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昉不多时便奉召启程，一路破碎界域，直直掠上第五重天。
他这一趟来，竟未撞见拦路神佛；身上积攒喂与心魔令也堪堪够用，不曾动用血肉供奉。
自觉顺风顺水时分，低头一正衣冠，就
玉昉自觉不雅，便
这样一针一线，又是耽搁了不少工夫。
玉昉站起身来，拿披帛盖住针脚，拢拢乱
堂中照旧是经幔长幡，四尊泥塑。
可玉昉忽然愣了一下，总觉得堂中好像少挂了一样事物，但数年未见，一时记不清楚。
他一面狐疑，一面跪
眼前幻象再度散开，变作青石墨瓦的长廊。
只是相比从前，离玉昉最近的栏杆，不见了一截雕栏，新留出一个供人行走的正经小门。
玉昉倒未想到栴檀上仙还会修缮庭院，稍作踟蹰之后，才穿过这方小门，走进了半亩繁花。
这一日的仙君府邸，只余清风，未见细雨。
玉昉蹲坐
一旦等不到，便只得揣着腹稿，重新筹划要如何题字。
到最后几近心烦意乱，反倒叫玉昉得了一线灵光，干脆俯倒
他本欲先写一首谤儒的庸诗，只是
玉昉便另选了几丛奇花，凭手指东面题半句，西侧书几笔，寥寥数句分布
他如此卧
写得悄悄，或无人侧耳听闻。
除非来人正是留字之膏壤，垂首之琼苞，穿花之风，俯瞰之云，不然要如何看全这首谤儒全诗
这谤诗原本写的是
今日劾高士，书破五经。
白头空吊古，黄卷颂升平。
滥调夸诗胆，遗篇鼠蝇。
纵投天子侧，蛾火伴昏灯
玉昉这诗作得放肆，最后一句，已然从无用酸儒骂到无能之主。
什么明主烛照千里，一样是盏伶仃豆火，碌碌飞蛾扑焰一撞，就作出风烛之态。
一朝朝的蝇蛾拱卫昏灯，漫布黄卷青史但微生阕上仙竟然从中参出了大道。
既然仙君悟了儒道，这首谤诗就叫玉昉做得心惊胆战，生怕仙君得见。
玉昉长长叹了口气，
他双手
如此歇息了一阵，玉昉自觉方才满地字痕，恐怕会留下几笔没抹平的笔画，想到下一首长长谤词，到底还是把那支鬼笔招了出来。
玉昉长
玉昉右手擒着笔，笔尖试着
就
他这一回，斗胆挑了首洞仙歌令。用道家词牌谤道填词，犯轻狂大忌。
若非花蜜浅淡，一笔一划落
随着笔尖灵巧腾转，字痕从手背而始，过腕，及肘，一直写到大袖滑下，一道道微湿蜜痕，覆满整只白皙左臂。
若有人同
参玄忘我，禁忌何须怪。烂醉酩酊几回快，请天兵甲士、推倒三山，倾五岳，已破狂言酒戒。
荤腥虽撇去、狗雁牛鱼，兴起青锋脍龙醢。娶亲浑无碍、蔑睨春宫，彭祖术、阴阳会蒲团拜。世上鬼妖邪、梦中仙，戮弑诛杀、似魔功载。
玉昉这一阕双调庸词，八十五字，连谤数条玄门道修戒律，他谤的是
尔等逍遥大道，常惹酒后狂言。
提剑脍了龙肉一尝，也不算犯了荤腥。
成亲无碍，剑下断送许多妖邪性命。
凡此种种，听来熟悉，魔功里记载的魔修，活得也是这般自
玉昉提心吊胆写完，挪开鬼笔，盯着自己的左臂好一阵打量，看来看去，已看不大出淡淡蜜痕。
与衣袍上一身的泥痕碎草相比，这条赤着的臂膀，竟衬出几分皎洁。
但玉昉还是畏惧。
令他最为畏惧的，并不是诸天神佛同诛，古今圣贤刀笔。
浊气是他躯壳，愁怨是他魂魄，即便魂飞魄散，最多是一身愁消。
他畏惧的，是将这香炉掀翻，案台踢倒，火焰燎灼帷幔，见着香火供奉的也有微生阕。
即便是用雨中水迹，花下沟壑，手上蜜痕，
玉昉缓了许久，勉强提起一点神，想将魔册也一并招出，潦草写几句今日行迹。
可不知为何，他反复号令自己那本魔册，始终驱使不出。
玉昉一惊之下，再去催动腰间心魔令，竟也被一道无形屏障隔开。
玉昉几番催动，都成泥牛入海，他此刻彻底慌张起来，要从花中撑坐起身。
但玉昉竟然动弹不得。
他神志昏沉，手心冰凉，仿佛能听见自己腐朽躯壳中，正传来鼓擂一般的重重心音。
但他又极为耳聪目明就
竟有人分花拂柳，慢慢走了过来。
约莫一丈，或是更近，那人停了下来，极轻地同自己搭话“小友上一回到访，好像还是七年前”
那声音虽入了人耳，却不知为何，一如梦中弦音，忆不起曲调是清越或宛转。
“七年之前，怎么把灯笼遗漏
玉昉仰躺花中，圆睁双目，只看见有一串灯穗穿过遮眼的花枝，缓缓悬垂
这穗子确实极像他上一趟提来的灯笼。他手持此灯，照亮山门，转过回廊，后来是好像是挂到了哪一处
这一串灯笼穗子，隔断彼此望眼。
来人似是为了方便玉昉打量，顿了一顿，才提着宫灯缓缓向一旁挪开，连带着灯穗缓摆，渐渐让出方寸视线。
灯穗之后，是一条璎珞禁步，静静垂
玉昉目光渐渐向上，未等再看一瞬，已恍然惊醒，紧闭双眼，施展禁术，将身躯裂作一蓬黑雾，往四面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