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朦胧地随风潜入。
渝哥儿漫步窗台边,雨水夹着淡淡花香飘入鼻下,他忍不住嘴角扬起,将窗台外的小盘兰花移进屋内。
一手捧着书,一手慵懒地戳弄花瓣,手指轻轻接住垂落的水珠。
“是何时,家中多了这些花”
珠姐儿啊,原先并无多爱捣弄花。像是因为前日养的几条小鱼,意外地翻了肚白。又像是因为更早些时候,从杏花家抱养的几只小黄鸡,被不小心弄丢了。
前日,渝哥儿
珠姐儿郑重地说要养它们,找来青瓷瓶子做鱼缸,捡起几块小石子放进,煞有其事地说给鱼儿当躺床。
每日三四次地来瞧,一日三顿地馒头、萝卜喂养,甚至给每条小鱼都起了名儿。可,两日后,小鱼就双双翻了肚白,轻悠悠地浮
渝哥儿视线移向肩膀处,仔细瞅瞅,似乎隐隐还有咸咸的泪痕。
珠姐儿上午来,凄凄哭了有半晌,巴掌不到的小脸抽噎着“大白二白走了,就像大黄二黄一样不回来了。”
大白二白是那两条短命的鱼,大黄二黄是养得小黄鸡。
渝哥儿心虚地眼神飘忽,隔那么久,珠姐儿还是会伤心地记起,那两只丢失的黄毛鸡崽。
有些话,渝哥儿是打算瞒一辈子的。例如,那两只黄毛鸡的下落。
微微垂头,隔着衣服拍拍肚皮,这里进去的东西怎么都不会吐出来,徒惹伤心罢了。
虽然是柱子动的手,渝哥儿
柱子挠头自责道“它们跑到林子里,我以为是小野鸡。”事后,他领了一篮子小鸡崽送珠姐儿,珠姐儿却怎么都不肯再养。
这又伤心一回,珠姐儿挂着泪珠的小脸抬起,水洗的眼眸透亮
渝哥儿将书放置一旁,仔细擦拭花盆沾染的雨水,教科书般的语气严肃道“要争气,活久些。”
晚饭前,苏老爹访友归来。
渝哥儿撑着雨伞相迎,凑近闻见酒气,便提醒老爹道“爹,您还是先换身衣裳。”
娘若
苏老爹捻起衣袖闻闻“有味呀”他漱了口回来,倒忘了衣服也会沾上酒气。
悄悄拐过房屋正堂,让儿子去望风,苏老爹急急进卧房更衣去。家里酒水管得严,出门多喝酒,也准得多唠叨。
晚饭时,苏氏不经意提一句“这次回来没喝酒吧”
苏老爹夹菜的动作一滞,看了儿子一眼,淡淡笑道“夫人不让,我哪敢喝呀。”
苏氏给他盛汤,语气多操心“你真能听我的倒好,一个月喝两次也中,多了怕你胃疼犯病。”
“是,是,我知道呢。”
苏氏说,苏老爹从来听着,手上的筷子殷勤地给老妻夹菜。
渝哥儿低头扒饭,心里暗暗想,爹每次话都顺着娘,可按着做的几乎没有。
饭后,父子俩一同进了书房,苏老爹翻开渝哥儿的文章检查,朱笔圈出几行,对着儿子耐心教导一番。
窗外小雨,还
苏老爹负手起身,一时来了兴致,开口吟诵道“春雨贵于油啊,雨”
渝哥儿坐
苏老爹笑看向椅座上的小儿子,捂嘴清清嗓门,又正经添上三个字,道“催花雨。”
渝哥儿接着对道“撒酒风。”此风实为疯也。
苏老爹嘴里回出味来,斜了渝哥儿一眼,又添成五个字“园中阵阵催花雨。”
渝哥儿顿了下,抬头看看老爹,再抬头笑笑,哈哈轻声对道“席上常常撒酒风。”
苏老爹转身笑骂“臭小子”争辩道“这撒酒疯的是哪个你爹我酒品可好多了。”
苏老爹喝醉了,也就是呼呼睡个天翻地覆,确实不曾席上失态。
渝哥儿讨好笑笑“孩儿怎敢说爹,指的自然不是爹爹,只是喝酒伤胃、伤身体呢。”
儿对爹,劝酒劝的相当委婉。
苏老爹叹气道“你有孝心,”想想又笑一回,对渝哥儿道“对也对的不错,不过不该说爹的短处。”
渝哥儿立刻垂垂手,乖巧道“孩儿知错。”末了,还是加上一句“您要多注意身体。”
苏老爹失笑,对儿子道“我放
翌日,香河县衙衙差来苏家请宴。不久前,刘知县因救灾有功,至任满上级评了优绩,直接升迁了别处知府。
临行前,特意请了苏阮两家当家人,入府设宴感谢。
这样场合,总免不了多敬多喝。苏老爹执起酒杯,突然就想起儿子的对子,嘴角轻轻扯出一丝笑来,儒雅俊容更添三分男人成熟。
也罢,便,少喝几杯何妨。
下任香河县令是刘知县的门生,二人交接时,刘知县特意嘱咐“香河县下东阳村,苏阮两家可多往来,尤其苏家幼子渝哥儿,此子不可量。”
春雨过后,渝哥儿也要离家了。
苏老爹自觉无可再教,将渝哥儿托付给县里的张举人,入县学书。
珠姐儿扯着渝哥儿衣袖,久久不放,红红眼眶里水汪汪一片,贝齿轻咬下唇,将伤心不舍掩
渝哥儿面露不忍,还是告诉她“哥哥要去县里书。”要书要科考,总要走出家门。
珠姐儿沉默地流出两行泪,咬唇不说话。
渝哥儿左右看看书房已经没人,叹气将珠姐儿搂进怀里,闭上眼,任由珠姐儿抽抽地委屈哭泣。
哥哥去县里书,珠姐儿是女孩子不能跟着,她知道。
珠姐儿抱他抱得那样紧,若是可以,渝哥儿真想把她打包一同带走,低声轻哄道“等哥哥到了县里,给你买好吃的糖,好看的珠钗。”
珠姐儿埋进他尚不够强壮的怀里,狠狠地摇头,小小声音破碎哽咽“舍不得你走。”
渝哥儿亦是红了眼眶“学堂一放假,我就回来。”
寂静地空气里,俩人紧紧相拥,低低艾艾的抽泣,更染悲伤。
珠姐儿一直哭到睡着,安静地躺
渝哥儿坐塌旁,白帕沾了热水,一点点细心谨慎地如对易碎珍宝般,轻轻擦掉脸上泪痕。
似乎他们生下来,就未曾真正分开过,这是第一次短别。
好不容易的温馨氛围,被开门声打破“渝哥儿,我找你”
渝哥儿下意识地抬头看塌上,珠姐儿皱着红通通的小鼻子,将袖子扯扯,往怀里紧紧搂住。
长吁一口气,渝哥儿对来人紧张地嘘一声,轻声道“有话改日说,先出去。”
赵虎见此景也放低声音,道“改日就来不及了,听说你去县里书,走时记得带上我。”
渝哥儿低低道“你也进县学书”
赵虎面上苦笑“我哪”见渝哥儿冲他皱眉,对塌上阮家小姑娘看一眼,赶紧再小声道“你也知道我实
赵虎原先识字的本意,就是为了去县里做账房先生。
渝哥儿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珠姐儿睡下已是半时辰后,渝哥儿动动僵硬的脖子,伸手将她怀里的衣袖,小心翼翼剪下。
书案上铺开一张纸,渝哥儿提笔写下草草几句别言,折叠成小蜻蜓的模样,悄悄放
“哥哥不
离别的马车出了东阳村,珠姐儿握住手中的纸蜻蜓,眼泪强忍着,还是浸湿了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