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翁同龢上景山转悠,一不小心撞见文廷式的魔鬼训练现场,就像后世班主任体罚小学生被家长当场撞破,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翁同龢像护着什么易碎的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把载湉从树上扶下来,然后就开始黑锅一口一口地往文廷式头上扣“目无尊卑,不分上下,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三年了,每次都是这几句话,就差一句“老夫怎么就点了你这么个家伙做榜眼”了,侍卫和太监们同时
然后翁同龢就真的捶胸顿足,指着文廷式的鼻子大骂“老夫怎么就点了你这么个家伙做榜眼啊”
场面一阵安静,众人竭力忍笑。
然而载湉毕竟不是后世的小学生。

他仅仅是拍了拍沾灰的袍子,负手而立,平静地问“翁师傅忽然过来,可有什么要事”
翁同龢猛然意识到自己冒昧了。皇帝已经长大成人,他有权力选择学什么、跟谁学,自己只能建议,不能再替他做主了。
翁同龢不由泛起一丝“儿子长大往外飞了”的酸楚。好
翁同龢是己亥科主考,那一科中榜的进士理论上都该称他为“座师”。即便如今两人地位相近,文廷式仍旧自称学生,无疑是给足了他面子。
翁同龢脸色转好,正色道“臣刚刚接到广州、上海、天津等多地来讯,奕劻的罪行被揭露出来,民情激愤,已成势不可挡之态。”
“好”载湉忍不住握拳叫道。
庆亲王奕劻这个王八蛋请原谅他这么称呼自家长辈,实
清朝的总理各国事物衙门,类似于后世的外交部,身为总理大臣外交部部长的奕劻,
后来他们的走私船
奕劻为了保住自己的帽子和银子,竟然拿祖宗疆土作为筹码跟洋人交换,
载湉看到这份折子的时候,险些把养心殿的御案都掀了拜托人家英国是大西洋的国家,
要是把船都凿沉了打,或者把船都开到陆地上打,英国还不是大清的对手呢拿这样根本不可能
可是坐
太后下旨让奕劻“小心周旋,力图避免战祸”。于是以奕劻为首的总理衙门,坚决贯彻落实太后的旨意,险些
载湉忍无可忍,终于
然而意大利人不会因为奕劻坏了名声就打道回府,只要能让清廷
载湉匆匆下了景山,一头扎进景仁宫找爱妃商量对策。
景仁宫里静悄悄的,若桐犯了春困,正
载湉不由微微地叹了口气,放轻了脚步。
若桐做这些事,是完全没有回报的。这个时代,状元做生意已经是惊世骇俗的大新闻了,要是换成宫妃出面经营企业,估计明天礼部尚书就得拿裤腰带把自己吊死
所以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皇帝啊康熙附体,乾隆重生也不过如此吧跟定了跟定了。
两个人的功劳归
载湉拿掉她手边的策划书,抽走那个不怎么舒服的竹编凉枕,代以绣花软枕,并且轻轻地
一梦沉酣。若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她不禁扶额叫道“天呐。”猛地坐起来就要唤人去拿未看完的折子,结果却见那小山一样高的请安折子已经被人抱了出来,每一本都夹着批示的条子,整整齐齐地码
载湉盖上最后一个玺印,得意洋洋地冲她挑眉“怎么样,偷懒三年,朕一目十行的功夫还没落下吧”
“呼。”若桐松了口气,过去挨着他坐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儿怎么这么早”
“演讲的事儿被翁师傅
若桐久卧刚起,还有些睡意绵绵,把头枕
“嗯你竟不知这个问题是个陷阱吗,先听好的,就会被坏消息反转。”
“那又如何坏消息反正都
“倒也不错。”载湉笑道,“好消息是,奕劻的阴谋已经败露了。刚才李鸿章
若桐哼了一声“不可轻易相让,也就是说该让还是要让咯”
“谈不赢就得让,李鸿章的底线就是不打仗。”载湉冷笑,“可咱们的太后要是有本事
“朕想告诉你的坏消息就是,意大利已经找到了德国人撑腰,特使马迪纳的最后通牒已经交到总理衙门,要求咱们四天之内答复,否则便要炮轰天津。”
若桐不由悚然一惊,从他怀里爬起来,坐直了身子。
跟打酱油吃面条的意呆利不同,德国是真正能够支撑一场远东战争的军事强国。前世间接致她丧命的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总指挥官就是德国人。
强敌联合,武力威胁,四天期限,三门湾的局势当真已经危
“那太后怎么说,奕劻被撤职了吗,谈判由谁主持”
若桐刚一问出口,就见小梳子急忙忙从门口赶来,拜
突、
大敌当前,拿不出办法来就装病exce
若桐和皇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三观被击得稀碎的震惊神色。
只是载湉想的是,朕怎么会有这么无能的母亲。
若桐想的却是,哈,这个时候装病示弱,岂不是将谈判的权利拱手让给了皇帝我认识的太后是“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宁可跟外国人签不平等条约,也决不允许自己大权旁落呀。
“好好好,”载湉气得连说三个好字,扯起褂子往身上套,“朕这就去给她送终。”
载湉带着珍、瑾二人赶到颐和园的时候,仁寿殿已经灯火通明。
前来侍疾的后妃、太妃、福晋、公主挤满了五间正殿,外廊上则跪着闻讯赶来、听候吩咐的朝廷大臣。殿外的空地上则聚集着宝华殿的萨满,佛香阁的尼姑和尚,白云观的道士。
三教合一,一起为太后这“莫须有”的头风症祈福祝祷办事不
载湉眼中怒火更盛,简直要把昆明湖都给点着了。若桐见状,赶紧扯扯他的袖子,簇拥着他进到内殿。
慈禧戴着抹额,虚弱地躺
屏风外边,奕劻的副手阎敬铭叩首道“庆亲王背主忘恩已成定局,还请太后娘娘早作打算,委派亲贵主持谈判。”
这话一出口,
“我看顺承郡王才干不错,娘娘,奴才推荐顺承郡王。”
“啊不行不行,我才疏学浅,才疏学浅。娘娘,礼亲王乃是大贝勒代善的后人,是宗室长脉,他才是最佳人选啊。”
一口大锅
宗亲们顿时眼前一亮,对啊,还有个皇上呢,他们不想背的锅,皇上是怎么也跑不了的。
结果阎敬铭话一出口,慈禧却没有回答,反而捂着脑袋连声“哎哟”起来,李莲英立马板着脸出来“太后娘娘身体不适,你们跪安吧。”
阎敬铭一干谈判队伍里的人都是脸色一苦。
按理说皇上已经亲政,这等大事,太后病了理所应当就该他主持。但您这“哎哟”、“哎哟”的两声,到底是放权,还是不放权呀
我们要是帮了皇上,会不会被事后清算呀
罢罢罢,你们神仙打架,我们凡人招惹不起,还是躲皇上远远儿的吧。阎敬铭看透了太后的想法,从此闭口不言,跟宗亲们作伴去了。
至此若桐才对慈禧的打算恍然大悟。
越是老奸巨猾的人,就越容易犯经验主义错误。
慈禧以为载湉还是三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离了谈判组的帮助,肯定什么也做不成。这样虽然解救不了三门湾的危局,但至少可以把丢失疆土的锅甩到皇帝身上了。
殊不知,乙之,甲之蜜糖。他们准备了三年,就为了这么一个一鸣惊人的机会。
载湉亦是难以置信太后就这么把谈判的事情甩给了他,一时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对太后甩锅的愤怒、第一次主持谈判的茫然、面对德意双强的恐惧、学了这么久的东西终于派上用场的激动等种种情绪交织。

竹丝电灯泡暖黄明亮的光芒之中,她轻轻一笑“我们的时代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