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安是很伶俐的孩子,她只是打了一个照面,瞧见男人气度不凡、衣着华美,心中有数,知晓方才那些一言不吭送饭的全是奴才,这才是幕后主使。
见他久久不言,又走近一步,小姑娘瘪着嘴,委屈得好像快要哭了,又催促一遍“叔叔”
崔净空只是被冯玉贞叨念得不耐,来确定冯喜安的安危罢了,这个寡嫂同野男人所生的孩子不过是个碍眼的眼中钉,指望他爱屋及乌是全然不可能的。
然而,他欲离开的脚步却为她停下了。对崔净空这种少时于虎狼血盆大口下谋生,青年时数次刀尖舔血的人来说,幼童拙劣的伪装压根无所遁形,逃不过他的眼。
可是这点僵硬的伪装,和女孩脸上无辜的神情,一种莫名的玄妙之感凭空击中了他。
他头一次对即将袭来的伤痛抱有期待,不躲不闪,只是立
崔净空蹲下身,和女孩面对面,目光
他出言,刻意激怒她“你叫安安你果真不知晓你娘
不等他说完,本就担心阿娘的喜安神情摇动,自打出生以来,冯玉贞虽无万贯家财,却竭全力将一切好物件堆
她从身后掏出什么物件,亮光于眼前一晃,崔净空反应极快,迅速捂住侧颈,那柄斑斑锈迹的花剪顺势扎入他手背,割开血肉,霎时间血流如注。
好
冯喜安失了手,知晓彻底处于劣势,她本能后退数步,后背紧贴墙壁,以防被逮到。
方才刻意装出一派天真总算卸了下来,父女二人管相貌各异,冰冷、漠然的神韵却刻
血沿着刀口一路奔涌,袖子滑落
崔净空抬起另一只手,将仍然竖
他将花剪捏
越笑越畅意,不急着止血,任由血滴落于地,无止境地淌,汇集成脚旁的浅洼。
田泰端着膳食,身前另有一奴仆提灯照路,走至院中,便听见男人的笑声。
这几年伺候下来,崔净空面若冰霜的时候田泰看惯了,哪怕年初擢至刑部尚书,都未曾如此。现下这几声笑,已是近些年最为快意的时刻了。
两人走进,田泰的喜悦和好奇顿时被吓退了,乍一看到崔净空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愕然一惊,往下一瞧,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正
他急着上前,忽然
崔净空却置之不理,他住笑声,眼睛淡淡瞥过鲜血淋漓的刀口,浑不
冯喜安人小力微,被轻而易举抱起,她
崔净空将她的恶意全数扫入眼中,兀自暗笑方才真是被寡嫂气傻了,一眼未洞察出来,现
寡嫂为他生了个孩子,跟旁的男人半点关系也无。
好歹也是血脉相连的女儿,他虽还觉不出什么父女之间奇妙的联系,却肯将对她娘亲的耐心分出一点到她身上。
崔净空心情颇佳地将对方小脸上的血迹抹去,冯喜安却不认账,抓住他送上门的伤手,一口狠狠咬下去,一圈小牙狠厉咬
崔净空任由她咬,唇角的弧度忽而扩大,瞳孔颇为兴奋地紧缩起来,好似夜间觅食的蛇,泛着幽深的暗光。
他伸手揪住女儿的后领,往后一扯,动作算不上轻柔,喜安只得松开嘴,这下可好,嘴上、脸上全沾着她爹乱七八糟的血迹,连乌黑的眼珠也好似透着一丝红意。
崔净空低下头,并不欲图给她再擦了,气定神闲道“你是我的种,该叫我爹。”
喜安瞪着他“我只有阿娘。”
冯喜安仅仅五岁,动手刺人时却半点慌乱与惊惧也无,血喷到身上,司空见惯,她天生知道人体要害处,动手时只剩可怖、缺乏人性的冷静。
概因流着崔净空一半血的缘故,她骨子里每每叫冯玉贞担忧的疯劲儿恰与生父同根同源,冯玉贞这两三年来,已经很是努力地领她走上正途了。
然而冯喜安同她爹见面的功夫,一下就暴露了本性。
就像崔净空五岁那年同崔三郎前往灵抚寺,半夜滚落山崖,父亲紧紧抱着他,自己摔破脑袋,血腥味引来了山间野兽啃噬。
他嗓中干渴,父亲的尸首渐凉,又冻得他整晚睡不着,那时灵智未开,浑浑噩噩,竟然含了一口父亲头顶流下的血。
饮下之后,原本
法玄之言并非全无道理确是父亲献祭了自己,才换来他的神智初开。继承了血脉的冯喜安也并无不同,都是喝生父的血的怪物。
冯玉贞这种良善本分的女人,命宫中偏偏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煞星,上一世无辜惨死,此生也不得安宁。
父女两人俱一手一脸的血,狼狈不堪,崔净空将挣扎的孩子放下,命田泰寻个舒坦住处,给好生伺候着。
把和主子天生不对付的小主子安置好,田泰才寻来医师,急急为崔净空包扎伤处。
那郎中额上冒汗,这位大人手背的伤处堪堪止住血,却
医治伤处整整用了两个多时辰,崔净空等的有些烦躁。
他将郎中的医嘱抛
崔净空近乎甜蜜地想冯玉贞嘴上同那个严烨情比石坚,她这样心软的女人,却肯一人辛辛苦苦生下两人的骨肉,心里自然也不会把他抛了个干净。
自从奉旨出巡,他夜间便极少踏实入睡,离开京城西郊的府邸,其它地界儿令他睡意全无。
然而今日,或许是失血过多,他
冯玉贞整晚没睡好。忧心如焚,她和女儿相依为命这么些年,分离半日的功夫都少见,一下整一日一夜瞧不见喜安,可不是要了半条命吗
碾转反复,又安抚自己,好歹朝夕相伴过,她多少明白,倘若崔净空
果不其然,她强迫自己闭眼歇了些时辰,再睁开时,屋室内便不再如昨晚一般,昏黑不可视物。
可还是只有她一人。女人的
很快传来应答声“夫人稍等,奴才这就去。”
半晌,门终于从外推开了。来者却不是昨日送饭的田泰,而是一晚不见的崔净空,手上正牵着冯玉贞心心念念的女儿
冯喜安挣开他的手,两条短腿往前奔去“阿娘”
“安安”
虚惊一场,母女俩紧紧抱
喜安摇摇头“我没事,阿娘怎么样了”
她
崔净空瞧着这番母慈女孝的场景,等了等,这才端着膳食走过来,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唇角勾着浅笑“安安同样是我的骨肉,我又怎么舍得亏待她”
冯玉贞心头一紧,万没想到崔净空如此机敏,短短一晚便知悉了这件事。
她下意识搂紧了喜安,女孩趴
女儿还指望着自己,冯玉贞蓦地生出主心骨,她温声叫女儿先出去,安安不愿意,也只得听她的话,乖乖随着奴仆
屋室中只剩两个人,崔净空道先吃饭,两个人久久没有
她也没有闲心,直截了当道“喜安的确是你的骨肉不假,可同你没有关联,她随我姓,你什么也不必管,权当我一人的女儿。”
对面的男人却慢条斯理放下碗,笑道“嫂嫂又糊涂了,都为我生了孩子,血缘相连,又哪里会没有关联”
他略微感叹道“嫂嫂总想瞒着我,虎毒尚不食子,我昨日只是气话,怎么会真对自己女儿下手”
崔净空起身,绕到冯玉贞身后,见粉颈低垂,心下微动,将手搭
同她拜堂成亲
冯玉贞猛地转过头,实
她心思澄澈,现下一点一点拆解开,念给他听“空哥儿,倘若我对你还有什么用,大可以当面说出来,你之前助我良多,我理应报答,可如今念珠也已摘下,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此两清。”
她又周全补上一句“我之前住
冯玉贞的眼睛太清透,他推测的怒气、不甘、委屈全没有,也没有半点要与他走的念头。寡嫂是当真要和他散开,并非什么气话。
这些问话,崔净空一句也答不上来。
是呢,念珠自个儿散了,这是天大的好事,自此再不必受桎梏,前两年的不寐之症好了大概,头疼也
只是崔净空神色莫名,寡嫂的连番逼问下,枉费他聪颖的脑子,汲汲六年后,总算朦朦胧胧意识到了根源所
为何非要睡
又为什么昨日心知冯玉贞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