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这已经是十月以后下的第三场雪。
汴京落雪,正是祝陈愿从明州参礼回来时,她去看陈怀和祁秋霜成亲了,两个年少就相识的人,终于
头一次看别人成亲,会有格外不一样的感想,大概是因为她的婚期也将近了吧,等过完年,等开春。
祝陈愿年前很忙,腊月得备各种过节的吃食,而裴恒昭也忙得焦头烂额,一时两人有段日子没有碰面。
到了大年夜,祝家宅院里香气扑鼻,直往外冒,年夜前祭祖,又忙着打扫家里头,里外都清扫干净,才赶
桌上正中间摆了五辛盘,还有百事吉,它不过是
便买了小贩绣的绸子,上面绣着这三样,再打成结。
年夜饭前得先一家人拆开这个结,大家便人挨着人,凑
临了到快拆完时,陈欢按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低落,祝陈勉瞅瞅阿娘,又看看阿姐,显得也不是很高兴。
“对对,让岁岁挂,阿欢你帮忙扶着些。”
太婆拍拍她的手,上前拿过这绸子交到祝陈愿手上。
百事吉得挂
“哎,快些下来,这以后好头算是有了,我们岁岁明年一定会顺风又顺水的,家里人也百事大吉。”
太婆嘴里说着吉利话,又赶紧扶着祝陈愿的手腕让她走下最后几步。
挂完了百事吉之后,大家才算是正式开始吃年夜饭,除了必须要吃的馎饦,还有几叠干果子,酿肉、山煮羊、假煎肉等,还有太婆做得最拿手的两道菜:两熟鱼和炉焙鸡。
炉焙鸡是先将整鸡烫熟后,再剁成大块,先翻炒一遍,再放料到砂锅里煮到汁。
鸡块色泽诱人,祝陈愿正准备夹的时候,祝陈勉站起来身来,先伸出筷子,稳稳夹了一只个鸡腿,放到她碗里。
老气横秋地说:“阿姐,今晚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夹。”
“哎呦,那可多谢我家勉哥儿了。”
祝陈愿摸摸他的头
吸足了料汁的鸡皮十分有韧劲,而鸡肉细腻幼嫩,肥而不腻,一点都不柴,口感咸香,十分下饭。
她吃完了鸡腿后,祝陈勉又很有眼力见地给她夹了一大块鱼肉,专门挑刺少的鱼肚子夹。
两熟鱼做法极其复杂,是裹了山药、乳饼炸制而成的鱼,其中数十道工序就不一一赘述。
鱼身上裹的粉衣还能拉出细长的丝,煎到表皮微微泛黄起皮,咬下去能听见粉衣簌簌落到的响声。
奶香气很足,口感微酸,鱼肉
这一顿饭吃得一家人很满足,太公还摸出了他自己带来的老酒,给每人倒了一杯,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才着实是最美的。
从初一到十五的日子,祝陈愿一直
过了年,开春后,祝家的信件从汴京先
春日天晴好,宜婚嫁。
裴家送过催妆礼的第三个晚上,就表示祝陈愿明日得出嫁了,送别了外祖母、外祖父还有各个哥姐好友,最后一晚,是陈欢跟她一起睡的。
娘俩从她八岁学厨后,再也没有睡到过一起。
祝陈愿躺
“岁岁,阿娘也没什么好能教你的,等嫁到了裴家,好好过日子,别跟含章吵闹。你婆母是个好的,便是日后她不跟着你住
说着说着,陈欢有点哽咽,“只要你
“阿娘。”
祝陈愿眼眶泛红,陈欢摸摸自己的女儿的脸,养了这么大,现
“睡吧,阿娘今晚抱着你睡,就跟小时候一样。”
跟小时候那样就好了。
五更天的时候,母女两个便醒了过来,等洗漱完后,陈欢抱出自己绣的嫁衣,放
“岁岁,我帮你穿嫁衣,也让阿娘好好看看,跟我年轻时候一样不一样。”
这件嫁衣陈欢绣了半年,青绿的嫁衣,边缘满绣,针脚细密。
她帮着祝陈愿一件又一件穿上,等穿戴完,看着自己女儿身着嫁衣,眉目艳艳,跟她当年那么像。
一时有些悲从中来,大喜之日不好哭,她又挤出个笑,直说道:“我们岁岁,比阿娘当年还漂亮,我瞧着天也快亮了,你的几个姐姐,朋友定也想来给你道喜,我去外面瞧瞧,顺便叫喜婆来给你化个妆面。”
出了门,眼泪才落了下来。
祝陈愿也没有出嫁的喜悦,想着以后再回来,这就是娘家了,眉头轻轻蹙起。
直到外间有脚步声响起,她换了副神情,转过头看向外面,来的人是宋嘉盈。
“阿禾。”
“哎。”
宋嘉盈心里
声音晦涩,“真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才多久啊,你就成亲了。”
她的婚事定
“难不成我成亲了,你就不来找我了又不是困
祝陈愿故意说这话,果然逗得她展颜,“成了,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难得伤感一次。日后我就一日三次往裴府跑,你可嫌我又来了才好。”
“你管来,看我嫌不嫌弃你。”
惹得宋嘉盈轻轻捶了一记她的肩膀,真是难得的泪意都给憋了回去。
新嫁娘要盘的头,她不会梳,只能坐
祝陈愿都没有心情吃,她听见外头有敲门声,张口道:“门没锁,进来吧。”
进来的人脚步声很轻,正想说话的宋嘉盈歇了声,她略微不自然地点头,客气地说了一声,“你回来啦”
“对呀,岁岁大好日子我怎么能不过来,紧赶慢赶,总算
容光焕
祝陈愿没有想到她会来,之前送她出嫁后,他们夫妻俩就一直待
面上神情十分惊喜,“静言,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呢”
“我怎么能不来,要是错过了,我得怄死自己。就算彻夜不眠都得赶过来,要当面跟你说一声,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南静言一直都忘不了,除了管事大娘以外,只有祝陈愿是坚定站
“我们之间也不用讲那些客套话了,你的祝福我都听见了,赶过来也累了吧,坐下来歇歇。”
祝陈愿穿着嫁衣不好动,只能抬手让她坐到床边,南静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
三个女人真的是一台戏,整的屋子里都热闹了许多。
这样喧杂的声音,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的董温慧下意识定
“温慧你来了,快些进来坐。”
还是转过头的祝陈愿看见站
董温慧红了脸颊,小碎步过来给几人行了个礼,她笑得腼腆,“我是来看看岁岁的,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你安心坐下来便好,哪里需要你帮什么忙,本来你不用这么早来的,晚间筵席去吃个饭就好了,自己也忙着。”
董温慧听了她的话,连连摇头,“怎么可以不来呢,我都怕自己来晚了,你帮我良多,
不过她也确实忙,忙着自己的婚事,毕竟也没有几日了。
“我倒是说不过你了,看来今年是个好年景,大家的婚事都赶一块去了。”
祝陈愿打趣这两个婚期相近的,不过想想这话也没说错。
“可不是,明明是我们先定的亲,倒被你赶了好兆头。”
宋嘉盈立马接话道,说的几人又是好一阵笑声,这未婚的说起嫁娶之事,竟一点也不害臊。
外头推门的人,还没进来,声音倒是先进来了,“姐姐几个再说些什么话呢我远远地就听见声音了。”
褚小满满脸好奇,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毛霜降和桃夭,三个人要好,自然得一块来。
“我们正说呢,这今日成亲吉利,以后呀,岁岁跟她的状元郎恩爱到白头。”
这话也只有宋嘉盈能说得出来,其余几人笑得根本
“怎么你们早早就说了祝语,那我只能也先说了,就祝岁岁和她的状元郎甜甜蜜蜜,琴瑟和鸣。”
茅霜降本来还想等她出门的时候再说的,话赶话便说完了。
桃夭顺势接下,她是个有才华的,“那我就说,祝你们可以
“桃夭啊桃夭,你应该让我先说的,你话说
褚小满一口气将话给说完,差点没喘上来气。
“你们的祝福我都听见了,可快别说了,你们总不想看见我等下哭吧。赶紧坐下来,那边有蔬果,都尝尝。”
祝陈愿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眨眨眼睛,将泪意逼回去,假作笑意盈盈地让几人坐下来。
这么多女子待
连喜婆进来帮忙梳妆的时候,瞧见这么多个小娘子,有些惊讶,感慨此家小娘子福缘深厚,毕竟真心与假意还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陈欢、陈母和太婆还有舅母几个长辈过来,都不好站
最后进来的是祁秋霜、陈幸和陈思,三人一直
不得不说,这些小娘子手笔都挺大方的,供奉
“我们岁岁今日可真好看,”陈思的夸奖毫不吝啬,嘴上这么说的,心里也这般想的。
陈幸走了两步过去帮喜婆拿东西,也是赞叹,“我倒觉得便宜了表妹夫,之前我定亲我没来,等会儿我可要好好瞧瞧,长得如何,配不上的我可不依。”
这话祝陈愿可不敢接,不然等会儿要被大家给打趣的,张了张口还是咽下了。
祁秋霜直接多了,她给祝陈愿戴耳环时,悄声道:“阿姐还是那句话,日后要是姓裴的待你不好,或是三心二意,你便来跟阿姐说,保管
“行,不过你现
“一时忘了。”
当嫂子还真不如做阿姐,祁秋霜摸摸她的头
等祝陈愿的妆面画好,凤冠霞帔戴上,此时外头便有人喊道:“外头新郎官已经到了,新娘子装扮完了,便快些出来。”
一时找团扇的找团扇,整理衣冠的手忙脚乱,
她手里拿着团扇,眼神从窗外的竹子一眼眼看过去,檐下的灯笼,褪色的春牛土,回廊上的壁画,时常走的青砖路,院子里的花圃菜地
她生出一点迷茫的情绪,真要从这个家里离开了。
从回廊到厅堂的这一段路,她只觉得走了很久,才看见门前垂下来满目的红色。
祝陈愿的身影出现
陈欢和祝清和今日坐
她走到正中央的位置时,团扇后面的脸已经有了些许泪痕,慢慢跪下,朝着父母两人磕头,哽咽道:“今日女儿出阁后,望阿娘与阿爹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女儿不孝,以后不能常伴双亲身旁,你们切莫忧思太重。”
“阿娘知晓,阿娘知晓的。”
陈欢已经与大家哭过一轮了,现
祝清和也眼眶通红,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是一下又一下点头,“你去了裴家后,好好过日子。只要想回家,就回来。”
“嗯。”
她再一次磕头,眼泪直直落到地上,再依次给太婆几人磕头,几位老人也都流了些眼泪,直夸好孩子。
最后目送祝陈愿
“阿娘。”
祝陈愿泣不成声,母子两个抱作一团,最后还是外头的乐声一催再催,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门外裴恒昭也穿着一身绿裳,花幞头,神色飞扬,只是不能进门,被陈怀几个拦着,非要他做催妆诗,做了一首还不成,得做上三首。
等他说完了,陈怀双手抱胸,他指着站
话里话外全是威胁之意,等他撂完狠话,祝陈勉虽然矮小,但说话架势也不小,叉着腰挺起胸膛喊:“对,还有我这个做弟弟的,你日后要是对我阿姐不好,我也会上门来报仇的”
欺负谁都可以,反正就是不能欺负他的阿姐,一想到之后散学回来
“别哭,我以后必定对你阿姐千依百顺,不敢有二心,若是违背了誓言,你们只管打上门来。”
裴恒昭自始至终都是极为笃定的,他不会也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来。
“那我就等着瞧,你最好这一辈子都能做好。”陈怀的话刚落,祝陈愿就
乐声响起,她被扶到轿子里,等利是酒钱
她默默垂泪,这一生最难还的是父母的恩情。
轿子绕过了大半个汴京城,一路吹吹打打,才赶
这时亲戚便不能
“请新人出门拜见高堂。”
祝陈愿握着红绿绾双同心结一端,裴恒昭则拿着槐木简,同心结是系
林颜和裴晔坐
等拜过后,他们齐声说:“好孩子,起来吧。”
因等会儿还要行礼,他们也不多留,只等一个夫妇俱
拜长辈、拜家神和家庙,才回到房间。
礼官喊:“夫妻对拜。”
一直到现
她想与眼前这个人共度一生。
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偷眼暗形相,不如从嫁与,作鸳鸯。
与裴恒昭相对,他先跪下,她也毫不犹豫跪
坐回床上后,礼官撒银钱、杂果,有女使执着双杯过来。
礼官又喊:“行交卺礼。”
两人将手缓缓交叉,各自饮杯中的酒,酒盏被走,一正一反放
裴恒昭深深凝视着她的脸,从她头上取下花髻,祝陈愿则解开他的绿抛纽,一起扔到床下。
礼官喊:“礼成”
她想,以后便真的是荣辱与共了。
做完了之后,床帐被一层层掩盖下来,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床帐里的两人大眼瞪小眼,裴恒昭眉语目笑,他揽过祝陈愿到自己的怀里,手抱着她的头,只听他低哑的声音道:“今日怕是我人生中最畅快的日子。我盼了好久,才终于娶到了你。”
她不做声,只是拿头蹭蹭他的胸膛,表示同样的欢喜。
而后扬起头问他,“那你娶到我了,这辈子会一直喜欢我吗”
“此生不负。”
裴恒昭想起那个夜晚,他只是寻常地走进了一家食店,却将自己的心丢
他抱着祝陈愿,
然后我们相爱的两个人,要春日饮酒,夏日观星,秋日登高,冬日赏雪,年复一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