时间后,特意去了地势高的地方找海,不久后果然都看到了海。
当然,尽管看到了海,但他们目测了一下,距离到海边,还有一段格外遥远的距离。
看到海之后,三方先是根据看到的海岸边的风景等内容进行了交换,推测了一下各自所在的大概方位,随后重新制定了前进的方向,决定先三方汇合,再一起往海岸线前进。
此刻,沈明烛他们便是走在与郑方、荀伯玉汇合的道路上。
和道玄说完话的那一刹那,沈明烛朝他望去,发现面前的这个人又变成了行走的血袋。
不仅如此,他甚至比血袋还要更加诱人。
他是一块蠕动着的肉,肉质晶莹剔透,看起来格外爽脆可口,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咬下一口。
沈明烛不可自控地流出了贪婪的、垂涎三尺的眼神。
不对……不对……
我哪儿来的吃生肉的习惯?
我怎么可能觉得带着血的生肉好吃?!
不对,这感觉完全不对……
就是系统搞出㑲楓来的吧……
它为什么偏偏要赋予我这种感觉?
理智似乎进一步离自己远去了。
这一刻沈明烛发现自己只剩下兽性,以及想要生存下去的本能。他根本没有一丝人性可言。
他试图控制,可是他望向道玄的眼神有着比之前那次更加掩饰不住的狂热。
些许理智回笼的那一刻,沈明烛诧异地发现,道玄这次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转过了身继续往前走。
沈明烛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前进的脚步十分稳,就好像一点都不怕自己。
怎么回事?
上次他对上我这个眼神,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次怎么……
“道玄,”沈明烛快步往前,去到了道玄的身边,以麋鹿的外形跟他并肩前进着。
“发生了什么?”
“什么发生了什么?”
道玄问,“咳,我们不是要和郑导、荀伯玉他们汇合吗?没发生什么啊!”
不对劲。
他的语气明显有一些不自然。
这回沈明烛干脆直接走到了他的身前,拦住他前进的脚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怕我了,为什么?”
沈明烛感觉自己的人性随时都将崩塌。
他正试图用仅存的理智把一切探究个清楚。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所以我不怕你了。”
道玄道,“哈哈,没什么好怕的。我知道你永远不会伤害我,或者任何其他大离国的人。”
“大离……你也是大离的人?”
沈明烛问他,“你想起了从前?那为什么……为什么我迟迟没有真正想起从前?”
“你会想起来的。你马上就会想起来了。”
道玄的声音显得有些轻快。
“你是大巫,是大离、乃至整个世界玄力最强的大巫。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全都完蛋了!你怎么可能伤害我?!我可不是不分好歹的人呐!”
“可我……”
“无论你现在生出什么样的想法,都是邪神害的。不用担心。你会打败它,就和从前一样!我对你有信心!无论你现在把我看做是什么,我都毫不在意!”
·
羌姆的祭台,另一边。
翻译鞠美宁、摄影师展望、扎西顿珠飞上了树,躲在了层层树叶中。
桑珠告诉他们马上将迎来禁飞时间,这期间千万不能随意飞翔。
说完这话,桑珠回到了太一的身边。
两人位于另一棵树上。
站在一根粗壮的枝条上,太一抬头望着苍穹,就好像借此看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异世。
“师父,发生什么事了吗?”桑珠问。
太一摇头。“无事,只是看到了一个……不自量力的人。”
“他怎么个不自量力法?”桑珠有些好奇地问。
太一淡淡道:“他竟妄图直视神明。”
“那他一定早就死了吧。”桑珠的语气有些不屑。
“不。他没有死。”太一道,“他只是瞎了一双眼睛。”
“瞎了眼?”桑珠问,“这个人难道是沈明烛?奇了怪了,神明未曾真正降世,他在哪儿见的神明?”
“也许是某个异世吧。”
太一道,“我从神明那里感知到,他是为寻仇,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多么可笑?区区人类,竟妄想向神明复仇?”
“站在神明对立面的,都得死!”
桑珠道,“这个世界需要新的血液、新的主宰。不过神无法真正懂得这个世界,无法真正懂得人类……
“所以师父,你就是新人类的主宰!
“师父,你马上就可以达成心愿,飞升成仙!你是最伟大的存在!”
“飞升、成仙……”
太一轻叹一口气,用怜悯的、慈爱的眼神看向了面前的桑珠。
“为师飞升的那一天,就是你我师徒二人分别的时间,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早就……早就期盼着被师父你吃掉了。”
桑珠的眼神中露出了极为明显的渴望与期盼,“你是我的师父,是指引我的太阳!”
桑珠用崇拜的眼神看向太一,此刻两人的形态都是秃鹫,但他用勉强能调动一二分的玄力构造了一个意识海。
在意识海里,他和太一不再是秃鹫,而都成了人的形态。
他看见自己虔诚地跪在太一的脚前,低头亲吻起了他的脚尖。
他还看见太一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头。
师父的眼神是那么慈爱、那么温柔,这世上所有的明月清风、湖光山色,都凝于他这一眼。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古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这首诗是李白写的。
桑珠想,李白只是想象了这一幕而已。
可是真正被仙人抚顶的,是我。只是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李白是诗仙又如何?
诗仙都只能羡慕我。
“师父,快吃掉我吧。你会变得更加强大。你会所向披靡的!
“我,这里其余所有人,都是你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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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师父,徒儿斗胆说一句,你刚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你成仙之日,并不是你我师徒二人分别之日……反倒是因为你成仙,徒弟才能永远伴你左右!
“师父,吃掉我吧。你吃掉我,我就能成为你的一部分,永永远远地和你在一起!徒儿愿与你永不分离!这是我毕生的心愿!”
“好。你的灵魂会受到庇佑,也会受到我永远的祝愿。”
太一怜悯地看着他,唤了他真正的名字,“丁凡。从现在开始,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为师要开始享用你的肉身了。
“心甘情愿的献祭……通过这种献祭所获得的能量,是纯粹的,也是最强大的。谢谢你,我的好徒儿。”
“师父,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吃掉我!这是我的荣幸!”
桑珠望向太一的眼神虔诚得近乎迷恋。
“徒儿只求你一件事,你先从我的身体开始吃,好不好?别直接咬断我的脖子,别直接杀死我。师父,我想感受你吃掉我的过程。我想感觉你吸我血时、你唇齿间的温度。师父,我不怕痛。”
“好。如你所愿。”
太一这一语毕下后,桑珠的右翅被一口咬下了。
剧痛袭来的那一刻,桑珠觉得很幸福,他想到了初次遇到太一,被他拯救的那一天——
桑珠的本名是丁凡,他的人生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平凡。他长相平凡、身材平凡、头脑平凡、家世也平凡。
他读书的时候遭遇过校园暴力,上学放学的时候都低着头走路,不敢看任何人,他怕惹麻烦,也怕别人看着自己嫌烦。
他没考上大学,也实在没有上学的头脑,于是决定做生意,可他试过各种各样的生意,却没有成功过哪怕一次,被街里街坊、家人亲友嘲笑一事无成。
他当然也尝试过相亲,却从没被人看上过。
在街上走路的时候,丁凡的头越来越低,不敢看任何人,怕在他们的眼中看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嫌弃。
他甚至感觉自己就跟老鼠、蟑螂差不多,每个人见了都会忍不住皱眉。
丁凡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他的母亲不要他,觉得他是个拖油瓶,于是他只能跟着父亲。
最开始父亲忙工作没空管他,后来父亲很快重新组建家庭,又有了新的儿子。
自此,丁凡有了弟弟。
由于弟弟样样优秀,丁凡也就被衬托得更加平凡、不起眼了。用他父亲的话来说,他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
丁凡认了命。他无非是活得平凡了点,那也没什么要紧。
他父亲答应把老房子留给他,那房子虽然小了点、破了点,他这辈子好歹有个栖身之处。
他不交女朋友不结婚,降低消费欲,不买昂贵的衣服,只要做到这些,哪怕只能打零工,他也不至于饿死自己,搞不好偶尔还能存点钱去一次大餐。
有了养老用的房子,丁凡也就无所畏惧了,只要他摆平心态就好。
然而丁凡没有想到的是,弟弟和后妈打起了这个房子的主意。
弟弟结了婚,装修差点钱。
后妈一吹枕边风,他爸就答应把这房子给他。
努力一辈子,连个房子都买不起,丁凡知道这是自己没本事,他本不该怨天尤人。
可他恨弟弟连自己唯一可以拥有的东西都要抢。
他恨父亲连一丁点父爱都不肯分给自己。
他自认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他不要父亲的存款,甚至不奢求他逢年过节能想起还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
但他只想要个栖身之所。
这个老破小的房子只有40平,卖不了几个钱,无非能给弟弟的豪宅一小笔装修费。
他弟弟之所以能买得起那新房豪宅,他爸爸可是出了好几百万。
这不能不让丁凡心寒,也不得不让他对这个弟弟生出憎恶。
——父爱、父亲的所有积蓄、父亲的陪伴、母亲的关怀与照顾、美丽温柔的未婚妻……你什么都有了,可我一无所有、只有一个老破小的房子而已,为什么你连这都要抢?
这一年大年夜,向来低着头、逆来顺受的丁凡,与家人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最后他被父亲打了几个耳光,赶出了家门。
他没有多少钱,找不到地方住,于是裹着棉袄去到了公园,打算在长椅上凑合一夜。
他的一侧脸颊则高高肿了起来,只能用另一边的侧脸贴住椅子。
北方的冬夜让他冻得发抖,他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强迫自己入睡的时候,下意识期待自己就这样冻死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我知道你受了什么苦,我也知道你活得穷困潦倒。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帮你的。”
搞笑。如果不是穷困潦倒,我会睡在这里吗?
丁凡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来了个骗钱的神棍。
对方没有钱,才只能和自己一样睡公园。
“你的母亲生了很重的病。她当时不是故意不要你的。她怕你伤心,所以没有告诉你真相。
“至于你的父亲,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有儿子,所以想抓紧你。他不想你因为这件事去探望你的母亲。”
听到这里后,丁凡一下子坐了起来。
就这样,生平第一次,他看到了太一。
太一很高,也很好看,站在路灯光晕中的他,就好像前来拯救自己的神明。
“你……你胡说……!”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太一温柔地笑了笑,伸出一根食指,点在了丁凡的眉心。
然后他开口道:“可这些都是你的母亲告诉我的。她就站在你的身后。她放心不下你,成为了你的守护天使。”
“我不信!她早就不要我了!!!”丁凡本能地反驳。
“不是这样的。”太一道,“你的母亲告诉我,你初一的时候,被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堵在了巷子口,他们找你要零花钱,你不肯给,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差点死掉。
“后来,楼上有几盆花掉了下来,砸在了电瓶车上,电瓶车发出了很大的警报声,那声音惊动了大家,很多人都从窗户中探头出来看,那几个学生这才放过了你。
“可那会儿没有风,花盆为什么会无故下落?
“丁凡,那几盆花是你母亲推下来的,她在保护你。”
听到这里,丁凡再也控制不住,立刻泪如泉涌。
他迅速起身,然后先是回头看,再是朝左右两边看。
可无论他怎么看,都无法看到自己的母亲。
他只能泪眼婆娑地看向太一。
“我怎么才能和你一样看见她?!”
太一道:“她无法在人间逗留太长时间,当初救你那一次,她消耗了太多的力量,现在还留在人间的,其实无非是她的一点残念。西方人喜欢把这种残念称为守护天使。我觉得这种称呼很美……”
丁凡不由打断他。
“我不管什么称呼,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看见她?!”
太一的手掌往上移,轻轻揉了一下丁凡的头。
“跟我学阴阳术就可以。
“其实,守护天使的作用很有限。她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辈子。但我可以护你一辈子。你拜我为师吧。”
“为……为什么选中我?”
“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独特的天赋。我知道,你以为自己处处平凡,这辈子注定是个一无是处的平庸之辈。
“但我现在告诉你,不是这样的。你在阴阳道上很有天赋。你会有很大的成就的。你看,这世上挂念孩子的父母那么多,可不是每个父母都能在死后化作守护天使。
“你身上有守护天使跟着,是因为你很特别。你天生就具备沟通阴阳两界的能力。
“丁凡,跟着我吧。”
你既不普通,也不平凡,你有极高的天赋。
你不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
你的母亲很爱你,她曾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救过你的命。哪怕是现在,她也在陪你。
虽然你父亲不爱你,但这没关系,以后我是你的师父、也是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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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那晚太一给丁凡传递的信息。
这让丁凡甘愿为太一赴汤蹈火。
太一就是照亮他人生的太阳。
此时此刻,重重树叶在树枝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丁凡感觉血水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流出,再被太一所吸收。
他抬起头,看见太一的整张脸都被血水染红,这画面本该是血腥恐怖的,可他却觉得,师父就跟他第一次见时一样温柔。
意识消散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师父,我的肉好吃吗?
“师父,我感到好幸福啊。”
藏地·羌姆舞24
泛着香气的翡翠色海边。
一帮穿着校服的土著冲向海岸, 继而分食了一只秃鹫。
这可怕的一幕被藏在不远外山上的薛凝、江欣语、假萨满三人通通看在了眼里。
趁“毒圈”还没有围过来,三人立刻朝远离海岸的方向跑了去。
就在逃跑的这段路上,她们看到了一面小旗帜。
走上前取下旗帜,挖开下面的土, 一个宝箱露了出来, 箱子里有一条新的线索:
【找到这条线索, 表示你们已经到达“香水海”了,恭喜你们,看来你们已经离须弥山这一修行的终点很近了】
【恭喜,你们离修仙成功, 见到真正伟大的佛陀,只有一步之遥】
【你们一定很想知道过海的办法吧?】
【提示:可以飞跃这片海,也可以游过这片海;毕竟,只有真正付出了辛劳, 才能彰显出你们朝圣的伟大决心!】
线索是写在一张纸上的。
阅读完这些字, 假萨满立刻把这张纸直接吃进了嘴里。
把文字内容在脑子里反复咀嚼了好几遍,她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回头看向江欣语和薛凝道:
“刚才虽然距离有些远, 但我应该没有看错。有个学生吃掉了半只秃鹫翅膀, 然后他在沙滩上的影子,有类似于鸟翅膀的玩意儿……就好像他长出了隐形的、我们肉眼看不见的翅膀!
“这什么意思?学生吃掉秃鹫,就能变成秃鹫?
“按照这个逻辑推理下去……为了过海, 我们要吃掉秃鹫, 或者水里的鱼,才能飞过海, 或者游过去吧?
“秃鹫我见着了,也听见他们说话了, 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人变的。那水里的鱼呢?该不会也是我们这种人类变的?”
话到这里,假萨满的声音有些发抖,但在短暂的停顿后,再度开口时她的语气是坚定的。
“总之,我们应该是要吃掉秃鹫,还有鱼类,才能过海。所以,秃鹫、鱼类都是我们的敌人,这已经注定了。
“至于其他的物种……虽然他们不是秃鹫,但他们会和我们抢秃鹫。所以他们依然是我们的敌人!
“这次……这次只有我们三个是一队的!”
假萨满先是看了薛凝一眼,又看向了江欣语。
“薛凝,我放心。但小江你的立场……你是不是可以远程向他们传递消息?但是这个消息你不能传递。我们要占得先机!”
假萨满的意思,江欣语很快明白了过来。
她无非是想说,之前的脉轮线索,只是有引导大家互相残杀的嫌疑,但没有把大家必须杀个你死我活这件事板上钉钉。
现在不同了,得到这个线索的人,一定会把其他小队的预设成死敌。
现在只有她们三个知道这件事,而其他人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等节目组的其他人来到海边,她们三个可以凭借节目组从前同生共死的情谊接近他们,装作依然和大家团结合作的假象,取得他们的信任,混进他们的队伍中,最后伺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如果其他人也知道了这个线索,对她们三个有了防备,甚至有了对她们下手的想法,她们想对他们下手,也就难了。
瞥一眼江欣语的表情,假萨满又强调般说了一句:
“我们是狼,战斗力还是不错的。在其他人把我们当盟友的情况下,想必我们出手更容易万无一失。
“能优先到达这里,这是我们的运气,我们不能失去这个先机!”
江欣语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引来薛凝和假萨满的怀疑,当即道:“嗯。我知道。放心吧,事关我自己的利益,我不会那么傻的。”
“你最好是真的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假萨满再看向薛凝,“我们赶紧再找个合适的藏身之处吧。那帮学生太吓人了,我们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薛凝点点头,转身往前走。
江欣语紧随其后跟上。
三人在重新寻找合适的落脚点路上,假萨满倒是找机会单独把薛凝拉到了一边,对她小声道:“她给那个沈小仙儿传递消息,不是一下子就能传递的吧,是得做个什么特别的仪式,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到时候她的肢体语言、表情,都能被我们看出来?”
薛凝望一眼前方江欣语的背影,对假萨满点点头。
假萨满便道:“那我俩路上盯紧她,不要放松警惕。要我说,一旦她有传递消息的苗头,直接把她弄死。否则防不胜防!”
不远外是泛着香气的碧色海,山间是郁郁葱葱的树,此地风光极好,然而根本没有人有心情欣赏。
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薛凝没说话,只是快速去到了江欣语的身边,走路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脸,就像是在借此观察她是否在试图向沈明烛传递消息。
假萨满则走在两人的侧后方,是一个既能把两人的小动作全部看在眼里,又方便从背后偷袭她们的好位置。
薛凝的动作和神情结束落在了假萨满的眼里,这让她颇为放心。
她想薛凝还是拎得清的,不像江欣语那样傻白甜。
话说回来,规则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我不是那圣母、也不是那菩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再说了,就算我想放过别人,别人会放过我吗?
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这何错之有?
刚想到这里,假萨满发现不对劲了,江欣语的步伐明显变慢了,走路的动作也变得有些机械起来。
与此同时她似乎张开口低声说起了什么,尽管声音非常非常小,但还是被假萨满敏锐地捕捉到了。
不好,她恐怕是在偷偷做仪式!
假萨满悄然停下脚步,身体下蹲,两条前腿屈了起来,是一个准备扑向猎物的姿态。
做这个动作前,她看见薛凝像是与自己心有灵犀般回过头,和自己对视了一眼,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趁江欣语专心做仪式,薛凝也悄然停下脚步,做起了和假萨满一模一样的动作。
假萨满心说妥了。为了向沈明烛递话,江欣语现在正在专心做仪式,趁这个机会,自己和薛凝一起向她发起进攻,她断然没有逃掉的可能!
思及于此,假萨满见准备的差不多了,便再朝薛凝一点头,然后她纵身一跃,从江欣语的背后朝她扑了过去。
过程中她的余光瞥见薛凝也起跳了。
假萨满更加放了心。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千钧一发之际,薛凝竟忽然掉转了方向——
在几乎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假萨满已被藏狼形态的薛凝咬住了脖子!
四颗尖锐的、属于狼的獠牙猛地扎进颈动脉。
强劲的血柱当即喷涌而出!
剧痛袭来的同时,不可置信的假萨满只能拼死一搏,她用两条狼的前腿抱住了薛凝的头,再用两条后腿死命踹着薛凝的身体。
可鲜血连同力气快速地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根本对付不了薛凝。
更何况前方的江欣语跑过来帮了薛凝。
“你……你……你为什么?”
假萨满对薛凝问出了这句话,“你为什么要帮她?你想死?你甘愿成为其他人成仙路上的垫脚石?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假萨满并没能等来回答。
薛凝紧咬着她的要害处不松口,她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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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间忽然安静下来。
依然咬着假萨满的脖颈、防止她假死反扑的薛凝没说话,一旁,用两条前腿帮她压制住假萨满身体的江欣语也没说话。
便是在不久前,江欣语琢磨了好一会儿,认为摆在自己面前只有两条路——
第一,逃离薛凝和假萨满身边,找个僻静的时候做仪式、向沈明烛传递消息,甚至想办法与他们汇合。
第二,在身边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做仪式。
思来想去,她觉得第一条路太难,只能试试第二条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知道这样也很容易被发现。但她也实在没办法了。
好在她现在做仪式很得心应手,也很熟练了,她不怕被薛凝就和假萨满发现,她甚至不怕被她们杀死。哪怕被她们咬死,她也有把握在前把仪式完成、把消息传递出去。
这对她来说也就足够了。
因此江欣语顶着两个人的注视做起了仪式。
她感觉了身后人和身边人的虎视眈眈。
她也知道她们会随时扑向自己。
当感觉到身后、身侧分别传来一股劲风的时候,江欣语甚至没有躲,她只是想尽快把消息通过发出去。
然而她也没有想到的是,薛凝竟会帮自己杀死假萨满。
咬着萨满脖子的薛凝,和压着萨满身体的江欣语,就这么在既显得压抑、又显得有几分微妙的沉默气氛中对视着。
片刻后,起风了。树枝被吹得摇晃,投下的光影跟着在薛凝那张沾满了血、又长满了毛的脸上摇晃。
她的脸明明灭灭,眼神则显得有些讳莫如深。
看着这样的薛凝,江欣语松开了对假萨满身体的压制,她的身体经历了极度的紧张,松弛下来后不免有些发抖。
相比之下,薛凝的表情和眼神全都很漠然。
她暂时松开了假萨满的脖颈,转而张嘴用力咬下了尸体上的一条前腿,将它扔到了江欣语的面前。
“吃吧,吃了才有战斗的资本。”
吸了一口假萨满的血,薛凝一边补充着能量,一边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让她杀死你而已。小江,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我是真的想保护你。我一直想站在你这边。我也希望你能选择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谁杀了你,我就会杀了谁。
“包括这具珍贵的尸体,我也愿意与你共享,而不是独占。
“你呢?你现在怎么想?你真的想和沈明烛一起杀了我吗?”
“你相信我,我们一起找到解法,好不好?这不会是你死我活的必杀局。这是佛陀的圣地。我想……这一切都是我们修行路上的考验而已。我们的智慧、善良程度,都将接受考验。
“这萨满一心想你死我活,她不配走到佛陀面前。但你不一样。你一直都很善良热情,你会是佛陀喜欢的弟子。
“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似乎看出了江欣语眼里的纠结,薛凝没有急于让她回答,而是重新低头咬住假萨满的脖颈,吸取着狼脖子里的滚烫血液。
过了一会儿,她张开那张沾满了血水的带毛的嘴,开口道:“快吃吧。否则,这些血可能会把那些土著引来,到时候你我二人全都会没命。”
江欣语深深看了薛凝一眼,也暂时不多说,俯下身啃起了藏狼的前腿。她并不觉得有腥味,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应。
她只感到非常饥饿,就好像肚子怎么也填不饱似的。
一边啃着狼腿,或者说假萨满的手,江欣语一边用余光看着薛凝,脑子里滑过了极为久远前的一幕——
大离,皇城,未央宫。
江欣语趁着夜色去到了侧殿,这里是薛凝的住处。
明天薛凝将随皇后林宝兰亲临战场,江欣语是来替她送行的。
江欣语比预计的时间来得早了一些,进屋的时候,竟意外瞥见寒光一闪。
与此同时薛凝藏起什么的动作似是有些慌张。
但见来人是江欣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那竟是一面菱花镜。
自从道玄被酒杯里照出来的眼睛给害死后,大巫颁布了多项禁令,其中一个就是万万不能使用镜子,不论门窗是否被黑布封闭,都绝不可以这么做。
薛凝这是光明正大违背了禁令。
时值非常时期,她的行为足以被当众处死。
迎上江欣语惊讶又担心的表情,薛凝走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抱歉小江……我不是故意要违反禁令的。只不过……只不过我毕竟是个人,我也会怕死。这场战事太可怕。我随时可能死在战场。所以我只是想在上战场前,再为自己装扮一次。
“同为女子,你应该能理解我吧?
“‘对镜贴花黄’,这样的机会,我以后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我偷偷藏起一面镜子,只是想再化一次妆。你看,我门窗关得死死的,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可是你——”
江欣语很为难,紧紧皱起了眉头。
毕竟薛凝是她的好朋友,给了她诸多帮助。
这种情况下,她怎能贸然检举她?
“小江,不用担心,我现在就把镜子彻底毁了。好不好?”
语毕,薛凝果然用术法彻底毁了镜面,它看起来焦黑一片,再也无法被当做镜子使用,也自然不可能再照出邪神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薛凝把镜子交给了江欣语。
“小江,我不想让你为难。如果你……你觉得应该检举我。那你就公事公办吧。
“横竖不过一条命。死在这里,死在战场,对我个人来说,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只不过……只不过这对大离来说,或许是有差别的,你说对不对?皇后用的杀敌阵,只有我和她配合得最好。”
江欣语知道自己应该检举薛凝。
不过薛凝的话提醒了她——
她明天就要上战场了,她是皇后的亲信,也是玄力极高的大师,一定能在战场上起到大作用。
她被处决,这对大离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你……你别这么说。”
多方权衡下来,江欣语最终选择了维护朋友。
可怕的邪神带走了她的父母亲人,以及一个又一个的朋友。
她实在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了。
将毁掉的镜子还给薛凝,江欣语再道:“别说这种丧气话了。你会活着,皇后也会活着。我们大离会好起来的。这个世界也会好起来的!”
“小江,”
这两个字把江欣语从回忆里拉出来。
她看向薛凝,发现她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有了笑意。
“你肯吃这种东西……这能说明,你愿意站在我这边了吗?”
·
极乐净土,大离,皇城,神殿。
沈明烛来到殿外,抬眸看向那座神殿时,心情极为复杂。
这是他住的地方,也是他办公的地方,他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呕心沥血的日夜。
所谓神殿,位于一座白塔内。
塔尖高耸入云,塔外有数不尽的琉璃般盘旋而上的台阶。
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山澨开了口道:“我之前认为,你造这台阶,还不准来拜见你的人们用玄力上台阶,是为了折腾人,给人下马威。”
听见脑海中这样的声音,沈明烛笑了笑。“这就是你不好好走台阶,总是飞上来的原因?”
“啧,我那叫飞吗?心随意动,瞬间转移而已。”
山澨道,“我这样的,当然想去哪儿就……等等,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第77个台阶,我在那里藏了东西。”
“嗯?什么时候?”
沈明烛问着这话,倒也一步步往上走,很快来到了第77个台阶前。
他听见山澨在脑海里道:“某次和你吵架后,我马上要出征了,临行前的那一晚心里有所介怀,便来了这里。那晚我难得走了台阶。不过在即将踏入神殿的时候,要面子的我不肯去见你,不肯主动向你低头……
“于是我偷偷用玄力切掉了台阶的一部分,把里面掏空了,放了一个男子束发可以用的玉簪进去。”
许久之前的那一晚,山澨心里别扭,都已经走到沈明烛住的神殿外了,最终却还是没能将脚步迈进去,而只是在殿外的台阶里藏了一个他送给沈明烛的礼物。
次日一早他就奔赴战场了。
后来沈明烛太忙,他也太忙,居然忘了这件事,直到这一刻才想起来。
想起这件事后,山澨的语气严肃了许多。
“小烛,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你并不知道这玉簪的存在。所以,等会儿如果你看到了它,就代表……代表这神殿、这大离,以及这一路上你所看到的一切,它们不是你的意识,不是你的记忆,也不是你的心魔……
“这很可能意味着——”
这很可能意味着什么。
这后面的话山澨没说出口,答案却已不言而喻。
沈明烛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蹲下身,试图将台阶上的那个小方块抠出来。
只不过他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
因为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许久之后,沈明烛终究还是成功把那块琉璃般的砖弄开了。
然后他看见了一支墨绿色的剔透玉簪静静躺在那里,已不知道躺了多少年。
有一个事实,他早就察觉到了端倪,但一直没敢面对,没敢撕开那呼之欲出的真相外面的最后一层面纱。
直到此时此刻,因为这支玉簪,他不得不面对那个血淋淋的事实真相——
他身边的人全都死了,他的大离也早就没了。
蜃楼有许多“肚子”,有的能安放灵魂,有的能安放肉身。
现在看来,当年它的第二次降临成功了。
它用其中一个“肚子”吞噬了大离,将它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
所谓的“极乐净土”,其实就是蜃楼的那个“肚子”。
踏上极乐净土后,沈明烛借着山澨的眼睛看到的一切,感受到的一切,不是心魔、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象……
而是他曾真实生活过的故土。
也是他那早已沦陷,也早已死寂的家国。
藏地·羌姆舞25
太阳高垂, 阳光清润。
高耸入云的神殿严肃凛然,不知道已在此地伫立多少年,看起来有着亘古不变的模样。
沈明烛一行已在这大离国的遗址走了许久许久,可日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就好像时光已在这里定格——
大离国在被蜃楼吞吃入腹之后, 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这里的一切都永远停留在了毁灭后的那一刻。
这是沈明烛出生、成长的地方。
也是他付出全部、殚精竭虑也要护以周全的家国。
对于沈明烛来说, 他终其一生,也不过想要护住这方山河。
而对于山澨来说,他从海底来到这常世,所要想守护的不过也是一方山河, 以及生活在这方山河里的一个人罢了。
沈明烛坐在琉璃般的台阶上,盯着手里的那根玉簪陷入沉默。
静静地陪着他沉默了许久,山澨再用极尽柔和的开口道:小烛……你没有输。我没有输。我们都没有输。
“极乐净土变成现在这样,这代表蜃楼的身体也分崩离析了。甚至它的身体整个毁了, 只留了两个小‘肚子’而已。
“这两个‘肚子’一个化作了极乐净土, 一个化作了羌姆的祭台。”
大离不复存在了,但毁了那整个世界的蜃楼也一并死了。
当年那一战,最后应该迎来了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除大离以外的其他国家或许已彻彻㑲楓底底的不复存在了, 然而蜃楼尸体的其他部分应该也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中。
这一切一定与沈明烛和山澨脱不了关系。
当年两人竭尽全力, 虽然终究没能挽救这个世界,但他们毕竟杀死了强大的蜃楼。
不仅如此,他们还将整个大离, 将这里每一户人家的一砖一瓦, 将这方山河的一草一木,全都保存了下来, 让它不至在茫茫宇宙、漫漫时空中彻底消失,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也是到这一刻, 山澨才能真正确认,就连他的记忆也被这个世界的地狱篡改了。
现在看来,他和沈明烛并不是为了搬救兵才来的这个世界。
或者说他们曾这样想过,但还没来得及这么做,蜃楼已提前降世。
因此,沈明烛是在诛杀了蜃楼之后,也在蜃楼吞噬了大离之后,这才带着他自己、山澨,郑方、司星北等等许许多多属于大离人的灵魂,以及蜃楼的两个“肚子”来到的这个世界。
之后,沈明烛和山澨去往地狱,与地狱达成了某种交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这两个“肚子”,则被帕卓家族的先祖发现了。
这两个“肚子”不是三维世界的人能理解的产物,成了独立于主世界之外的两个空间。
帕卓家族的先祖通过羌姆舞相关的仪式,找到了与这两个空间建立链接的办法,甚至得以进入这两个空间。
之后,他们将蜃楼的其中一个“肚子”命名为极乐净土,被他们视作可以用来安放灵魂的空间。
而这个空间里,装着的其实是真正的大离国遗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至于另一个“肚子”,它与极乐净土紧密相依、难以分离、互为倒影,被命名为羌姆的祭台。
现在还有几件事的具体详情,是山澨尚不清楚的——
第一,沈明烛和自己在蜃楼到来的时刻到底做了什么,竟能杀死蜃楼;
第二,沈明烛和自己是如何把大离的遗址保留下的;
第三,沈明烛和自己是如何把郑方等人的灵魂全都带过来的,又对他们的灵魂做了什么,以至于他们似乎在这个世界转世为人了;
第四,沈明烛和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地狱做的真正交易又到底是什么。
不过除此之外,其余事由已经很清楚了。
蜃楼已死,但它留下的两个“肚子”,尤其是被命名为羌姆的祭台的那个肚子,还有残念、或者说意识。
它想要复活,多年以来一直偷偷寻觅着它可以依赖的、具有强大玄力、而又愿意帮助它的人,它试图感染他们、为他们洗脑,最终让他们信奉自己,为自己肝脑涂地。
蜃楼最终选中了太一。
太一试图让姐姐百合子以神的方式降生。
他之前用于安放百合子的血肉,以及许多人肉身的那个地方,被称为“神明的子|宫”,而那个地方,其实是蜃楼肚子羌姆的祭台的一部分,或者说一个投影。
蜃楼其实是在借百合子的□□与灵魂,与这个世界建立因果联系。
百合子的整个重生过程,是一个隐秘的仪式。
通过这种仪式,蜃楼能够复活,并能降临这个世界。
凭两个“肚子”复活的、拥有了人类血脉的蜃楼,毕竟不是当年的蜃楼了,它断然不会再有当年那么可怖的力量。
但毕竟它当年的一只眼睛已如斯可怕,哪怕是复活的只是两个“肚子”,也足以具备灭世的力量。
它为自己谋划的这条复活、降世的计划,最终目的应该还是为了灭掉这个世界。就和它当年要灭掉大离所在的那个世界一样。
沈明烛和山澨现在灵魂互融。
无需山澨解释太多,沈明烛也能够明白他的所有想法。
他抬头望了一眼眼前这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的时空中的亘古不变的苍穹,又看向不远外曾陪伴他许久的许愿水池,以及远方森严神圣的帝宫。
最后他收回目光,只看向了掌心的那枚玉簪。
然后他不再谈那些血雨腥风的往事,不谈破碎的家国河山,只如话家常般问山澨:“你在哪里买的这簪子?”
“集市上抢到的。”山澨道,“当时还排了好久的队呢。漂亮的都被抢走了,就只剩下这个。”
沈明烛微笑着道:“不容易。那种时候,很难得才能有一次集市。”
山澨也笑了:“那可不。那会儿但凡举办集市,还必须要你这个大巫点头同意才行。你难得同意一次。”
“嗯……当年我总是想着要仔细,稳妥一点。现在回想过去……”
沈明烛的声音低沉了一些,“我难免会想,也许当初不该颁布那么严苛的禁令。既然横竖都要死,为什么不让大家及时行乐,好歹能在死前过一段快活的、无忧无虑的——”
“小烛,别这么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为了保护百姓,保护大离,乃至整个世界,你做了最大的努力。”
山澨打断他道,“地狱虽然篡改了我的一部分记忆,但仅仅篡改了我们和地狱做交易相关的那一部分内容。我脑子里其余的记忆都有是真实的。
“所以小烛,我清楚地记得,大家最后过了一段非常和平的日子。亲人间能互相陪伴,爱人间能互相扶持……那段和平岁月,是你、还有无数将士的血与泪换来的。
“你永远无需自责。你是最厉害、最有但当的大巫。”
“……谢谢你山澨。其实那些事情,也已经都过去了。我没有什么想不通的……”
沈明烛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簪,缓缓开口道,“我都回忆起来了,其实有很多事情,是我把自己关在那石室里的时候想通的。
“我不吃不喝,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在那段期间里,我无数次想过要去死。
“打不赢的仗为什么要打?谁爱当这个大巫,谁就来当,反正我实在是不想当了。
“我甚至想过带着全世界的人一起去死。
“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们何必日复一日地活在等死的绝望,以及失去一个又一个亲人朋友的痛苦中?
“在发现蜃楼不过仅仅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所圈养的动物后,我是真的差点被绝望拖垮,我差点立刻自尽。
“我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只是因为我没想通一件事——凭什么我们要遭遇这样的苦难?我们是犯了什么罪吗?
“我试图在死前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以便给自己最后一个交代,以便勉强安慰自己,这也能算是死得其所了。
“一开始,任由我怎么想,我也想不到答案。
“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从小那么刻苦地修习玄力术法,到头来一个想护的人也护不住。
“我想不通……师兄他从来近乎严苛地对待自己,一直心怀善念,恪守原则,不行差走错一步,凭什么最先死的是他?
“还有我师父,他收养了我和师兄,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们一样的孤儿,他做了一辈子的好事……为什么他这样的好人,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我想不通,无数大离的百姓,这一辈子兢兢业业地种地、经商、或者念书考取功名,他们虽然平凡,但一直在为过上好日子而努力……为何老实本分、什么都没做错的他们会接连惨死?
“我想不通,那些十几岁就从了军,年纪轻轻就死在战场上的少年郎,凭什么他们要迎来这样的结局?
“我还想不通……这几年刚出生的孩子,他们是否知道,他们从生下来睁开眼睛开始,就注定没有未来了。也许他们还没有把字给认全,这个世界就已经毁灭了……
“那个时候我好恨,恨苍天无情,恨命运不公,恨为什么神明全都抛弃了我们……”
停顿了好一会儿,沈明烛握紧手里的玉簪,再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道:“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我越来越愤怒。
“那会儿我好像非得给每个人受的苦难找个理由。
“我觉得只有找到了这个理由,我才肯认命,才肯心甘情愿、再无挂碍地赴死。
“可我始终找不到理由,我几乎差点因此发了疯……但是后来,后来石桌上忽然爬来了一串蚂蚁。
“那会儿我处在极度痛苦、烦躁的状态中,看到那些爬到残卷上的蚂蚁,我立刻心生无尽的厌烦,于是想都没想,连脑子都没有过,就伸出手将那群蚂蚁一下子全部碾死了。
“然后我低头看向了那些蚂蚁,它们成了一具具尸体,再也无法动弹。就在那一刻,我忽然什么都想通了——
“原来有些悲剧,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所谓的理由。
“看见一群蚂蚁,是否碾死它们,其实只取决于我当时的心情好不好。
“对于蜃楼来说,是否选择毁灭我们,其实道理也类似。
“蜃楼太过强大,我们在它眼里,跟蚂蚁差不了太多。
“发现我们这个世界后,它也许会毫不在意地路过,根本不理会我们。这不是因为它心有善意,毕竟它根本无需对蚂蚁释放善意,它只是懒得搭理我们而已。
“但它也可能随手就把我们这个世界给消灭了。
“这或许是因为它心烦,或许是因为它的好玩,或者它根本没有理由,只是想做便做了。
“总之,蜃楼想毁灭我们,于是就这么做了。这是物种差异,与极大的力量悬殊所带来的结果。
“归根结底,它是蜃楼,而我们生而为人,仅此而已。我根本无需再追寻任何理由。这没有必要,也毫无意义。
“换句话说,我们被毁灭,并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事,不是因为我们身上有瑕疵,更不是我们有罪我们该死。
“……就在那一刻,我什么都想通了。
“生而为人,天生力量就比不过蜃楼,我认了,我也接受了。我不会再去恨天恨地,不会再去恨那些抛弃我们的神明,也不会再徒劳地追问‘公平’二字。
“蚂蚁有蚂蚁的命,蜃楼有蜃楼的命,我有我的命……人各有命,世事本该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公不公平。
“不过,认命并不代表我会选择放弃抵抗。相反,我好像能更从容、更坦然地面对一切离别与死亡。我坚定了要与蜃楼拼到最后的意志。就算最后没有一个好结局,起码也不留遗憾了。
“对上蜃楼,我们失败,是因为我们生而为人。
“可选择反抗,也正是因为我们生而为人。
“我们有智慧、有谋略,我们有活下去的本能,有保卫我们家园的决心……我们理应继续反抗下去。
“所以山澨……不要紧的。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大的遗憾。我……我只是……”
又陪沈明烛沉默了许久,山澨说起了宽慰他的话。
“你没有遗憾了,我倒是有遗憾。”
“你有什么遗憾?”
“后悔没有早点遇到你。如果更早的时候,我就能陪在你的身边,也许你能稍微不那么辛苦。
“不过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即便没有我,你也都挺过来了。没有人比你更坚强、更伟大。”
“别夸了。再夸我就要当真了。”
沈明烛把玉簪妥帖地收起来,再站起来,一步步往神殿内走去。“山澨,谢谢你的礼物。现在我头发短了,没法束发,不过……不过它挺好看的。我很喜欢。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以后还会送你很多礼物。不许不喜欢。”
“……好。绝对不说不喜欢。”
“只喜欢我的礼物?那你喜欢……我这个人吗?”
听见山澨这句话的时候,沈明烛已来到了神殿的入口。
时光已被定格,房门上连灰尘都几乎没有。
沈明烛伸出双手推门而入,一眼看到了殿内他从前长待的桌案。
往前再走出几步,沈明烛看到了桌案边的毯子。
他从前太忙了,有时候太累了,干脆就在这毯子上睡觉,睡醒了再继续伏在这桌案上处理各项事宜。
沈明烛回忆起来,有一次山澨也睡在了这条毯子上。
那会儿两人好像闹矛盾了,吵了一架。
具体是因为什么而吵的架,沈明烛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会儿各国的混战又开始了,他们应该是对某次战役的策略有不同的意见,故而闹了分歧。
吵到最后,沈明烛脑仁疼,开始骗山澨喝酒。
他记得山澨的酒量并不好。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山澨没喝两杯就醉了。毕竟他是海里来的,海里可没有酒这种东西。
后来沈明烛就把山澨灌醉了。
没有人继续反驳自己,沈明烛清静了,觉得很愉悦。
当然,其实那个时候他也有些微醺,在灌山澨的过程中,他自己也不免喝了不少酒。
沈明烛扶山澨躺在了那张毯子上,然后坐到了旁边的桌案边,想一鼓作气把跟那场战役有关的具体策略、作战计划等内容书写完毕,然后趁山澨酒醉抓着他的大拇指画个押。
不过,在顶着醉意写了几句话后,沈明烛忽然走了神,竟是侧过头,把目光放到了躺在毯子上陷入了熟睡的山澨身上。
书写文书的途中走神,这对从前的沈明烛来说,完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山澨?
桌案上放置着一盏灯,照亮了沈明烛的脸,也照亮了山澨的脸。
火光中,山澨五官挺立、俊朗,是个十足的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一眉一眼都有着恰到好处的好看。
沈明烛几乎看得目不转睛。
诚然,山澨的脸是照着沈明烛的喜好长的,沈明烛当然会觉得他好看。但那一刻沈明烛心想,真相好像不止于此。
换了其他人长成这样,他并不会多看一眼。
他发现自己只会觉得山澨好看、顺眼、丰神俊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心随意动,沈明烛放下手里的笔,然后弯下腰、俯下身,偷偷吻上了山澨那因为酒精而染上了些许酡红的脸。
那一刻,沈明烛知道自己是心动了。
可一切也就只能到心动为止了。
时至今日,想起那一幕,沈明烛不由低声念了一句诗: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山澨像是没听清:“什么?小烛,你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沈明烛笑了笑,走向曾陪伴了自己许久许久的方桌。
然后他道:“我刚说……喜欢。山澨,我早就喜欢你了。”
藏地·羌姆舞26
神殿内。
沈明烛暂时把所有情绪都收了起来, 专心思考起该如何破局。
目光在神殿内逡巡一周后,他走到了窗边。
这扇窗户正对着一个许愿水池。
水池建立在一个精美绝伦的石雕旁,从这里望过去,可以把水池的风光尽收眼底。
只不过这个水池早就已经没有水了。
久远的从前, 那曾是会定期开放给百姓的许愿水池。
人们相信神殿旁的水池, 有大离历代大巫的玄力庇佑, 在这里许愿会很灵验。
然而在那只眼睛出现后,沈明烛已让人第一时间抽干了这里的水。
此刻,垂眸看向那方干涸的水池,沈明烛想的是——
自己当年刺瞎双眼, 直视天空中的那只眼睛之后,发生了什么?
水这种元素,在对付蜃楼的过程中,又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此外沈明烛还想到了系统在很早前发来的两个关键提示:
【提示1:肉身诞生于过去, 它们需要去未来寻找灵魂】
【提示2:灵魂诞生于未来, 它们需要去过去寻找肉身】
系统属于这个世界。
按理,它没有对付过蜃楼,也无从得知它的来历, 对它谈不上半分了解。
沈明烛记得, 自己在踏上极乐净土之后,系统一开始也对这个地方完全不了解。
后来它花了一段时间完成了某种“扫描”工作,这才对自己做出了指引, 告诉自己应该去往哪里, 又该通过触碰何种东西来触发回忆。
既然如此,系统给出的这两个提示, 是从哪里来的?
系统、或者说这个世界地狱,并没有和蜃楼有过任何直接的接触, 至于唯一的间接接触,还是通过自己和山澨。
所以……这两个提示,系统很可能是从自己身上得到的。
这也就意味着,这两个提示,其实是过去的自己,给现在的自己留下的。
也即,过去的自己在指引现在的自己该如何做。
可过去的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把一切情况说清楚,而非要打暗号呢?
第一种可能,过去的自己在配合地狱对现在的自己实施某种考验。
第二种可能,过去的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对蜃楼两个“肚子”的了解程度有限,因此只能给出这两点提示。
第三种可能,过去的自己不仅瞎了,还疯了,精神失常后,他也就只记得这两句话了,因此无法准确地传达出更多的信息。
真相究竟更接近于哪种可能,抑或是几种可能兼而有之,沈明烛现在无从得知,但他从这两个提示中悟出了一个关键点——
极乐净土和羌姆的祭台,一个属于未来,安放着未来的灵魂;另一个则属于过去,安放着过去的肉身。
也即,这两个空间应该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却不在一个时间点上,它们分别属于未来和过去。
然而奇异的是,它们都是邪神蜃楼的“肚子”,都是蜃楼身体的一部分。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蜃楼可以无视大离所在的世界的时间线。
也即它既活在未来,也活在过去。
它的存活方式,跟大离那个世界的人、所有动物植物,全都不一样。
一旦降临大离,蜃楼便同时存在于大离的过去与未来。
——这样的邪神,当年的自己……是怎么杀死的呢?
·
羌姆的祭台。
沈明烛、道玄、姜宇三人,成功与外貌是羚羊的郑方、林宝兰、司星北这一方,以及外貌是虎的荀伯玉、战信鸿、邵飞燕这一方聚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三方人马均没有找到任何能量团,他们每个人的时间就剩下四分钟不到了。
现在大部分能量团都掌握在飞禽那边。
经过江欣语的传话,沈明烛知道这些飞禽应该全都是秃鹫。
选择让自己成为秃鹫,是因为那帮人提前掌握着跟这个世界有关的规则。
背后的始作俑者,应该就是那位想要复活自己姐姐的太一了。
现在太一拥有足够多的能量团且不说,搞不好他已经吃了很多人,力量已经变得非常强大。
自己这一行不适合与他正面碰上,只能暂时避开他。
那么摆在沈明烛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吃掉那些学生。
第二,与江欣语汇合,把她们那组得到的能量团分而吸食。
学生的数量众多,且尚不知道对付他们的有效方式,因此沈明烛只能选择第二条路。
不久前沈明烛接收到了江欣语那边传来的讯息,不过那讯息并不完整。恐怕是因为她在那边遇到了阻力。
那阻力无疑来自薛凝和假萨满。
这种情况下,如果贸然接近江欣语的时候,被薛凝和假萨满看到的话,她们可能会对江欣语不利。
江欣语以一对二,很㑲楓难赢,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在给大家讲述了江欣语所在的大概位置后,沈明烛一边在众人的带领下朝那处走去,一边思考起具体的、得到她们那组能量团的策略。
其实办法倒也不难,只要江欣语把她那边的地形地貌等相关信息传递给自己,并告诉自己她具体的去向,也就可以了。
只要摸清楚江欣语她们的行动线,沈明烛他们就可以提前赶去埋伏在半路,等江欣语她们路过,他们再现身将她们包围。
这样一来他们不会打草惊蛇了。
届时,当薛凝和假萨满看见那么多“野兽”围了过来,哪怕作为狼,她们也绝不敢轻举妄动。江欣语也就能安全。
做了决定后,沈明烛通过系统给江欣语传递了信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时他们离那片泛有香气的海已经不远了。
虽然时间紧迫,但想要达成计划,应该也不算一件难事。
【03:13】
【03:12】
……
时间飞速流逝着,沈明烛倒还算镇定。
但他感到奇怪的是,他周围的人也很镇定。
林宝兰和司星北也就算了,怎么连郑方、道玄这两位平时容易咋呼容易害怕的人,路上居然也一言不发呢?
等等,道玄想起了前尘,说他其实是大离的人。
其他人呢?
该不会……该不会司星北、郑方他们也……
想到这里的时候,沈明烛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半。
其中一半尚且维持着理智,思考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的另一半则化身了彻底的野兽,此刻在他周围活动的人,则全都化作了他眼里鲜嫩多汁的肉块,他迫不及待想将它们全部吞吃入腹。
不停地念着清净咒,沈明烛尽可能地压制着心中的恶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这个时候,沈明烛感觉到司星北的脚步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好似也有话对自己讲。
不待他开口,沈明烛先问:“师兄,情况不对劲。该不会……大家都是大离的人?”
“是。你是大离的大巫。我是占星师。”
出人意料的是,司星北的语气居然很平静。
“我们既然都想起来了,想必你也能想起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是这样的,我的肉身在这里化作了羚羊,灵魂则去到净乐净土游走了一圈,我的灵魂在那里恢复了记忆,也就回到了这具身体里。想必你只要等你在极乐净土上的灵魂找回记忆,你就能和我们一样了。”
司星北说的这段话乍一听毫无破绽,沈明烛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妥。
电光火石间他抓住了什么,张口正想细问,然而下一瞬,他的理智已几乎被彻底吞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因司星北离他太近了,近到他闻到了一股极其明显的血肉香气。
现在这些人在他面前,全都是行走的血袋生肉,还是他极度渴望吃掉的那种。
这种感觉让他遍体发凉,一颗心如坠谷底,可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了极度渴求与兴奋。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何竟会那样渴望这些血与肉。
“离我……离我远一些。”
刚才自己想问什么,沈明烛差不多已经忘了。
他本能地只想把司星北推开,于是用极为沙哑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他想,他不仅要推开司星北,他还要把林宝兰、郑方、荀伯玉等人全部推开。
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怕一不小心会把他们都给吃了。
司星北好像既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也完全感觉不到他现在眼神的不对劲。
于是他非但没有离沈明烛远去,反而更朝他靠近了几分。
冷不防间,沈明烛看见一块肉直接飘在了自己的面前,连那上面的血都直接蹦上了他的鼻尖与嘴唇。
他按捺不住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上的血。
强烈的血腥气窜入舌尖,然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般张开了口。
不……不行……
不对劲……
不能这样……
在张开口后,沈明烛勉强恢复一丝理智,赶紧闭上了嘴。
可下一瞬,那块肉不知道被谁直接送到了他尚未完全闭合的双唇中间。
血肉的香气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嗜血欲望。
他终究没忍住张开口,含住了那块肉,继而将之吞掉了。
那一刻从他的心底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那种感觉几乎可以被称作是圆满、熨帖、温暖。
就好像他吃掉的这些血肉,原本就是他身上的一部分,它们与自己分离了太久,到现在才总算归位。
“净口净心復净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再下一刻,念完咒决的沈明烛忽然抬起前腿,猛地踹向眼前那个向自己喂肉的人。
麋鹿抬起前腿,将侧倒在地的一只羚羊压倒在地。
沈明烛恶狠狠的、却又难掩颤抖的声音在司星北的耳边响起:“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藏地·羌姆舞27
羌姆的祭台。
距离香水海不远的无名山坡上。
江欣语和薛凝已将假萨满的身体分食完毕, 两个人的能量值都增加了很多。
与此同时她们的身体明显变得庞大了,爪牙也更锋利了。
虽然尚未尝试过,但她们能感觉到自己奔跑的速度、战斗能力,应该也全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这期间江欣语收到了沈明烛的消息。
然后她抬眸下意识朝薛凝看了一眼。
薛凝何其聪明, 立刻猜到了什么, 当即以意味深长的眼神迎上了江欣语的注视。
过了一会儿, 江欣语先开口问薛凝:
“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薛凝反问:“沈明烛又叫你做什么了?他缺能量团,他想要我们的能量,而你想把我们的位置告诉他,对吗?”
江欣语的心情无疑十分复杂。
看着薛凝, 她道:“你刚才说……说你会想办法,让我们共赢,而不必互相屠杀,对吗?
“我就是这样想的。沈小仙儿也是这样想的。那你为什么不能加入我们这边, 和我们一起?”
薛凝笑了笑。“我如果说我会加入你们, 你会信吗?沈小仙儿又会信吗?”
江欣语暂时没接话。
薛凝双眸里当即呈现出不出所料的眼神。
然后她道:“他不信我。我也不信他。怎么办?好像陷入僵局了。”
江欣语立刻道:“就算他不能完全相信你,那又怎么样?你还是可以站在我们这边,你拿实际行动证明你不会背叛我们, 也就行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凝, 所以关键问题不是我们信不信你,而是你想怎么做。一切都取决于你。
“话说回来……比起小仙儿,其他人才更不可信, 不是吗?
“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 就是太一是吗?你是他的人?你如果不站在我们这边,要站在他那边?
“小仙儿是看到了一部分回忆, 而不是全部。我们后来推测,很有可能连太一的姐姐, 都是他亲手杀死的。这样的人,你敢信吗?你为什么竟会和他站在他一边?”
事已至此,关于对薛凝现在身份的猜测,江欣语也不再藏着掖着,而是直接问了出来。
这样的江欣语似乎看上去非常莽撞,没有一点心机。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甚至可以装得再莽、再傻一点。
因为薛凝和太一的这层关系其实并不是重点。
她真正不能让薛凝察觉到的,是那段前尘往事——
她不能让薛凝自己知道想起了前尘,她不能让薛凝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曾背叛了皇后、以及整个大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竟,如果那段前尘往事被摆上台面,薛凝会知道她们两个人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也会知道江欣语不可能会相信她说的半个字。
那么她可能会直接选择将江欣语杀死。
听罢江欣语的话,薛凝并没有露出任何被拆穿的难堪。
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你比我想象中要来得聪明。但是……但是小江,现在对于我来说,其实太一根本不算什么。
“我可以把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我不是有意要当什么内奸,我只是被一个The Moon的组织威胁了。
“我在这个组织资助的一家福利院长大,对福利院很有感情。如果我不按他们的要求做,他们会杀了福利院的所有孩子和老师。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话锋一转,薛凝再道:“或者更准确地说,在来这个副本之前,在答应他们当所谓的‘内奸’的时候,我以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我发现,我可以成仙。
“The Moon和太一合作,无非是想借助太一的力量与某位神取得联系。可如果我把太一杀了再吃掉呢?如果我可以取代他,和那位神沟通呢?
“这样一来,The Moon没法再威胁我。既然威胁不存在了……我其实也没必要当‘内奸’了。你说对不对?”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
江欣语的语气有些许的迟疑。
从薛凝目前的反应来看,她觉得自己的策略是对的。
只要不把大离那段往事摆上来,她们二人就还有互相拉扯、互相利用的余地。
但如果一旦双方都清楚那段往事,她们只能现在拼杀个你死我活了。
不过……薛凝到底现在什么情况?
她似乎并没有想起从前。
可无论她是否想起从前,都不重要了。
因为她已经做了和之前一样的选择。
毕竟从她的话来看,就算她对太一倒戈相向,她还是会信奉那位“神”,她还是希望能借“神”的力量成仙。
只听薛凝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和沈明烛合作。我知道你和他都不能完全信任我……但其实我也没必要取得你们的信任。我直接和你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刚才说那些,不是为了卖惨,而只是实事求是地向你表达清楚我的处境。
“我帮太一,的确是因为我受到了威胁的。一旦我助他成事,助The Moon成事,我以后更会被他们踩在脚下,一辈子都沦为他们可以随意使用的工具。我会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他们呢?我帮他们,就是在打压未来的我。与其一辈子受他们的胁迫,我不如为自己搏一把。
“其实现在的局势很简单——沈明烛和太一是绝对的死敌。至于我……至于我,我可以帮太一,也可以帮沈明烛。
“但因为你我二人过去的友谊,因为我想为自己搏一把的急迫性,我选择先帮你们。
“因此,你现在完全可以告诉沈明烛我们在哪里,尽管让他过来吃我们的能量团吧。
“这也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我和你们的命运暂时绑定在了一起。太一不会放过背叛他的人。我把能量团给沈明烛,作为交换,他必须要帮我把太一,还有那些土著全部杀死!
“我也可以很坦白地告诉你,我和沈明烛只是暂时合作的关系,或者说得难听一点,我们无非是在做交易。
“如果后面能找到合作共赢的办法,大家一起成仙,那最好。但如果找不到……那到时候大家再各凭本事吧。”
薛凝这番话,乍一听实在坦诚至极。
如果用三方割据在比喻的话,现在她提出的,无非是两方先合起来攻打第三方。
至于后面是继续合作还是整个输赢,先打完第三方再说。
基于大离的那段往事,江欣语不敢相信薛凝。
但她暂时抓不住薛凝这段话的破绽。
薛凝不选择和沈明烛合作,确实只会让自己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毕竟比起沈明烛,太一那边无疑恐怕要可怕许多。
沈明烛就算怀疑她,但彼此尚有合作的余地。
太一不同,他一旦对薛凝起疑,就会直接杀死她。
对于她来说,沈明烛确实是更优的合作对象。
琢磨了好一会儿,江欣语暂时没琢磨出什么问题。
事实上她也没有时间琢磨了。
她算了算,沈明烛他们那边剩余的能量团,估计也就能支撑他们存活三分钟不到。
她需要尽快把自己的位置传递出去。
于是江欣语看向薛凝道:“好。我现在开始尝试与那边建立链接,把我们的位置告诉小仙儿,让他过来。”
“嗯。你可以把我们的交易一并告诉他。这样他来的路上就能决定要不要合作,节约一点彼此的时间。”
薛凝笑了笑道,“但我想他会同意的。毕竟他需要能量团,对吗?”
江欣语来不及多想,迅速把自己所在位置的相关描述,以及从薛凝的意思,通过“捕获者”的技能传递给了沈明烛。
然而就在这件事完成后,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江欣语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种可能简直让她不寒而栗!
当一个人说了一段话后,如果这段话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很容易被识破,如果真假参半,也有一定的被识破的可能。
可如果这段话的90%都是真话,仅有10%为假,就极有可能被全部当做真话,继而具有极大的欺骗性。
刚才薛凝说的大部分话应该都是真的——
The Moon是真的,她被威胁的事情是真的,她想摆脱组织的控制是真的,她想杀太一是真的,她想成仙也是真的……
这些事情通通是真的,可对于其中的个别细节,她如果说谎了呢?她又会在哪个地方说谎呢?
她想杀掉太一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太一提前掌握着副本的一些信息,想必现在已经完成了进化,能力已足够强大。
沈明烛那边则有非常多的、来自节目组人的帮手。
薛凝谁都打不过,想要除掉太一的话,她只能借沈明烛的手才对。
她的话应该没毛病。
她只能和沈明烛合作。
那她……她到底是在哪儿说了谎?
对……对了。
我知道了。
薛凝确实想要借沈明烛的手除掉太一,但她不一定非要通过与沈明烛合作的方式达到目的!
她完全可以玩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
她其实只要做那个鱼蚌相争后轻松得利的渔翁就行了!
自己能有办法和沈明烛沟通,她呢?
她应该也能和太一沟通。
否则太一是怎么指挥她办事的?
所以……所以,当自己把坐标暴露给沈明烛后,薛凝也能在同一时刻把坐标暴露给太一。
到时候,任沈明烛和太一来这个地方决斗,她只要提前离开这里就可以了!
对了,还有,薛凝她……她和太一既然提前知道这个副本的一些规则,搞不好她也知道该怎么对付那些土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种情况下,太一和沈明烛二人相斗期间,她还可以通过对付土著、吃掉土著,来实现进化、提升能力。
太一和沈明烛不管谁赢,赢的那方多半也受伤惨重。
届时,进化完成的薛凝回到这里对上那个人,也就还有胜算,继而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所以……薛凝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任何人合作。
她也从不认为这个游戏有任何共赢的可能。
对她来说,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个人战!
话说回来,这个计策的成功率其实完全不能确定。
太一也好、沈明烛也好,都不是好对付的人。想把他们这两个人玩弄于鼓掌……恐怕有点异想天开。
薛凝估计也知道,但她还是不管不顾想要赌一次。
为了赢,为了不被束缚,为了不再被威胁,为了成仙、拥有最强大的本领,她决定豪赌这么一回!
想明白所有的这一瞬,江欣语的一双瞳孔下意识放大。
她很快收起了所有情绪,决定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沈明烛,让他先别贸然过来。
可她这一瞬的情绪已及时被薛凝所捕捉了。
再下一刻,在江欣语几乎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她的脖颈已被尖锐的獠牙刺入。
“你应该信我的小江。”
薛凝似乎叹了一口气。
“不过没有关系。一切还没有结束。你只是暂时成为了我的一部分而已。待我成仙,我会立刻让你复生。”
藏地·羌姆舞28
薛凝早就知道自己会拿到藏狼的身份, 也对这个副本里藏狼的弱点与优势提前有过了解,知道怎么将藏狼一击命中。
于是她直接下的死手,没给江欣语任何反击的机会。
紧紧咬着江欣语的脖颈不放,直到对方彻底断气, 薛凝这才开始放心食用起尸体。
不过她不敢耽误太久, 毕竟太一和沈明烛很快就会赶来, 她需要提前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将江欣语的身体啃噬完毕,再继续寻找土著做猎物。
现在她还不敢对付那些土著。
但当她把江欣语吃完,她就相当于吃了连同假萨满在内的整整两只藏狼。届时她将直接进化两个台阶。
土著们非常愚蠢, 只要略施小计、声东击西,就可以让他们分散开来。到时候她再将他们逐个击破,会轻而易举地攻克他们。
想必太一会吃掉他忽悠过来的十几个信徒,还会吃掉所有秃鹫, 继而变得非常强大。
至于沈明烛, 如果他也会选择吃人,最大可能无非是把节目组的那些人全都吃掉。
这种情况下,沈明烛也会变得非常厉害, 足以和太一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但这么短时间内, 这两人最多也就只能吃下这些人了,他们暂时没有时间再去对对土著。那么土著可以都为自己所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土著数量极为庞大,薛凝自认无需将他们全部吃掉, 她也足以和太一、沈明烛二人平起平坐。
将一切盘算了个清楚, 薛凝略吃了几口肉后,将江欣语残余的身体背在了身后, 再快步离开了此地。
然而刚跑下一个小山坡,意外出现了——
她竟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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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 她只是看到了庞然大物的影子。
那影子非常巨大,泰山压顶般朝她压了过来,影子一会儿似有羽翼,一会儿又似有爪牙,叫人分不清到底是何物。
猜到了什么,薛凝的心狠狠一跳,正欲转身想别的办法,却见一个人正闲庭信步般朝自己走来。
那人正是太一!
他拥有人的外形,有着186的身高,看起来和普通人类别无二致。但他的影子却如不可名状的怪兽。让人实在不知道他现在到底算是什么物种。
什么情况?吃掉足够多的人,外形就可以变成人?
不过……不过吃掉所有物种,才能打开七大脉轮,他可能做到这一点。至少他还没有吃掉藏狼。
现在的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薛凝看见太一停下了脚步。
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步步后退。
吃了一半的假萨满后,薛凝的速度已经快了很多,她能看见两边的树木在飞速倒退。
然而她诧异地发现,在太一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她和太一之间的距离却居然没有任何变化!
周身已被冷汗浸透,薛凝死死盯着太一,已然察觉到了不妙。
下一瞬,她发现太一明明毫无动作,却瞬移到了自己跟前。
“你……”
开口仅仅说出这一个字节后,薛凝就发不出声音了。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从现在开始,时间、空间似乎都已经对太一失效了。
她还需说什么呢?
不必了。她已经输了。
太一就站在薛凝的正前方。
他没有开口,薛凝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薛凝能感觉到,太一的眼神带有些许怜悯,仿佛真的化作了高高在上的神明。现在他愿意分出一点慈悲,对他眼里的蝼蚁开口做最后的解释。
“我猜到了你的所有打算。很不错的计划,堪称完美。
“薛凝,你之所以输,只是因为你有一件事错了——
“你对神的力量一无所知。”
太一说完这话,抬手做了个动作。
紧接着薛凝听见了某种裂帛般的声音。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分裂开来了。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她的灵魂并不在此地,所以感知这一切的仅仅是她的意识,通过这层意识,她看到自己身体裂成了无数碎片、继而化作了砂砾。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继续往下,这些身体化作的砂砾分解成了一个个的细胞。
无数细胞还在继续分裂,以至于后来薛凝的意识居然眼睁睁看到了双螺旋结构的出现。
再后来,就连这个双螺旋结构彻底也瓦解了,瓦解后的组织重新糅合、拼凑,彻底成了她看不懂的东西。
这就是薛凝最后的意识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太一吃掉了,抑或是去到了某个不知名的维度。
不过在看到这一幕后,太一那句话的意思,她懂了。
她确实轻率了。
她轻率的地方在于,她在用自己的见识来推算一切。
江欣语引来沈明烛,薛凝引来太一。
任这两个人互相争斗,薛凝坐收渔翁之利。
这是薛凝的计划。
这个计划成功的前提是,沈明烛和太一来这里之前,她已经跑远了,于是不会被这场战争波及。
按常理,这两人确实不该来这么快。
可这根本不是按常理出牌的游戏。
在这里的人,每进化一次,尤其是在吃掉其余物种之后,他的能力都会突飞猛进,并逐步朝着神明靠近。
在吃了许多人之后,太一虽然尚没有成为神,力量也远远比不上邪神神,但他已经具备了神性,拥有了一部分神的力量。
而那种力量是薛凝不能用人的常识去推测的。
她能感觉到,这个神似乎可以无视时间,无视物理学。
又或者说,在神所在的世界,那里的物理学规律,跟她出生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
所以有了太一不动,她不断后退,却和他距离不变的现象。
所以太一有了类似于瞬间转移般的能力。
也因此,太一能在收到坐标后立刻赶过来,而根本没有留给她离开的时间。
拥有了三只藏狼后,太一身体里的又一个脉轮已被打开。
他感到视野彻底开阔起来,只要他心念所致,他就能看到这个世界里任何他想看到的地方的景象。
而只要他想,他就能立刻出现在那个地方。
于是太一轻轻闭上眼,快速地将整个地图“扫描”了一遍。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沈明烛。
当然,他也没有看到沈明烛身边的任何队友。
按理节目组的郑方、林宝兰、司星北等人,都会跟在沈明烛的身边才对。
现在大家是去哪儿了?
只有一个理由能解释这个问题了——
那些人全都沈明烛吃掉了,而沈明烛成为了跟自己一样的、近似于神或者仙一般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沈明烛如果不想被自己看见,自己是看不见他的。
同理,自己如果不允许,他也无法看见自己。
除此之外太一还发现了一件事。
那些学生少了很多。
现在沈明烛在做什么,倒也好推测。
他吃完了节目组的人,开始吃那些学生了。
挺有意思。
太一心想。
——不过,你不信奉神,神岂会真正赐予你力量?真正被神明祝福的人,只有我而已。
任由沈明烛去吃那些学生,太一并没有阻拦。
先前那些秃鹫们沿路搜集的能量团,比那些学生重要太多了。他已能过海,暂时没有必要吃那些学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太一不欲再耽误时间,而是抬起双臂,整个人化作了能飞翔的巨鸟,张开翅膀越过海,朝世界中心的须弥山飞了去。
鸟形态的太一非常巨大,其羽翼最已覆盖一整片山。
飞越那片泛着香味的翡翠碧海时,太一凌空眺望这片山河,心中居然生出了豪迈之情。
他念起了庄子曾写下的《逍遥游》中的一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他心想,自己幼年时第一次听到神明声音的那一刻,又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竟能化作神话传说中的“鹏”,他竟能亲自感受……扶摇直上九万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垂眸瞥到脚下的海面时,活了许久许久的太一难得心潮澎湃了这么一瞬,以至于他连那个扎西顿珠都没有那么在意了。
扎西顿珠是在太一吃掉桑珠之后跑掉的。
桑珠毕竟跟了他很久,在把他吃掉后,太一为他做了仪式,还念起了超度经文。
就趁这个功夫,扎西顿珠居然跑了。
并且他在跑前居然用了幻术,让其余所有人都以为他还以秃鹫的姿态立在树上。就连自己都没能立刻察觉。
太一自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尤其是听了桑珠转述的、那位摄影师展望跟他交代的有关游戏和副本的相关信息后。
扎西顿珠身上显然藏着秘密。
他不该会那种奇异的、连自己都没有听说过的幻术。
他到底是从哪里习来的这个本领?
扎西顿珠身上藏着秘密。
眼瞎的沈明烛身上应该也藏着什么秘密。
他刺瞎自己眼睛的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游戏、副本、文字……那些东西,又是谁赋予沈明烛的?
这个世界上似乎还有一股力量在帮助他对抗神明。
难道是本世界的神明?
可他们不该存在。
他们如果存在,他们如果视自己信奉的神明为敌,何不亲自现身对付他?这不合逻辑。
太一有太多疑问。
但他在须弥山外,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只能迫不及待地赶来这世界的中心,这更能接近神明心脏的位置,来谛听他的指示。
他迫切地需要神明告诉自己,沈明烛那帮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迫切地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做。
他还迫切地,想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帮助神明、也帮助姐姐百合子,完成真正意义上的重生与降世。
·
极乐净土,大离国,皇城,帝宫,禁地。
沈明烛走到这里的时候,身边已空无一人。
道玄、姜宇、甚至范正平……
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消失,只剩他孑然一身。
就和曾经他在大离经历过的情形一模一样。
羌姆的祭台,香水海边。
吃掉了许多人的沈明烛已经恢复光明,能够看见了。
他站在一块礁石上,看向自己在海面上的倒影。
他看到了自己长长的尾,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似鱼非鱼。
此刻身边的人已皆数消失。
只剩他形单影只地立在这礁石上临岸望海。
世界安静到让人窒息。
他隐约能感觉到,许久许久之前,在某个他尚未想起的异世,他也曾经历过这一幕。
为了带所有人活下去,他历经千辛万苦。
可到头来只剩他一人走到最后。
拼尽所有,他只想护大家周全而已。
可如果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他所作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短暂的恍神后,沈明烛回过神来,微微眯起眼睛,眺望起了面前那广袤无垠的海域。
便是在不久前,他点燃了荀伯玉他们带来的烟火存货。
一个又一个的烟花在这海边绽放,将那些学生全都引来了。
沈明烛看着他们,眼里的他们既有人形,却也有怪鱼的形状。
后来沈明烛把他们全都吃了、消化了,也就化作了现在这副他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的形貌。
再后来,他看到了太一。
或者说他并没有太一在苍穹的样子,但他看见了太一在海面上的倒影。
于是两千年之前庄子写的《逍遥游》给了沈明烛答案。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现在太一是鹏,他是鲲。
他们之间要融合,才能化作鲲鹏。
鲲鹏……会是那位邪神想要选中的人吗?
藏地·羌姆舞29
羌姆的祭台, 须弥山。
整座山大得超乎人的想象,即便太一已化为半神、或者是半仙,在上岸后居然也难窥其貌。
他感到自己像是重新变作了凡人,先前那些神通全都失了效。
他要化作鹏鸟般的存在, 才能赶在规定时间内飞跃那片海, 来到这座山上。
飞跃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大神通。
可当他上了岸, 他又化作了人,并且无法再像先前那样窥探这座山的任何地方。这个世界在他的眼前重新化作了一团迷雾般的存在。
不过太一似乎并没有因此感到懊丧。
他只更加感觉到了神明力量的强大。
他认为这似乎是神明在对他的信徒做出暗示——
上山拜见神明的时候,无论已获得多大的神通,都应该回归到凡人的心态和姿态, 他们要敛其锋芒,低其头颅,还要收起傲骨。
信徒永远要记得,自己的力量是由神明赐予的。
这力量神明随时能赐予大家, 也随时能收回。
作为信徒, 要永远记得自己生命的本初——平凡普通、而又可怜的、只能随波逐流的愚蠢人类。
上山之后,太一不再扶摇直上九万里,也不用任何其他神通, 而只是靠着两条腿, 一步步朝前方走去。
这个过程中,他不免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即便当年他已经成为了阴阳师,拥有了普通人无法拥有的神通, 即便他在家以外的地方, 被很多人敬仰、也被很多人畏惧,即便他对很多人来说有了举足轻重的影响, 等回到家,依照家规, 他还是得跪在父亲面前,接受他的责问、呵斥、甚至鞭笞。
从前,强大的他,一从外面回到家,就得向父亲大人跪拜,听从他的一切指令。
现在,强大的他一来到须弥山,就会失去所有神通,向神明跪拜。
这二者乍一看何其相似?
但这个念头只在太一心中过了一瞬。
他想,这二者毕竟是不同的。
毕竟父亲只是个既无才干也无本事的庸才,是一个只能通过把女儿送去联姻而换来一些资源的、名副其实的废物。
他哪里能配神明相提并论?
神明是真正强大的所在,没有人类的劣根性,没有沾染那些脏污的罪恶,因此他也是至真至纯的存在。
太一不愿向庸俗之辈下跪,但他愿意向真正的强者下跪。
他心甘情愿地,想要城府于这位他效忠了百年的神明。
更何况……这位神明不仅是神明,还将会是他敬爱的……姐姐呢?
走出一段距离,即将上山之际,太一暂缓脚步,然后取出一把刀,划开了自己的小臂。
紧接着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块又一块的肉糜。
那是属于百合子的肉。
他将这些肉糜堆成团,左手用玄力拉着它们往山上走去。
至于他的右手,则从身体里召唤出了百合子的灵魂。
羌姆的祭台无法安放灵魂。
须得用特殊的方式,才能将被洗涤过无数次的纯洁灵魂带进来。
这是太一将这个灵魂困在森林世界的原因之一。
此外,进入羌姆的祭台的仪式启动后,这个世界会把所有进入这里的肉身全都变为野兽。
要尽可能维持百合子肉身本来的纯净,太一只能把它剁碎了带进来。
他不需要带太多。剩余的一部分百合子肉身在“神明的子|宫”里孕育,等降生仪式生效,所有分离的血肉骨头,自然能够全部重新拼凑成型。
一手牵着肉糜,一手牵着灵魂,太一颇为满意地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事实上这也是他宁肯不吃那些土著,也要先沈明烛一步来到须弥山的原因之一。
他并非打不过沈明烛。然而他不能拿百合子的安危来赌。
但凡他身体有些许的损伤,尤其是藏着这些肉糜的小臂,那么他的复活大计恐怕也就彻底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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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除此之外,他还要赶在沈明烛之前……将那样神明所渴望的东西,献给他。
路上,感觉到百合子在看自己,太一也朝她看了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洗礼,百合子像是把什么都忘了,眼里只有太一。
她现在是一缕微弱的游魂,只能依附他而活。
太一望着她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眼神显得有些莫测。
“姐姐,我们要见到神明了。开心吗?”太一问她。
“开心吗?”百合子像是在学太一说话,然后她偏了个脑袋,开口笑着道,“开心!见神明,很开心!跟太一在一起,也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姐姐,以后全世界的人都会跪在我们的脚下。至于你我二人……会与从前在母体里时那样亲密。
“我们永远不分离。我们来自一个母体,从来都该是最亲密无间的存在。其实你看……本质上来讲,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对不对?”
·
副本之外。现实世界。
帕卓家族附近的无人区荒漠内。
面对忽然出现的山澨,过期爱豆向飞杨,在少林寺练过的打星孔游,两个人双双有些懵圈。
他们能看见身边不远外有一个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日本人偶娃娃,那正是纱织。刚开始两个人会下意识地在慢慢远离纱织。
可纱织会朝他们甜甜一笑,然后蹦蹦跳跳地去到他们身边,他们也就只能放弃挣扎。
当然,这两个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旁还有两个他们看不到的东西,其中一个是女鬼娃娃火火,另一个则是狐狸仙家。
“山……山澨先生是吗?”孔游看向山澨问,“请问其他人这是去哪儿了呢?是去了副本吗?可我们……为什么这次我们没有去啊?”
“因为——”山澨与他安放在沈明烛灵魂里的那部分气息有微弱的联系,知晓了极乐净土之上沈明烛的所有经历。
抬眸望向苍穹片刻,他沉声道:“因为你们跟那段因果无关。”
“什么因果?”问话的是向飞杨。
山澨道:“你们不是大离的人。”
“大离……”向飞杨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呢?历史上有它的存在吗?”
“你们的历史上,当然没有它的存在。大离是——”
山澨的嘴角微微勾起,严肃深沉的眼中出现了些许温柔,他的语气也有了几分怀念,以及几分人这种生物才会具备的温情。“那是我的故乡。”
山澨不是人,从前他对人族的感情非常一般。
他天生没有七情,一度不懂情爱、不懂喜悦、也不同苦痛。
生、老、病、死,怨憎会,别离苦,求不得、五阴炽盛,他通通不理解。
大离的覆灭对他的影响,也当然远不如沈明烛深刻。
所以他一直以为,在言灵诀失效后,他之所以陪沈明烛走到现在,只是因为一句承诺而已。
他毕竟选择了当人,那就勉强学着当一回守诺的君子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离是沈明烛强迫山澨去的,山澨本能地排斥那里,以为自己从未真正把它放在眼里。
这是时隔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承认,其实自己早已把那里当做故乡。
他曾经为它的拼杀、守护,全是真的。
他对沈明烛、对大离的付出,也早已超出了承诺的范畴。
大离,那是我的故乡,也是沈明烛的故乡。
可我这一回反而要等沈明烛从大离离开。
他必须得从那场可怖的梦魇中走出来,也要从那早已废弃的、连时间都消失的故乡走出来,走出来,跟自己回到这里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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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山澨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听向飞杨再问:“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郑导、司大神、林总他们……难道是大离的人?
“怎么会这样啊?”
“我猜测——”山澨自言自语般道,“沈明烛把他们的灵魂,从大离带到了这个世界,然后将他们全都困在了极乐净土的大离国皇城帝宫的禁地内。
“其实他从未真正接受他们的死亡。他曾试图用这种方式,维持着他们的永生。
“甚至……他陷入了偏执,想要复活他们。”
极乐净土是个特殊的空间,它脱离于这个世界的因果,去到那里的灵魂,不受这个世界地狱的管束。
帕卓家族的祖先正是发现了这一点,这才钻了空子,在家族中的人死亡后,会把他们的灵魂引入极乐净土,再在为家人重塑肉身后,通过仪式引灵魂从极乐净土回到现世,以实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以及家族的延续。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这些灵魂会在极乐净土失去记忆。
从前,这个跟永生有关的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
灵魂的流转并没有出现差错。
可现在偏偏出现差错了。
比如帕卓的父亲,他身体里的灵魂居然是郑若薇的。
再比如扎西顿珠,他身体里的灵魂居然是沈明烛的师父。
这事儿估计跟沈明烛脱不了关系——
郑若薇、沈明烛的师父宋问之,他们的灵魂与郑方、司星北、林宝兰等等一起,在随着大离和蜃楼的“肚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原本全都被困在极乐净土之上。
可现在看来,沈明烛通过某种方式,让他们降生在了这个世界的常世人间,竟真的让他们复活了过来。
此后,郑方、司星北等人还活着,也就暂时没有引发问题。但郑若薇、宋问之死了,他们的灵魂不属于这里,于是在肉身死亡后没能去往地狱,而是又回到了极乐净土。
再后来,帕卓家族那边的降魂仪式出了某种问题,又或者沈明烛提前做了什么其他特殊的小动作,也就导致帕卓家族把宋问之和郑若薇请了下来,并降身在了自己的家人身上。
当然,山澨更倾向于认为后者——
帕卓家族的仪式本身并没有出问题。
是沈明烛在还没失忆、没重新为人的时候做了什么,才导致了如今这样的结果。
只因那晚跳羌姆舞的时候,扎西顿珠身上有两个影子。
想来,这个属于帕卓家族的奴仆的灵魂,其实已经被请下来了,就跟从前一般无二。
可与此同时,他身上多了一个宋问之的灵魂。并且宋问之的灵魂还占据了主导灵魂。
沈明烛恐怕是在强行让大离人的灵魂,挤占这个世界人的身体,强行给他们一个复活的机会。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绝不会被这个世界管理阴阳两界的地狱所允许。
所以……我们到底和地狱做了什么交易?
另外,小烛你……你恐怕必须要把这份执念放下了。
想到这些,山澨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一旁注视着他的火火总算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腕,担心地问:
“巫叔叔,我爸爸他……他会不会有很大的危险?你能去帮他呢?”
“嗯。我会帮他的……”
许久后,山澨声音沙哑地开口,语气却十分坚定,“你放心,我答应你,这次一定会帮他把怪物杀死。他不会再活在那位邪神的阴影下了。”
·
极乐净土。大离皇城,帝宫禁地。
沈明烛看见这里贴满了黄色符纸构成的封条,还看见了许许多多的、由自己亲手刻下的符文。
他回忆起自己曾做了什么了——
其实他尚不能接受身边重要之人的死亡。从师兄死亡开始,一个接着一个,他用密咒锁住了他们的灵魂。
藏地·羌姆舞30
夏虫不可语冰, 蚍蜉不可撼树。
在这一场人族与蜃楼的战争中,双方力量过于悬殊,人族没有任何的希望。
蜃楼第二次降临的那日,就是大离、乃至整个世界的末日。
所有人走向死亡, 那是不可违抗的天意。
然而, 沈明烛付出所有, 就是为了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如果那些人全都死了,独留他一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想要身边的人都活着,沈明烛知道自己的这个心愿太大了, 也太过奢侈了。
可他自问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而已。
天意若不肯成全他,那他便只有逆天而行。
风扑面而来,带动禁地的符纸响起哗啦啦的声音。
沈明烛推开一扇又一扇刻满符文、贴满符纸的门,再一步步地走到禁地中间。
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祭台, 凝结着他毕生的心力。
祭台上也满是符文, 还有很多褐色的、疑似鲜血留下的印记。
整个祭台非常大,约有一千平左右。
这里每隔一段距离,就刻有一个人的名字及其对应的生辰八字, 在这里走了不多时, 沈明烛也就看到了“司星北”“郑方”“林宝兰”“郑若薇”的字样。
这是束魂之法。
当年他把他们的灵魂囚禁在了这里,让他们无法下地狱,无法迎来转世和新生。
沈明烛一步步往祭台的最中央走去。
在系统那能够读取并重现记忆的功能的帮助下, 他眼前出现了另一幅画面。画面里也是这个祭台。
渐渐地, 眼前和回忆中的这两个祭台彻底重叠了。
现实祭台上有一个沈明烛。
记忆画面里的祭台上也有一个沈明烛。
只不过这两人一个穿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并且留着短发。另一个则穿着长袍, 留着长发,看起来有些形容憔悴。
沈明烛看着记忆画面中曾经的自己,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故人。
他注视着这个故人的同时,慢慢载入了他的记忆,也感知到了他当年的种种心情。
那个时候,在祭台中央用玄力施法的那个沈明烛,他一边做着手里的动作,一边在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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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即将走向末世的、充满着苦难的世界。
你们转世重生,其实就是再受一次苦。
所以……何必转世?又何必离开?
你们该留在这里陪我。
相信我,我会想到办法的……
我不要你们成为牺牲的烈士。
等这场危机度过去,我就会找到让你们重新活过来的办法。
师父你,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你也许会教训我的吧。但我想最终你会同意我的做法。
毕竟你总是最疼我、最包容我的那个人。
至于师兄……我知道你是不会赞同我的做法的。你会我说偏执、任性胡来、自私自利只顾自己……
你会和我大吵一架,拂袖而去。
但你也会对我莫可奈何,一边生气,一边帮我,是不是?
话到这里,任由长发披散着的沈明烛,他的眼神显得非常清澈,嘴角勾出的笑容则显得有些奇异。
但我也就只在这件事上自私妄为了一些,师兄你就原谅我吧。你看,家国大事上,我从来没有任性胡来过,对不对?
这世间是讲因果的,如果我真的能够救世成功……到时候,我是不是就是救世主了?到时候我的功绩一定很高。
在那种情况下,我做错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事,想必也没什么要紧的,对吗?
毕竟我只是想把你们留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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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我都救了这个世界了,我应该要获得一点奖励才对。上天不给我这奖励,那我就自己给自己奖励。
要复活你们,这就是我对自己的奖励。
听到这里,短发的、重回故地的沈明烛似是不忍再听。
他快步走向祭台的最中央,走到了过去的自己面前。
紧接着他抬起手,试图伸出手给曾经的自己一个拥抱,然而他只抱住了一团空气。
毕竟另一个自己并不真实存在。
他只属于过去,也只属于回忆。
沈明烛明知怀里根本没有人,却还是维持着这个动作,就好像这样以后,他能感觉到宽慰了一些。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道:“……那个时候,我也许是太孤独了。我不敢面对这种孤独,于是编造出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自己,最后竟做出……做出把师父师兄他们的灵魂全部囚禁起来这种事……我简直……
“山澨,我想我遇到你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点疯了。
“不,不对。我那个时候应该已经疯得很厉害了。你就一点没看出来吗?”
山澨倒是不以为意地说道:“疯?我没看出来这有什么疯的。至少那个时候没看出来。
“想复活自己的亲人朋友,这叫什么疯?这合情合理。
“你如果出了什么事,上天入地,我都会找你回来。”
沈明烛此刻的心情无疑极为复杂。
然而在听到这段话后,他一时也竟有些哭笑不得。
“你……你是跟着我学做人的。有样学样,你才觉得我的做法没问题。我看我是把你教坏了——”
“是么?若重来一次,你会怎么选?”
“若重来一次……若重来一次,也许我还是会这么做。我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
“小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要你认为那是正确的事,只要那件事会让你感到开心。但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你因什么事陷入了苦痛,我就要带着你从苦痛中走出来。你已经受了很多苦了。我希望以后你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的。”
“谢谢你山澨。不过我能感觉到……后来我好像真的疯了。我没有因为邪神的注视而陷入精神崩溃,但我确实是疯了。”
沈明烛道,“那就让我继续看看,我最后疯到了什么地步。”
记忆画面迎来了切换。
沈明烛去到另一个祭台。
那是位于皇城之中的祭台,也是他在仰头望向苍穹的那刻,用刀刺瞎自己双眼的那个祭台。
记忆画面中的沈明烛的一头长发随意披散着,一身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血珠顺着他的脸,顺着他手里的匕首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陷入那些符文之中。
而他直视着苍穹之上的那只可怕的蜃楼之眼,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把自己弄瞎了。
他也确实看不见身边的任何东西。
但奇怪的是,他仍能看见一只眼睛。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他知道他并没有被它注视,否则他早已和其他人一样陷入精神崩溃了。
可眼前的一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他能看见它,可它却看不见自己?
记忆画面三度切换。
沈明烛又回到了帝宫禁地的那个祭台。
祭台还是那个祭台,沈明烛还是那个沈明烛,只不过他的眼睛瞎了,只不过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山澨陪着。
画面里的沈明烛目光没有任何焦距,瞳仁呈灰白色,就跟这一世的他差不多。
他跪坐在祭台处,有山澨在身侧,也有无数亡灵陪在身边,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显得不再那么形单影只。
侧头面向山澨的方向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泛着些许笑意。
“为什么我能看到蜃楼的那只眼睛,它却看不到我,结合那份残卷上的记载……山澨,我想到原因了。
“因为那只眼睛同时存在于未来、现在与过去。来到我们的这个世界后,它在我们的所有时间线上同时存在。
“眼睛瞎了的那一刻,我看到的不是那个时间点上的眼睛,也没有被那个时间点上的眼睛所注视。所以我没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不过由于眼睛同时存在于未来和过去,在我望向它的那个瞬间,相关的因果律已更改。我能看见它,不是因为我真的看到了它,而只是因为我过去看见过它。
“蜃楼的身上,藏着一个跟时间、跟因果有关的秘密。”
话到这里,沈明烛灰白色的瞳仁里竟像是有了光。他嘴角的笑容也变得更加明显。
“所以山澨……我想到了,我忽然想到了蜃楼的一个破绽!
“你还记得吧,之前那一次,蜃楼的降临失败了。那会儿我混进了信奉他的邪|教中,干扰了他们的仪式。就是在那期间,我听过他们‘谛听’到的蜃楼的指示——
“他会让所有人进入他的身体,继而馋食他们的身体、灵魂、以及玄力。信徒们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奉献给蜃楼。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会在蜃楼的身体获得重生。他们坚信,蜃楼的身体里存在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蜃楼当然是骗他们的。它只是为了灭世而来。
“不过,蜃楼说要吃掉他们的那些话,并非谎言。我当时看到了非常详细的跟信徒有关的献祭步骤。那绝非凭空捏造,而是一个复杂的、有规律可循的、且步骤严格的仪式。
“所以整体上讲,蜃楼蛊惑人族,培养信众,引发战争,靠鲜血、尸体、与死亡构成的仪式完成降临,继而吃掉人族、吃掉万物、乃至吃掉整个土地,它在通过这种相对麻烦的方式来毁灭我们这个世界。
“可是它何需这么麻烦?它是同时存在于未来、现在与过去的极为可怕的存在。并且它身上还自带一条特殊的因果律!
“这种情况下,想要灭世,按理它有更为简单的办法——
“它可以在我们这个世界久远的过去,在人族诞生、甚至是万物诞生之前,就直接将生命最初的源头掐死。把过去直接掐死,未来可以直接不复存在。
“当然,或许这是因为鲜血与死亡不够多,它无法完成降临,也就无法完成灭世。
“那么可以再换个角度,就算它必须采用这种麻烦的方式,它又何需从我们这个时代才开始实施对人的蛊惑行为?
“如果它在久远的从前,就把自己包装成一个伟大的神来吸纳信众……它可以从根源上把整个世界都变成它的。
“一旦它改写这条因果律,我的祖先、其余人的所有祖先都会是他的信众,大离、甚至连你我二人可能都会直接不复存在。
“这是更直接、更彻底的灭世方式。它为什么不用?
“它不用,不是因为它不能,而是因为它不敢。
“这就是它的破绽。”
藏地·羌姆舞31
羌姆的祭台。
翡翠般碧绿的香水海海岸。
沈明烛眼睁睁看着太一化作鹏, 往须弥山而去。
可他形单影只地站在礁石上,就好像这大千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成了这世上最孤独寂寞的存在。
风从海面上掠过,再拂至面门,带来了显而易见的凉意。可以想见那海水冰凉刺骨, 像是没有被浸入丝毫阳光的暖意。
与凉意一同袭来的, 还有那馥郁浓厚的香气, 这香气有些像梵香,给人神圣清净的感觉。
这片海域似乎能净化人心,将人引往那真正的佛祖所在的地方。
然而目睹着这一切的沈明烛,他的心中是充满燥意的。吃掉所有的土著后, 他的意识恢复了一瞬的清明,然而他忽然又感觉不够了——他吃的人还不够。
一片又一片翡翠般碧绿的海水随着层层浪涌照进他的眼底,然而他目之所见,却是一片又一片的血色。
这片碧绿色的海, 与赤红的鲜血重叠了。
沈明烛想起了不久前的一幕——
他在不可自控的状态下, 失了常、发疯了般吃掉身边的所有人。
“你让我吃了什么?”
在那之前,他曾把师兄司星北踩在脚下质问。
那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凉。
可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了某种强大的、足以吞噬他所有本性的贪婪、痴念与肆意。
在这些恶念的驱使下,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吃了他们, 杀光他们全部。
他感到自己被罪孽卷入了深不可见的、不可摆脱的地狱, 他感到自己行走在刀尖上、火海中,他感到自己久未进食、受到了长时间的饥饿与干渴的折磨。
只有把他们吃下去,吃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 他方能得到解脱。
在极短的时间内, 沈明烛念了无数遍清净咒。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这才把最后一分残存的理智,从万千恶念与杀意中抽离了出来。
在那一分理智的支撑下, 他深深看了司星北一眼。
司星北现在在他眼前的形象也是人形血袋和跳跃的肉的混合物,他根本看不见司星北的表情,当然也看不见其他人的表情。
可他心有不甘,于是又抬头看向了周围。他能感觉到那里分别站着郑方、林宝兰、荀伯玉、邵飞燕、战信鸿、道玄等等人。
他们竟全都无动于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像是早已达成了某种默契。
沈明烛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相对的,司星北的眼神则既显得复杂、又显得无比简单。
“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你们全都疯了吗?”
“你们……你……”
沈明烛再回过头朝着司星北的方向问,“师兄,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你知道我想喝血吃肉,是吧?
“不,不只是你。这件事郑导、林总他们也全都知道。
“有了这样的念头后,我很难控制自己。我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什么都不做……这种状态下的我根本不能受到一点点血肉的引诱……
“对此,你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偏偏……可你偏偏想办法弄断了自己一支胳膊放到了我的面前……为什么?”
“师兄,郑导……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全都变圣人了是吗?想让我一个人赢?可真正的游戏规则,我们都还没有找到。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这个游戏有共赢的空间吗?
“还是说……你们想起了某个只有我不知道的事?
“告诉我,马上把真相告诉我!”
快……快告诉答案。
我快控制不住了。
我真的快控制不住了。
要么告诉我真相,要么远离我。
我已经成了一个怪物,离我越远越好!
沈明烛在心里如是想到。
“小烛,许久不见。”
沈明烛不料,他却是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说出这句话的司星北眼里似有万千含义。
不过沈明烛并不能看见。
“你……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许久不见?”
“小烛,谢谢你想要把我留下。但你的执念太深了。”
“什么执念?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想吃东西就吃吧。你要尊崇本能。”
“你说的本能是……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不要再逼我。我真的……我真的要控制不住了,我……
“你……你还有他们……你们都想被我吃掉?你们全都疯了!你们是真的疯了!”
沈明烛感觉自己已快陷入彻底的崩溃。
“师兄……你们该不会是在捉弄我,报复我?
“我以前在副本里太任性,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完全不顾你们的劝阻,老是害你们担心。所以……
“所以你们现在只是在玩儿我,想让我体会一次那个时候你们的心情,是不是?
“好了,我已经体会到了。这一切可以停止了!”
沈明烛是在理智几乎丧失殆尽的情况下说出的这句话。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根本站不住脚,简直是在自欺欺人。
他正在尝试用所剩不多的思维来搞清楚一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对劲。一定是在某种外力的促使下,他们这么多人这才离奇地达成了一致。
毕竟道玄和姜宇是一直跟自己待在一组的。他们怎么有和司星北、郑方商量的时间?
他们没有这个时间,也根本没有商量,他们是在某种自己不知道的力量的作用下,直接达成了一致。
所以……那个与自己无关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呢?
他们想起了什么,偏偏自己没有想起吗?
那件事跟大离有关吗?
可为什么回忆起从前,会让他们做出心甘情愿被自己吃掉的决定?
我又不是邪神,他们又不是我的信徒!
沈明烛发出这些质问的时候,声嘶力竭,人已在崩溃的边缘。
司星北轻叹一口气,眼里有宽慰之意,不过相对来讲是平静而释然的。
他就像是被囚禁已久的犯人,如今总算即将等来解脱。
静静注视沈明烛片刻,司星北开口道:
“小烛,师弟,仁霁,大巫……无论是哪个身份,其实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很荣幸能有缘分当你的师兄。我为你感到骄傲。
“但是小烛,你要听劝,不要让自己活在痛苦和疯魔中。
“困了那就睡觉。做噩梦了就让自己赶紧醒过来。病了要吃药。饿了那就让自己吃饱。
“小烛,不要紧,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就当这是一场梦。又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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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司星北近乎残忍地用玄力再断自己一臂。
血水立刻喷涌而出。
那一刻,沈明烛彻底疯了。
理智尽失,人性泯灭,他疯了一般扑向那截手臂,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红色。
等他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
大概血肉是最好的补给品。
吃掉他们所有人之后,他暂时恢复了几分理智。
可他宁愿自己当一个疯子。
他根本不愿意面对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沈明烛勉强控制住自己,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一切。
也幸好他确实是在疯魔的状态下实施的那些吃人行为,以至于那会儿他怎么也回想不起半分细节。
因此他尚且能坚定地走向海边。
他还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那个时候的沈明烛感到自己已经变得非常强大了,他不再是人,而似乎真的一脚埋进了神域。
他曾有过点香成神的经历。
不过那一次他成神的感觉非常虚幻。
毕竟他只是自己小世界里的神,他对真实空间的影响范围有限,他还远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
可是他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他能够感觉自己的基因发生了变化,身体似乎具备了无限的潜力以及无尽的可能。
甚至一弹指间,他就能摧毁很多物种——
比如那些他之前所忌惮的土著。
土著不具备人的智慧,所以他们不知道,如果他们中的一个吃掉其余所有土著,也能完成进化,继而成为所向披靡的存在。
他们没有这么做,每个人的力量都很普通,于是成了沈明烛的瓮中之鳖。
将他们一个又一个吃掉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沈明烛不知道。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已经再度疯了。
这似乎再次证明了一件事——
鲜血和生肉能摧毁他的所有理智。
在吃完所有土著后,沈明烛并没有立刻恢复理智。
他是在司星北和郑方等人的帮助下恢复的。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心神澄澈,万念皆忘。
“我身清净,我心清净,我意清净,如山不动、如水不转、如风过江……
“小烛,醒过来。
“沈明烛,清醒过来!”
沈明烛暂时恢复了意识。
他失去意识之前,海滩上站满了学生。
他清醒后,这里已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又强大了很多。
他不仅恢复了视力,更能看见很多维度,这个世界就好像在他面前打开来了。
便是在这之后,他去到了礁石上眺望那片碧色的海域,以及那座既像是近在咫尺、又像是遥不可及的须弥山。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是真的听到了司星北的声音,抑或是那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的大脑不愿接受眼瞎的事实,所以会传递给他一些错觉。
那么自然有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是——
大脑不愿让他太过内疚,所以会让他以为,他把司星北吃掉并不意味着杀了他,而只是让他成为了自己神之体的一部分。
事实究竟如何,沈明烛分不清。
他唯一庆幸的是他暂时想不起吃人的细节,他可以欺骗自己并不是真的吃了他们。
不久后,伴随着系统里能量团急剧下降的提示,沈明烛开始咳嗽了起来。
看来,即便已接近神的存在,他还是逃不过这个世界的既定法则。
沈明烛知道自己该前往须弥山了。
于是在礁石上立足片刻后,他以人身入海,化而为鲲,开始在海底畅游。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可这片海域之大,就连鲲也要花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跨越,继而抵达那传说中的须弥山。
初入海的时候,沈明烛既能看见海面之下、甚至海底的情形,又能看见海面之上的情形。
海底也呈一片碧色,跟海面的情形差不多,并不知光源从何处来。
此外,跟现实并不同,这里没有珊瑚、也没有任何鱼虾,有的只是一片死寂,如生命最初的起点,也如生命最后的终结。
至于海面上的情形,倒与在岸上时看到的并无不同,无非是万里无云的天,永恒不变的日光,遥远而莫测的须弥山。
不过沈明烛越靠近须弥山,海面上的景象就变得越模糊,最后它们纷纷化作了一团雾,似水中花、镜中月,抓不着摸不到,有着格外神秘幽远的色彩。
与此同时沈明烛能感觉到,自己的某种神通似乎在渐渐消失。
这一切好像寓意着,神会赐予在外流落的信徒以神力,可当信徒们回到他的身边,他就要收回他们的所有力量。
太一早就已经上岸、往须弥山山顶而去了,沈明烛亲眼看到过那一幕,但他却也不急于上岸,反而在某种本能与潜意识的驱使下,朝海底潜了去。
他的眼前是一片又一片的、深深浅浅的碧色。
可沈明烛不可自拔地,又想到了鲜红色。
这一次再想起鲜血与肉的时候,他身体中的那种嗜血、想吃肉的感觉没有那么明显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冰凉的海水冲洗着他的头脑、让他恢复些许真正意义上的神智的缘故,他竟忽然回忆起了不久前吃人的细节!
牙齿刺入皮肉的声音,鲜血飞溅的声音,嚼肉的声音、饮血的声音……
沈明烛全部记了起来。
他还记得,在吃掉司星北之后,自己的双目恢复了光明,能够看见了。
于是他清楚地知道,他吃的下一个人是郑方。
他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个时候郑方的眼神——
平静、释怀、期待、怜悯、宽慰、解脱……
他读不懂郑方的眼神。
他是在甘愿实施某种献祭吗?
他为什么会愿意做这种事?
他又为什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沈明烛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浑身都发起了抖。
冰凉的海水好似忽然变做了滚烫的血液,也像是化作了坚韧细腻的丝绸,将他一寸寸包裹、再收紧,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呼吸。
再下一刻,情况越演越烈,沈明烛望向周围,看见那些鲜红的血液里长出了东西,它们分别是肉、是骨、是筋脉、是心脏、是胃、脾、肠……
那是他曾活活吃入腹中的每一样东西。
他知道这一切都应该是他的幻觉。
可这些幻觉是残酷可怕的真实回忆带给他的。
那些血淋淋的、残忍至极的事,都是他亲手做的!
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永远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沈明烛感到心脏位置传来了巨大的疼痛。
他整个人好像痛得快要分离崩析。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崩溃——
他已几乎成神。而神的意志决定着一切,包括他的身体。
一旦他的精神因承受不住而彻底崩溃,他这化作了鲲的身体也将彻底散作万千碎片。
他会就这样死在这羌姆的祭台的海底,再也没有回天的余地!
这个时候,沈明烛已几乎到达了海底。
他的精神如同一根承受了万千重量的、马上就要断掉的一根头发,可海水里隐藏着的、某种特殊的味道,让这根头发上的重量居然变轻了一些。最终头发撑住了。
尽管仍然摇摇欲坠,沈明烛的精神暂时稳住了。
于是沈明烛张开口鼻,近乎贪婪地闻着、汲取着这个味道,并尝试着找到这个味道的来源。
随着越来越多的味道涌入口鼻,他的神智逐渐恢复清明。
很快,沈明烛发现其实整片海域都是这种味道。
被这片海水包围的他感受到了某种安全。
这片海极大、极深,本该如广袤的宇宙一般,让人不敢轻易探测,处处蛰伏着危机。
然而奇怪的是,到达深不可测的海底之后,沈明烛不仅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危险莫测,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安全感。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找到了这种感觉的由来——
这种味道,和山澨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不,不是相似。
是一模一样。
可以说,这片海,就是山澨。
对于沈明烛来说,这是一种太过玄妙的感觉——
他化身为鲲,潜入深海,沉向海底。
但他其实真正沉入的,是山澨的怀抱。
山澨是水元素的化身。
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海是他,他也是大海的本身。
“做人呢,首先该有一个名字。”
“我从山上走下来,在海边遇到了你。那我就叫你山澨吧。”
“山澨,你敢和我赌吗?”
“抱歉,言灵诀一旦生效,神、魔、妖、鬼……全都无法逃脱。”
……
一些零星的记忆窜入了沈明烛的脑海。
有一些字句他听得懂,有些却是听不懂。
他回忆起来,在刚进入这个副本的时候,系统曾提示过他,他的灵魂去往了极乐净土,现在位于这个世界的,仅仅是他的肉身而已。
所以……这一部分字句,也许有些来自极乐净土之上的那个自己,还有一部分则应该来自久远的从前、还没有失忆的那个自己。
沈明烛在尽可能地尝试着搞明白一切。
电光火石间,他的脑中忽然窜出了这么一句话——
“喏你看,这里其实是蜃楼的‘肚子’。
“蜃楼的世界没有水。
“如果我们只能用我们的见识去理解它,看到它。那么反过来呢?它会不会理解不了水这种东西的存在?”
蜃楼不理解水。
什么它的“肚子”里会有海?
这不是海……
是、是山澨的力量。
海水将沈明烛紧紧包裹。
就如山澨与沈明烛紧密相拥。
“小烛,别怕。有我在。我一直在。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藏地·羌姆舞32
羌姆的祭台, 须弥山。
太一牵着百合子的肉身与灵魂,一步步来到了山顶。
未及山顶,太一便遥遥看到了一座神像。
自从第一次听到神的声音,他就知道了一件事——不能直视神。
于是他立刻低下了头, 并嘱咐百合子的灵魂跟着低下头, 这才继续往山顶而去。
太一不敢直视神, 不过在低头前注意到了神像的轮廓。
那神像竟是人形的,并不想象中不可名状的模样。
太一并不觉得奇怪,倒觉得反倒是这样才对。
他第一次见到神的时候,神就告诉过他, 他只能用自己的认知来理解神。
或者换句话说,他看到的是他想象中的神的样子。
也因此,从前神在他眼前的形象,一直是百合子的模样, 当然, 其实也是他自己的模样。
既是如此,神明的雕像,当然也可以是人的模样。
就这样, 太一来到了山的最顶端, 来到了神像的跟前。
他带着百合子的灵体双膝跪地,朝神明不断地叩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刻他化作了最虔诚的信徒,千山万水走到这里, 只为求神明的垂怜。
“我所敬爱的神, 弟子来了,弟子总算来到了你的面前。”
太一的语气十分虔诚, “请你赐予我力量,请你准许我开启仪式, 正式为你接生。”
过了一会儿,太一听见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声音如千钧重,直压得他的头更加狠狠地往下垂了去。
“不急。还差一样东西。”
神明开口道,“我要的那样东西,你带来了吗?”
“我带来了。”太一道,“寻觅了近百年,我总算找到了它,并将之带到了你的身边。”
“你做得很好。”神明开口道,“那么把它打开吧。你身上应该还有一部分玄力。我需要你按照我的指示做一个仪式,并利用这场仪式,将那个东西的力量传进海里。”
太一恭敬地问道:“我所敬爱的神,你莫非是想让我……填海?”
“精诚所至,精卫尚敢填海。让我来看看你的决心吧。我的弟子,这是你成仙路上的最后一个考验。”
听罢神明的话,太一半跪在地上,毫不在意地拿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画了个五芒星。
血水很快顺着伤口将五芒星的痕迹填满,紧接着跌落至地面,再被太一用手指绘出了奇怪的符号。
做完这些准备之后,太一手起刀落,竟又捅了自己一刀。
不过这次他拿刀捅开的,是自己的腹部。
在腹部剖开一个伤口之后,他伸出五指直接探了进去,紧接从那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
羌姆的祭台毕竟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太一自己的灵魂尚不能跟着进来。
他不能保证他能把这东西带进来,于是事先切开了自己的腹部,将它藏了进去,直到现在才再取出来。
他妥善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这个木盒,就与保护百合子肉身的方式一样。
木盒里装的东西叫息壤。
关于息壤,《淮南子》《山海经》等古籍里均有类似的记载——“禹乃以息土填洪水。”
息土不耗减,掘之益多,故以填洪水。
简单来说,息壤这东西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大禹曾用它来治洪水,女娲也曾用其来捏人。
更有传说称,最初是大禹的父亲鲧,在没有得到帝尧的同意的情况下,偷窃了他的息壤来堵塞洪水。于是帝尧让祝融在鱼渊处死了鲧。
这种东西只存活在神话传说里,只存在各种典籍残卷中,实在无处可寻。
自上古诸神隐退后,其留下的诸多法器、神器、圣物,通通下落不明,寻找起来绝非易事。
太一之所以会想办法维持自己的肉身暂时不老不死,之所以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不是因为他不着急复活自己的姐姐,而只是因为他在想办法寻找息壤。
寻找息壤,其实这也是太一收丁凡为徒的根本原因。
许多年前的大年三十那晚,数十年来寻觅息壤无果的太一,总算忍不住为自己卜了一卦。
卦象告诉那晚他往这座城市的中部走,就能遇见一个他想要的命定之人。
中主土。
如此,按卦象的意思,他今晚遇到的人,当与息壤密切相关。
后来太一往城中走,来到了一个公园内。
进公园后,继续往中部走,他这便见到了被家人赶出来的、睡在公园长椅上的丁凡。
太一无需多问,直接借助自己养的式神读到了丁凡的来历、出生、乃至生辰八字。
他当即算了丁凡的命盘,于是发现,冥冥之中丁凡与息壤竟有着密切的联系。
再后来,丁凡果然凭着几乎是直觉般的指引,在一个古墓里找到了息壤,并将它交给了太一。
如今太一也就能够带着这样东西,来到这羌姆的祭台,将之献给神。
太一并不知道神要让自己取息壤的目的。
他也不敢妄自揣测神的旨意。
他只是偶尔会想,神取得这样东西,莫非是先毁灭所有人类,再像从前的女娲那样,以息壤重新造人?
如果真是这样,太一便觉得自己对神又更敬重了一分。
世界需要被清洗,人需要在被杀掉后再重塑。
因为现在的人类实在太脏太脏了。
太一当然没有想到,神让自己取来息壤,是为了让自己填这羌姆的祭台的海。
不过他甘之如饴为神奉献。
他历经千辛万苦,走遍千山万水,总算来到了这里,他离成仙只差一步,他离让姐姐以神明的方式降临,也只差一步了。
“我最虔诚的弟子,你先填补这片香水海。
“然后你要再去填补那片粉色的海。那叫绯色海。”
仪式发动之前的那刻,太一听到了神明这样的声音。
“是。弟子谨遵神明的指引。”
太一开口,打开木盒,虔诚地用双手接过了息壤,将之放进了阵法仪式的最中央。
等待仪式发动期间,太一想到什么,不由向神明问起了话。
“我所敬爱的神明,沈明烛这个人……不需要处理吗?”
神明倒是反问:“如果你觉得他会是一个麻烦,为何不早点处理他呢?”
太一道:“我没有想到,那么多人会甘愿把自己的肉身献给他,以至于他忽然强大到了我没有预计到的地步。
“当然,即便如此,我也能有把握杀了他,不过那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我们之间会发生一段时间的缠斗。
“可我身上藏着这息壤,还有百合子的一部分血肉,这些东西若在与他交手的过程中有所损毁,那便是得不偿失。”
“对了。就是这个理由。”神明道,“成仙路上,无需太过在意别人在做什么。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没有什么比仪式本身更重要。
“这场仪式完成,你也就完成了最后的考验。到时候你会立马在我的助力下成仙,然后你就可以凭借仙身,为你的姐姐接生。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重要吗?
“一旦你飞升,还怕对付不了一个沈明烛?”
太一想了想后,对着石像的方向作了个揖。
“抱歉,是弟子愚钝。现在弟子明白了,神明你留沈明烛一命,让他活着,是因为你想考验我——考验我的心性,考验我的能力。”
“正是这样。太一,你的表现让我很满意。我没有遇到更让我满意的信徒了。”
神明道,“我给过很多人机会。为了考验他们的悟性,我只会告诉他们只言片语。我对所有人传递的信息都一样,一开始我对所有信徒一视同仁,然而……
“然而太一,你看,数千年了,最终只有你悟性最高、本事最大,只有你成功带着息壤走到了我的面前。
“你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否则,你我二人之间,哪有这般推心置腹交流的机会?
“现在我视你是平等的。你已拥有与神并肩的资格。
“至于沈明烛,他算什么?
“他不知道极乐净土,也不知道羌姆的祭台,这样的他,没有办法把任何东西带进来……
“这样一来,他能阻止我们什么呢?
“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与太一沟通的是蜃楼的残念。
或者说,是他身体仅剩的一小部分的残念。
蜃楼已经彻底死透了,他的身体早已毁得彻彻底底,这么一点沦落到这个世界的残念,当然无法再以蜃楼的方式复活。
不过,落到这个存在人类的世界后,受到人族思想的侵蚀与影响,这点残念渐渐搞清楚了一件事——
他可以介入人族的因果,靠人类的灵魂与肉身完成复活。
这个世界的人太弱了。
哪怕他不及以前的万分之一,他也足以成为这个世界的霸主。
然而想要得到人类的灵魂与肉身,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他的主意识在须弥山,他的力量则散落在羌姆的祭台的其他各处地方。
可偏偏这世界最中央的须弥山被一片海包围了。他完全不理解水,身体里没有能对抗水的东西,他那散落在各地的力量,也就整个被那片海给阻断了。
那片海就如同牢笼一般,将蜃楼的这点残念彻底关在了海中央的山上。
他完全办法没有调取那些力量。
他算是被这片海域所封印了!
这种情况下,蜃楼完全没有办法离开羌姆的祭台。
所以,数千年来,他之所以只向外界的人传递只言片语,并不是为了考验信徒们的悟性,而是因为他仅剩的力量只能支撑他做到这一步而已。
关于这一点,他刚才当然是骗太一的。
从头到尾,他都在骗太一。
不是他不肯给大部人成仙的机会,而是能连上他试图与外界沟通时发出的那段频率的人,能听到他话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得有天生灵力强,或者开了天眼的人,再加上一些机缘巧合才行。
而就算侥幸有信徒听到了他的心声,并选择信奉他,他们还得找到进入羌姆的祭台的办法。
光是这样也还不够。
毕竟信徒还要找到息壤,才能来到羌姆的祭台填平那些海,继而解封他的力量。
蜃楼庆幸,自己等了太久太久,终于等到了太一。
太一不负所望,把他需要的灵魂、肉身、还要息壤,全都带到了他的面前。
现在他的复活只差最后一步了——
等太一的仪式成功。
只要太一现在主持的仪式成功,只要息壤生出源源不断的、足以填补那片海域的土,他就可以恢复力量,完成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蜃楼的世界没有水,也没有什么五行之说。
不过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年累月地,他好歹也慢慢接触到了一些人间的信息,知道了土能克水,还知道了息壤这种强大的神物。
至于那沈明烛,他又何需放在眼里?
沈明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只是个区区凡人。
纵他来到这里,借自己散落在各处的力量而拥有了所谓的神通,他又哪里有对抗息壤这种上古神物的力量?
土克水。只要息壤灭水,他完成降世,他就能在顷刻间摧毁整个世界。
届时,沈明烛会像蝼蚁一样随着这个世界而毁灭的。
不过……他暂时还不能对太一说实话。
太一太强大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与此同时他是一个极度慕强的人。
他年幼的时候,处处受到父亲的责难与鞭笞。
但他并不是痛恨责难与鞭笞本身,他只是觉得父亲不配做那个责难自己、鞭笞自己的人。
他的父亲太弱小、也太过懦弱,没有一点本事。
这样的人凭什么让他诚服?
所以蜃楼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困在了这里。
否则他将不再崇拜自己,可能会坏自己的事。
太一当然不知道神明的所思所想。
他不知道他所崇拜的神明被水困在了这里。
他不知道他来到这须弥山后之所以会失去力量,不是因为神明向信徒收回了他的神通,而只是因为他的力量全被海水阻断了,连神明自己都无法获得。
他还不知道,之所以会存在这样一个大逃杀、或者类似于吃鸡的游戏,也并不是因为神明像在养蛊那样找一个最强者。
神明之所以设计这样一个游戏,只是因为他知道正常情况下,那些人根本无法跨越那片海域,抵达须弥山。
这样他如何能清晰地向信徒传达指令、亲眼见到息壤、并让信徒用息壤填海呢?
有游戏的借口,一切就不同了。
那些能量团本就是他散落在四处的力量。
也是的那些散落四处的力量,支持那些肉身存活的。
他的力量因为久远从前的那场大战散落各地,现在他无法将之聚集,也就无法将来到这里的某个肉身,直接变作一个厉害的、能渡海的鲲或者鹏。
他只能让许多人同时捡到力量,再逼他们互相吃来吃去,最终剩下一个或者两个拥有渡海力量的人。
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太一在看海,也在看山。
只见一重又一重的土从木盒中飞了出来,再在阵法力量的催动下,凌空而起,在须弥山上方的空中铺了一层又一层。
息壤的力量是极为强大的,不过顷刻之间,整座须弥山的上空就都被其诞生出的尘土填满了。
阵法催生出了一阵又一阵的风,它们卷起重重尘土,再带着无穷无尽的土,源源不断地往山下的海域而去。
远远望去,须弥山好像起了巨大的沙尘暴,无数尘土拔地而起,带着摧枯拉朽、毁天灭地的力量填满苍穹、再往下降落至整片海域。
当然,这场可怕风暴的最中央是平静的。
太一就静静跪在石像边,往下俯瞰海面那幅末日般、移山填海的画面。
海面再广袤、再不可测,那又如何?
自有土来克制它。
忽然间,太一像是对什么感到了好奇,以恭敬的语气对神明开口问道:
“弟子斗胆,想问你一个问题……以息壤填海,乃土克水之道。这用到了我们世界五行的思想。我们相信,整个宇宙都是由阴阳五行所构成的。
“敢问……神明的世界呢?也是如此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一会儿,太一听到神明对自己道:“不,我们那里没有水,自然也没有五行的说法。”
“没有水?那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太一不免感到有些惊讶。
“莫非你们的世界,全是恶魔一般的存在吗?”
“恶魔?你是怎么理解我所在的世界的?”
听见神明的询问,太一开口道:“五行自有生发顺序——木火土金水。
“木代表无中生有,出现生命即是木的诞生,人则是木。火是向上发展,土是爆发孕化,金是清除,水是寂灭。
“木火土金水,由此而生出万物。万物最终会走向水代表的寂灭,那或许是一个由水冰封一切的时代。
“之后,火将冰化作水,木代表的生命开始生长,一切再走向下一个轮回。这便是五行中蕴含的天道。
“也因此,五行并不是指五种元素,它们也不是既定不变的,而是彼此间存在一个互相转化的过程。
“所以,对于神明你所在的世界,我不能理解。
“我只是能勉强加以想象,如果你们的世界除了水之外,尚有土火木金的话……少了水这一环,那么只剩阳土、阴金、阳火、阴木。
“在我眼里,那里便是一个遍地熔岩,处处是焦枯蠕动腐肉的恶魔世界。那不是人类能想象的存在。也不是人类能存活的地方。”
“五行不是五个既定的元素,而是自然万物的五种状态,它们能够互相转化?”
神明重复了这句话。
太一点头。“正是如此。”
息壤是上古神物,力量惊人。
不过在两人交谈的这数息之间,息壤生出的土几乎已覆盖整片海域,与此同时它们正在不断地、不断地下沉。
海水的香味已几近消失,碧绿的颜色也不复存在,美若翡翠的海域已彻底成了土黄色,成了土与水混合而成的泥浆状态。
可以预计,不消片刻,整片海域就将被息壤之土彻底填满!
须弥山很快晃动了起来。
这似乎寓意着某种强大的力量即将解封。
太一望向山脚下那片广袤无垠的泥浆,耳边响起的则是神明的轻笑声。
看来神明感到很高兴。
只是为什么,他想要降临在没有海的世界呢?
另外,沈明烛去哪儿了?
他应该已凭借鲲之身入海了。
可他怎么还没从海底出来?
他想被黄土淹没,想和海水一起被埋葬吗?
下一刻,变数骤起。
已成泥浆的海面居然起了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巨大的火焰点燃了整片海域。
然后泥浆开始沸腾,于是水化作蒸汽升至空中,土则在火的作用下开始沉降。
“水升,土降。
“火的出现让泥浆中长出了金。而金——
“金生水。”
这句话是太一说的。
他的声音有些发沉。
“我所敬爱的神明……金生水,会有源源不断的水重新涌向那片海。
“现在你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让我用息壤填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