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不想努力了, ”盛棠的衣袖,被贺余拽了拽。
林间风吹来,带着凉意, 衬得伏寂残留在她指尖的温热气息格外明显, 盛棠想起那双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深邃黑眸, 正浑身不自在,听完贺余的计划。
“干点人事吧。”
贺余和作死系统, 与她和福宝系统走的路线不一样,主打给主角不断设置磨难。
可她没想到, 连这缺德事都想得出来。
“都是为了助伏寂早日突破封印的手段罢了,”贺余振振有词道,“他被体内的十八道封印折磨了这么久,连龙族天生的力量都被封印了, 我们是为了帮他, 就像你当恶毒女配, 为了助萧处润得到功德, 而去折腾他一样。”
同为隐形守护者,盛棠捻起一株草叶,放在嘴里嚼了嚼。
有道理,但:“我不干。”
贺余哇一声,伸出两指比了个缝隙:“他都让你摸头了, 以他对你现在的程度,你只需要一点点的行动,就能让伏寂认识到人心的险恶, 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盛棠面无表情:“跟他在一起再甩了他。”
贺余连连点头:“简单吧。”
盛棠:“滚。”
贺余幽怨地瞄了眼盛棠,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哼哼道:“反正你现在提高了我的任务难度,你得负责。”
盛棠咬着草叶一顿,心虚道:“我哪有。”
她倒是能明白贺余的意思,以贺余原本循序渐进的计划,他可以充当靠身世,欺凌伏寂的二世祖,暗中使绊子的炮灰,还有背刺伏寂的好兄弟,以激怒伏寂,让他时刻处在险境之中,绝境中爆发,可现在,他那些把戏对伏寂没什么用了。
因为伏寂似乎对她有不清不楚的情愫。
简而言之,眼里有她,于是其他人,就变得像蚂蚱一样,被蚂蚱咬了,拍死蚂蚱就好了,才不会生气。
贺余想要激怒他,难如登天了。
“不如这样,我当恶霸,设计将伏寂打入深不见底的魔渊,”贺余道,“然后对你强取豪夺,等伏寂有命从魔渊出来,看到我三妻四妾,你过的很不好,整日郁郁寡欢,他势必要跟我拼命,我再哈哈哈,到时候任务就完成了!”
盛棠抿唇,难过地看着贺余。
他已经开始发疯了。
想到自己也有责任,盛棠安慰地拍拍贺余:“你别急,伏寂是中了祟音传我功法的缘故,我现在就去找解决之法。”
远在妖界的前合欢宗宗主,深夜不知在何处浪荡,令人心神摇曳的声音,从玉简里传出。
“想什么呢,我传你的合欢宗秘法,最多让你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看起来像在发光罢了。”
盛棠不大信:“只是这样?”
祟音似笑非笑:“我听说了,凌霄宗少主断袖之事,还有天清宗两大弟子不合真相不错,我当年都得男扮女装,孺子可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盛棠:“”
她打算断了玉简,祟音话音一转,提醒道:“不过你得小心。”
盛棠:“小心什么。”
祟音把玩着手里玉简,沉默片刻:“还能谁,修真界最大的那个呗。”
修真界,乃至诸界最大的,只有一人,天清宗的道君,萧楚润师祖。
盛棠愕然,为何她要小心些。
玉简光亮散去,盛棠想不明白,将玉简放入储物袋里,贺余眯眼道:“我就说,不是因为功法的缘故。”
盛棠没说话,片刻伸手按在贺余头上。
贺余一愣,使劲摇着脑袋把她的手甩开,炸毛似的捂着自己发顶。
“做什么!”
盛棠:“试试。”
贺余了然,伸手回敬,手掌刚伸到一半,“啪”的一下被拍开,盛棠退后两步,捂着自己脑袋:“不许摸。”
贺余:“对吧。”
盛棠欲言又止,没毛病,连他们都对摸头不自在,何况伏寂那等凶兽,竟乖乖让她摸了。
她腮帮微鼓,原本坚定伏寂是被功法影响的心,有些动摇了。
贺余看穿她的想法,肯定道:“不,绝对不止单纯的喜欢,他对你还有其他东西。”
盛棠茫然,有些头疼的摇摇头:“还能有什么东西。”
贺余表情幽幽,示意不远处盯着他们的黑衣少年,“没有的话,他为什么像个小尾巴跟着你。”
盛棠腮帮微鼓。
“我就在伏寂还是个孩童,刚走出遗落之境时,看到过这表情,”贺余啧了声,“你不会什么时候负了人家吧,”
盛棠一脸纠结。
她哪有,不过黑眸看她的眼神确实不对劲。
盛棠思来想去,摸着手里的鲛珠,丢开贺余走了过去,
“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月光穿过交织的树枝,落在身上,伏寂一袭黑衣,隔着浓郁的夜色看她,原本微垂下头的抬起,似乎因她凑过来与他说话,变得欢喜,黑眸明灼。
一抹怪异的感觉浮上盛棠心头。
她想说些什么,伏寂拾起一截树枝,随意扫开落叶,在地面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图案浮现。
盛棠看了看地面图案轮廓,脸一阵青一阵红。
——这是她给他手腕刻了炉鼎印后,不甚阴沟翻船,被他刻在后颈的蜗牛图案。
还好现在消失了,小蜗牛,丑死,
“这是我,”伏寂正色道。
盛棠:“”
微风吹过,斑驳的树影摇曳,寸寸落在伏寂俊美凌厉的眉眼,盛棠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看地面蜗牛,陷入沉默。
伏寂在图案旁,郑重的落下一个“伏”字。
“这是我的图腾,”他黑眸盯着她,“你不记得了。”
“记得,但是,”盛棠欲言又止,“蜗牛为什么是你的图腾,”
伏寂顿了顿,神色流露出一点无辜。
“这是龙。”
盛棠不可思议,望着带壳的蜗牛,还有蜗牛脑袋上两只触角,好半晌,有点悟了。
这是条卧龙,仰着脑袋,头顶还有两个龙角。
嘶——
盛棠肃然起敬。
这画功,跟她画成毛毛虫的海棠花,堪称卧龙凤雏,不过她好歹有自知之明,面前的少年却没有,看起来,还很骄傲。
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走飘到图腾上的落叶。
“好看吗,”伏寂长睫低垂,眼神晦暗不明,“我学的很像了。”
盛棠瞅着小卧龙,食指沉默的揉了揉眼角,实在蔑不了良心,“谁教你的,”
她有点义愤填膺:“误人子弟,我画的都比他好。”
拿起枝丫,盛棠想象中龙族盘旋的威武模样,在卧龙图腾旁刷刷画了起来,没一会儿,月光洒落,地面悄悄出现了两只小蜗牛。
看起来像是孪生兄弟。
盛棠:“”
她偏过头:“没发挥好,稍等。”
伴着林间沙沙的风声,盛棠契而不舍的画了起来,伏寂黑眸一会看她的脸,一会看她画的自己。
“好看。”他说。
*
“阿弥陀佛,”佛宗的佛子被围了起来。
一群天清宗和凌霄宗弟子前来,一口一个大师。
“大师用天眼察看,那六神派弟子,究竟是何妖孽,我们严重怀疑,他用了邪术!”
“是啊是啊,”
佛子双手合十,摇头:“那种事,不好。”
刹那间,“小和尚,”“小秃驴,”“还香火钱!”
喜欢四处兴建佛寺,因而要了不少香火钱的当代佛子:“都是同仇敌忾的道友,谈钱多伤感情呀,师父说了,天眼不能随便开,除非迫不得已。不过眼下,修真界有了奇怪之风,未免愈演愈烈,小僧不能袖手旁观,诸位稍等。”
佛子闭目再睁开,远远瞅了眼林间画龙的盛棠。
“怎样怎样!”
“那六神派弟子,不会是传说中的魅魔吧!”
佛宗弟子也好奇起来:“古师弟,如何,可看穿他的真面目。”
古佛子一动不动,片刻,在众人催促中扭过了头,白净稚气的脸颊反红,激动道:“她是小神仙,在发光。”
佛宗弟子:“?”
天清凌霄弟子:“?”
会发光,她是萤火虫吗?
*
深夜,小秘境逐渐安静下来,众人不是在打坐,就是寻了个地方睡觉。
盛棠也昏昏欲睡,她随身带了毛绒毯子,往身上一盖,暖和不已,可今夜不知是林间寒气重,还是其他缘故,总有一股寒意从后颈涌来。
她睡不安稳,想醒来眼皮却沉甸甸的,似有千斤重。
半梦半醒间,她脑海浮现出伏寂那双漆黑的眼,还有她无论画多少遍,都与之一模一样的卧龙图腾。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终于醒来,她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坍塌破败的神殿,冲天的火光近在咫尺,没有靠近她,但焚烧了她视线中的一切,惨叫逃窜的人群,空中翻转坠落的神圣牌匾,上面刻着的“归墟仙境”,一点点化成灰烬。
隐隐一个低沉淡漠的嗓音,在她耳
弋㦊
后响起:“你看,你谁都救不了。”
盛棠从冷汗中醒来,浑身抖了抖,面前伏寂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他身上的气息,一直像是灼日那般,透着股少年人蓬勃迸发的血气,在森冷的林间,更是尤为清晰。
像是看出她做噩梦了,伏寂鸦睫微垂,修长的手指略动了动,短暂的犹豫一瞬后,覆在她冰凉的手上。
“你靠着我,就不冷了。”
属于另个人的灼热气息顺着皮肤蔓延,一下钻进了血液,盛棠微睁大眼,心口不受控制地跳了下,回过神,有点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总觉得,这不像是伏寂会说的话。
无论是她知晓的原著,还是贺余多年观察,伏寂就是个行事嚣焰,唯吾独尊的龙,骨子里都透着凶戾,天塌下来都不会与人温情脉脉除了半年前,中了情咒,连自己是龙都忘了。
按正常情况,倘若他真想让她靠着他,估摸直接将她圈住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还与她商量,嗓音有些柔和。
盛棠眨眨眼,另只手忍不住在伏寂额头摸了摸,正想问他是不是病了,天边一阵动荡。
——乾灵道君出关了。
秘境之外,瞬间察觉浩然灵力的众宗主长老们,不约而同看向天清宗主,还有他的师弟天曦子,天问道人。
有的面露敬畏之色,有的贺喜道:“道君出关,想必修为又有精进。”
天清宗主,天曦子,天问道人脸色有些难看和紧张。
外人不知,他们师尊,乾灵道君早已没有修为精进之说。按理,早该得道飞升了,迟迟没有,他们早些年猜不出缘由,近年来才洞察
是非善恶,一念之差。
天清宗主握紧赤红的命殒珠,眸光闪烁不定。
“小秘境已结束,”天曦子担忧道,“事不宜迟,明日便将他们送入大秘境吧。”
天问道人沉吟道:“不,现在就”
此处修为最高的天清宗主不置一词,只身形僵了僵,抿唇看向陡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颀长身影。
方才还在他手里的命殒珠,出现在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里,身影微微歪头,眸光落在小秘境林间一片角落。
“大秘境的地方,我来选,”
天清宗主等人脸色一变,再看向小秘境,里面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见了。
“——”
*
“我是不是瞎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一群人摸黑不知所措的靠近。
往年仙门大会,从未听过有如此试炼的,一眨眼功夫,天地齐刷刷暗了,仿佛来到了另个空间。
众人议论奇怪之际,两三点光亮起。
一个是萧楚润手持圣悯剑,另个是佛子颈间的佛珠,虽有光亮,却是极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另有一个
众人茫然的看向转角处,那里倚墙的身影在发光。
走近一看,天清宗和凌霄宗弟子齐齐一默。
转角处的身影面容清秀熟悉,睫毛眨眨,不知是不是变成唯一灯火的缘故,少年人平日瞧着平平无奇的面容,此刻格外漂亮。
肤白如雪,如墨青丝,一双眼眸犹如天边月盘,惹眼极了。
天清宗和凌霄宗众弟子,一张张在暗中的黑脸,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
糟了。
莫非他们也中了邪,竟觉那个六神派弟子煞是好看。
这算什么,质疑,理解,成为?
更重要的是,瞧着瞧着,少年人五官容貌似乎有些变化,忽而一声古怪的:“宗主?”
是合欢宗弟子。
盛棠下意识看去:“嗯?”
正在心慌意乱的众人:“?!!”
当时那个在天川,以一己之力击败苍翼魔君的神秘少女,他们不少人,当时就在大战现场。
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望去,似乎要把盛棠那张脸看出朵花来。
好在盛棠的视角里,就看到一群黑暗中攒动的人头,她看了看发亮双手。
作为此处唯一的光亮,她默了瞬,招手道:“我来探路。”
他们在深不见底的洞里,四周石壁蒙着厚重的灰尘,盛棠像只萤火虫带着一群人影穿梭在黑暗中。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西风拂来,意识到临近出口,盛棠面色一喜,正要快步走去,一直半挡在她前方的伏寂停下脚步。
盛棠察觉握着她的手无声紧了紧:“有危险?”
伏寂回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我只是等了很久,没等到你。”
盛棠不明所以,伏寂没有再拦,拉着她走了出去。
下一瞬,盛棠僵在原地,身后惊叹声此起彼伏,一座被尘封已久的宫殿,寂寥而神圣的浮现在长长的玉阶之上。
“是归墟神宫!”眼尖的看到矗立在殿外的青石刻字。
众声哗然。
归墟神宫是七万年前的存在了,早已覆灭,古籍记载少之又少。
那是个巨大的分水岭,在此之前,天地由归墟神主掌管,在那之后,神族烬灭,天下划分为修真界,荒界,妖界等。
没人知晓归墟那等庞然大物,如何一夜消失,世人只知最后一位归墟神主,名为太微柏越。
也是七万年来,最后一位神族。
“神宫在此,莫非神主亦身处其中!”
“怎么可能,早已飞升了吧,七万年前的神族遗址,宫殿内该有诸多法宝才对!”
“岂止法宝,里面定然还有许多神极术法,如今流传下来的法术,连仙法都算不上。”
“你们说里面会不会有成神契机。”
众声一默,听到这话的心脏,止不住怦怦跳了起来。
他们修仙是为得道飞升,飞升后也仅是仙而已,倘若成神,那可是一念万物生,一念万物灭,能左右天道的强大境界。
一些按耐不住的弟子,忍不住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走吧走吧。”
萧楚润和佛子等人想出声阻止,众人成群结队走向长阶。
不过他们虽急迫,倒是恭敬,到了宫殿门口,大都还记得礼数的,向神殿行了礼,才鱼贯而入。
萧楚润见状没有再说,神迹现世,连他心神摇曳,但此地陌生或有危险,他回过头,打算跟在盛棠左右,却发现盛棠不知何时昏了过去,脸色苍白如纸。
大量记忆片段涌来,盛棠头痛欲裂,恍然间,好似看到了漫天的雪。
寒冬素裹,天地白茫茫一片,她好像甩了甩指尖流淌的鲜血,漫无目的,浑浑噩噩一直走着。
筋疲力尽的时候,她坐了下来,倚着块坚硬的石头,覆霜的长睫微颤,撕了片布将手指伤口包裹起来。
她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头昏沉沉的不知不觉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她全身冰凉,气息不断变弱,雪花悄然堆在她身上,几乎快将她淹没在一片白净中。
忽而,她倚着的石头散出温热的气息。
四周雪色渐渐融化,盛棠借着那暖意,缓缓睁开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大石头。
石块表壳,浮现出繁复的金色纹路,盛棠用灵力探了探。
片刻,她苍白如雪的脸颊变得古怪。
不是石头。
是颗龙蛋。
这里是荒无人迹的遗落之境,盛棠逃到此处,没想到还能遇到个活物,虽然活物还在壳里,盛棠仍是欢喜。
她呼着冷气,借着大金蛋散出的灼热,熬过了这片天地的肃冷。
养伤期间,她用枯草和树枝,给龙蛋搭了个遮风挡雪的棚,自己也时常蜷缩在里面。
她每日寻些果子饱腹,夜间升起火堆,遗落之境的时间仿佛是凝固的,夜空星光璀璨,她坐在火堆边,托腮对着大金蛋,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
诸如外界的模样,不像遗落之境白雪茫茫,总是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她最喜欢的便是站在星台,看底下灯火阑珊的祥和人间。
又如她原本有个娘亲,但娘亲在生她的时候,耗费了许多灵力,没多久就病逝了。
爹爹很爱娘亲,因此不喜欢她,神宫里许多族人,也不喜欢她。
不过她有个兄长,从小就定为了下任神主,爹爹无心理事后,整个归墟神境的重担就早早落在了兄长身上。
神也要渡劫,也有天灾身陨之时,故而神也有欲望,要想归墟内的神族团结一心,需要耗费极大的功夫。
她兄长一面要维系神境内部和谐,一面要抵御先天诸魔,防止它们逃出邪渊,祸乱人间。
在她有意识起,兄长就极为忙碌,她很少能与之见面,偶尔看到,那比她其实大不了几岁的脸,冷淡疏离。
她一度觉得兄长和那些人一样,甚至比他们更不喜欢她。
可后来她被抓到邪渊,黑暗中诸魔乱蹿,撕咬着她全身血肉,要把她吃个干净,只有兄长提着把剑来救她。
她脑袋趴在他肩上,啜泣了一路。
哭到迷迷糊糊都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低低沉沉的少年嗓音。
“不会让你被吃掉的,别哭了。”
盛棠无声的捏紧小手,眼泪打湿了他衣领。
她哭不是因为害怕,是兄长受伤了,受了好重好重的伤,血在他们身后蜿蜒流了一路。
他浑身连一丝法力都没有了,才会背着她,一步一个血淋淋的脚印,从邪渊一直走回了神宫。
宫里好像没人想到,她还会回来。
爹爹站在宫阶之上,低眸看她,隔得太远,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但那之后,爹爹对她态度缓和了许多,偶尔摸摸她的头,深邃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宫里其余神族,看到她,则表现的十分激烈。
好在神宫很大,她居住的地方幽静,只要自己不走远,很难撞见那些人。
此事之后,她最高兴的是,她能修习法术了,还是兄长亲自教她。
不过兄长一如既往,衣不解带的忙,有时与她对弈,还会支着下颌不小心睡着。
与此同时,他修为也提升的极快,宫里的人越来越怕这个少年,往日爹爹只是无心管,现在想管也难管。
然后她爹爹神殒了。
神殒的前夕,爹爹破天荒的教她画了张符,还说了声抱歉。
“狠心也好,无情也罢。生而为神,既受众生所拜,就该有悯生之心。为了封印邪渊,为了天地安宁,有时免不了牺牲。无论是谁,我都不会留情,也不能留情但也许是我错了,你兄长是对的他能力远超于我,也胜过诸神,或许能改变可他太心急了,甚至有些极端,倘若有朝一日,无人能阻止他,你用此符对付他。”
“我不要,”她说。
“你这是杀符。”
彼时的归墟神主表情狠颤了下,一时间神情复杂到了极致,最后什么都没说的走了。
她再看到爹爹,他已躺在冰棺里了。
大家对于神主突然陨落之事,众说纷纭,惴惴不安。
兄长浅灰色的眼眸,有些冷淡,不见多少伤心,待所有礼节过去,他一身缟衣拉起她,像往常一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她微微躲开了,四周陷入短暂的凝滞后,她被轻掰过脸,垂眸低问:“昨夜做噩梦了。”
“是。”
“我有只朱雀,让它陪你。”
那只朱雀,是兄长选的随行圣兽,她曾经问过为何选朱雀,兄长漫不经心的拨弄棋子:“讨厌虫子,尤其喜欢吸血的。”
她当时很惊讶:“还有虫子敢吸兄长的血。”
棋盘对面,树下郎艳独绝的白衣少年,难得勾唇笑了笑,眉眼却十分薄凉。
“对我来说,就是。”
然后有一天,他把眼里的虫子,全部杀掉了。
全部
盛棠一个人也没救出来,无论是儿时,背着大人偷偷塞给她一颗糖的好友,还是一直照顾她,娘亲留给她的贴身侍女,都死在了火焰之中。
“我生平最讨厌背叛,”
他抓住她的手,将每根纤细的指骨都轻轻捏了捏,像在安抚她的不安。
手指也不疼,可她知道,以后再也不可能画出精妙的符了,大概连落笔画画都很难。
“他们本不用死,却自己找死,是什么说动了你,能不能告诉我。”
盛棠心如死灰,过了好久,苍白的唇才动了动,“是兄长救我出邪渊的时候,说过,总有一日,会踏平邪渊,将里面的诸魔剿灭干净。”
“现在难道不是,”他似乎想笑,“邪渊空了,再也不需要为了所谓的苍生安宁,去献祭,耳边也清净了,没有那些贪生怕死,只知道吸血的虫子,嚷嚷着要找祭品的声音,他们现在成了祭品,多好。”
盛棠浑身颤抖。
可是兄长,你现在就是最大的邪魔,那么多邪魔,你迟早控制不住的。
盛棠自幼精通符术,再不能画符后,法力直接消减,好在她还是成功逃了,尽管逃跑中受了些伤,所幸那些追她的人也不敢下死手。
她没想到,遗落之境还有生息。
盛棠就这般伴着龙蛋,过了一日又一日,直到她的伤完全好了。
“我得走了,”盛棠想了许久,起身摸了摸散着灼热气息的龙壳,“谢谢,”
她虽然想过带龙蛋一起走,但如今自身难保,何况她发现这龙蛋不是一般的龙种,出去恐怕会引起腥风血雨,让其留在遗落之境,反而是对它最好的保护。
盛棠走时回头看了眼。
在简陋草棚下的龙蛋,孤零零在皑皑风雪里,蛋内像是有双小眼睛在望着她。
随着她越走越远,那暗淡的眸光,就像龙壳外暗下的金光一般。
失落而孤寂。
盛棠紧抿了抿唇,想说自己会来看它的,可她不知,还有没有命来。
她咬牙走了,一转身,却看到了一行人。
其中两个,是他兄长的心腹,盛棠能画符时,尚有对抗之力,眼下却难是对手。
在她不甚被打伤的时候,碎裂声在远处响起,她隐隐听到一声极为稚气但带着远古霸主凶气的龙吟。
是上古混沌时期的龙种。
盛棠晕了过去,不止她被龙吟震晕,其余人一样。
倒向雪地的前一刻,一只青年的手接住了她,白色袖袍在风雪里翻飞。
依稀间,青年好似看向了那只血淋淋冲破壳的小稚龙。
混沌龙种有很强大的体魄。
足以作为诸魔宿体。
陡然意识到兄长可能在想什么,盛棠浑身血液倒流,拼命抓了抓那宽袖,带着几分祈求,青年另一只修长冰凉的手,却捂住了她的眼睛。
“嘘,”
睡一觉,等醒来一切都好了。
*
“为什么跟着我,”
归墟神宫里,走在青石路间的盛棠,陡然回头,狐疑地眯着眼,看向身后的小尾巴。
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衣衫褴褛,模样倒是好看,乌发红唇,睫毛长长的,头顶有两只小龙角。
宫里何时有龙族了。
还这么点大。
他为什么要做贼似的跟着自己。
盛棠满心好奇,正打算过去,数道身影出现,面带惊慌之色:“属下失职,让这恶龙扰了神女清幽,请神女责罚!”
恶龙?
盛棠不大信,这么年幼的龙裔,能恶到哪里去。
她大步走了过去,想细眼瞧瞧,一道囚龙索将小孩脖颈拴住,往后一拽。
兄长的心腹现身,挡住她的视线,行礼道:“神女不知,这龙曾来自邪渊,仗着是混沌龙种,吞噬了邪渊诸魔,作恶多端。先神主和往日诸神想与之同归于尽,都没成功,齐齐命丧他手,才勉强将他降服,打回了幼年形态。”
盛棠脑海一些模糊的片段涌来,冰棺里的爹爹,还有火焰里焚烧殆尽,惨叫着被肆虐的族人
“神主下界,一时不察让邪龙逃出封印跑了出来,属下现在就将他押回去。”
盛棠点头。
小孩乌润的黑眸望着她。
盛棠夜不能眠,鬼使神差的去了他被关押的地方,隔着层强大结界,她看到那会还唇红齿白的小孩,此刻伤痕累累的蜷缩在树边。
小恶龙被打了,那些人下手很重。
龙族恢复力极强,那些看起来滲人的伤,明日就能好起来,可伤势到来的痛意不会消减半分。
小恶龙看起来,还不会自己疗愈伤口,任血流着。
眉骨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染红了他半只眼。
似乎嗅到她的气息,小恶龙抬起头,错愕的望着她,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些惊喜。
盛棠心脏像被只手捏了捏,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忍不住施法送了些草药进去,隔着结界,教那只好像什么都还不懂的小恶龙,怎么清洗伤口,如何敷药。
有一就有二。
盛棠一度觉得自己疯了,才会屡屡看望那只罄竹难书,罪有应得的小恶龙。
她还教他识字画画。
可惜她天生没有画画天赋,给他画的真身,像只蜗牛。
小恶龙却很喜欢,抱着她送给他的画入睡。
盛棠越发寝食难安,在兄长回宫的那刻,心虚的宛如做贼了一般。
这些自然瞒不过。
她惴惴不安之际,兄长像小时候那般摸了摸她发顶,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事,喜欢就去做。”
盛棠松口气,可转眼发现,当日看守不力的那些人,下了罪狱,惨叫着被点了魂灯,神魂俱灭,连带诛了九族。
他愈发残暴了。
真相总有揭露的一天,而那一天,来得尤其快。
可对于盛棠而言,还是来得太慢了。
那只小龙裔现在就是诸魔恶源,只有杀了他,倘若放任他被邪魔控制,来日必肆虐人间。
盛棠最终把他从兄长手里救走了。
她将小龙裔带回了遗落之境,用了所有法力将他体内的邪魔戾气封印,足足十八道,而后将破碎的龙壳重新修复,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他本该在数万年后出世,是她阴差阳错的到来,使这条什么都不懂的混沌小龙,强行破壳而出。
他不该遭受这份苦难。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你要去哪,”黑眸望着她,带着几分不安和逐渐苏醒的龙性凶戾。
他显然不会安分的待在壳里沉眠。
盛棠感受到神魂在消散,略一沉默,伸手捏了捏小龙裔的耳朵:“等你醒来,我就在外面。”
这是她教小龙裔,会保证的动作。
他果然信了,眼里的凶戾渐渐散去,老老实实的任她封在龙壳里。
数万年的孤寂,足够让一只稚气懵懂的小龙裔,记忆变得模糊,甚至不知自己再次破壳而出,看向白茫茫天地时,眸里期待着什么。
随之一闪而过的失落与沮丧,又是因为什么。
而那个当初说过会在外面的身影,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已经神陨在了天地间。
她用最后一口气,将遗落之境封闭,将合起能打开境地的四片玉钥其中一片,攥在了手里。
她想自己实在不是什么神女,
当她来到生命尽头,白衣青年蹲下来看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手里握着块魂玉:“给我的?”
“你当日想对我画的,真是杀符么”
盛棠嘴唇微动,眼皮不受控制的垂了下去,她脑袋一偏,就像小时候昏昏欲睡时的那般,往旁侧倒去。
这次没有旁侧的手掌托着她了,换成有些冷冽的气息裹着她。
“好了,我不动他等你醒来”
现在,到时候了——
盛棠睁开眼,对面盘膝坐着的白衣身影似曾相识。
可又有些陌生了。
神族是不可能留在这世间太久的,要不离开位面,要不永远沉眠于此。
当年归墟神境里的诸神,便是走不了,无可奈何的留在位面了,竭力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
兄长不一样,早该离去了才对。
盛棠指尖微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空中的景象,浮现出众仙门弟子,进入归虚神宫后的画面。
面对琳琅满目的法宝,他们满是惊叹,但没有贪婪,没有杀人夺宝,没有顺手牵羊
太微柏越睨了眼:“合格,”
比起天生就拥有神族血脉,千万年不变的素餐尸位,顺眼许多。
“我要走了,”他说。
盛棠神魂俱震,抬眸惊愕的望着他,太微柏越浅灰色的眼睛,倒映着她的面容:“这只是我一缕真魂罢了,我走之后,才会有新神诞生。”
如同鲸落一般。
一鲸落,万物生。
盛棠想起福宝所说的大道争锋,睫毛微颤了颤:“主魂在哪,我该去哪寻你。”
“不必寻我,”太微柏越起身。
他只是一缕残魂而已,记忆不多,完成主魂任务就会消散。
盛棠伸手,指尖穿过雪白的宽袖,什么都没抓到。
“兄长——”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太微柏越顿了顿,半晌好似无奈的叹了声:“我留了许多真魂。”
盛棠嗓音喑哑:“主魂呢,”
虚魂默了片刻:“下任天道诞生的时候。”
盛棠心头一颤,意识到什么,握紧了手。
下任天道,得是多久。
萧楚润
一缕希望浮上心头,盛棠看着残魂化作的白团,小心翼翼收集起来。
她再睁开眼,归虚神宫随着日光倾洒,重现于世。
无数人为之兴奋狂热之际。
一双黑眸单单看着她,盛棠沉默了瞬,眨眨眼,笑着轻捏了捏少年的耳朵。
“我回来了。”伏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