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裕生宛若被女鬼缠住的清白书生,满脸痛苦。

    他以前在宠物店打工,没经验,给一条大金毛洗完澡后不知道闪避,眼睁睁地被狂甩的狗毛溅了一身水。

    陆厝更狗。

    他头发长,抱着还不撒手,使劲儿在他身上蹭,大有跟爷一起死的同归于尽之感!

    顾裕生停下了挣扎。

    俗话说得好,踹瘸子就要踹他那条好腿。

    他记得刚刚扭打的时候,自己踹到了陆厝的右腿,还挺狠。

    于是,顾裕生深吸一口气——

    “你踹我?”

    陆厝嗷一嗓子叫起来了,瞬间松手。

    顾裕生后退半步,嫌弃地往外扯了下被打湿的衣服:“踹的你左腿,不好意思,强迫症。”

    衬衫下摆从腰间扯出,湿衣服贴在身体的感觉太难受了,顾裕生正准备脱掉,手指突然凝固。

    陆厝的脸上,悄然泛起红晕。

    “小玉,你还记得我哪条腿是瘸的。”

    他笑了起来。

    “你好在乎我。”

    顾裕生唰地一下回头,眼里闪过杀意。

    五分钟后,两间浴室都响起了唰唰的水声。

    闹腾一场,身上又湿了,还得洗个澡换衣服。

    顾裕生切切实实地揍了陆厝一顿,爽了,给温度调高,舒服地感受水流的抚慰。

    陆厝这边洗得快,擦干净身体后,披着浴袍就出来了,把半湿的头发随意一绑,坐在沙发上开始点外卖。

    小玉还饿着肚子呢。

    他这方面稍微有点刻板的传统观念,觉得男人喜欢谁的话,就得大包大揽对方的一切,别说人类了,鸟儿找对象都要费劲巴拉捡树枝,努力搭个窝呢,陆厝目前心里,顾裕生已经是他的人了,所以,他可不愿意让小玉不舒坦。

    手指在页面上滑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陆厝抬起头,突然有点恍惚。

    他好像……还住着小玉的房子。

    饭的也是小玉做的。

    吃人家的,睡人家的,还害得小玉到这个时候都饿着肚子!

    陆厝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他还是男人吗!

    不行,忍不了。

    不能让小玉受一丁点的委屈!

    “……所以,这就是你大早上的点了堆鲍鱼牛排的理由?”

    顾裕生面无表情地看着餐桌。

    琳琅满目。

    极为奢华。

    摆满了鹅肝,澳龙,和蓝鳍金枪鱼刺身。

    陆厝坐在对面,殷勤地掀开一个造型精致浮夸的盖子:“有家常菜的,你看,小米粥。”

    顾裕生低头一瞅,好啊,里面赫然浮着几条海参。

    他抬头正对上陆厝受伤的脸,顿了顿。

    平心而论,哪怕挂了彩,还是很好看的。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战损。

    没错,陆厝目前的状态,就是个标准的战损美人。

    红肿破碎的嘴角,淡淡淤青的额头,不仅不显狼狈,反而有种微妙的涩气。

    那也不至于点一堆这玩意给自己补身子啊!

    不怕流鼻血吗?

    以及最重要的是——

    “你从哪儿来的钱?”

    陆厝拿了个碗,小心翼翼地舀着米粥,往前推了下。

    “以前攒的。”

    顾裕生接过,碗沿摸着还是烫的:“你……还没跟我说过家庭情况。”

    怎么没见他和家人联系过。

    天地间赤条条一个人似的,无牵无挂的。

    陆厝笑笑:“把饭吃了,我好好给你讲。”

    行吧,顾裕生也是真的饿坏了。

    但面对一桌子的佳肴,两人最后还是只用了点小米粥,和几块精致柔软的糕点。

    别的都吃不下。

    厨房里,顾裕生仔细进行着分封整理,陆厝在旁边打下手,随手就要把刺身丢掉。

    “别啊,”

    顾裕生从对方手里接过:“不能浪费。”

    “我怕不新鲜了,”陆厝解释道,“你好像不爱吃这个?”

    “留着吧,下次能做鱼片粥。”

    顾裕生动作利落,腰间系了围裙,袖扣解开,露出节线条漂亮的小臂,没戴眼镜,几滴水珠溅在脸颊上,将落未落。

    陆厝看了几眼,没忍住,用拇指给揩去了。

    “干嘛啊。”顾裕生笑了起来,池子里的碗筷都归类好了,随手朝陆厝脸上甩了几下,就拿毛巾,擦净手指上的水渍。

    陆厝突然叫他:“小玉。”

    “啊?”

    “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吧。”

    窗台的那盆白菜花开得正好,叶绿蕊黄,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顾裕生低着头往外走:“……嗯。”

    亲都亲了,也告白了。

    他又不是傻子,定然也意识到了这个现实。

    手指移到腰后,解开绑在一起的系带,棕色的围裙被取下,挂在墙壁的粘钩上,顾裕生面色微红地坐在沙发上,没有抬头。

    陆厝坐在他对面。

    “聊聊?”

    他随意地散开头发,由于未干的时候被绑着,所以垂下来的时候带着自然的弧度,更像是被波浪簇拥出来的美丽海妖。

    还是受伤的海妖。

    更为蛊惑。

    顾裕生垂着睫毛,两手交叉放在膝上。

    从哪儿开始聊呢。

    “先讲讲你现在的情况吧,”他声音很轻,“就是家庭,学业之类的。”

    他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陆厝。

    像是之间有一层磨砂玻璃,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我妈妈去世了,家里就我一个孩子。”

    陆厝很认真:“跟我爸关

    系一般的,互不打扰那种……我妈妈走得太早了,他这些年在外面应该也没断过。”

    顾裕生“啊”了一声,抬起头。

    “经济条件还可以吧,江岸那几条街是我的名字,在一起后都给你。”

    同情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收回。

    “彩礼早都备下了,珠宝古董在北欧存着,所有的不动产证券,都是你的。”

    顾裕生:“等等……”

    啥彩礼?

    他好像问的并不是这个方面!

    “就是条件还成,不会让你受委屈,经济能力各方面吧……”陆厝想了想,笑了声,“反正傅家不够格跟我坐一张桌上。”

    语气很随意,姿势放松。

    装比的光芒刺痛了顾裕生的眼。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够了。

    你们这些有钱人,让我觉得恶心。

    总算是明白豆豆所谓的有点小钱了。

    世界里的通货膨胀,居然已经到了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怪不得被开除也无所谓呢。

    家里经济条件好的话,会让子女拥有更多的试错机会,也不在乎沉没成本。

    顾裕生想起自己摇奶茶时的收入,突然开始仇富。

    那么,是时候让你体会爱情的苦了!

    他冷笑一声:“所以呢?”

    你以为说了这么多,我就能答应和你在一起?

    做梦!

    “所以,”陆厝凝视着他,“我打算开始追你。”

    顾裕生:“……”

    他的心脏,被微妙地击中了一下。

    如果这个时候,陆厝说和我在一起吧,或者问他要不要答应自己,哪怕当场拿来一大堆支票给他签,说只要点个头,所有的全是你的,自己也一定狠狠拒绝,表示,呸,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爱恨情仇,别来跟我沾边。

    顾裕生虽然是个攒金子的小貔貅,爱钱,抠门。

    但他不会为了金钱出卖自己!

    早已习惯一个人生活了。

    曾经的少年时期太累了,现在他的梦想就是美滋滋地过日子,轻松惬意地养花弄草,去菜园里拔点小蒜苗,傍晚去河道边溜达散步,老了后就拎着塑料袋去排队领鸡蛋。

    反正也睡不好,醒的早。

    他一定会是全小区最勤快干净的小老头!

    才不要含泪当攻!

    诡计多端的小白花,休想掰弯他!

    但偏偏,陆厝很认真地向他表明,自己要追他。

    “还有,我这个人的性格不算很好,”陆厝眨着眼,“可能会有点冒犯你,请多多海涵了。”

    顾裕生耳根发热。

    他今天逮着陆厝骂了好多句混蛋,但不得不承认,人家这点挺好的,就是诚实。

    说冒犯,就真的冒犯。

    被吻过的嘴唇还有点肿,顾裕生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那……我

    不答应呢?”

    陆厝毫不犹豫:“你一定会答应。”

    “为什么?”

    他不爽地抬头,凭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我喜欢你。”

    陆厝站了起来,直直地朝顾裕生走过去。

    “啪!”

    他的两条手臂撑在顾裕生身侧,看着对方默默后仰的身体,目光专注。

    陆厝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如果得不到,他就去抢,死死咬住,不会放手。

    他的小玉。

    不可能拒绝自己。

    目光下移,从那双有些茫然的双眼,移到了红润的嘴唇上。

    陆厝喉结滚动。

    很软,很好亲的小玉。

    他想了。

    “等等,”顾裕生已经退无可退,背靠着沙发,两只手僵硬地抵住陆厝的肩,“我先确定下,你不是那种法外之徒吧?”

    突然有点怂。

    古早狗血文里还是比较常出现强制情节,他真的害怕,陆厝最后会不会急了眼,给他扒了直接坐上去。

    但是……

    受在这方面,一般不会这么彪悍吧?

    毕竟都是攻追妻,攻火葬,攻把人抓小黑屋酱酱酿酿!

    顾裕生紧张到脚趾都蜷缩了。

    他目前为止,还没搞清楚自己的想法,也从没想过真的会跟男人在一起。

    虽然知道在中,老婆不是一种性别,而是态度,但早上被陆厝按在浴室亲的感觉很清晰,对方的身体并不是香香软软,而是很结实、灼热……

    是属于同性的身体。

    甚至要比他更加强壮。

    顾裕生闭了闭眼,又睁开。

    难道,他穿书后开始了新剧情,把火葬场文变成了换攻文,而自己是个……矮攻?

    不可以!

    顾裕生无声惨叫。

    他也有一米八二了好吗!

    “小玉?”

    陆厝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顾裕生一个激灵,对上了对方担忧的眼神。

    “怎么感觉你刚刚……”

    陆厝斟酌着语言:“表情有点痛苦,是想到什么混乱的东西了吗?”

    下一秒,他被拽得往前踉跄了下。

    顾裕生猛地伸出手,揪住陆厝的衣领:“先回答我的问题。”

    “当然不会,”咽喉处传来轻微的窒息感,陆厝的心跳得有些快,“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

    亲嘴和舔一下对方的指尖,不算过分吧!

    顾裕生这才虚弱地松开手:“那就好。”

    他把陆厝从自己身上掀开,脚步有点飘。

    “你去哪儿?”

    “呼吸一下外面世界的空气。”

    脑瓜子嗡嗡的。

    陆厝跟在后面,随手扯下一件大衣:“外面很冷的,你穿上再出去。”

    顾裕

    生唰一扭头。

    休想凭借这种故作贤良的计俩打动我!

    他郎心似铁!

    冷哼一声(),打开了门。

    ≈hellip;被迎面而来的呼啸北风刮得后退半步。

    两人目光交汇。

    还出去吗?

    去!

    小顾医生要面子嘛。

    去屋里找了件厚厚的大衣穿上了?,又系了条围巾,给自己裹得暖暖和和的,这才去开门。

    没关呢,陆厝就跟着出来了。

    “你干什么?”

    “我想和喜欢的人呼吸同样的空气。”

    “……你好恶心。”

    五分钟后,两人一起被吹得风中凌乱。

    快入秋了,两侧的行道树都被刮得沙沙作响,苍穹寥廓,都是午后的时刻了,天空中还是闷沉沉的黯淡。

    顾裕生硬着头皮往前走。

    出来没开车,因为目的地不算远。

    一方面是心里太乱,想冷静下。

    另一方面也是好几天没来买菜了,得买点瓜果啥的。

    天气预报说明后要大幅度降温,可能还有阵雨,那肯定得备点东西。

    陆厝沉默地跟他错半个身位,在左前方。

    顾裕生的下巴埋在围巾里,没抬眸。

    风也吹不灭脸颊的热。

    陆厝在用身体,给他挡风。

    可能是出来得急,穿的并没有自己这么厚实,只草草地披了件大衣,还是单层的,很薄。

    衣角翩飞,手指僵硬得要失去知觉。

    “围巾给你……”

    顾裕生声音很小:“或者你先回去吧。”

    陆厝呵着自己的手:“要不我们系一条?”

    想得美!

    两个男人在街头系一条围巾,狗看了都要呸一口这嚣张的男同!

    顾裕生的手指突然一顿。

    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难道,他真的在潜意识里是歧视这种性向的吗?

    可是之前读书的时候,和同学讨论过类似的问题,顾裕生的观点很明确,在相爱面前,性别并不重要。

    只是你喜欢的人,恰巧和你一样是男人。

    可能你心动的对象,也和你穿一样的裙子。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有权利牵着同性别爱人的手,笑着走在阳光下。

    所以……

    顾裕生恍然大悟。

    他并不是歧视通讯录。

    他只是平等地歧视一切随意撒狗粮的性向!

    “给你就好,”顾裕生已经解下围巾,“我穿得厚。”

    陆厝坚决不接受:“没事,我不怕冷。”

    推推搡搡间,传来轰然的引擎刹车声。

    一辆摩托车停在他们身边。

    来人费力地摘下头盔,露出染成奶奶灰颜色的头发,冲顾裕生绽放灿烂的笑容。

    ()

    “顾医生!”

    顾裕生略带迷茫地看过去(),觉得这男人有点眼熟。

    我上个月找你看过病啊?(),”对方急切道,“你忘了,我当时还夸你眼睛的颜色很美!”

    哦,想起来了。

    叫啥来着?

    “所以我把头发染了同样的颜色!”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顾裕生看,同时余光瞥到旁边人的背影——

    咦,这长发女人个子真高!

    估计是顾医生的什么朋友吧?

    不过无所谓,他就是特意冲人家顾医生来的,那次在诊所就有点一见钟情,可惜无论怎样暗示,对方都不为所动,愁得他回去琢磨半天,给头发染了,准备过两天再来个偶遇。

    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

    这就叫缘分!

    怎么样,他得意地看着顾裕生,惊不惊艳,喜不喜欢?

    “哈哈,”顾裕生干巴巴地附和着,“挺不错的。”

    “顾医生去哪儿,我捎你一段吧?”

    “不用了,”顾裕生摇摇头,“我跟人一块……”

    这倒是个问题,男人苦恼地挠挠头,又不愿放弃好容易跟人偶遇的机会,而且那个女人还挺奇怪,一直背对着自己,身形似乎有些冷意。

    “美女姐姐,”他讨好地往前蹭了下,“咱商量下,我能先给顾医生从你这借走一会不,嘿嘿,想请他吃个饭……放心,下次一定叫上你!”

    话音未落,就听见噗嗤的笑声。

    顾裕生笑得捂着肚子蹲地上。

    男人不明所以地眨着眼,而背对自己的人,也缓缓地回头。

    “卧槽,”他愣了下,就大叫起来,“也是个爷们啊!”

    同时打了个寒颤。

    眼神好可怕。

    陆厝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灰色的头发和震惊的脸,想到对方刚刚黏在顾裕生身上的眼睛。

    以及那句把顾医生从他这借走。

    这和黄毛问老登,我鬼火停楼下安全不有什么区别!

    他想一拳头砸上去。

    但是,衣角被人拽了下。

    陆厝低头,蹲在地上的顾裕生捂着肚子,冲他仰起脸:“我笑得肚子疼……你拽我一下,我起不来了。”

    笑得脸蛋都红扑扑的。

    陆厝稳住心神,伸手给人拉了起来。

    顾裕生后半句话姗姗来迟。

    “……谢谢姐姐。”

    说完,就不顾身后疑惑的灰发男人,也不看陆厝的表情,在风中大笑着跑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