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楚佑回答, 叶非折便接着质问道“怎样养成的偷听别人谈话的习惯”
“亏得我是你师兄, 换成旁人,你早没有好端端站
楚佑对他没什么可隐瞒的,坦诚道“我起初不是故意的, 但是我神识似乎远比旁人强大,哪怕不是刻意探听, 也总能窥见蛛丝马迹。”
这点上来说,楚佑确实是冤枉的。
叶非折“”
对哦,他都快忘了楚佑失忆前也是有大乘巅峰修为的人。
“师兄。”
楚佑对着叶非折笑了一下,唤他道。
少年眉目轮廓英挺,笑起来没了伤人的冷芒, 反倒是韶秀清俊的
“若是可以, 我自是好好活着的。”
没等叶非折意态稍舒,便听楚佑又补了一句“但若是一朝有事, 我更情愿一死。”
他说得淡然,好像生死对他而言不过是件可以置之度外的小事。
“楚佑”
叶非折气结, 将千岁忧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抿着唇将眼刀狠狠剜向楚佑。
楚佑倒是依旧镇定自若,手指轻柔抚过剑锋, 像是半点不知道那是架
“师兄。”
他这一声喟叹难得不是冷冰冰的,念得又缱绻眷念“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天定, 若是以我之命, 能换得师兄和此方世界安好无忧, 对我来说自是很值得。”
叶非折平生从不动气。
不止是因为他涵养深心性好,更是因为他从来都是气别人的那一个。
唯独今天例外。
他觉得自己被楚佑那么三言两语一说,几乎要气到一魂出窍两魄升天了“我方才是怎么和你说的来着”
“说师兄救我,将我带回玄山,不是为了让我自轻自贱。”
楚佑应答如流。
他深深望着叶非折,像是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刻入自己骨子里去“可是师兄,这不是自轻自贱。”
少年温和口吻中,有着远为不可动摇,八风不动的倔强“人生
都说人生如逆旅,哪能少得了一个个接连不断的分叉路口
楚佑两指夹住剑尖“做出的抉择,也无非是看回报值不值得付出。”
叶非折听到这里,忽觉心口一窒,闷得他连色厉内荏呵斥楚佑的劲都没了。”
“师兄。”
楚佑第三次唤了他。
若说前两次喊得亲近缱绻,这一次话中意味则远为郑重,也远为正式
“所以我做这个抉择不是自轻自贱,只是我觉得那么做值得,我高兴那那么做。”
“就像我先前和师兄说过的一样,不是看
有一点楚佑没有说出来。
如果他没有遇到叶非折,他也许真的会心口梗着一口气,会不甘心顺从天意做了这个祸世,怎么逆反怎么来。
可是偏偏让他遇见叶非折,遇见自己此生唯一的救赎,也遇见他挣脱不开甘之如饴的牢笼陷阱。
叶非折对楚佑来说,便是那块行动都需要小心翼翼的稀世美玉,合该捧
他就算心里再逆反,再不服天道的安排,也得顾忌自己所作所为会不会伤到叶非折什么,伤到叶非折
这就是之前楚佑所说的“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含义所
叶非折就是他的命数。
楚佑并无多少忍气吞声的怨怼之情。
因为如他所说,这是他觉得值得的,心甘情愿的一笔交换。
“你现
叶非折淡淡瞟他一眼,声音冷得像冰。
只是他自己知道,这层冷冰冰又强硬的表皮,是叶非折抓了又抓掌心,才好不容易撑出来的外强中干。
“好啊,你既觉得到时候死得其所,那我便陪你一起去死,看看你还能不能心安理得。”
“不会的。”
楚佑倒是温缓冲他笑了“这世上有太多师兄
而他只有一个师兄。
当然爽快利落,也当然义无反顾。
“傻子。”
叶非折哼了一声,似是要将所有郁气都一口气
说完他快步离开,转眼间一个身影都没给楚佑留下,看来是打定主意真的要让楚佑被魔族吃掉。
顾迟笔的确
魔族王宫,说是说王宫,然而魔族开化未久,建出来的东西也就那样。叶非折见过玄妙峰凌云出尘的景致,叶家府邸一步三景的巧,魔宫冰雪琼楼的奢靡,魔族王宫对他来说也就那么回事。
有着全天下富贵人家都有的雕梁画栋,朱漆高檐的标配,除此之外,没什么再值得称赞的地方
顾迟笔一手抓着魔族的开化事务,自是从魔王开始抓起的,称得上是魔王师父,自然是
“渐鸿他们来了没有”
叶非折见到她,也不废话,直接切进主题。
”来了。”顾迟笔果然喜欢这样的痛快,有一答一道“江墨斗说要去看看深渊内的天象以便卜算,自己不知走到哪里去了。而方渐鸿”
她一停顿,随即嫌弃道“太吵了,我找了个理由支开他让他去旁的地方。”
叶非折惊讶道“他竟然肯听你的话去旁的地方”
“写话本的笔
顾迟笔冷然道“我警告了他,倘若我不按照我的话行事,那我大可写个话本,给他带个百八十个绿帽子。”
叶非折“”
饶是他现
“仙首”
他们两人交谈间,有一道少年音插了进来,兴许是主人略有些害怕和胆怯的缘故,声音竟显出了中气不足的畏缩来。
说话的正是被他和顾迟笔晾
任是谁也想不到,当今凶名
叶非折目光一转,转到魔王那边,点头道“陛下你说。”
虽说论地位,他与魔王平起平坐,但魔王到底稳居王座几百年,与他师父平起平坐,该的礼节还是得到的。
说起魔王,叶非折也觉很不可思议。
谁能想得到魔族这个最残酷嗜杀的种族中本应最残酷嗜杀的王,居然是这样一个胸无大志,吃了睡睡了吃,见到顾迟笔还会紧张到
只能说幸好魔族血脉为尊,否则像魔王这样的,早该被推翻七八百次了。
魔王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露出两个酒窝隐隐“这件事情我本来应该无颜开口的,因为是我的失职,才放任的魔族失去神智随意伤人。”
他和顾迟笔学了百余年都不见长进,说起那些讲究繁冗的书面语言仍觉拗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艰难生涩,直憋红了脸
“但是我可以
叶非折说是说顶着道尊首徒的名头,实际上但凡了解他一点的人都知道他和道尊道侣,魔尊更投缘,更有师徒之情。
连嚣张狂妄都是狂妄到了一个路数里。
当初魔王便是
如今换了叶非折,虽说年纪尚轻,年轻则代表着资历浅,同样的,也有年轻的锋芒和好处。
他比年少时的魔尊更无所顾忌,更持剑纵横。
魔王一想到叶非折,被压着书那会儿的心理阴影都要犯了,魔王架子也顾不得了,忙不迭地向他表明自己态度。
叶非折“不用。”
就事论事,这件事是祸世的灾祸转嫁到了魔族身上来。无论魔族平时何等非我族类何等同族相残,但这件事上,魔族的的确确是受害者。
该道歉,该表诚心,该解决问题的是他才对。
“不用道歉。”
顾迟笔清凌凌地开口了,问魔王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对那几个走火入魔的魔族出手吗”
这件事上,魔王能出手,以自己权威镇压魔族;叶非折能出手,以仙首身份保障太平
独独顾迟笔不行。
人族看魔族是非我族类。
魔族看人族也是一样的非我族类。
顾迟笔只身入深渊百余年,费心力,教化了一批又一批的魔族,好容易凭着自己所作所为赢得魔族的真心尊敬,她如今所做的,只会让自己过去努力的一切化作泡影。
魔族提起她时,第一个想到的不再是那个教自己书的先生,而是那个打杀了自己同族的人族。
一百年耕耘,敌不上一朝出手。

“因为没有人应该为不相关之人的私情而牺牲。”
顾迟笔似是嗤了一声。
她缓步走上台阶,目光悠远,站
“我当初下深渊,是因为觉得魔族可救,教化有用,既然为此,人魔两族间流血残杀能免则免。”
“如今出手,也是因为觉得其余人等当救,同族相残者该死,没有让别人为我的心血流自己血的道理,因而出手。”
“都是一样的初衷,我行我道,只是用了不一样的手段。”
她这段话深奥,魔王听得一头雾水,似懂非懂,唯恐顾迟笔揪自己耳朵,还不忘
叶非折倒是听懂了。
正是因为听懂了,他面色也更差了。
“所以今天,我便好再说一遍。”
顾迟笔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正圆润,掷地有声“没人该为旁人的私情而牺牲自己。”
“哪怕那个要被牺牲的人是魔族也一样。”
顾迟笔已经知道了,她是
叶非折垂下眼想。
毕竟这一次,魔族扮演的是全然无辜,被迫顶锅的角色。
就是因为祸世迟迟不应,所以天道才把这场灾祸降到了魔族头上。

但是魔族这件事情里何尝做错过什么
累得几人入魔死去,一场风波惊吓,连带着魔王也担惊受怕,向他赔罪。
“这次走火入魔的几个魔族,我一一看过,皆是杀孽深重,死有余辜之辈。”
顾迟笔若有深意道“因此不必很放
年少相识,叶非折了解顾迟笔。
她这次没有追究楚佑的事,甚至愿意
但是祸世之劫,举世存亡,不可能只应这一次,也不可能只有这点规模。
假如祸世迟迟不觉醒,等下次、下下次应
到时候顾迟笔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知道了。”
叶非折觉得他心里憋得慌,堵得慌。
若是按他的性子,当然是直接拔剑,直接光明正大告诉全天下楚佑就是祸世,就是他要罩的人,谁都别想动他一根毫毛最快意。
但是人生
他早不是那个可以任性,可以胡作非为的叶家少主,玄山首徒。
顶着仙首这个名头,受天下人的朝拜恭敬,自是得将仙道,得将这天下一起挑
他得给顾迟笔、给魔王、给天下一个交代。
因此叶非折也只能说那么一句我知道了。
顾迟笔见状,不再紧逼,只简略说了一句“那就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
哪怕他们两个曾经也相谈甚欢,此时此刻,却是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交代完该交代的,叶非折便转身离开。
楚佑已
看见叶非折出来,他主动上前问道“师兄你可是,有什么事“
不怪楚佑这样问。
叶非折现
一半是压抑到极致,沉冷如冰;另一半却滚烫炽烈得好像随时会喷
“没事。”
叶非折力回忆着平时的状态,对楚佑笑了一下。
可惜这回他笑起来也不对劲,像是最快最利的剑锋吻过的一枝红玫瑰,鲜艳欲滴,又杀机四伏。
“阿佑,你抱我一下。”
一下就好。
他抓住了就再也不会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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