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潭之上,整整齐齐又繁复神秘的淡金色封印,熠熠生光。
分明是漆黑一片、气氛诡谲的海底深处,却因为封印的存在,显出几分幽静和神圣来。
桃夭夭经过四年来的反复修行,对五灵和风行止的神力,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坐在风行止的臂弯里,有些狐疑地微微侧头,闭上眼感应了一下,喃喃道:
“这里,好像有神力的气息……师父,您有没有看见什么?还是您现在在施法?”
风行止垂眸,望着道潭上的金色微光,解释道:“是道潭上的封印。”
“此处道潭自被封印开始,已经沉寂了数十万年。”
“道种逐渐变得安分,你自然就能感受到封印中藏着的神力了。”
“这么说,这个道潭,是师父亲手封印的?”桃夭夭问。
“嗯,道种之力非常危险,轻易不能现世,此处道潭连接着地核,其中藏着的道种力量,不可估量。当年它们蠢蠢欲动,欲要上神界寻我,便被本座封印在此处。”
桃夭夭不太明白,问:“师父可以驾驭道种,您的身体也是道种凝结,那为什么不让它们跟着呢?它们会听师父的话。”
“你说得没错,但力量并不是越多越好。”风行止看向懵懂的桃夭夭,道,“天道法则本就忌惮真神的力量,若本座变得更强,我们之间只会愈发剑拔弩张。”
“如今已然没有敌手,那么,将一部分力量封印起来,镇压住地核,维持九州安定,也是不错的选择。”
桃夭夭闻言,恍然大悟,道:“就是压制地龙吗?”
“嗯。地龙对凡人的危害很大,能镇压住,也算挽救许多无辜的生灵了。火山喷发,也是一样的。”
“怪不得天帝老先生说,自从师父证道飞升,人间界连地龙和洪涝都没有了。我还以为师父每年都去凡间降下恩赐,保护凡人什么的。”桃夭夭笑起来。
风行止扬了扬眉,道:“本体确实会去人间界,但是去捉恶灵的。”
“捉魔尊和鬼王的。”桃夭夭纠正,促狭道,“他们的年纪是我的无数倍,却一点都不懂事,总是给师父找麻烦,我就不会。”
“我只会心疼师父。”
“谁教你说这些的?”风行止惩罚似的捏了捏徒弟的脸。
桃夭夭被捏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又惊喜地笑起来,道:“师父,这是您第一次捏我的脸!”
“您是不是有开心的感觉了?”
“……似乎没有。只是下意识那么做了。”风行止以神力内视识海,确实没有发现七情回归的痕迹。
桃夭夭却不太相信,正色道:“一定是藏在师父发现不了的地方了!”
风行止有些无奈,道:“师父的本体由道种凝结,每一处都在神识掌控之中,若有异常,第一时间就会发现。”
“近来多次检视,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真的嘛?”桃夭
夭难得嘟起嘴,又恢复正常,认真道,“就算什么都没有,师父也确实回应我的情绪了。这不就是好事吗?”
“确实。”风行止舒缓了眉眼,微微颔首。
随即,当师尊的又把话题拐回去,继续问:“是谁教你说的那些话?”
桃夭夭一听就心虚地转开脸,没什么底气地老实交代:
“是福佑临说,这样说话,可以逗别人发笑。我就想看看师父会不会也笑。”
“真的这么希望师父能笑?”风行止摸了摸徒弟的头发。
桃夭夭低下头,捏了捏指尖,又轻轻点头。
“就算看不见,能知道师父开心,那也挺好的,不是嘛?”
风行止注视了一会儿桃夭夭的侧脸,低声道:“师父会尽力。”
不能拿回七情,那理性的开心,应该也算?
“只要师父不觉得这没有意义就好啦。”桃夭夭眉眼又染上笑意。
他如今真的无时无刻不在向风行止传递幸福和快乐的情感,哪怕知道风行止接收不到。
也不知道是何时起的执念,一直在努力践行。
风行止或许有所察觉,或许没有。
但无论如何,桃夭夭的执念,都是对修行有益的,风行止从不会阻拦。
“师父,这次泡温泉,可以少穿一件吗?我感觉穿太多了难受。”
桃夭夭摸了摸身上穿的锦衣华服。
根据福佑临说的,师父给他装扮的,是华丽公子风,非常贵气漂亮。
但华丽归华丽,层层叠叠的,泡水里就不舒服了。
风行止扫了桃夭夭一眼,点头答应:“穿亵衣亵裤下水就行了。”
说着,桃夭夭就被轻轻放了下来。
他今日还没有走过路,这会儿体内的道种之力还没有溢散掉多少,可以独自站立。
被风行止握着手臂,站稳后,桃夭夭便自己摸索着褪去外衣。
风行止那边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模样,连幻化一身夏衣都没兴趣动手,只看着徒弟以防摔倒。
桃夭夭很快褪得只剩一身墨色的亵衣亵裤,又举起手,朝风行止道:
“师父帮我变一下衣袖!我要像褂子一样的,整条胳膊都能泡到水那种。”
风行止设想了一下,没直接变,反倒替徒弟一圈一圈挽起衣袖,一直挽到上臂。
随即,光风霁月的真神大人又蹲下,替小徒弟挽起裤腿。
桃夭夭举着两条白.腻得晃眼的胳膊,郁闷地放下来,嘟囔道:“师父从来不让我穿短褂,是老古板。”
风行止起身,将手长脚长、一身如玉肌.肤的桃夭夭抱起来,走向道潭,低声道:
“你这般柔弱的体质,吹吹风就要肩窝疼。如何能穿太清.凉的衣物?”
“哼!福佑临说他,夏季都光.膀.子出去玩。他还说自己从来没有炼过体,是废柴。他都不怕着凉。”桃夭夭争论。
“那是他不在意形象(),而且?()_[((),据我所知,福文仙君的儿子,天生剑体,根本不需要炼体就能入道。这福佑临从不炼体,不是应该的吗?”风行止无情地道出事实。
桃夭夭顿时一脸受了打击的模样,睁圆了一双桃花眼,道:“他真的天生剑体?他还骗我是废柴二代!”
“是剑体,也是废柴二代没错。天界不存在真正的废物,只有不学无术的二代。他不够勤勉,功课修为比不过许多同门师兄弟,确实是废柴,没有骗你。”风行止耐心解释。
桃夭夭不由耷拉下眼皮,蔫蔫道:“怎么大家的炼体天赋都那么好?”
“你的神修天赋,旁人求都求不来。”风行止不以为然。
“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扬长避短才是正经。”
“师父就没有短处。”桃夭夭不服气。
风行止反思了一下,道:“师父不会的多了去了,比方说凡间的刺绣、厨艺。”
“可是您能幻化万物,什么都能变出来,包括我吃的东西。”桃夭夭摇头。
风行止只好道:“修行上,不能真正与人共情,也就化解不了心魔,只能强行剔除。”
这个桃夭夭倒是没法反驳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不算师父的弱点。
因为能够剔除,就说明是可以解决的事。
“我还是要克服一下短处才好。”桃夭夭正说着,就感觉自己忽然被轻轻放进了炽热的水中……
“啊!”
他一时被烫得抬起胳膊,忙不迭攀上了风行止的肩.背,整个人贴在对方怀里,试图借力往上窜。
风行止却抬手压住了少年的背,将桃夭夭按回道潭,两人面对面,缓缓沉入了无尽道种凝炼而成的漩涡中。
桃夭夭只觉得浑身热意翻涌,每一处肌.肤都烫得犹如火烧,有些受不住地胡乱攀.紧了师尊的肩膀,紧紧.贴.在风行止怀.中。
他的身体本就冰凉,此时更无法承受,不过几息就气.喘.吁.吁地将额头抵在风行止的肩.窝里,可怜巴巴又有气无力地开口:
“师父……水太烫了,我可能要熟了,会不会褪皮啊……”
“不会。”风行止安抚他,“宁心静气,保持灵台清明,这只是道潭给你的幻觉。因为你体质冰寒,它便用极热的高温来试验你,得撑过去。”
桃夭夭便咬.着唇,紧紧闭上眼。
他甚至有了呼.吸急.促的错觉,整个脊.背都疼得不停地颤抖,仿佛浑身的骨头都在这一刻融.化了,只能抱.住救命稻草一般,竭力往风行止身上蹭,试图把背露出水面。
可惜他勾.着风行止的脖.颈,每往上蹭一点点,就被轻轻按下,如此反复几下,很快就伏在对方怀.里动弹不得,没一点力气了。
道潭中雾气蒸腾,四周似乎都是水一样的道种,虽然不影响呼吸,但也给人无处可逃的错觉。
桃夭夭的脸.颊紧紧.贴着风行止微凉的侧.颈,
()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从额上滚落,打在风行止颈间,带来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蜜暖香,仿佛熟了的蜜.桃,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丝草木青.涩的味道。
甚至,随着少年喘.息加剧,那香气变得更加浓郁了。
风行止一时分辨不出这股暖香是如何来的,皱了皱眉,很快抬起手,附在桃夭夭额头上,源源不绝的神力注入,助他守住灵台。
桃夭夭感觉到了师父冰凉的手心,疼得愈发贴过去,试图得到安慰。
“师父我好痛……感觉皮肤裂开了。”
他双睫都被蒸腾的雾气打湿了,朦朦胧胧的,眼中也不自知地带了水汽,艰难地小声央求道:
“您摸摸我的背……感觉要烫死了。”
风行止此时与桃夭夭是完全相反的,平日里始终温热的强健躯体,此时冰冷一片,宛如身处极地冰川,正好缓解了徒弟的痛苦。
四周幽静一片,也看不清什么东西,封印接触之后,神力的光芒便暗淡了下去。
风行止开启了神之眼,检视桃夭夭的躯体,见少年浑身烫红,甚至隐约能看见血丝,当即动了手。
恰到好处的神力划过,光芒乍现之际,桃夭夭紧紧裹.在身上的墨色亵衣就变得松.松.垮.垮,可轻而易举探.入双手。
没一会儿,冰凉的大掌牢牢握住了桃夭夭的后颈,掌中携带极寒的冰灵源,往下滑向后心,一路畅通无阻,抚过脊椎骨,直至颤.抖的细.腰。
随即,被烫得红彤彤的肌.肤恢复了白皙水嫩的模样,桃夭夭痛苦的轻.喘也变得平缓了下来。
他无力地勾.着师尊的脖颈,整个人缩到对方怀里,最大程度地汲取冷意。
风行止并非阻止他,只在他试图起来的时候将人压回去,其他时候一直是一手扶着徒弟,一手贴在后心,将凝结而成的冰灵源渡进桃夭夭体内,压制入.侵的炽热道种。
道种的考验,素来讲究一个出其不意,没有过人的毅力,很难坚持下来。
桃夭夭坚持到最后,身上的骨骼和皮肉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风行止单手扶着他,让他靠在肩上。
之前贴在后背的大手已经转到了心口,直接护住几近崩溃的心脉。
桃夭夭到了这个时候,神智反而清醒了不少。
他下意识依赖地蹭了蹭风行止的肩,却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身处黑暗的桃夭夭虚弱地睁开眼,努力笑了一下,抱怨一般撒娇道:
“师父说好……跟我泡温泉,结果差点被烫熟。”
“是本座不对。”风行止从善如流地认错,又道,“不过,就算提前告诉你,师父也不知道这水对你来说,是热的还是冷的。这么一算,你总要吓一跳。”
“您也不知道吗?”桃夭夭感到神奇,轻轻喘了口气,又嘟囔着,“道种之力就是爱欺负人。不过……”
桃夭夭很轻地哼了哼,道:“我有师父,死不了……”
“现在感觉还痛吗?()”风行止问。
痛……⒏()_[(()”桃夭夭可怜兮兮,眼里却带着笑意。
黑暗中胸口神力的微光若隐若现,衬着妍丽的五官,很有一种濒临破碎的脆弱与美好。
风行止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师父不会食言。”
“嗯?”桃夭夭不解。
“说让你玩,就一定能玩。”风行止解释。
桃夭夭便放心地转过头,埋在师父肩膀上,等待这场考验结束。
他闭着眼,呼吸变得若有似无的。
风行止的手覆在他的心口,虽然早已知道不可能感觉到起伏,但还是隐隐有种异样之感。
即便如此,那只灌注神力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的,过程没有哪怕一点停滞。
桃夭夭恍惚觉得这种痛苦会持续到他昏过去,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消逝,疼痛开始减轻,他也疲惫地在师尊怀中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耳畔传来似曾相识的水声。
桃夭夭抬起手,揉了揉眼,还未开始伸懒腰,身上盖着的外裳便滑了下去。
随即,那外衣又被一只手提了起来,重新盖到他身上。
桃夭夭这才小小打了个呵欠,睁开眼,迷糊地仰头笑。
“我醒啦师父!”
“这么精神,感觉怎么样?”风行止将桃夭夭扶起来,带着他于道潭上方站立,却神奇地没有掉下去,仿佛像是站在结界之中。
桃夭夭举起手,转了转身子,又原地轻轻跳了一下,道:
“感觉身体很轻盈,没有之前笨重。”
“就是好像双腿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有点奇怪。”
“那就是成功了。”风行止接过桃夭夭的胳膊,按了按骨头,又往上捏住了肩骨,道,“比之前强健了十倍不止。”
“那我是不是能随便走路了?”桃夭夭惊喜地踮起脚尖,轻轻蹦了几下,又扑回风行止臂弯里,笑道,“感觉可以跑很远很远。”
“下水游一圈。”风行止提议,“看看四肢是否受你掌控。”
桃夭夭忙点头。
“没问题。”
说着,他又迟疑地停下。
“师父,我现在在哪里?”
“在道潭上方,跳下去就行。”风行止瞥了一眼已经变得平静无波的清澈水面。
以桃夭夭的高挑身形,跳下去,也不至于被淹没。
谁知道,桃夭夭听了这话,反而转了回来。
“师父牵我去吧。”
“怎么了?这水淹不着你。”风行止拍拍徒弟的肩膀,“随便跳,不会有任何事情。”
“不好……”桃夭夭双手扯住身边人的衣袖,“我看不见,这么跳有点可怕。”
风行止闻言,想了想,理解地颔首:“好。”
旋即,桃夭夭被握住了手腕,带到打开的结界边缘。
他深吸了口气,反手攥紧师尊
()的衣袖,纵身一跃。
风行止见状也跟着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师徒俩同时落入水中,却只有桃夭夭浑身湿透,疑惑地伸手划了划水……
而那道种之力,连碰都不碰风行止,直接在水中凝成了一个透明的结界,笼罩了真神。
这就导致,风行止浑身上下,连一滴水都没碰到。
陪徒弟的风行止:“……”
有时候是真陪不了一点。
唯一庆幸的是,桃夭夭看不见。
所以他以为师尊和自己一同泡在水里,很快就放心地松开手,自在地在清澈的道潭中游了起来……
清澈的潭水中,桃夭夭身上的亵衣裹紧了单薄修长的身躯,整个人便宛如优美的鱼,在风行止身边滑过……
说是游一圈,其实桃夭夭只是晃晃修长的腿,随便蹬一蹬,就滑出老远了。
他似乎化为人形之后,还保留着一部分树木的特质,在水中格外轻盈,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不一会儿,桃夭夭就跃出水面,将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撩到背后,循着记忆的方向,游到风行止附近……
手才刚刚伸出去,就被扶住了手肘。
与此同时,那无形的结界也被神力挥散。
桃夭夭就这样毫无阻碍地被带到风行止身边。
他不知道还有结界这回事,被风行止扶住之后,便抬手拍了拍水面-->>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溅起无数水花,直接打湿了风行止大半的衣袖。
“感觉游得很轻松,一点也不累!”
“师父,我身体可能真的好了。”
“嗯,等你玩够了,我们再试试别的。”风行止道,“得先弄清楚,如今只靠你自己,可以支撑多长时间。”
“噢……那我们现在去吧。”桃夭夭直接道。
“不玩了?”风行止看徒弟似乎也没游多久。
桃夭夭摇了摇头,很有觉悟地开口:
“游了好几圈了,之前也睡饱了,现在精神这么好,就要去干正事才对。”
“可以。”本质就是个卷王的风行止,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还给徒弟幻化了一身新衣裳。
徒弟像师尊,挺好的。
桃夭夭被师父抱上岸,离开了寿生海。
净尘术一过,又是翩翩佳公子。
他甚至贴心地给师父也用了净尘术。
殊不知,风行止一离开道潭,道种就自觉离去,身上连一点水痕都找不着。
但身为师尊,风行止还是夸了桃夭夭。
“长大了,如今也知道顾着师父。”
桃夭夭想起以往的自己,好像每一回都是偷偷拿水泼师父,顿时红了脸,笑道:
“我现在功课学完了嘛,已经不淘气了。”
这话恐怕只有外人相信。
但桃夭夭扬起下巴,满脸绯红又理直气壮的模样。
风行止也就没忍心拆穿他。
桃夭夭已经可
以自己站着了(),但他还是牵了师父的衣袖①()①[(),在岸边慢腾腾地走。
他走得比风行止要慢一点,总是落后那么一步,看起来就像风行止在牵他走。
有时候,踩到海边的鹅卵石,他又惊讶地停下来,来回踩了几遍。
“居然是圆的石头,还有很多。”
夕阳西下,日影将师徒俩依偎在一处的影子拉得极长。
桃夭夭看不见晚霞,却能感觉到拂过脸颊的海风,还带着湿气。
他一直往前走,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师徒俩都没如何交谈,却一点也不觉得闷。
甚至,桃夭夭有种非常新奇的、欢喜又紧张的感觉。
他双睫轻轻颤动,垂眸,默默地体会着这股情绪,走了许久,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问:
“师父,为什么……之前师父抱着我走,和现在带着我走路,都会让我觉得,有种开心又紧张的感觉?”
“很特别。明明我和师父,已经很熟悉了。”
熟了就不会怕生,也不会觉得尴尬。
但他就是直觉,和师父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格外开心,忍不住就会笑。
有时候又会像现在这样,多了点紧张感,但又不至于手足无措,没到无法思考的地步。
仿佛仅仅是这样被师父领着,呼吸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明明他没有温度,也没有心跳。
桃夭夭又轻轻扯了扯师父的衣袖,期望得到答案。
“师父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风行止终于回首,看向桃花眼潋滟生光、五官明媚、在日落的映衬下格外美貌的徒弟,思虑片刻,如实道:
“这个问题,师父也无从解答。”
“没有经历过同样的境遇。”
桃夭夭有些震惊,懵懵地眨了眨眼。
“师父也会有不知道的事情吗?”
“是的。人的情感是复杂的,就理论上而言,你紧张或者欢喜,有很多种可能。师父纸上谈兵,贸然给出论断,那不是误人子弟么?”
风行止摇了摇头,看着徒弟的眸色非常宽和。
狭长深邃的双眸始终注视着桃夭夭,就像凝视着黑夜里第一次独自绽放的初生昙花,有种天然悲悯的包容。
这其实很容易迷惑人,会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但……
风行止觉得自己无情,什么都是习以为常的伪装,连天道都觉得他是假仁假义。
桃夭夭眼中只有一片黑暗,阅历尚浅。
谁也不会在此刻,因为这个看起来格外温柔神秘的眼神而困扰。
“……”桃夭夭沉吟片刻,纠结地轻轻叹了口气,“感觉和师父讨论这些,都是没有结果的。”
“因为师父没有经验,我也没有。”
“最后就变成您看着我,我看着您……我看不见您,不了了之了。”
风行止觉得这说法有意思,道:“要
()不然(),师父带你去问问天帝?
天帝应当什么都经历过?()_[((),亲朋好友,妻子儿女俱在,想来不会不知道。”
“那怎么行?”桃夭夭连忙摇摇头,紧张道,“师父不知道,书上都说,有些私事也不应该问夫子的。”
“那我算不算人间界的夫子?”风行止反问。
桃夭夭一时被问住……
想想也是,师尊不就是先生,先生不就是夫子吗?
但是……
桃夭夭还是摇头,坚持道:“师父和夫子,应该有一点不一样。师父会照顾我饮食起居,带我出去游玩,夫子不会。”
“这倒是。所以你认为,和天帝不够亲近,不应该问你觉得私密的问题?”风行止问。
“嗯。师父也不准去问,不然天帝笑我就不好了。”桃夭夭拉了拉风行止的衣袖,催他答应。
“行,我也不问。”风行止对这些事无可无不可的,哄住徒弟就行。
桃夭夭说到这里,又忽然想起一个关键的点。
“师父是怎么学会,带我的?”
风行止回忆了一番,总结道:“徒孙遍天下的历任天帝,仙界有徒弟的仙尊,凡间授课的夫子,武馆的师傅,太子太傅……都是学习的对象。”
“……”桃夭夭听了,不知为何双眸亮晶晶的,莫名开心了起来,道,“师父这么用心,那您看别的师父,一般是怎么带的徒弟?”
“……”风行止斟酌了一下,道,“有的竹条棍棒加身,有的严厉如父,有的老迈糊涂被反欺,有的更像是道友。”
“……”桃夭夭沉默了,琢磨了一下,道,“师父,这里头,也没有跟您很像的啊。”
“是没有,但我最初是跟一位人间界太傅学的。数百年前,凡间一任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有一个比他年长了十多岁的太傅。太傅自太子年幼便在旁辅佐教导,而后太子登基,太傅加封为丞相。
这对师徒,一生未有过龃龉矛盾,直至太傅重病身死,帝王随后也于沙场战死,死后师徒同穴,为后世称颂。”
“听起来还是没什么像的?”桃夭夭直觉风行止和人间的太傅并不一样。
“只是大略学了些要点,譬如,要多关照徒弟的身心健康……身心健康这个说法,也是那位太傅提出的。”风行止倒是不避讳,“我观他命数,倒像来自于异界。”
“异界?”桃夭夭兴奋起来,“是其他的界域吗?”
“不是,是天道法则管辖之外的世界。若破碎虚空,理论上可以到达,只是没有那个必要。”
风行止微微敛起眉,试图打消徒弟跃跃欲试的心理。
“异界没有道种之力和神力,你若过去,难以存活。”
没了神力,风行止便无法为徒弟续命了。
桃夭夭一听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还踢了一脚脚下的小石头。
踢完后,大概是不过瘾,他又踢了几个,嘟囔道:
“我要和师父
()一样强,不然师父去异界玩,不带我。”
风行止还是头一回见桃夭夭对其他东西“撒气”,打趣道:“本座不是说了,没必要去?自然,我也不会去。”
“除非师父保证。”桃夭夭立刻要求。
“保证。”风行止颔首。
桃夭夭立刻又被哄好了,继续认认真真地往前走。
风行止回首看了一眼,一时觉得徒弟长大了些,想法多了有了秘密,一时又觉得徒弟并没有长大,依旧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天真烂漫。
无解,最终,风行止只得继续带着小徒弟,沿着寿生海,一路走向魔界的入口。
未免再次引来魔尊和鬼王的胡搅蛮缠,风行止这一次来到魔界,并没有知会其他人。
故而师徒俩一路上只是随意往身上套了个混淆阵,冥河附近逗留的黑白无常都未曾发现他们路过。
但是孟婆远远见了桃夭夭,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嘀咕道:
“七情少一情。三魂七魄俱在,却没有心,这是怎么活下来的?”
随后,在对上漫不经心看过来的风行止时,孟婆又猛然双眼一睁,逃也似的转过身,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插曲并没有人注意到,孟婆也没法确定自己是否认错了,自然不敢捅到魔尊跟前去。
……
却说,桃夭夭的身体经受住了道种之源的考验,骨骼重塑之后,体内每一寸筋骨血液都蕴含着道种的力量。
照理说,这个效果,要比风行止直接为他灌入道种之力,要好得多,能坚持的时日也更久。
但桃夭夭跟着师父,从第一日黄昏走到第五日的夜里,便明显感觉到后腰开始一阵一阵地泛起疼来,双腿也逐渐无力。
他的精神依旧饱满,并未觉得疲惫,可腰以下就是不听使唤。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魔界,沿途顺路进了妖界。
风行止在桃夭夭停下来的时候,便发现了他的异样,微微俯身问:
“支持不住了?”
“腰开始疼了。”桃夭夭蹙起眉。
风行止抬手握住桃夭夭的手腕,细细一探,发现骨骼中的道种之源又溢散得差不多了,并没有彻底锁住。
如此,道潭的作用也维持不了多久。
总不能让桃夭夭每隔五日就去泡一次,太过折磨了。
桃夭夭已然靠到了风行止的肩上,蔫蔫地不动弹。
风行止为他灌输了一些道种之力,滋养了干涸的经脉和骨骼,问:“疼痛有减轻吗?”
桃夭夭摸了摸后腰,点点头。
“感觉又不疼了。”
“刚刚是走太久,消耗太过了,才会痛。正常来说不会。”风行止解释。
桃夭夭不太理解,问:“走路,消耗的是什么?我好像不觉得累。”
“你骨骼中蕴含的力量。”风行止只是这么解释。
桃夭夭听了,点点头,却没有多想。
毕竟师父没有详细解释,大概率是他已经知道的东西,五灵之力或者五灵之源。
确定了桃夭夭如今的体能极限后,风行止便道:“回去吧,休息一晚,看明日会不会自然恢复。”
这个猜想是有一定可能的,毕竟桃夭夭最初的道种之力,就是从体内激发的,并不是从体外吸收。
如果他经过道潭试炼后,自己再生的道种之力足够维持日常行动,那只要保持合理的作息,就没问题了。
如此,桃夭夭又跟着师尊回了天界。
……
被抱上榻后,桃夭夭顺服地闭了眼,手上还牵着风行止的衣袖。
在即将睡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
之前说到人间界的太傅,师父好像转移了话题,导致他最后也没问清楚,师父跟太傅具体学了什么。
不过,也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连相识的原因,都不一样。
或许,这样什么都不清楚,反而是一种幸福。
一旦打破这种平衡,如果反而影响了他和师父的感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散漫的思绪走到这里,混沌结降临,桃夭夭昏睡了过去。
风行止待徒弟睡熟,方施法抽出衣袖,起身走到窗台边上。
夜凉如水。
闻音鸟飞了过来,绕着风行止飞了两圈,停在他的掌心,啾了一声,又飞回了床榻,挨着桃夭夭睡下。
随即,一道挺拔的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正是消失了许久的莫行鸷。
【桃夭夭的桃核,其实没可能恢复了,是不是?】
【是。怎么了?】风行止问。
【没有桃核,他就算能站起来,也坚持不了更高强度的炼体。我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
莫行止神色莫测。
【什么方法?】风行止问。
莫行鸷微微一笑。
【让桃夭夭与我结道侣契,双修后同生共死,我修魔神道,本就是不死之身。凡骨又是你的,蕴含道种之力,正好弥补他的缺陷。】
【这个方法你应该不会不清楚。既然你自己不愿意用,那我来也行。】
风行止闻言敛起眉,道:【他还小。不到迫不得已,没必要靠双修。何况,除此之外,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
莫行鸷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当然了,还有其他办法,但是代价更大,不是吗?你素来如此,有捷径不走,非要用最难的。】
风行止本是垂眸注视着窗台上桃夭夭种的昙花,闻言撩起眼皮,眸色渐冷。
【道侣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我的徒弟,没必要在这么小的年纪,用这种代价,来换得自主炼体的能力。】
【但普天之下唯有你觉得他还小。】莫行鸷耸耸肩。
【当然,我知道你不会答应,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动机不纯。】
结了道侣,桃夭夭便是囊
中之物,羸弱的金丝雀,脆弱得随时都可能消失。
所以,风行止绝对不会答应。
而最离谱的是,莫行鸷明知道风行止不会答应,还偏偏来提出这个建议……
这不就是等同于在逼风行止自己和桃夭夭结道侣契吗?
图的什么?
赖在一旁的浑天兽,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的想法极为清奇。
而且,比较起来,风行止还在正常范围,什么都为徒弟着想。
莫行鸷就着实是想不通了。
等风行止转身回了殿内,浑天兽才探出头,问:
【风行止和空心桃结契,对你是不是有好处?不然你没事提这个做什么?】
【突然想立地成佛,改邪归正了?】
【你想多了。】莫行鸷不耐道,【就是清楚他绝对不会和徒弟结契,所以我才提议。】
【……】浑天兽没懂。【你想刺激他?】
【风行止是会被刺激的人吗?】莫行鸷凉凉地问。
浑天兽想了想,恍然大悟,嗤笑道:
【原来如此,你想让他用代价更大的方法去救桃夭夭,这样,他力量有所减弱,你身上的七情就不会没事跑他身上是吧?】
【要我说,七情少一两个,真不碍事。用得着勾心斗角吗?】
【事关生死,你觉得用不用?】莫行鸷漠然。
浑天兽无话可说,同情地跳到莫行鸷肩上,又意有所指道:
【保命自然没什么。】
【不过,你可得多注意一点,控制你的心魔和七情,别回头,搞着搞着,你还真想跟你师弟你侬我侬了,嘿嘿……】
【……】莫行鸷脸黑了,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浑天兽忙跳下地,趴在窗台上,看了看里头正给徒弟灌输神力的风行止,神色复杂。
都说心魔战胜不了本体。
莫行鸷注定赢不了风行止。
但是,从风行止身上剔除的七情,溢散后回归初始状态,回到莫行鸷身上,又会不会影响莫行鸷对桃夭夭的观感呢?否则,要怎么解释,莫行鸷对桃夭夭这种奇怪的态度?
没有先例,也就没有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