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风急。
黑衣人从袖里取了素色的丝巾掩唇咳嗽了两声, 原本扫了一眼秦湛的视线也毫无意味地了回来。他依然执着那盏诡异的橘灯,抬步便走。
小花见状, 忍不住抓住了秦湛的衣角,她问“剑主, 他似乎没听见。”
哪里是没听见了,是听见了, 但是懒得理会。
秦湛心里门清,所以她也不拦越鸣砚了, 松开了按着他剑柄的手,甚至还退了一步, 抬头对越鸣砚说“你来吧。”
越鸣砚先是一怔, 接着忍不住
秦湛却不咸不淡道“先礼后兵,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该做了。”
她显然是不太高兴, 连自己的手都按上了燕白的剑柄, 显然是打着越鸣砚先上去对付这个痨病鬼,她抓个时机直接给对方来个重创。对于成长为燕白剑主的秦湛而言,我来求医, 你不治,那就不治吧,反正死不了。但对于此时一肚子公主脾气的秦湛而言我辛辛苦苦来求医了, 你就算不治, 多少也给理由吧
越鸣砚奇异地竟然明白了秦湛此时些微微妙的心情, 但明白对方是谁后, 他反倒不会选择拔剑了。
朔夜爵,爵是四境对他的尊称。他尚
口吻狂妄,却又有足够狂妄的资本。
朔夜爵被阙氏驱逐后,便无人可知其踪迹,直至他重新开始医人救命,被他救过的魔道中人从北境雪谷而出,众人才知道他去了北境雪谷。可北境雪谷足有千里之大,又罕见生迹人极难存。想要找他拿去性命的人往往还未寻到他,便先死
所以朔夜爵为医,才会又被称作“修罗掌生”,一则是因他曾做下过的血案,二则是因他居于雪谷难寻踪迹,寻他治病无亚于将性命交去修罗手里,你永远不知等
就算你运气极好,恰巧碰上了朔夜爵。可他这个人啊,纵使
所以四境里也有这样的说法,阙氏是正道的医神,而朔夜爵则是魔道的医鬼。
魔道有一句话总结的好求朔夜爵救人,不是你能拿出什么来求他,而是要看他愿不愿让你求。
雪谷风大,朔夜爵抬步便走,毫无半点留念。
小花有些着急,她想要向前去拦朔夜爵,却被越鸣砚拦下了。
越鸣砚耐心道“师妹你看他的灯,那是幽冥灯,灯上萦着万毒瘴气,灯不灭,瘴气不灭,人遇之神魂不稳,妖魔遇之化骨成血。他提着这东西,所以才能
小花跟着阙如言那么久,自然也清楚幽冥灯是什么样的毒物。她迟疑了,可又焦急,她说“可也不能让他走了”
阙如言给他们的地址其实挺具体,就算让朔夜爵这次走了,也未必找不到。但小花说的也没错,好不容易刚下来就遇见,没道理还要重新找的。
秦湛原本是打算让越鸣砚出手,可对方既然提着幽冥灯这么危险的东西,显然就没有让徒弟去冒险的道理。
她皱了皱眉,嘀咕道“麻烦。”
说罢,她并指一剑,刚要驱使燕白飞出,好断了朔夜爵前行路,未想眠冬的剑气先了一分。
说是先了一分也并不妥当。
越鸣砚
眠冬出鞘,引雪谷共鸣而动。原本飘于空中的干冷雪花忽凝成冰,连风都止了。北境里原本足以遮掩足迹的风雪
朔夜爵提着灯,瞧着眼前凝成了尖锐冰刃的散雪,苍白面上浮出一抹笑。
他提着灯,终于开了口。
他的声音里倒是半点儿也不像是修真者,透着久病的沙哑与气虚,只是他说话的语调却又悠然清晰,比一般的修真者倒还要自信张扬,反使人忘却了他的气弱,只留下锋锐势强之感。
朔夜爵问“这是求医”
秦湛原本也只是打算用燕白的锐气压一压他手里的那盏幽冥灯,阻了他的前路强留下人再细谈。可越鸣砚倒好,直接凝了风雪成刃,将人困
不过秦湛倒是挺喜欢这个方式的。
对待有些人的确没法用守礼的方式,因为他们压根就不会受礼。联想到朔夜爵的行事风格,彬彬有礼大概只会被他丢进雪原上喂狼。
秦湛没开口,越鸣砚便回答了朔夜爵,他不卑不亢道“是求医。前辈因风雪急于回程,我等为了挽留前辈,也只好先止一刻风雪了。”
朔夜爵听完了越鸣砚的话,总算是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既开来,越鸣砚便再也没有凝雪成刃的道理,眠冬鞘一寸,雪谷里的空气也重新流动。
朔夜爵盯住他腰间的剑。
他道“魔道里没有这样的剑,你不是魔道中人。”
越鸣砚没有否认。
朔夜爵又重新回了视线要走,他说“我不救正道之人。”
越鸣砚这次未拦,他却说“非魔便是神,非黑即是白吗”
朔夜爵脚步顿住,他回首,似笑非笑“那你是魔道中人”
越鸣砚也没有回答,他同样问了朔夜爵一个问题。
越鸣砚问“朔夜爵可是魔域之人,可是魔尊座下”
朔夜爵眼眸本就纯黑,当他冷下神色,那双眼睛便更似玄黑刀锋,仿佛能刺进人的魂里去,剔骨剜肉。
小花惊得退了一步,她拉着秦湛的衣袖低声问“剑主,师兄
秦湛也不大懂。
她要是擅长这些,也不会当初温晦一拐她就跟着跑了。虽然不擅长,但好歹秦湛也知道越鸣砚
小花“”论、论辩式求医我们修丹道的,难道还要学论辩的吗
小花不说话了,秦湛也很有兴趣越鸣砚到底能不能凭借言辞说动朔夜爵来替她诊治,便也只是护着小花
雪谷风冷,朔夜爵不过多立了一会儿,眉梢已凝上了冰霜。寒气入体惹得他又咳嗽了几声,他平稳了气息才对越鸣砚道“小儿黄口,倒也不怕闪了舌头。”
越鸣砚恭敬答“尊老敬贤,前辈所问晚辈不敢不答,只得以问代答。”
朔夜爵冷笑,他道“你要知道,我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温晦来了,跪着求我也没用。我说了不救正道人便不会救,不是你嘴上两句糊弄了一二,我就会着你的道去救。”
“非神非魔,非黑非白,谢你看的起我,还特意为我寻了处能待的道来。只是你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该问问你后面立着的那年轻女修”
“我就算眼睛再不好,待
“你来此三人,唯有执燕白剑者身上灵滞气乱,想来便是为她求医。”朔夜爵声音
朔夜爵话一出,越鸣砚眉头忍不住蹙起。
他淡声道“前辈虽有幽冥灯,但估计也知这灯敌不过燕白。北境风急雪冷,前辈便非要择一条两败俱伤之路吗”
朔夜爵不
越鸣砚正要再说什么,朔夜爵却忽然意识到了一点。
他再次看向秦湛,秦湛将小花护住,握着燕白剑坦然地回望了过去。朔夜爵看着她,好半晌露出了极浅的笑。
他问“灵滞气乱,手执燕白。你是秦湛。”
秦湛答“是。”
朔夜爵“这可太有意思了,我数年不出雪谷,竟然出了这么有趣的事。喂,小丫头,我问你,你现
秦湛迟疑了片刻,说“十五,或者八十”
朔夜爵点了点头,他说“这咒下得不好,若是我来,你现
秦湛忍不住皱眉“你什么意思。”
朔夜爵道“没什么意思,我可以替你诊治。”
秦湛闻言却生起警惕“代价呢”
朔夜爵微笑道“很简单,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湛“什么”
朔夜爵问“你还记得你师父是谁”
秦湛觉得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她几乎不用思考便回答了朔夜爵“阆风温晦。”
朔夜爵笑意更深,因为心情愉快,他甚至不小心呛进了风,偏过头去,用丝巾压着又咳了半晌。
他对秦湛道“嗯,那我和你说一件事。”
秦湛“”
朔夜爵露出微笑,他温柔说“你把他打进炼狱窟啦,一剑穿胸,差点没能活着回来。”
秦湛“”
她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几乎是下意识看向了越鸣砚,她问“我知道温晦入魔了,可我什么时候将他打去过炼狱窟我们、我们不是才开战吗
“还有那那地方不是只能进不能出吗”
越鸣砚张了张唇,显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朔夜爵双手笼于袖内,慢慢答道“你不知道你早
秦湛张了口,她眼里第一次浮出了混乱。
她说“我,我不知道。”
朔夜爵看着她,笑了笑,他说“不着急,你慢慢想。总之我救回你,你还是要去杀他第二次,等你好了,记得告诉我就行。”
秦湛猛地闭上了嘴。
她攥着燕白的剑柄,指节几乎泛出青来。
燕白见了,心里着急,他连声说“你别被他影响了,这个家伙瞧着就不是好人,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你做不了决断,最好自己放弃医治这样他不仅可以避免和小越起冲突,还能欺负你”
秦湛没说话。
朔夜爵悠然问“治病吗若是治,就跟我来。”
秦湛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捏断。
越鸣砚低声道“师尊”
小花十分担心,她看着朔夜爵,忍不住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心”
朔夜爵原本根本懒得理会这样一个修为普通的阆风弟子,却
朔夜爵尚未说话,秦湛忽松开了手。
她因为太过用力,指尖崩出血来。
秦湛用另一只手随手拽了衣角替自己将血擦掉,同时回答了朔夜爵“治。”
朔夜爵挑眉。
秦湛答“你都肯医了,我为什么不治。”
她抬眸看向裹于厚重貂氅中的朔夜爵,眼神锐利,似这万丈雪谷风割冰冷“你也不必替他讨不平。若他如今从炼狱窟中挣出,就算觉得我对不起他,也该由他来向我讨这笔账。”
“你连魔道都不是,有什么资格来问。”
朔夜爵定定瞧着她,蓦地笑了。
他问“这是十五的温晦弟子
秦湛道“是秦湛
朔夜爵看着她,最后淡声说“所以我才说这咒下得不好,若是我来,正道便再不会有燕白剑主了。”
他说着,重新执了灯往前,却换了个方向。
朔夜爵吩咐道“跟上。”
越鸣砚看向秦湛。
秦湛抬步跟上了。
越鸣砚并不开口,只是取了素帕,替秦湛包住了手。包扎之后,他低声道“是我无用。”
秦湛道“若非是你,我们甚至等不到他
越鸣砚绷着嘴角。
秦湛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开口道“你也不必担心我。我虽然现
“我只是有点不明白。”秦湛低声说,“他既然入了魔,又未带着我一起,那为什么不
“他到底
越鸣砚轻声说“弟子不知道。”
他握住了秦湛的手“但弟子会陪着师尊一同去魔域问个答案。”
秦湛听了,忍不住
越鸣砚答“他会拦不住我的。”
秦湛盯着越鸣砚看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有半点儿迟疑的样子,最终也只得点点头“好吧。你和我一起,也许一剑江寒这家伙还安心一点。我也是不懂未来的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和一剑江寒做朋友。”
秦湛嘀咕着,说着诸如“审美坏了”“是不是天下剑修死绝了”之类的话,听得越鸣砚无奈,小花直
三人跟着朔夜爵
走着走着方越觉得心惊,雪谷看似全是白茫一片,只有零星的山石与树,是极难布阵结界的地方,可跟着朔夜爵走,方才
也是了,他被逐出阙氏便是因为研究时间阵法与返老还童,说他对结界阵法一窍不懂反而才惹人生疑。
过了结界,众人也总算是见到了朔夜爵住的地方。
那是一处搭了木棚的山洞,洞里被布了阵开了天窗,阳光入得了内,风雪却进不得。加上朔夜爵本身便是个喜好享乐之人,这洞穴被他布置的堪比白术王宫,甚至奢华更甚。
洞里铺着万金的毛毯,金色的炭炉里燃着稀少的火炭。屋里的温度几乎要和屋外呈现两极,而到了屋内,朔夜爵才像是活了过来,脱下了厚重的大氅,苍白的脸色上也回复了一点血气。
小花也是医者,自然一眼便看出了朔夜爵气虚体弱,莫说和修真者的身体比,他怕是连凡尘里的寻常农夫都不如。至少农夫可不会因呛了两口风,身体便有
朔夜爵回了屋子,先给自己配了药,面色不改地喝了下去,而后才看向跟来的三人,指了一处说“病人坐下,其他人随便。”
秦湛坐了过去,越鸣砚不放心便陪
见秦湛坐了下来,朔夜爵也不拿任何的用具,甚至连阙氏金针也不用,径自坐
他的做法实
朔夜爵这才手,道“的确是咒。”
越鸣砚皱眉,他扶住秦湛,同时问道“那前辈打算如何诊治”
朔夜爵答“解咒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朔夜爵道“你看着我也没用,解咒要是这么容易,阙氏也不会让你们来寻我。是阙氏让你们来的吧。”
他见两人未否认,冷笑了一声,说“也不用怕,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中途撤手。这咒虽然下得不怎么样,解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先喝三日药。”
秦湛忍不住问“解咒为什么要喝药”
朔夜爵问“治病为什么要用针”
秦湛“”
秦湛不再多话。
朔夜爵开了药单,越鸣砚本以为这药需得他先离北境去置办,却不想朔夜爵这里倒是齐全,只需要他去熬药就行了。
越鸣砚取了药便要去替秦湛熬药,秦湛则因朔夜爵先前的行为有些气息不稳,干脆盘腿调息。
屋里一时只剩下花语和朔夜爵。
朔夜爵看了她一眼,问“你是巫祝之后”
小花迟疑片刻,但又想起阙如言的嘱咐,所以点了点头。
他垂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朔夜爵向小花招了招手,温了声线“你来。”
小花迟疑了两步。
朔夜爵淡声道“你宁可信任两个可能最后要拿你当杀手锏,用你的命来威胁我整治的人,也不愿意相信你的同族吗”
“你既然是有这双眼睛,便看得明白吧。”
小花轻声说“我的眼睛没什么特别的。”
朔夜爵闻言皱眉,他本以为这是因为小花被阙氏的人洗了脑,反以为自己是异类才会这么说,刚打算要重新让这孩子明白何为巫祝,却先注意到了她脑内气血流动。
她的灵脉被金针截住,这根针帮她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法非常漂亮,而且果断。
就像是他的手法。
朔夜爵的手顿住了。
他对小花说“秦湛是阆风的人,你也是阆风的弟子。”
小花说“对,对呀。”
朔夜爵沉默片刻,他问“阆风阙如言,她和你什么关系。”
小花答“是我师父。”顿了一瞬她又补充,“很好的师父,她带我回家,家里一开始不肯让我再跟她出门了,师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我能重新回阆风。”
朔夜爵笑了一声“我就说,你返祖的现象如此显著,阙氏怎么会不知道,阙氏既然知道,有我
“原来如此。”
小花看着朔夜爵,他说着“原来如此”,脸上的表情却生冷而僵硬。小花又想起阙如言的叮嘱,她虽有些舍不得,却依然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了一朵无名的小花。
那是一朵蓝瓣黄蕊的花。
朔夜爵的视线停
小花将花递给朔夜爵,忐忑道“师父说,若是曾祖爷爷不肯替剑主治病,就让我送这个给曾祖爷爷。”
小花道“她说这能让你高兴。”
“你要吗”
朔夜爵的眼里清晰地倒映着这朵脆弱的、春日里的花。
可朔夜爵依然伸手接过了花。
他坐
可他接过了花。
“花啊。”朔夜爵微微笑了,“却是许久未见了。”新电脑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