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黄昏时的钟鼓声,再有两个时辰,圣驾的仪仗就将出宫门,笔直穿过御街。
观亭月回过神,前面的高阳承绪俨然没了踪影,而那几名护卫似乎对她的功夫早有了解,并不恋战,也不死斗,只十分有技巧地轮流纠缠,扰乱视线。等拖延够了,便即刻抽身四散开去,毫不带水拖泥。
她被溜得窝火,往前追了两步却停下来。
这附近的胡同纵横交错,看上去格局又都差不多,高阳承绪一旦钻进其中,便如泥牛入水,简直是大海捞针。
眼看燕山要上前,观亭月忽地抬手拦住他。
“诶,等等。”
她思忖着紧拧眉尖,神色冷肃,“方才他说会用时间来证明一切。让我改变主意了,再去找他。”
燕山闻弦音知雅意“他想做甚么”
“不知道,我有不好的预k”观亭月的目光因思索而闪动,喃喃自语,“江流离开皇城时才十岁,买卖珍宝,豢养死士,凭他一人定然无法完成。
“他的信鸽一路上究竟是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扭头看向街市上高挂的绸灯笼,只明艳的风筝迎风而舞,宫内的鼓乐之声隐约飘来,满城都笼罩
“我本打算等明日结束再同你们摊牌的”
观亭月双瞳骤然一缩。
万寿节
她飞快拿出那张原本放
四月三十,戌正四刻。
“三十是今天”燕山抬头看她,“今天夜里”
“还有两个时辰,来不及了。”观亭月摁着他胸膛匆匆推了推,“我去追江流,你赶紧入宫。”
他愣了半瞬,眼底显然流露出担心之色,“可是”
“别可是了。”她不由争辩地打断,“他说得没错,你今晚要陪伴圣驾不能再耽误,况且皇帝的安危至关重要,绝对不容有失”
“我怀疑”观亭月顿了顿,嗓音紧绷,“江流晚上或许会有大
举动。”
西斜的阳光落
高阳承绪武功平平,没有观行云飞檐走壁的本事,也没有观天寒拔山扛鼎的神力,跑了许久,他的呼吸已然是些许带喘了。
知道观亭月并未追上来,可他仍然没有驻足,视线灼热地盯着前路,每一步都走得愤愤而不甘。
昔年他曾回京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对所处的里巷有多少胡同,多少人家,多少岔路、小路皆烂熟于心。
高阳承绪用力踏着脚下略微松动的砖石,眼前冗长安宁的巷子
这是我的故土。
他心想。
是我的家。
倘若这都不能称作是他的故乡,那他真正的家又应该
凡人都有故里可回,有祖宗庙堂可以拜祭,连草木也知道“落叶归根”,而他连归根之处都没有,岂不是很可悲吗
他的父亲死无全尸,和妃嫔挤葬
他的先祖们睡
而他的家如今写上了郑氏的名姓,甚至他自己也无法光明正大地行走世间。
观亭月让他放下,他的老师也曾让他放下。
可凭什么呢
难道因为他是大奕的最后一点血脉,就注定了得过着一辈子颠沛流离,一辈子无家可归,一辈子偷偷摸摸,过街老鼠一般的生活
他甚至连替故人报仇雪恨的资格都没有
高阳承绪想起初初回到京城时,那些前朝的老臣泪眼婆娑地冲他三跪九叩,口中接连喊着
“臣恭请殿下圣安”
“亲眼见小殿下安好,臣等总算能够瞑目了。”
“绥帝虽未对我等赶杀绝,但苛刻之处言难意,殿下这些时日徘徊皇城,想来也是知晓的。”
“当年大势所趋,臣也是受形势所迫,逼不得已”
他有多少年没听人叫过自己“殿下”了。
当这两个字再落于头顶时,他才切实的k觉到,自己是姓“
高阳”而不是姓“观”。
连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尊与虚荣也得到了些许幽微的满足。
观江流拼性命地让他活下去,不就是为了给大奕留一个希望吗否则他苟且偷生的意义到底何
正想到此处,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利器撕裂空气的声音,追星赶月,直逼他后脑。
生死攸关之际,高阳承绪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落足时陡然一滞,作势打了个旋身,堪堪避开那枚险恶的暗器。
只听“噌”一声厉响,裹挟着冷香的劲风没入旁边的树干中,定睛看时,竟只是一节桃花枝。
高阳承绪迅速回过头,不远处的巷尾里,一个淡青绸袍的年轻男子滚着轮椅悠悠现身,处变不惊地与他相对而望。
此人的相貌他并没什么印象,然而打量其穿着气质,又加上这过于惹眼的特征,他很快便猜出对方来历,疑惑且试探地问
“你是观暮雪”
后者没有点头,却也没否认,只静静地拾起放
高阳承绪戒备地紧盯着他,“你如何能知晓我的行踪”
“我也没有想到你是冒名顶替,一开始只托人按照江流的模样寻找,这才耽搁了几日。”观暮雪拈着花枝,“好
高阳承绪闻言,也不怎么意外,漫不经心地笑,“可只要有你
“不过是今日暴露,或是明日暴露的差别罢了。不是吗”
观暮雪浑不
他神情闪了闪,语气冷下来,“我知道,如果可以选,我也不想骗她。”
“但
“四哥。”觉察到自己的心腹们已然折返,高阳承绪便不再有闲心同对方继续耗下去,“看
观暮雪蓦
地握紧花枝,余光横扫着从高墙上跳下的几名刀客。
少年让无数黑衣人保护得密不透风,“他们不会伤你,但也得请你好自为之,若是执意要淌这趟浑水,我可就不能保证,他们是否会动刀了。”
刀客们的利刃皆已出鞘,明晃晃的几片寒光闪
高阳承绪倒退着走了几步,见他没有要强攻的意思,这才飞快逃离了。
约莫对峙有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侍从
原地里仅剩下观暮雪一人,他还
落满黄昏的京城是独属于人间红尘的美,入夏后星月来得晚,满城都陷
百姓由官府安排,早早点上灯笼,许多开
整个京师的空气都是沸腾的,因为这一夜,全城万民将有幸目睹天子圣颜。
燕山赶
二品以上的朝官站了一溜长,今日良辰佳节,氛围不错,众人趁着还未到时辰,一言一语地唠起嗑。
有说祈福后上酒楼喝两杯的,有说明天御宴的饭菜口味欠佳的,还有一帮讨论京郊地皮价格的闲人。
“定远侯爷。”身旁的内阁大臣冲他有礼地作揖。
燕山满心都是观亭月的事,草草向他回了一句,“王大人。”
“侯爷好像心神不宁啊”后者一脸关怀,“见你进宫后便总是张望墙外,可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么”
确实可以说是家里的事。
他不由暗自苦笑,只不过比这个更加麻烦就是了。
“我昨日不曾睡好,大概有些心不
说完又再往御街的方向投去一眼。
也不晓得观亭月那边现
日
暮渐沉,街上的人声喧嚣嘈杂起来,酒店高阁的灯打
高阳承绪当然是没有找到的,他滑得像条泥鳅,单单要凭她
观亭月一手扶着墙,只好让心绪先冷静平复下来。
她调匀呼吸,闭上双目,试图把自己代入到高阳承绪的位置上去。
假如她是前朝遗孤,要向旁人证明复兴旧国指日可待,首先肯定是得为大奕造势,得使臣民们认为郑氏的江山名不正言不顺,以此获得流言上的支持。
既然这样,今夜的新帝寿辰,替万民祈福就有极大的文章可以做。
比方说点不亮天灯或是天灯半途起火,中途坠落,都能成为一个忌讳。更甚者,还可以
高阳承绪的目标若是明镜台的话,那么这四周
观亭月环顾了一下,纵身几个借力,轻松攀至一棵高树梢头,举目扫视着京城的格局。
离祈福之处最近的地方,还要视线佳,容易匿
她的视线晃悠一圈,随即蓦地定
东直门居贤坊。
那里曾经是旧都的瓮城所
这个去处很少有人知晓,但若是他的话未必不清楚。
戌正一刻,日头终于埋入土里,湛蓝的天悬着一轮寡淡的弦月,周遭犹有余晖。
城墙角落下还能听见鼎沸的人语声,只是离得尚远,不甚明晰。
月光与灯光照不到的逼仄夹角间,几个人影窸窸窣窣攒动。
体态臃肿的中年人抖开一袭大氅,套
“公子,入夜风凉,仔细着莫要受了寒。”
高阳承绪连眼睛也未眨,定定地注视前面的动静,任凭他给自己系上衣带,片晌才“嗯”一声。
“多谢卫大叔。”
他叫对方“卫大叔”,但此人其实算不上他的哪位叔叔。这是
曾经
老太监勤勤恳恳地伴
“公子不必担心,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他无暇回眸,“那人怎么说”
卫兼低声答道“他方才已传信圣驾戌时出宫,沿途皆按计划做好了万全准备。”
高阳承绪恍惚地颔首,仍望向人群熙攘的阑珊灯火。
“那就好。”
“还有这告纸。”老太监把一叠写满字迹的告示递给他,“等今日事毕,明天一早,全城的百姓都能看见,知道他郑重实坐不稳江山,反惹来天怒人怨。”
“届时可就有好戏瞧了。”
做太监的人普遍心眼小,锱铢必较,恶毒的念头极多。高阳承绪不欲附和他的情绪,只不动声色地接过文章来。
此文不知是出自何人之笔,但写得挺好,三分真七分假地混着,兼具夸大其词与循循善诱,用来煽动人心简直恰到好处。
高阳承绪点点头,刚要吩咐什么,一股劲风袭面,他几乎只来得及看清一道黑影,手里便空了。
观亭月鬼魅般的落
果然是她。
高阳承绪见到她还挺高兴的,短暂地怔过后不由一笑,“亏你能找到这里来。”
“姐姐,你抢走这点儿也没用,我的人身上还有一大叠,要销毁是来不及的。”
观亭月置若罔闻,“但你现
“你
话音刚落,人山人海的街市间一片哗然,伴随着破空的清响,是一道烟花炸上了天。
高阳承绪仰首欣赏着碎成千丝万缕的光点,好整以暇地说道,“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大概是得了一结局就卡文的综合症
真是好卡好难写啊呜呜呜呜。
好了终于要开始结局之战了
其实我还忘了说另外有一个蛋。
江流从一开始出现,就叫“江流”,而所有和观家有血缘关系的自以为全都是带了姓氏,比如观亭月,观长河,观天寒
只有不是观家的人,文里才没有写姓氏。
比如,双桥,燕山江流
这个暗示是不是特别明显狗屁
今天这章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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