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我
母女二人若无其人般高声商议, 殿外的宫娥内侍听得是两股颤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这是他们能听的吗?
谢昭宁拉着陛下往后走去, 大太阳也挡不住她的嘴巴, 叨叨半晌, 听得承桑茴捂着额头喊头疼, “不去了,回宫, 朕头疼,想睡会儿。”
内侍立即调转方向, 往陛下寝殿而去。
谢昭宁似心满意足,嘴巴停了下来,小脸热得通红。
车里突然安静下来, 承桑茴微微阖眸,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累了, 热出一身汗。”谢昭宁叹息, 谢蕴给她的任务, 一回比一回难。
她揉着自己的脑袋, 不由分说就靠着陛下。
承桑茴被她这么一靠, 浑身都觉得不舒服,“你起来, 去靠谢蕴, 别靠我。”
“谢蕴不在,我靠会儿怎么了。”谢昭宁不满意, “若是太傅在,你巴巴地给人家靠, 我靠下就值得你这么惊讶?我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承桑茴扶正那张脸,自己往一侧躲了躲,与对方楚河汉界分清楚:“不许靠近,你身上火气那么大。”
“你嫌弃我?”谢昭宁瞪大了眼睛,眸色湿润,带着不满。
承桑茴嗤笑,“朕本来就嫌弃你,若是没有选择,朕不会让你在朕面前蹦跶。”
“是吗?你这么恨我啊、上回还说保护我的,原来陛下也可以出尔反尔。下回,我也要出尔反尔。”
“随便你。朕能不能看到那日,还是二话。”
承桑茴丝毫不怕她的威胁,瞧她一眼,幽幽地笑了,“承桑漾,生气吗?”
谢昭宁也瞥她一眼,“不生气,您的东西都是我的,我怕什么呢,您嫌弃我又怎么样,你还不照样将皇位留给我。”
承桑茴:“……”
“脸皮真厚。”
“是您生的,太傅养的,你说随了谁?”
承桑茴再度语塞,眼眸眯了眯,谢昭宁朝她笑了笑,“陛下,生气吗?”
“生气也没有办法,你就生我一个,没得考虑,您就只能消消气。您说等您百年后,我将三姨娘的棺椁塞进您的帝陵里,您会不会更生气?”
说完这句话,谢昭宁快速地跳下龙辇,轻盈落地,与脸黑的陛下挥挥手,“陛下,回去好好休息。”
承桑茴回头看着大太阳下得意忘形的人,咬咬牙齿,“你敢!”
可惜谢昭宁没有听见,她淡然地整理衣裳,大步朝宫外跑去了。
****
盛夏来临,太阳似灶膛里的火,将天地万物烧了个干干净净。
谢昭宁搬去了水榭,依旧忙着整理烂账。谢蕴忙着巴邑之事,浮清送了书信回来,承桑珂成功见到了巴邑王,又言明巴邑王膝下十二子,长子已至不惑,做了三十年的世子,迫不及待想要成为巴邑王。
儿子太多,威胁越大,不像谢昭宁,陛下只她一女,只要她不犯大错,帝位就是她的。
巴邑世子就不同了,他有十一个弟弟,人人都是威胁。
承桑珂从世子着手,她毕竟做了十多年的皇帝,威仪犹在,与之合谋,世子求而不得。
同时,顾春和来报,巴邑封地内兵马调动,似图谋不轨。
风清扬也送了信回来,巴邑王与承桑珂密谋,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一封接着一封奏报,放在了谢蕴的案牍上,看过后,都一一丢入了火盆里。
灯火下的谢蕴面色沉沉,目光紧锁在火盆上,火光照耀得脸色发红。
待火熄灭后,她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唤来心腹,“去见顾春和,告诉她不必理会巴邑封地内的兵马调动,让她去见巴邑世子,兵马暂交给世子,但不可将实权托付,做做样子即可。”
心腹疑惑:“谢相,您这是要帮助世子吗?”
“做了太久的世子,也会害怕,万一弟弟们十分出息,对他很不利,弟弟们太多,杀不完,那就从根本出手了。”
心腹问道:“万一世子不上当呢?”
“无妨,你去传话即可。”
心腹匆匆离开。
谢蕴静坐须臾,提笔写信给浮清,只道父子生疑。
承桑珂有办法让巴邑王与世子这对父子互相生疑,怎么做,承桑珂会更清楚。
我朝与西凉的战局焦灼,谁都讨不了好处,但比起耐力,西凉远远不够的,他们的粮食、后勤补给都不如我朝。
慢慢拼下去,西凉必然会先放弃。
谢蕴吩咐过后,用水浇向火盆,灰烬成了一团浆糊,她才开门而去。
夕阳挂在了西边,温度依旧不低,走在青石板上,热气逼人。
步至东宫水榭,就见到赤脚坐在湖畔上钓鱼的人,细碎的阳光搭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裤脚撸至膝盖上,修长的双腿在水里晃悠。
东宫詹事跟在她后面,不知在说什么。
谢蕴走近,听到了东宫詹事的话:“事情办妥了,鸿胪寺卿询问您可要去送亲?您若不去,就让谢相过去,需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人送公主出城。”
“德高望重?找清月长公主和秦思安,两人给的体面,够不够了?”谢昭宁的声音冷冷的,与夏日灼热的温度十分不符。
谢蕴止步,也不上前,静静听着。
东宫詹事压低声音劝说:“殿下,此事不可任性,且谢相说了,她去不去,都听您的。不如您就大气些,您自己过去?”
“我不去,她二人不成吗?还要什么体面,让陛下给她送亲,怎么样?”
谢昭宁坐在湖边木板上,消瘦的背影透着倔强,像是与什么抗争到底。
谢蕴失笑,唇角弧度压不住了。
东宫詹事小心翼翼地劝说:“殿下,要不您和谢相商议一人,羌族依附我朝多日,且这回与西凉开战,羌族送了许多药材过来,不看僧面佛面,您亲自送亲,羌族皇子也会十分高兴的。”
湖畔沉默下来,细分拂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罢了,告诉鸿胪寺卿,我去即可,不必叨扰谢相。”谢昭宁做出了妥协。
东宫詹事喜不自禁,恨不得给小祖宗磕两个头,忙拍了几句马屁。
转头就见到面带微笑的谢相,吓得她一个激灵,险些背过气去,“谢、谢相……”
真是大祖宗!
“东宫詹事去忙,不必顾及我。”谢蕴笑着说了一声,目光落在谢昭宁身上,径直说了过去。
东宫詹事惊出一身冷汗,湖风一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迈着步子,快速离开这个鬼地方。
谢蕴走过去,看着谢昭宁身旁的水桶,“怎么想起来钓鱼了?”
“左右无事做,你怎么会过来?”谢昭宁疑惑,平日里没有她邀请,谢蕴断断不会过来的。
所以刚刚的东宫詹事才会吓得半死。
谢蕴望向平静的湖面,目光一点一点回拢,最后,落在谢昭宁白皙的小腿上,眼中添了一抹不可察的笑容,“左右无事,过来看看你,就知道你会偷凉。”
“这也叫偷凉?”谢昭宁提起自己的腿,水珠子啪嗒啪嗒落在水里,惊得靠近的鱼儿快速游走了,她又将腿塞进水里,告诉谢蕴:“这叫凉快,你要一起吗?”
“不要。”谢蕴拒绝。
她做不来这些小儿女的事情。
谢昭宁抿唇,收了鱼钩,将手递给谢蕴,谢蕴扫她一眼,还是扶着她起来了。
两人站在木板上,谢昭宁握着谢蕴的手,“你会游水吗?”
“会一点。”
话音落地,谢昭宁握着她的手,直接朝水面倾斜,吓得谢蕴伸手去拉。谢昭宁铁了心要入水,谢蕴怎么拉得住。
噗通一声,两人双双落水,宫娥们对视一眼,装作看不见,大宫娥们转身回殿内,立即准备热水干净的衣裳。
入水的谢蕴惊魂未定,谢昭宁贴心地抱住她,水下的人儿显出几分慌张,柔弱不堪。
谢蕴从慌至镇定,不过两息的功夫,她伸手在对方腰间掐了掐,对方嘻嘻一笑,拉着她朝深处游去。
水下波澜掀起,谢蕴紧紧握着谢昭宁的手,一步都不敢松开。
越往深处游去,水下压力越大,谢蕴停了下来,朝着前面的人摇头。
谢昭宁淡笑,谢蕴会游,但不善。
她又带着谢蕴望回游,爬上木板,伸手将谢蕴拉上来。谢蕴精疲力尽,靠着她大口喘气,发髻都散了,长发披散在肩上,显得十分柔弱。
谢昭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中勾着笑,看得人心口发软。谢蕴不怪她,只说一句:“下回好歹提前告诉我一声。”
“那你还想去吗?”
“不去了。”谢蕴摆手,在水下喘不过气,让她蓦然发慌。
谢昭宁可惜,松开她的手,“我去了啊。”
“你……”谢蕴话还说完,人就没影了,只剩水面上圈圈潋滟,谢蕴紧张地喊了一声:“殿下、殿下……”
水面上露出一只手,同她招了招,接着一个脑袋跃了出来,“你先回去。”
接着,她又走了,往深处游去。
谢蕴喊了一声,没人理她了,她有些担心,唤来伺候的宫娥:“殿下往日也会这样去游水吗?”
“回谢相,今日是第三回了。”
谢蕴颔首,看了一眼水面,道:“去拿件披风过来。”
她不敢入水,也不想回去,让人拿了披风披上,等着小祖宗回来。
谢蕴坐在湖畔木板上静静等着,看着崭新的木拆,猜到是新搭的板子,供谢昭宁玩儿的。
她看了会儿木板,又看着自己放在水里的双腿,都湿了,她索性学着谢昭宁脱了鞋袜,撸起裤腿。
赤脚在水里的感觉大为不同,凉水如柔软的绸缎般滑过肌肤,丝丝凉意从肌肤里渗入了。
谢蕴体会到了玩水的快乐,唇角弯弯,想起两侧的宫娥,摆手示意走远些。
宫娥们悉数退下了,谢蕴晃着两条腿,突然水下冒起泡泡,她惊讶,水面翻腾,水下冒出一人,唇红齿白。
“你也玩儿水,谢相,你也玩儿。”
“嘘,别说,她们都走了。”谢蕴低斥一声,羞得面红耳赤。
谢昭宁大笑,又捂着自己的嘴,下一息,朝谢蕴张开手臂:“你下来,我接着你。”
“我在这里挺好的。”谢蕴摆手,低着眼眸,耳根都已经红了。
夕阳要下去了,瑰丽色的余晖层次分明。
“你下来嘛,我不带你游那么远了,就在这附近,你下来,我玩儿会就上去了,你下来。”谢昭宁苦口婆心地劝说,试图去拉她手臂,她果断将手臂背在身后,“不去、不想去。”
谢昭宁叹气,伸手拽住她的脚踝,脸上闪过狡猾:“真的不去吗?”
“谢昭宁、你、你放开,我自己跳。”谢蕴吓得花容失色,拿脚踢了踢谢昭宁,“我自己跳、自己跳。”
闻言,谢昭宁松开她,后退两步,张开手臂,然而,谢蕴爬起来就走了。XΖƑ
走了两步,想起鞋袜,回来提溜着鞋袜,头也不回地跑了。
谢昭宁看得傻眼,“谢蕴、谢蕴,你骗我,你一朝丞相,竟然骗我。”
她喊得声大,谢蕴跑得越快,一溜烟就进了殿,落下一地湖水。
谢昭宁跃上木板,跟着追了过去,在浴室内捉住她,“你骗我。”
“鬼才不会骗你。”谢蕴跑得脸发红,眸子似染了水,“我不是鬼,自然是要骗你的。”
她说得理直气壮,谢昭宁恶狠狠地瞪着她:“堂堂一丞相,丝毫不顾及脸面,还会骗人。”
“陛下还是天子呢,不照样骗你。”谢蕴将鞋袜丢在地上,推开靠近的人,“我要沐浴了,你退开。”
“我也要沐浴,我身上都湿透了。”
“你别靠近,你去外面再游会儿。”
“我已经进来,不想去,那个桶那么大,我们一起洗。”
谢蕴睨她一眼,后退一步,“那你先洗。”
谢昭宁低头解开衣裳,湿衣服都贴在了身上,显出曼妙的身形,一层一层剥开后,露出凝脂般的肌肤。
她如鱼儿般跳进水里,谢蕴这才慢慢地挪开眼睛,冷不防地谢昭宁回头问她:“你看够了吗?”
从上到下,看得十分细致,脸都不红了。
果然,要想训练害羞的人,就要多来几回。
谢蕴不理会她的话,静静脱衣,徐徐入水,待一靠近,谢昭宁就靠了过来。
水落了满地,哗啦作响。
一番天旋地转后,两人身上都热了。
出水后,谢昭宁拉着谢蕴出浴室,“喝些鱼汤。”
两人坐在殿门口,看着天色徐徐变黑,谢蕴静静喝鱼汤,时不时问一句户部的事情。
谢昭宁回答挺好的。
晚上谢蕴不走了,留在水榭。
隔日一早,两人一道去大殿。她二人鲜少一起,今日一道进去,少不得让人多看一眼。
看到谢昭宁,朝臣们都不敢靠近,她查账的本事了得,遇到她,就准备好认栽,户部尚书最近轻快许多。
两人一道跨过门槛,秦思安正与祝云说话,乍见两人过来,她最近抽了抽,拉着朱云避开这两个祖宗。
祝云看了一眼,没在意,继续说事,秦思安的心思飞了,她撇开祝云,自己主动去找谢蕴。
“大人、大人……”祝云喊了一遍,人走远了。
秦思安拉着谢蕴到一旁说话,道:“荣安可有消息了?”
“你想要什么样的消息?”谢蕴直视她,“你该去问鸿胪寺卿,毕竟两国的事情,往来文书先至鸿胪寺。”
“你别和我打官腔,鸿胪寺的消息哪有你的消息快。”秦思安说道,“再这么打下去,西凉保不齐会将荣安拉出来的。”
“拉出来便拉出来,我能怎么办?亦或是我朝割地赔款?”谢蕴语气凉凉,“我该提醒你,你越在意,越会被西凉拿住把柄。”
好比陛下,面上从不关注这些,不给前线将士压力,朝臣也不会在意荣安的事情,议论的人便少。
秦思安望着她凉薄的一面,不知是好是坏,她问一句:“谢蕴,你越发不近人情了。”
“你近人情?”谢蕴反问秦思安。
秦思安缄默,无语望着横梁,半晌才吭了声:“你这样让我很慌,谢蕴,我还是喜欢以前看着冰冷,但善解人意助人为乐的你,现在的你,将你的全部善良都给了那位祖宗,你这么下去,会没有朋友的。”
谢蕴也不惯着她:“你这种朋友,不要也罢,将来我若落难了,你不插一刀已然是你的仁慈,指望你搭救?坟头上长草,尸骨也被野狼咬死了,你也不会动一动眼皮。”
秦思安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突然,两人中间伸进来一个脑袋:“你们在说什么?”
谢昭宁盯着两人,看看秦思安又望向谢蕴:“悄悄话?”
“秦大人说我不近人情,将来会遭报应。”谢蕴转了话题。
谢昭宁眨眨眼睛,道:“遭报应之前先将她拉下来,一起遭报应。”
秦思安:“……”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三人不欢而散。
散朝后,谢昭宁往户部而去,秦思安拉住她,问:“裴暇成亲,你去不去?”
朝臣们看风向,裴暇算什么,不过是去岁进士罢了,姑母是谢蕴,才让人多看一眼。这回他成亲,都在看东宫,东宫若去,他们就回去。
东宫若是不去,朝臣们最多看在谢蕴的面上送一份贺礼罢了。
秦思安自然视线要打探风声的。
“不想去,但是不得不去。”谢昭宁也懊恼,去是肯定要去是,这也是给谢蕴的颜面。
若真不去,谢蕴不会说什么,心里必然会不高兴的。
秦思安听懂话音,拉着她的手腕,鼻尖多了一抹清香,她嗅了嗅,香味清甜。她多看了殿下一眼,想来是换了熏香,她便没有放在心上,随口说道:“罢了,知道你的意思,不去也得去。”
东宫过去,裴家的亲事必然很热闹。
谢昭宁点头:“那就去。”
毕竟是谢蕴的娘家,只要裴暇有脑子,将来的富贵必然不会少的。
她走了几步,停顿下来,问秦思安:“裴暇此人如何?”
“尚可,不蠢笨,听下面的人说做事有分寸,殿下是想做什么?”秦思安认真回答,按照谢蕴的地位来说,裴暇将来最后可得侯爵。
只有裴暇不犯错,自己不作死,将来必然会平步青云。旁人有个好父母,他有个好姑母,事半功倍。
谢昭宁慢慢地挪了步子,也不等秦思安,自己边走边想。
后面的谢蕴看着谢昭宁走走停停,似乎遇到了难事,她欲快走一步上前询问,前面的秦思安留下来拦住她。
“我帮你问了,她去参加裴家成亲礼。”
“多谢。”谢蕴说了一句,抬脚去追谢昭宁,秦思安又拉住她,“祖宗刚刚问裴暇此人如何,我可替你夸赞了几句,可得感谢我。”
谢昭宁走远了,谢蕴追也追不上,她只好半走半停与秦思安说话。
秦思安劝她:“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怎么不将你母亲接过来?”
谢蕴至今干干净净,找不出软肋,她将家人放在了江州,距离京城也远。她与旁人不同,没有立即将家人接过来。
秦思安是父母死了,谢蕴是还有父母,饶是如此,秦思安也找到了自己隔着一房的亲戚,多加帮扶。
“都说养儿防老,我母亲心里只有兄弟,他们若来了,我的后院必然着火了。”谢蕴坦然。
她母亲来了,必然日日缠着谢昭宁给谢家人要官,尤其是在京城,处处都是勋贵,人不人,她怎么会善罢甘休。
“人之常情,你以为将来会没有吗?”秦思安笑了。
皇后的母族,是皇后的靠山,谢昭宁若有脑子,都会推恩及母族。
谢蕴沉默,谢老夫人对谢昭宁看似很好,可这么多年来骨子里偏向二房,个中委屈,谢昭宁自己最清楚。
她顿了顿,摇头道;“不必了。”
秦思安挑眉:“你别傻,该为自己想的还是要想想。你该换个地方想想,你对自己的家人都这么冷,将来小祖宗会怎么想你,蜜里调油的时候觉得你为她着想,一旦生厌,这就是你的一重罪。”
谢蕴闻言,深深地看她:“她不是那样的人。”
“话别说得那么早,万一就是呢,黄金屋给了你又如何,就在她的眼皮下,说收回就可以收回。”秦思安惋惜,望着天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谢蕴不理会她,匆匆走了。
出宫后,她回到官署,心神不宁。
推开门,眼前霍然一亮,小祖宗没去户部,坐在她的位置上。
“你怎么来了。”
“有事想和你商议。”谢昭宁把玩着毫笔,眼睛明亮,凝着谢蕴:“我觉得你会骂我。”
“是吗?你是小祖宗,谁敢骂你,说一说,你又想干什么。”
谢蕴舒了口气,看见她,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谢昭宁神秘地说:“我想求陛下给裴暇侯爵之位。”
“胡闹。”谢蕴果然怒了。
看戏
一句呵斥, 让谢昭宁到嘴的话吞了回去,她眨着眼睛,无辜地看向谢蕴。
“你怎么不同陛下说?”谢蕴也回视她。
两人看着对方, 眸中映着对方。
“我在同你商议啊。”
“裴暇于我朝有何功绩, 你大咧咧给他封爵, 旁人如何想?靠着姑母上位?”
“所以我同你商议, 不答应就不答应,声音那么大做什么。”
说到最后, 谢昭宁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反复看着她, 想说又不敢说了。
谢蕴见不得她这副姿态,耐着性子问她:“你想说什么就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是没理由封, 所以让你想个合适的理由。”谢昭宁提高了声音,“你想啊。”
谢蕴:“……”
“给你一个大纸鸢,你都可以飞上天。”
“那我带你一起飞上天。”
“别拉上我, 我害怕, 此事就此作罢。”
谢昭宁识趣地闭嘴, 深深叹气, 惋惜一句:“你那么厉害, 谢家怎么就断了呢,是不是所有的气运都给了你。”
谢家本就是江州有名的商贾, 谢蕴若不出头, 便会泯然于众人,听从家里的安排, 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但谢蕴从小就不同,学堂里考核都是第一, 一路考上经常,期间也有人打击她,谢家是商贾,就算你考中了又如何,还不是要嫁人生子。
谢蕴偏不走寻常路,入京城,身后无靠,看似没有益处,可落在急于彰显才能的废帝眼中,她便是一把利刃,让废帝毫无顾忌的利刃。ХȤϝ
谢昭宁从小就听着家里的人说起谢蕴,有些人会嘲讽,女子入朝,争长论短,和男人们在一起,争这个争那个,没有规矩。
也有人说谢蕴说谢蕴与众不同,将来会有大成就。
随着谢蕴的官位上升,嘲讽的话渐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全面夸赞,尤其是封相的消息传回来,谢家摆了流水席,别提多热闹。
谢昭宁哀叹,又好奇问一句:“你要不要回去查一查,你真的是谢家的孩子吗?别是老人家捡回来的孩子。”
谢蕴又气又羞,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说什么混话,很闲吗?闲了就留下来替我办事。”
“办什么事?”谢昭宁揉着额头,眼中绽着光,直勾勾地看着谢蕴,随后伸手抱住她,没羞没臊地贴过去,“那我给你当一日跑腿的,你晚上去东宫。”
“你还是走吧,您这个跑腿的,臣用不起。”谢蕴想都没想就拒绝,代价太大了,要不起。
两人贴的紧密,谢蕴闻到了她身上的熏香,皱眉道:“你换香了?”
“不知道,她们弄的。”谢昭宁低头闻着自己身上的香,闻了半晌,什么都没有闻出来,她放弃了,“若是不好闻,我就让人换了,你身上的香挺好的,回头给我一个方子,我给她们去弄。”
谢昭宁自幼以男儿对外,性子也是对外,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谢蕴不同,她心思细腻,一靠近就闻到了不对劲。
“怎么突然换香了?”谢蕴意外,“之前的香用了许久,换香的事情,没人告诉你吗?”
谢昭宁被这句话问懵了,“换香、很奇怪吗?”
“罢了,不与你说,回头我自己去查。”谢蕴睨她一眼,问也问不出名堂,不如她自己去查一查。
谢昭宁好奇:“哪里不对吗?换香也值得你去查吗?”
“为何要换你的香呢?换了为何不说,用惯的香不会轻易换的,换香后又不告诉你,说明下面的人不规矩了。不懂吗?”谢蕴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想往深处去说,又怕让她不高兴,旋即便不说了。
“留下,我晚上陪你去东宫。”
谢昭宁的唇角敲了起来,眼中的欢喜,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谢蕴的面前。
她留下,官署的气氛就不对了。
谢昭宁鲜少来官署,就算来了,也是待上片刻就走,今日搬了桌椅就住下了,吓得众人心思揣揣。
相反,谢昭宁显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谢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没有反骨。
半日下来,谢蕴舒坦,谢昭宁也忙得高兴,前前后后,将官署里的人都认了一遍,上至一品朝臣,下至无名小吏,她见了都笑吟吟的。
不仅如此,午时还让人去酒肆买了饭菜,小吏们也有饭吃。
一整日,东宫小祖宗的话题就很高,居高不下,无论是谁,都会提上一嘴。
黄昏时分,酒肆又送了甜品过来。
谢蕴看着桌上摆着的甜汤,无奈扶额,看向一侧喝汤的人。
很乖。
她找不到发火的借口。
谢蕴撒不了气,郁闷地喝汤,喝了一口,甜度刚刚好。
罢了,不与小祖宗计较了。
到了时间点,陆陆续续都走了,谢蕴还没有离开的想法,谢昭宁疑惑:“你这个上司没走,他们怎么走了?”
“我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为何拖着他们?”谢蕴头也不抬,继续看自己的文书。
谢昭宁托腮,道一句:“你这个就是东家不走,管事掌柜都走了,没有上进心。”
闻言,谢蕴看向白净的少女,无端一笑,“你这心眼真小,他们的事情结束了,自该回去的,你这个东家心思不好,该改一改,再者每日都会有当值的人,有事唤他们。他们都是轮流来当值的。”
谢昭宁恍然大悟,点点头,继续埋头看着自己,“我等你。”
有人陪着,时间过得很快,当谢蕴再抬首的时候,一侧的人伏在案上已睡着了。她看向外间天色,夜色漆黑。
“走了。”谢蕴提醒一句,自己起身整理案牍。
等她整理妥当,谢昭宁还没有醒,睡得真香。果然,差生上课的时候都是睡得特别香。
谢蕴上前,将人推醒,“该走了。”
谢昭宁迷迷糊糊站了起来,谢蕴将披风给她罩了起来,随后让人提着灯,拉着刚醒的人出去。
夜色漆黑,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官署。
马车过正阳门,朝东宫驶去,谢昭宁倒在谢蕴身上继续睡,谢蕴趁机揉着她的小脸,“晚上不睡了吗?”
揉归揉,睡归睡,谢昭宁当做是别样按摩了,就是不睁开眼。
入东宫后,谢昭宁突然就醒了,拉着谢蕴进殿。
谢昭宁高高兴兴,谢蕴目光轻扫,看向两侧伺候的宫娥。
宫娥都是陛下安排的,家底干净,规矩也是极好的,平日里没有出过毛病。谢昭宁又是仁德的主子,小错都不放在心上。
“你先进去,去沐浴,等我。”谢蕴止步,将手抽了回来,随后不顾谢昭宁诧异的目光,道一句:“今夜东宫詹事可在?”
瞧着架势,似乎有兴师问罪,廊下的宫娥们面色泛白,突然间,谢昭宁拦住谢蕴,道:“别闹,你去沐浴,我去查,你累了。”
谢昭宁主动将人任务揽过来,不等谢蕴回应就抱起她,大步回殿。
“你想做什么?”谢蕴吓得一跳,当着宫人的面不好失态,只好将惊呼声吞入嘴里。
出于习惯,她抱住了谢昭宁的脖子,“别胡闹。”
“这是我的东宫,要打要罚,也是我来办,你逞什么能。我来即可。”
谢昭宁将人放了进来,悉心请教:“你说,我怎么查?”
她不懂,但可以问啊,又不是没有脑子。
谢蕴俯身坐了下来,眉眼慵懒,她望着少女:“若是有人惦记你呢,你怎么做?”
“惦记我?”谢昭宁被问住了,下意识看向空荡荡的寝殿,“谁会惦记我。”
谢蕴叹气:“你可是个香饽饽,惦记你的人多了去。你之前的熏香是皇室独有的,唯有你和陛下才可用,但陛下没有选择这种香。如今,你的香突然换了,不觉得哪里奇怪吗?”
“是奇怪,但这些事情无关紧要吧。”谢昭宁还是没有转过来。
谢蕴轻笑,嘲讽道:“可真笨,不如我们打赌,你先按着不动,静候些时日,看看有什么样的后果,如何?”
“赌什么?”谢昭宁瞬息就上当了,“输了,你穿纱衣。”
谢蕴:“……”小东西坏得很,处处透着坏。
“成,若是你输了,有人兴风起浪……”谢蕴顿了顿,她还没想好赌什么,对上谢昭宁清湛的眸子,她又笑了,“你输了,随我处置。”
“行,听你的。”谢昭宁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了。
门外传来了东宫詹事的声音,她没有进来,而是止步殿外。
谢蕴说:“找个理由打发走,我去沐浴。”
谢昭宁听话地答应下来了。
两人各自分开,谢昭宁出殿去找东宫詹事。
东宫詹事吓得脸色都变了,谢昭宁上前安抚,“你慌什么,谢相喊你俩一起用晚膳,你要一起吗?”
用晚膳?东宫詹事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着急忙慌喊来就是吃饭?
东宫詹事打从心底里开始拒绝了,“不不不,谢相难得过来,臣怎可到叨扰,臣谢殿下与谢相好意,臣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臣先退下了。”
得到安抚的东宫詹事跑得极快,谢昭宁略眯了眼睛,余光扫向廊下伺候的宫娥,究竟是谁主张换了她的香呢。
谢昭宁没想到答案,郁闷地回殿去了。
然后她不查,谢蕴怎么会放弃,隔日一早,她便着手去查。
谢昭宁身上的香味偏于清甜,不浓不淡,适合少女去用,但她是太女,东宫储君,用这种熏香与身份不符合。
按理来说,后宫各司们不会去犯这种低级的错误,不会随意进献这种香。
谢蕴让人分开去查,一从后宫各司着手,接着是招来东宫詹事,将殿下用的熏香找来。
两头办事都很快,东宫詹事将熏香悄悄送了出来。
司制局女官也来了,见到谢蕴后,略有些害怕,谢蕴安抚她:“我问你答即可,不必慌张,我今日召见你的事情,不要告诉旁人。”
“是。”女官低声应下。
谢蕴问道:“此等熏香是谁研制的?”
“回谢相,是东宫送来的,说殿下喜欢,让我们制出来送去东宫,下官检查过,并无异处,就送去了东宫。”
谢蕴轻笑,殿下喜欢?那个祖宗对熏香素来不在意。
“何日送过去的?”
“前日。”
谢蕴思索,前日她去了东宫,晚上二人宿在一起,并无异香。想来是昨日新换的衣襟上熏了新香,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此事保密,与你们无关,若泄露风声,便是你的罪过。”
女官颤颤悠悠地答应下来,迅速退了出去。
谢蕴得到了答案,并不急着动手,有赌约在,自然要等一等。只是为何换了熏香?
聪明如谢蕴,她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奥妙。
谢蕴将事情放在一旁,忙着自己的事情,裴暇的亲事在八月初,天气稍稍凉快了些,没有那么热了。
皇帝赐了些贺礼送去裴府,同时,谢家与裴家的人都来了,裴府宅子就那么大,住是住不下的。裴暇想让谢家的人去相府暂住,谢大夫人不肯答应,想让裴家的人去客栈住。
两家人几乎前后到了,裴家人先到的,这位谢老夫人也来了,长孙成亲,她是要来看看。
到了裴宅以后,发现院子那么小,一大家人挤在一起,丫鬟婢女都没有地方住。
老夫人很不高兴,呵斥大儿媳不会办事,她们是主家人,怎么住这么偏僻的院子。
谢大夫人哭诉到儿子跟前,让裴家的人让出院子,去外头住客栈。
谢家有谢老夫人,裴家有裴老太爷,两人都是长辈,让谁出去都不好,裴暇左右去劝,反而惹了两顿骂。
他不善处于内宅的事情,厚着脸皮去询问姑母。
谢蕴听了他的事情后,十分诧异,“老夫人来京了?”
谢家没人告诉她。
她很意外,便说道:“我去将老夫人接来相府,你不必慌张。”
此事确实不好处置,生恩与养育恩都是一样的重要,两人脾气都倔,不好劝说,晚辈说什么都错。
谢蕴亲自驱车去裴宅,去接老夫人。
谢老夫人看到谢蕴后,也没有好脸色,“宅子是谁买的?是谢家出钱买的,为何让我搬出去。我不去。”
谢蕴听到这句话,也是十分头疼,裴暇立于一侧,垂头丧气,她耐着性子劝说:“母亲来京,合该与女儿说一声,相府宽阔,去相府住,女儿也好孝顺您。”
“你已经嫁出去了,我住你家像什么样子,我就住这理,我住我孙子家,哪里错了。”老夫人理直气壮,看向裴暇:“你想赶我走?”
裴暇吓了一跳,“孙儿不敢。”
老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院子那么小,我给你一日时间,我要搬去大院子,你自己看着办。”
裴暇苦笑不得。
谢蕴也是无奈,直接说道:“殿下住在相府,母亲不去吗?”
老夫人纳闷:“哪个殿下?”
“陛下独女,东宫的那位殿下。”
老夫人不解,殿下住相府和她有什么关系,这时谢二夫人提醒她:“老夫人,我们不如去相府,拜见殿下,都是一家人也该见见了。”
听说这位殿下极受恩宠,又十分听她这个小姑子的话,这时搬过去,不正好见一见。
清官难断家务事,谢蕴也只能将谢昭宁拉出来了。
这么一听,老夫人明白儿媳的话,面上装作不罢休,“她是晚辈,合该来见我才是,不过你都这么说了,我也该去见见她,那便去相府住。”
裴暇如释重负,同姑母揖礼拜谢,大难题总算解决了。
谢家的人又开始搬东西,将东西搬上马车,浩浩荡荡朝相府而去。
如此浩荡,消息传到女帝耳中,搁在民间,就是亲家来了,自然要设宴款待,女帝下旨,今晚设宴款老夫人。
谢家老夫人一听,欣喜道:“陛下可比裴家人懂事多了。”
谢蕴却提醒她:“母亲入宫后,谨言慎行,陛下是天子,不是您的寻常亲家。陛下身子不好,您莫要胡言乱语。”
“我还需要你提醒?”谢老夫人不满意了,瞧着相府气派,她这个女儿竟然不将她接来孝顺,也不说提拔家里人。
谢蕴懒得言语,派人去给小祖宗传话,她母亲来了,让小祖宗多担待一二。
得到消息的谢昭宁也愣住了,户部尚书也听到了传话,道:“谢老夫人上京是好事呀。”
“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丈母娘上京,拉上你的嘴巴。”谢昭宁放下手中的账簿,又问传话的人:“二房可来了?”
“来了。四房五房没有来。”
来的都是嫡出。谢昭宁反应过来,点点头,说道:“告诉谢相,我来处置。”
她主动接过来,长叹一口气,也不与户部尚书说了,吩咐道:“你自己看着办,孤还有事儿。”
从户部出来,她直接去了相府,打马停在门前,马鞭丢给门人,“去传话,就说我来了。”
门人传话,跑得极快,一路去传,惊动了堂屋里的人。
谢老夫人听到殿下来后,紧张了些许,询问女儿:“殿下可和善?”
和善?谢蕴思考道:“谢昭宁是何模样,殿下就是何模样,您应该比我更懂谢昭宁。”
谢家人除了谢大夫人以外,还没人知晓东宫的殿下就是谢昭宁。
谢蕴怕吓着母亲,提醒一句:“您与她认识。”
“我与她认识?”谢老夫人不理解,“她随你回过江州吗?”
“她、她是谢昭宁。”
谢蕴思考须臾,还是提前说了出来,万一见面后吓倒,裴暇的喜事变丧事,就是她的罪过。
****
谢昭宁在厅内喝了口茶,挑了两快点心吃,左等右等,天都快黑了,还没见到人。
她等不住的时候,谢蕴姗姗来迟,一脸愧疚:“老夫人晕过去了。”
“晕过去?水土不服吗?”谢昭宁疑惑,“老夫人身子一向很不错,要不要请太医。”
谢蕴低头,想起老夫人震惊的模样,不免尴尬,“陛下还在等着,我们先入宫,老夫人也醒了,就是精神不大好,你别往她跟前凑,我怕你吓着她。”
谢昭宁无奈:“她知道我是她曾经的长孙了?”
谢蕴点头。
谢昭宁笑出了声,“是该吓晕了,喊了十多年的祖母,突然有一日喊母亲,是该惊讶的。”
“别,你别喊母亲,我怕她吓着了,裴暇都要成亲了。”谢昭宁委婉提醒小祖宗,“你就当她是寻常妇人,不搭理不说话。”
“好,我记住了。”谢昭宁忍住不笑,上前抱住谢蕴:“你放心,我不会招惹她的,她是你的母亲,我自然会尊重的。”
谢蕴头疼极了,也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设宴,不像她的风格。
谢昭宁先入宫了,谢蕴扶着老夫人登上马车。
一路上,老夫人安静极了,双手握紧,眉眼低沉,就像是去阎罗殿一般。
不仅她,二房的人想称病不来,谢蕴说:“你们是欺君之罪。”
二房的人面如死灰,十分后悔,就不该来京城。
马车停在殿前,老夫人的年岁大了,陛下特意准许马车入宫,如此殊荣,让谢昭宁嘴角抽了抽。
“陛下,您是觉得太闷了,想看热闹吗?”
母女二人早就入殿等着了,承桑茴心情极好,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笑道:“你养母来了吗?”
“没来。”
“那就传旨,让她过来,速去。”承桑茴吩咐左右,“快些。”
一个速去,快些,让内侍脚不沾地地跑出去了。谢昭宁愣住了,“您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啊,您请她来做什么?”
“看热闹。”
最简单最直白的话,让人无话可说。谢昭宁干瞪眼,郁闷地喝了一大口酒,内侍禀报谢家的人来了。
只见谢蕴搀扶一老者,慢慢入内,步履蹒跚,若没有谢蕴的搀扶,只怕瞬息倒了下去。
谢昭宁见状,十分不解,不过一年多未见,老夫人的身子差到这种地步了?
既然如此差,为何要来京城。
心中不解,她还是端正了姿态,静侯对方近前。
许久不见二房的人,谢昭宁认真的打量对方,微微一笑,二夫人吓得脸色都白了,腿脚一软,直接就跌了下去。
两侧的宫娥立即上前过去搀扶,二夫人竟然对两人开口道谢,可见是吓得不轻。
行礼过后,谢蕴扶着老夫人坐在谢昭宁的下首,自己走到她身侧坐下,看了一眼:“喝了多少?”
“我醉过吗吗?”少女得意的轻笑一声,“你二嫂吓得要哭了。”
话音落地,上座的女帝开口:“老夫人远道而来,似是脸色不佳。”
本来挺开心的,一听是女儿嫁给了前孙子,怎么开心得起来。
少女
殿内最高兴的莫过于女帝, 她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如土灰的谢家老夫人,不仅她,就连她身边坐着的二夫人都是颤颤惊惊。
初见圣颜, 胆小者确实会害怕, 但女帝从她二人身上看到了心虚。
女帝怜悯一问, 老夫人哆哆嗦嗦起身回话, 女帝摆手:“老夫人年岁大,坐着说, 朕的面前,不讲这些虚礼。”
老夫人腿一软又坐了下来, 慌张地看向谢蕴,谢蕴无奈,代为回答, “回陛下,家母水土不服,身子疲惫。”
“原是如此, 倒是朕唐突了。”女帝笑道, 随后将目光落在谢昭宁身上, “小殿下, 老夫人来了, 你怎么还坐着,不该去敬酒吗?老夫人给你养大了妻子, 你该感激才是。”
谢昭宁抿唇压住嘴角的弧度, 端着酒就起身,突然间, 谢蕴握着她的手腕:“别吓着她。”
“晓得,那是你的母亲。”谢昭宁笑靥如花, 悄悄回了一句。
灯火笼罩下,少女一袭锦服,面若桃夭,气质威仪都与以为温润之色大不相同。与老狐狸们待得久了,耳目濡染,脸上挂着最得体的笑容,然而眼中薄凉,让人又觉得害怕。
老夫人哪里敢让她敬酒,自己立即站起来,匆匆接过酒杯,莫说是说笑,就连看都不敢看,糊里糊涂地喝下酒。
随后,谢昭宁又看向二夫人,“我记得二房已被谢氏除去名字,夫人竟然还跟着老夫人上京了,昭玉近日如何了?”
闻言,二夫人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弹站了起来,“回、回殿下,我、老夫人怜惜我孤儿寡母,这才将我们带在身边。昭玉、昭玉还好。”
“二夫人紧张什么,似乎畏惧?”谢昭宁轻松地发笑,“莫慌莫慌,日后日子久了,没什么可慌的。二夫人是打算长住京城,还是待裴卿亲事结束后回江州呢?”
京城富贵奢靡,岂是江州可比的,二夫人惯来贪心,这回来了,没人赶的话,多半不会离京。
二夫人脸色发白,“回、回江州。”
“回江州啊,我以为你们会长住呢。长住也不错,毕竟相府那么大,你们搬进来住也可。”谢昭宁抿了口酒水,“日后,我也会去相府看看你和老夫人的。”
“殿下。”谢蕴唤了一声。
谢昭宁戛然而止,转身走了。
二夫人慌得褪发软,等人走了,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年多不见,谢昭宁气势大变,威仪煌煌,险些让她喘不过气了。
谢昭宁落座后,女帝继续开口:“老夫人养育谢相,十分不易,听闻你夫婿去得早,你一人养育儿女,十分可敬。”
谢老夫人谦虚应答。
气氛缓和许多,女帝温和待人,说的都是家长话,一句不提谢昭宁在谢家长大的事情,恍若不知此事一般,笑着与老夫人话家长。
酒宴过半,承桑茴起身走了,临走前与谢蕴说道:“朕予你母亲国夫人的敕命。”
谢蕴立即拒绝,承桑茴却说道:“这是她该得的,她虽说偏心,可到底让你来了京城。”
“陛下,我替谢相答谢您,那裴暇呢……”谢昭宁笑吟吟地拉着谢蕴,阻止她再度拒绝陛下的话。
“裴暇怎么了?”承桑茴故作不解,“她又养大谢相,如何封赏?”
谢昭宁说:“陛下,因我之故,他被迫与母亲分离多年。”
承桑茴凝着她:“朕以此封赏,昭告天下,谢蕴曾是你的姑母?你脸面干净?愚蠢。”
骂过一句后,女帝施施然走了。
谢昭宁撇撇嘴,好像道理没有错,她问谢蕴:“她说的有理吗?”
“散了,回家。”谢蕴也睨她一眼,不予理会。
谢昭宁对于颜面一事,看得不重,谢蕴与女帝看得尤为重要,储君身上必须干干净净,一点污秽都不可以有。
将来的皇帝也是一样,身上有一点脏,都会引得藩王不平,天下大乱。
酒宴散了,老夫人由谢蕴扶着离开大殿,她身上一身的汗,握着女儿的手,一步步往外走。
久不做声的谢三夫人走在最后,回首看着食案后的公主殿下,心中叹气,看了一眼,谢家的荣誉本该登顶,但此刻,又被扼住一半。
如今的谢家还会忐忑不宁,害怕这位殿下报复他们。
偏偏她这个小姑子还不帮谢家。谢三夫人回首,跟着众人离开。
一路上,无人说话。进入相府,谢蕴将母亲送到卧房里。老夫人趁机问谢蕴:“她可还记得谢家赶她出门的事情?”
谢蕴低头,睫硬遮住眼中的不快:“您不提,她就不会提,陛下今日也提了,母亲告诫他们,日后不许提此事,便也过去了。陛下仁爱,殿下宽容,是谢家之福。”
“我怎么会提,我今日瞧着她,像是变了一个人,美丽不说,看人的时候感觉也变了,眼神犀利,让我害怕。”老夫人叹气,握着女儿的手不放,拉住她坐下,叹道:“你如今有这样的造化,是你的福气。我方才也看出来了,她真的很喜欢你。”
“母亲想说什么?”谢蕴不耐道。
老夫人脸色尴尬,掌心在女儿手背上拍了拍,“你三哥不是做生意的料子,你看、要不在京内给他谋一路子,哪里都好。”
“怎么谋一路子,他不喜欢读书,不会做生意,又是白身,能做什么?”谢蕴反问母亲,“您这是想让我替他要一官职吧?我谋算以后,是不是还有您的孙子?”
“你、你怎么将话说得这么难听,那是你的亲哥哥,娘家争气,你也有颜面。你一人势单力薄……”
“母亲,您也累了,好好休息,我明日还有朝会,先回去了。”谢蕴打断母亲的话,起身行礼,“母亲,早些入睡。”
谢蕴僵硬地行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夫人也气,“你一点都不为娘家着想……”
谢蕴大步离开老夫人的院子,前面提灯的婢女被她越了过去,婢女忙加快步子,饶是如此,她还是被谢相丢下。
谢蕴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莫名气恼,跨过门槛后,又是一怔,小祖宗歪在她的坐榻上。
那张雪白无暇的脸,在灯火招摇下,美得不像话。
谢昭宁手中把玩着一只玉兔,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磨成的,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那双手与羊脂玉,浑然一体。
谢蕴心口一怔,“你怎么来了?”
“找你玩儿啊,我猜谢相心情肯定不好,对不对?”谢昭宁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将玉兔随时丢了,朝对方伸出手,“来,告诉我,怎么不高兴,我怎么给你解忧。”
谢蕴站在原地不动。
谢昭宁笑说:“不告诉我?那你要我做什么,我不能给你解忧,那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的身子?”
露骨的话让谢蕴蹙眉,看了一眼屋内低笑的婢女,她忍着吩咐道:“下去。”
婢女们鱼贯而出,将屋门关了起来。
门风轻扫,搅得屋内烛火摇曳,照得谢昭宁面容朦胧。
“我在鸿胪寺找了一个官,给你三哥,如何?”
“裴昭玉太小了,让他自己走科考,若是考上一官半职,与裴暇一般,我自然不会另类相待。”
“如何?鸿胪寺管邦交,与人交谈,算是发挥你三哥的长处,好不好?”
“你别干站着,说话呀?”
谢蕴望着她,在催促中轻轻一笑,冰雪消融,“很好,你长大了。”
“是吗?我给你解忧,那我们去睡觉,好不好?”谢昭宁眯眼笑了,目光笼罩着谢蕴的身子,恨不得将她按在床上,“我也是人,有欲望的人。”
她靠着软枕,同谢蕴展开手臂:“让我抱一抱,你过来呀。”
谢蕴发笑,就是没有动。
“你不来,那我过去。”谢昭宁叹气,伸手抱住她,在她肩上拍了拍:“我给你解决了,将他们留下,他们姓谢呀,谢三爷脑子不大好,那你就派人盯着。秦思安劝你的话很在理,听她的。”
她开始叨叨自己的想法:“你盯着他们,不会出事的,三爷虽说脑子不好,但他没有谢涵的狠毒,谢家人留在京城,逢年过节,你就不是一个人了。谢家的子弟中也有聪慧者,挑些入京,慢慢培养。”
“我说的在不在理?”
“你说话也,哑巴了吗?”
谢昭宁伸手去捏了捏谢蕴白玉般的耳朵,“说话、是不是太喜欢我了?”
“不要脸。”谢蕴终于开口,唇角弯了弯,“那就听你的,不过,我不喜欢他们住在相府。”
“好,我回头给他们买间宅子。”谢昭宁说。
谢蕴推开她:“你傻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没钱吗?让他们自己买,相府是官宅,日后还是要给朝廷的,让他们自己买宅子。你若是去买,他们心思就大了,我与你说,你待他们不能太热切,否则,你自己给他们收拾烂摊子。”
“明白了。”谢昭宁点点头,伸手又抱住她,“走,去安置。”
谢昭宁巴巴地跑过来,若是什么都不做,那就不是谢昭宁了。
谢蕴虔诚地捧起她的脸,亲吻她的唇角,毫不迟疑地自己送给她。
****
裴府成亲,喧闹异常,宾客更是举袖为云,谢裴二家热情招待。
亲事结束后,三朝回门,裴家也在京城定居了。
本是小事,但谢老夫人要求裴暇认祖归宗,改回谢姓,裴家老太爷不肯,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尹。
京兆尹拿着诉状,派人去悄悄告诉谢蕴,又让人去给殿下传话。
谢昭宁人在户部,得到消息后,匆匆去去京兆府,看到状纸后,不觉皱眉。
京兆尹小心翼翼地开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下官无法判决,按照道理来说,当判裴大人回谢家,可他在裴家长大,裴家老太爷年岁大了,若判了,一命呜呼,裴大人得恨下官。”
“真是麻烦。”谢昭宁低低说来一句,果然是人太优秀了,哪里都会争抢。
她剖开内里,分析道:“两家都将裴暇当做顶梁柱,将来若生长子,该姓什么?”
京兆尹说:“不大好办。”
“先发回家,明日再开堂,我去一趟宫里。”
谢昭宁拿着状纸去见承桑茴,询问她的意思。
承桑茴认真说:“其实这么闹下去,害的是还未见世的孩子,若按着不动,孩子姓谢,裴家人必然不喜,裴暇如何看待。都不妥当,所以裴暇无畏,孩子替他背了错误。”
谢昭宁头疼。
承桑茴很快就做出决定:“争来争去,争的是未出世孩子的姓氏,你明日带着朕的旨意过去,将来诞下子嗣,赐以国姓承桑,这样,两府都没得闹。”
两府都不是独子,争的不过是到手的利益罢了。
谢昭宁疑惑:“那裴暇折腾半天,儿子女儿都不和他姓。”
承桑茴嗤笑:“他的孩子无功而得国姓,那是天大的荣誉,你别以为他吃亏,那是脸上有光,没有谢蕴在,朕怎么会赐予他这么大的荣耀。”
“你将朕的意思告诉谢蕴,她会懂得如何选择。”
谢昭宁马不停蹄去找谢蕴,将陛下的话说了一遍,谢蕴惊得险些握不住笔,“国姓?”
谢昭宁点点头。
“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裴暇不配陛下如此恩赐。”
谢昭宁明白话意,“那你就是很喜欢,陛下既然开口,便会……”
她顿了顿,好像明白什么,“陛下是什么意思,是想让你抚养裴暇的孩子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你告诉陛下,我会解决此事,此事不难去办。”谢蕴释然一笑,“我去解决,你回去吧。”
“你怎么解决?”
“从根源去解决,裴家绑着裴暇不放,无非是裴暇前程不可限量。且裴家人觉得有我在,裴暇必然一路青云直上,所以绑着裴暇,等于绑着我。但裴暇是谢家的孩子,若是不认祖归宗,我便不会认他。另外,我会找裴家商议,在相府外设一学堂,供裴家与谢家的孩子读书。”
“裴家闹狠了,我弃绝了裴暇,赶出京城,稍使些手段,连带着裴暇都爬不起来。裴家在等着我去找他们谈条件。”
谢昭宁听后,心中震撼,“商人好利,裴家人当真是厉害,这么以来,裴家一族都会有你的照拂了。”
一人利益,如何比得过一族利益。
谢蕴笑了,摸摸她的脑袋:“所以你还年轻了,亦或是你不会挟利要挟,裴家此举,笃定我不会拒绝,只要我做什么,他们四处哭喊,谢家将会陷入焦灼中,我也会受到影响,被人指指点点。要想自己干净,就得从中周旋,吃些亏罢了,不打紧,我去裴家,你别跟着。”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我晓得了,我回宫去禀报陛下,你自己去解决。”
她又被上了一课,小小商户,敢这么与谢蕴叫板,笃定谢蕴会心软。
她讷讷回宫去了,与陛下都说了一遍,她觉得不满:“裴家野心太大了,定居京城,巴住了裴暇。”
承桑茴说:“谢蕴的决定不算被利用,她设学堂,也是招揽良才,谢家孙辈亏就亏在没有拿得出手的良才,你可懂?谢蕴并不是不帮扶谢家,而是深知谢家人的本性,强拉也拉不出良才,不如不管。同样,给了裴家机会,裴家也是一样,那就不怨她了。”
说白了,谢家青黄不接,空有谢蕴罢了。一个谢家,只一人突出,那这个人太累了。
“谢蕴的决定很不错,符合她的性子,好了,你不要再想此事。”承桑茴示意道,“你最后挪出多少钱了?”
“你是问我讨回多少钱?”谢昭宁收回思绪,正视陛下的话,“有些棘手,不过很快会解决,您不用担心。”
承桑茴也放心,对她很放心,“承桑梓出嫁那日,你与谢蕴一道送亲,让羌族体会到我朝的重视,知道吗?”
“知道了。”谢昭宁哀怨的答应下来。
顾全大局,这四个字,真是累赘,压得人透不过气。
****
天气转凉,谢昭宁搬回了正殿。
裴谢两家的事情很快就解决了,裴暇改了姓氏,但没有用原来的名字,延用昭字辈,改名谢昭暇。
解决后,相府的角落里辟出一地,改成学堂,谢蕴也开始选择良师。
羌族走后,裴谢两家的学生陆陆续续进入学堂。相府设了内学堂,勋贵世家坐立不住了,想往内学堂塞人,寻找谢蕴说情。
不过,谢蕴一一拒绝了,内学堂内只收裴谢两家的孩子,其他府邸的孩子,不收。
谢老夫人在九月的时候搬了出去,儿子身上有了官身,她便是开始在京城贵妇人的圈子里行走了,她还有孙女,想要联姻,一一看了一圈,目光越发高了,想要侯爵世子,将来孙女就是侯爵夫人。
谢蕴无暇管问母亲的事情,西凉发来了几波信,找不到荣安的关押地。苏察也是好命,几波刺杀下,都活了下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便是与西凉的交战中,我朝连胜几仗,打得西凉节节败退,莫说是觊觎我朝国土,连他们自己的城池都将保不住。
十月底,边境传来捷报,女帝大喜,犒赏三军。
喜事不过半月,西凉派来使臣,想用荣安换五十万担粮食。
这一回,谢蕴无法抉择,也让鸿胪寺压住消息,自己去询问陛下的意思。
恰好谢昭宁也在,她听后,直接说:“我可以去换,粮食罢了,我去凑。”
她说完,就被谢蕴看了一眼,她后知后觉地耷拉下脑袋,悄悄问:“不能换吗?”
谢蕴凑在她耳边说:“若是换了,西凉就会觉察荣安的身份,若是改口,狮子大开口,那该如何是好?此刻会动摇军心。”
谢昭宁戛然失声,不甘心,“悄悄地去换,可以吗?”
“两军盯着,怎么悄悄的换。走到这么一步,回不了头了。”谢蕴失落。
一脚踏入悬崖,怎么收回脚。
谢昭宁浑身发凉,咬牙还想说,上座的女帝开口:“告诉鸿胪寺,不准。”
简单七字,让谢昭宁屏住了呼吸,她想辩驳,谢蕴掐了她的手腕,“臣接旨,臣会派人去传话。”
随后,她拉着谢昭宁退下去。
两人退出大殿,冷风一吹,谢昭宁揉揉眼睛,“没有办法?”
“没有。”谢蕴也睁不开眼,又说了一句:“回不了头。”
谢昭宁心中揪了起来,想起陛下说的话,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这四个字压得人,不敢有私欲。
“我知道了。”谢昭宁郑重地应了一声,莫名烦躁,又不舍地回看大殿,她有辩驳、有和谢蕴挣扎的余地,陛下呢?
陛下只给了简单七字。
两人缄默,默契地离开大殿。
走在宫道上,谢蕴握着谢昭宁的手,“别多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我知道,自己的日子很重要,我以前就是这么想的,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管旁人,无愧于天地即可。”谢昭宁勉强露出笑容,“我知道都努力了,将来不会遗憾。”
谢蕴握着她的手,不敢松开,“是啊,都努力了。当初长兄去后,我就在愧疚,当初不该任性。如今我长大了,我有了能力,面对有些事情,依旧是无力。不是我们无能,而是难事之所以称为难事,便是难以解决的事情。”
两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似民间普通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说着最浅显的道理。
“香球卖得不错,进账颇丰,户部尚书高兴坏了。”
“你在户部,他天天高兴,他就想搞钱,钱来了,他就会高兴。他这个户部尚书如今被你架空了,还是每天乐滋滋。”
“是吗?对了,过几日他儿子成亲,邀我过去观礼,你去吗?”
“说不好,有空便过去。”谢蕴没有答应,香料的事情还有出结果呢。
谢昭宁每日乐呵呵,早就抛开了,但谢蕴依旧在查,走访民间香料铺后,发现那等香料并不是独有的,但卖得少。气味太过淡了,没什么人喜欢。
谢蕴藏着心思,谢昭宁不知道,唠唠叨叨说户部尚书儿子的成亲礼。
她说,谢昭宁就应着。
两人一道出宫,谢昭宁骑马,谢蕴坐车,两人到了岔路口分开。
晚上,谢昭宁又会跑去相府,等谢蕴回来。
户部尚书成亲之日,谢昭宁将谢蕴拉过去。谢蕴等了几月的香料主人终于出现了,对方身上的香味与谢昭宁身上的一样。
谢昭宁在与主人家说话,未至后院,眼下还没有碰到。谢蕴先来的,她打眼一瞧,对方是一少女,约莫有十六岁,一袭樱草色罗裙,站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少女比谢昭宁还要小,肌肤如剥壳的鸡蛋,年岁小啊。
谢蕴看向对方,勾了勾唇角,冷静地吩咐下属:“拿下她,带去相府。”
愿赌服输
谢蕴眼中揉不得沙子, 香料品种多,有些勋贵府邸里会有调香师,确保每户的香料不一样。这是勋贵的颜面, 万一和谁重复了, 颜面上过不去。
但与储君身上的香味相似, 说明什么?
心意契合?
谢蕴冷冷地笑了。
宴席过半, 谢蕴便走了。
等谢昭宁找她,莫说是人, 连相府的侍卫婢女都撤得干干净净,她正纳闷, 一位官夫人扑到她的跟前哭诉:“殿下、殿下,谢相带走了小女,殿下, 求您救救小女。”
她这么一喊,门口要走的宾客都留了下来,纷纷看向两人。
官夫人跪在地上, 痛哭流涕, 跪在地上嘶喊出声, “殿下、殿下, 谢相直接带走了小女, 连个话都没有留下啊、殿下,小女迟钝, 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谢相, 她还小,您救救她。”
谢昭宁雪白的脸上发红, 旋即看向官夫人:“夫人莫慌,你们若是什么都没做, 谢相怎么会带走她。怕是你们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惹恼了她。你这么一哭,闹大了事情,丢人现眼的是她。我若是你,悄悄去相府道歉,将人领回来。你该想想,谢相何等心性,宽容之人,她都不高兴了,可见你们犯了多大的错。”
一番话,心眼偏到了西天,说得官夫人愣住了,谢昭宁淡笑,“你是哪家的?”
“臣妇官人是淮阳侯。”淮阳侯夫人已然被吓傻了,她咬咬牙:“谢相不由分说带走小女,臣妇不能讨个说法吗?”ХȤF
“去讨,京兆尹何在?”谢昭宁负身而立,抬首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捕捉到京兆尹的大脑袋,她挥手将人找来,“她家女儿丢了,你去相府找,孤要回宫去了。”
淮阳侯夫人一听她不管了,发觉事情走向不对,她不管了,女儿落在谢相手中,岂有好果子吃。
她当即拦住要走的殿下,“京兆尹在谢相面前也不过是下属罢了,如何能制约她,殿下,您行行好事,侯府都会记得您的好,殿下、殿下……”
谢昭宁扶额,扭头看向门口的灯笼,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孤若管也可,若是无罪,便也罢了,若是有罪、孤面禀陛下,收回你家官人的侯爵,如何?”
门口要离开的宾客越发多了,本来要走的没有走,后头来的也走不了,熙熙攘攘,站在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户部尚书哼哧哼哧的跑来,夫人也挤了进来,一见状况,她就推了一下户部尚书,两人各自分开,户部尚书引着殿下离开,她则扶起淮阳侯夫人。
这么一闹,谁都知道淮阳侯的女儿得罪了谢相,都等着看热闹。
谢昭宁被推上马车,淮阳侯夫人哭哭啼啼,秦思安突然开口:“谢相入京多年,不碰女色,你女儿国色天香吗?若不是,那就奇怪了,你女儿做了什么,惹了谢相不顾规矩直接将人带走。淮阳侯夫人,你最好与侯爷去相府道歉领人,若不然,那位祖宗不管你有没有理,她都会帮着谢相。”
指望谢昭宁从谢蕴手中要人,你半夜没睡醒呢?
她两就是盖一个被子的,如果谢蕴打人,她会主动递上棍子,力保不会伤了她的手。
淮阳侯怯生生地看着秦思安,户部尚书夫人见状,知晓必然有内情的,不动声色地收回搀扶的手,直接说道:“时辰不早了,不留诸位了。”
秦思安冷笑一声,率先走向自家马车,能让谢蕴直接动手,丝毫不顾主人家的颜面,多半是与谢昭宁有关。
年轻的少女……
秦思安登上马车之际,不觉轻笑一生,惦记小祖宗之前也该看看她之前和谁成亲了。
东宫内是没有人,不是不准谢蕴搬进去,那是陛下指着谢蕴给小祖宗稳固朝堂,后宅女子,无知无畏。
秦思安先走了,其他人陆陆续续上车,淮阳侯夫人急得不行,眼见诸人明哲保身,主人家直接推她走,气得浑身发抖。
没人帮忙,她就入宫见陛下,她也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也可入宫面见陛下。
淮阳侯夫人直奔宫门而去,一路入内,竟真让她见到了陛下。
星夜灯火,女帝兴致勃勃地听她诉苦,露出一副极感兴趣的姿态,淮阳侯夫人声泪俱下,控诉谢蕴行事霸道。
“只听你一言,难以窥得全貌,去请谢相,传朕旨意,宫门不必落钥。”承桑茴顺其心意,又添一句:“令谢相将淮阳侯之女带入宫里。朕要细问此事,再宣殿下。”
内侍领旨,分头行动,女帝不忘让人给淮阳侯夫人奉茶,自己与她说家常,又问令嫒一事。
承桑茴本就是爱笑的女子,哄得淮阳侯夫人渐渐放心。
先回来的是东宫内侍,殿下醉了,回去后便先歇下了。
承桑茴摆手,不予计较,吩咐宫人好生伺候殿下。
谢蕴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少女,明眸善睐,进殿后,少女扑向淮阴侯夫人,哭得声泪俱下,瑟缩在母亲脚下,吓得不敢言语。
承桑茴好整以暇地看着殿内诸人,先问谢蕴:“你说说。捉人家做什么?”
长得这么好看,半夜捉回去,不怪人家夫人担心,夜扣宫门,告御状。
谢蕴行礼,说道:“前些时日,殿下换了熏香。”
简单一句话,承桑茴没听明白,淮阳侯夫人母女却是一颤。承桑茴紧凝母女二人,登时就笑了,果然与东宫有关。
“继续说。”承桑茴看热闹的精神更好了。
谢蕴说:“臣问殿下,殿下说不知,您该知晓她自幼便以男儿身份长大,对这些小事并不上心。她不上心,臣不可不管。臣去东宫查了,也问了掌管香料的女官。一问才知,是东宫内的宫娥拿着香料制作单子给她们,说殿下喜欢这类的香,命她们制作。”
“看来是朕的疏忽,层层晒选下还是给了人可乘之机,连殿下贴身伺候的宫人都敢买通了。”承桑茴轻笑一句,语气平和,眼中冷了下来,懒散道:“今日敢为了些许利益换香,明日就敢下.毒。”
闻言,淮阳侯夫人从座椅上跌坐下来,直接跪了下去。
谢蕴恍若没有看到,继续说:“臣今日在她身上闻到了与殿下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
“谢相是何意,就因为香味相似就可以随意将官宦之女带走吗?”淮阳侯夫人质问谢蕴,“您是百官之首……”
“侯夫人,我劝你说话留个脑子,没有证据,我不会随意带走你女儿。殿下是温柔体贴,想沾她,也得看看你女儿的能力,一张脸是很好看,也年轻,但是没有脑子,就算入了东宫,也不过是三两日的时间。”
谢蕴冷冰冰地打断对方的话,露出一笑,“要不今夜,我将她送上殿下的床榻,如何?”
她伸手,指着瑟瑟发抖的少女,“她的脸,真的很美丽。你养得很好,肌肤吹弹可破。”
淮阴侯夫人吞了吞口水,依旧不承认:“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儿所为?”
不等谢蕴说话,承桑茴起身,对外喊道:“来人,着御林军包围东宫,朕要夜审东宫诸人。”
谢蕴低头,唇角勾了勾,很快又压了下去,陛下说得很对,今日换香料,明日就能下.毒,这是陛下的逆鳞。
谁敢碰,就做好牵连全家的准备。
淮阳侯夫人傻眼了,没想到陛下更为震怒。
殿外诸人动了起来,大殿外,声音嘈杂,同时,承桑茴看着淮阳侯夫人:“夫人也别走,留下吧。”
“陛下、臣妇无辜,是谢相诬陷我。”淮阳侯夫人匍匐在地,指着谢蕴:“陛下,臣妇不过是一后宅夫人,如何使唤得了东宫的人。”
“一查便知,带下去,好生看管。”
承桑茴不想听她解释,吩咐人直接带下去,随后,她看向谢蕴:“谁换的?”
“臣还没查,殿下觉得无关紧要,甚至与臣打赌,不算大事。”谢蕴露出得体的笑容,“殿下单纯了些,不懂这些事情,陛下还是要多教一教为好。”
承桑茴低声怒骂:“笨。”
随后,她吩咐人摆驾东宫。
谢蕴跟随而去。
东宫内的人都被惊醒了,只有喝酒后的谢昭宁,安然睡觉。
顷刻间,东宫内活着的人,除去谢昭宁外都被带走了。
空空荡荡的殿宇,静得可怕。谢蕴步入宫内,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床上的人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呢。
谢蕴俯身坐了下来,凝视谢昭宁凝脂般的肌肤,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柔滑的感觉,抹起来很舒服。
年轻,真的很好。谢蕴嘲讽地笑了笑,谁不从年少走来过呢。
谢蕴没有离开,静下来,听到了外面的惨叫声,深夜寂静,东宫嘶喊,明日整座城池都会震荡。
她没有出去,看着四周摆设,仰首走到多宝阁前,上面摆着许多珍贵的小玩意儿,放在外面,都是价值连城的。
突然间,一声惨叫,惊得她心口一颤,她皱眉,回头看着谢昭宁。
谢昭宁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见到谢蕴,似乎安定了,抱着被子继续睡。
谢蕴想了想,提起裙摆往外走,唤来一名禁卫军,“声音小些,莫要惊扰殿下。”
禁卫军诧异,整个东宫撼动,殿下还在睡觉?
他不敢有异议,领了吩咐,匆匆去传话。
隔着人群,谢蕴望到了坐在高处的女帝,深吸了口气,小祖宗输了,输得很惨,不过,她也没有想到陛下会震怒。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陛下是害怕谢昭宁会重蹈覆辙,但她忘了,本朝只一位公主。
她也忘了,她不是先帝,她会包容谢昭宁身上的缺点。
谢蕴淡笑,仰首看着今夜的星辰,今夜怕是要很难熬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殿宇,朝人群中走去。
司制局的人也来了,指出了一人,“是她来找下官,说殿下喜欢香料。”
小宫娥吓得花容失色,随后看向年长些的女官,“杨秋姐姐,是你吩咐我去的。”
不想,唤杨秋的宫娥沉着地跪了下来,面禀陛下:“陛下,臣没有让她去。”
承桑茴歪头看着两人,灯火照耀着她的眼睛,眼中映着杨秋的五官。
“杨秋,不说实话,朕让整个东宫的给你陪葬,宫里不缺人伺候。”
杨秋深吸一口气,“陛下,臣冤枉,臣什么都没有做。”
“朕不想知道你是不是无辜,朕只看到你被人指控,空穴来风,必然有怪,朕不介意对你用刑。”承桑茴语气平淡,看向一旁的内侍长。
内侍长一个机灵,慢领了旨意:“臣这就去审。”
谢蕴徐徐退了出去,转身不过走了三五步就听到了惨叫声,她忍不住回头,可又止步,转身回殿去了。
谢蕴回殿去了,靠在外殿的软榻上,徐徐阖眸,听着外面的声音。
听着听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惊醒坐起身子,满身冷汗,她有些冷,殿外依旧还没停,她喘了口气,仰面躺下。
直到天明,陛下才离开东宫,内侍长擦着满头汗水走来。
谢蕴迎了出去,冷气扑面,“清楚了吗?”
“回谢相,都清楚了,是杨秋,杨秋得了淮阳侯夫人的好处,换了殿下的香料。杨秋以为是小事,殿下惯来仁厚,不计较这些小事,换了也就换了。”
“淮阳侯夫人为何这么做?”
内侍长尴尬地笑了,谢蕴直问:“她女儿想入东宫?”
内侍长点头:“本想在宴席上佯装偶遇,相同的香味,心意契合,借此攀附,好得殿下青睐。”
费尽心思,不想折在谢蕴手中,偏偏谢蕴不动神色,明明知晓有鬼,却按作不发,最后让淮阳侯夫人母女竹篮打水一场空。
“陛下如何惩治?”
内侍长说:“陛下收回淮阳侯的侯爵,罚了淮阳侯夫人,杨秋被杖毙了,伺候殿下的宫娥都被罚了,全部换了。”
无一人留下。
谢蕴颔首,道:“我知道了。”
“陛下说今日免朝。”
“好,我知道了,辛苦了。”谢蕴低声道谢。
内侍长说;“伺候的人随后就会顶上,陛下说您可选择一二。殿下在相府也待了多日,若是殿下喜欢的婢女,可直接召入宫。此事,牵连甚广,陛下说引以为戒,下回再犯,祸连三族。”
谢蕴闻言,莫名叹气,“还有吗?”
“没有了,您继续休息。”内侍长讪笑,“下官先退下了。”
谢蕴点头,在对方转身的时候,她想起一事,“慢着。”
内侍长抖了抖,听谢相说:“哪里有铁链,细一些。”
“下官给你去找,马上去找。”
谢蕴放他离去,自己回到软榻上,半是阖眸,天色大亮,内侍长吩咐小内侍送来一根细长的铁链,擦拭得十分干净。
铁链绽放寒光,静静地躺在桌上,谢蕴笑了,像个孩子。
****
寝殿内外,安静如初。
谢昭宁翻了个身子,摸着空荡荡的一侧,下意识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榻前,往日自己醒来,便有人过来。
她动了动,脚踝处一片冰冷,她掀开杯子,眼前霍然一亮。
谢昭宁没有急着动弹,歪着脑袋打量脚踝上的锁链,她没出息地笑了笑,随后大喊一声:“谢蕴。”
外殿的谢蕴闻声走了进来,“醒了呀,昨晚那么大的动静,你睡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小猪,可真是舒坦?”
“什么动静?”谢昭宁迷糊了会,又朝外探头,“来人、来人……”
“别喊了,整个东宫只有你和我。”
“她们呢?”
“杖毙的杖毙,挨板子的挨板子,都被调离东宫。”
“东宫詹事呢?”谢昭宁心口一颤。
“她们是朝臣,不属于后宫,应该还没来,很快就来了。”谢蕴步至榻前,目光淡淡,年轻人酒后醒来,皮肤白里透着粉,唇红齿白,瞧着很惹眼。
谢蕴俯身,抬起她的下颚,逼她对视自己:“你输了,说好任我处置的。”
“怎么会输了?”谢昭宁有些迷糊,眸色迷离。
“东宫詹事会来与你禀报的,藏好你的脚。”谢蕴微笑着松开她,修长的眼睫轻颤,“乖哦。”
谢昭宁糊里糊涂,踢了两脚,铁链叮咚作响,外面传来东宫詹事的声音,“殿下、殿下……”
“这里。”谢昭宁扯过被子盖上脚,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门口。
东宫詹事着急忙慌地进来,打眼一见,谢蕴在,她忙止步,先行礼。
“谢相。”
“你们殿下刚醒,还糊涂呢,你解释一遍。”谢蕴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观赏着谢昭宁的神色。
谢昭宁这位储君在女帝面前,可以说是透明人,可以说是干干净净。她手中的权力都是女帝愿意给她的,她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所以,女帝对她深信不疑。
她与女帝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我朝最和谐的。
东宫詹事将昨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慌得不行,一夜之间,东宫翻天覆地,这位祖宗还什么都不知道,是心真大,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谢昭宁闻言后,吞了吞口水,“一个都没留下?”
“对,陛下说她们没有及时察觉危险,让您陷入危险中,不该留下。”东宫詹事也是惋惜,那些小宫娥看着办事谨慎,十分活泼,没成想,都被罚走了。
谢昭宁沉默须臾,唇角抿了抿,吩咐道:“你去看一看她们,寻些好去处,若需要银钱打点的,你去办。”
东宫詹事诧异,很快就沉稳下来,“臣这就去安排的,殿下仁德,她们必然会感恩戴德。”
“罢了,指望她们作甚。”谢昭宁疲惫地躺了下来,昨夜酒喝得多了些,回来后倒床就睡了,一夜罢了,竟然天翻地覆。
她对杨秋没什么印象,虽说不值得她心疼,其他人也是无辜的。
东宫詹事领了吩咐后,徐徐退了出去。
人一走,谢昭宁如同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指着脚踝:“你够了,钥匙呢。”
“没有。”
“我要去上朝。”
“陛下说今日免朝。”
谢昭宁:“……”ХȤF
说不出话来了。她哼哧一声,软下语气:“好好说话嘛,你给我解开,今日不解,明日还得解开。”
谢蕴不听她哄,“明日再解,晚上戴着睡觉。”
“你讲理吗?”
“愿赌服输。”
谢昭宁咬牙,伸手去扯铁链,可铁做的东西怎么扯得开,自己也只有干叹气的份。
“谢蕴,你不喜欢我了?”
“嗯,我喜欢你的身子。”谢蕴坐得远远的,笑着看着她演戏。
谢昭宁摸着自己的耳朵,想不到这句话竟然是谢蕴说出来的,谢蕴微笑同她对视:“别惊讶,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今日别想我解开。”
谢昭宁:“……”
“你今日在东宫不走了吗?”
“明日再走。”
“好呀,那你解开,我陪你玩儿。”
“我看着你,就很高兴。”
谢昭宁继续劝:“我躺床上不好玩。”
“看你躺床上,十分有趣。”
“谢蕴。”
“在呢。”
谢昭宁浑身无力,有力也没有力气使,气得只能踢被子,哀怨地瞪着她,“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去办,钱花完了吗?我给你挪些钱?”
“不要钱,我有黄金屋。”谢蕴摇首,微微一笑,笑意虔诚又温柔。
谢昭宁气得不轻,说得口干舌燥,抿了抿唇角,谢蕴立即起身去找水。
半晌后,端回来一杯水,递到她的嘴边:“喝水。”
谢昭宁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唇角抿了抿,舒服多了,她握着谢蕴的手,巴巴地看着她:“解开。”
谢蕴转身走了,放下水,坐回原位,继续看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我臊得慌。”谢昭宁说。
谢蕴平静无波:“无妨,我高兴就成,我不臊。”
口水说干了,谢蕴都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任由谢昭宁撒娇买萌,谢蕴都没有松口。
谢昭宁坐着,干叹气。
“你过来、你过来。”谢昭宁同谢蕴招招手,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你过来。”
谢蕴施施然走过去,在榻前停下,谢昭宁跪坐起来,铁链长,不限制她在床上的行动。
她伸手捧起她的脸,将自己送过去,碰着她的唇角。
谢蕴皱眉,谢昭宁似乎找到契机,一再碰着她的唇角,最后加深这个吻。
谢蕴屏住呼吸,心口悸动,对方就这么大咧咧地勾着她,忽而伸手摸住她腰间的香囊,她笑了,“香囊里没有钥匙。”
谢昭宁摸了空,气得丢了香囊,“你要怎么样?”
“你想我要你怎么样?”
谢昭宁耳朵发红,不搭话。谢蕴摸摸她的耳朵,“那你脱了衣裳。”
谢昭宁:“……”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乐趣
谢昭宁捂紧了自己的衣裳, 就像盯着恶狼一样盯着谢蕴:“你想做什么?”
“缺一副美人图。”谢蕴心情好极了,凝着对方雪白的肌肤,俯身与她对视, 慵懒一笑, “我觉得你不错, 更省了画纸, 你自己输了,愿赌服输, 你想耍赖?”
愿赌服输……谢昭宁无话可说,被她这么直勾勾看着, 心底十分羞耻。
“你、你、你……”
谢昭宁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瞬间就红了, 咬咬牙:“不成。”
“我画笔已备好了。”
谢蕴含笑,指腹在她侧脸上轻轻抚摸,谢昭宁蹙眉, 肌肤颤栗, 她不觉偏了偏脑袋。谢蕴伸手又将她的脑袋掰了回来, “端正你的态度, 输者没有说话的余地, 更没有反抗的余地,懂?”
懂什么?谢昭宁想要反抗到底。
谢蕴淡笑:“年少不知畏惧, 便是你这副模样, 吃些教训就够了。”
谢昭宁:“你这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说教吗?”
“你是觉得我比淮阳侯的女儿年岁大吗?”谢蕴反问。
谢昭宁皱眉:“淮阳侯女儿是谁?多大了?我昨夜见到了淮阳侯夫人,没有见到她女儿。”
谢蕴将淮阳侯夫人母女的诡计扼杀在摇篮里, 及时带走了对方,谢昭宁自然见不到。
谢蕴说:“长得很美丽。江山代代有才人, 美人亦是,她、年轻、貌美。”
“她美丽,关我什么事?你吃味了吗?年轻的人多,她还能比襁褓中的婴儿年轻吗?”谢昭宁翻了个白眼,“你这是自卑了?她和你比年轻,你和她比脑子,你也不差。”
她说完,又觉得不够,又接着叨叨一句:“我觉得你想得多了,拿自己的缺点和人家的优点比,要不你去鸿胪寺待一段时间,学学人家怎么谈判的,再不济去看看你三哥,他又蠢又笨,不照样活出优越感。”
“你就是太闲了,十六岁年轻又怎么样,绣花枕头。你和一绣花枕头比较,哎呦,你可真闲。”
“说完了?”谢蕴被她说得无地自容,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她拿手戳了戳对方胸口,触碰那团软肉,“快履行你的诺言,败者还能叨叨的半天,本事很大呀。”
“我、我不脱。”谢昭宁红了脸,不仅不脱,还用被子裹着自己,“我和你说,睡我可以,画我就不可以。”
像一张纸样躺在床上,随你作画?
羞耻。
谢昭宁抗争到底,不仅没有败者的态度,甚至斜视谢蕴。
谢蕴就这么看着她,眸色淡淡,“胆子大,骨头硬,好,听你的。”
“听我的?”谢昭宁迷糊。
谢蕴说:“不画你,睡你。”
她伸手,葱白的手指撤下锦帐,顷刻间,阴影笼罩,裹成粽子的谢昭宁惊得眨了眨眼,不服输地与对方直视。
谢蕴俯身,眉梢眼角都带着淡淡的笑容,双手压着人躺下,长发拂过谢昭宁的脸颊,带起几分颤.栗。
谢昭宁努力睁大眼睛,保持平静,谢蕴埋在她的脖颈下,唇角碰上娇嫩的肌肤。
谢昭宁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动了动,冰冷的铁链让从颤.栗中走了出来。
殿内寂静无声,恍若无人之地,帐内光色暗淡,淡淡的光显得谢昭宁周身肌肤雪白如白釉。
谢蕴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美色,她忍不住捂住谢蕴的眼睛,“别看。”
很快,她的手被扣住,谢蕴回视她,眸色染了几分情.欲,“不看、怎么晓得你的美丽。”
简单一句话,让谢昭宁羞得无地自容。
天地旋转,潮.水.翻涌.
不知何时,谢蕴依旧拿着一支画笔,在娇艳粉红的肌肤上画下一朵红梅。
谢昭宁腰肢纤细,脊骨清晰可见,一朵红梅跃然落在左肩上,煞是美艳。
谢蕴满意自己的画作,自顾自点头,又觉红梅简单,思考添些什么。
床榻的上的睡梦中皱眉,似有不适,谢蕴停了下来,谢昭宁浑然又睡了过去,她要翻身,谢蕴忙将人按住,“别闹。”
谢昭宁霍然就醒了,对上她含笑的眸子,一瞬间,睡前羞耻的回忆笼罩她的脑海里。
她欲坐起来,却见自己的寝衣丢在地上,被子里无端窜进一股冷风,她伏在床上,一动不敢动了。
谢蕴心情美丽,画笔在她眼梢轻点,添一红点,衬得肌肤更为娇嫩,她叹一句:“果是年轻好啊。”
谢昭宁瞪她一眼,悄悄伸手,将腰上的被子拉上来,“你怎么还不走。”
拉上去的被子又被拉下来,大咧咧地放在腰间,露出脊背大片雪白的肌肤。
“你该走了。”谢昭宁催促一句,伸手又去摸。
摸了半晌,没摸到不说,反被人扣住,抵着腰间了。她红了脸,“你真的该走了。”
“陛下免朝,我去哪里?”谢蕴故作不解,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执画笔,分神想着如何将这副寒梅图画得更精致些。
谢昭宁叹气,浑身被人看了干净,她不满意,道:“下回,我给你画。”
“下回的事情,下回再说。”谢蕴浑然不在意她的威胁,只道一句:“殿下的身子很美,作画果然最适合。”
“谢蕴,你变得无耻了些,不过、我更喜欢了。”谢昭宁眯眼笑了,忽略泛红的耳根,她说的话,异常好听。
谢蕴没想到如何完善自己的画作,听到她的话,少不得多看向她脸颊:“哪里无耻?”
“你哪里不无耻?”谢昭宁反问,“你这招同谁学来的?”
“话本子。”谢蕴诚实到。
谢昭宁知晓她看话本子,但没想到她会学以致用,当即就傻眼了,“你看书看傻了?哪个话本子这么教你。”
“少傅的话本子,你没看完她的话本子吗?”谢蕴反问谢昭宁,“我忘了,你不喜欢读书。上回你买的太傅话本子,还在相府,我抽空看完了,甚是不错。太傅书中言道,冬日寒梅冷艳,无一画纸相配,唯有少女肌肤可衬红梅。”
谢昭宁:“……”我不信太傅那么正经的人会写这些玩意。
“你编造的。”
“正经人会无故写话本子?”
谢昭宁问:“哪个话本子,我给陛下看看去。”
“不给你。”谢蕴冷漠地拒绝,甚至用画笔在她的后腰上点了一笔。
毫笔扫过肌肤,引起阵阵颤.栗,引得谢昭宁心口发颤,张嘴要讨饶,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冷冷地哼了一声,故作骄傲的闭上眼睛。
谢蕴专心画作,红梅树下添了一少女,手中团着一团雪,少女亦是明艳动人。
谢昭宁忍得心口,酥漾难耐,熬不住之际,谢蕴收笔,正欲观赏,外面传来东宫詹事的声音,“殿下、谢相。”
已至黄昏,内廷送来了新人,若不然,今夜连口水都喝不上。
谢蕴放下画笔,对外说道:“门外待着,我即刻便来。”
她大方的用被子盖住寒梅图,转身出殿去了。
东宫詹事领了一拨人站在门口,见到谢蕴出来后,纷纷跪下行礼。
“谢相,都安排妥当了。”东宫詹事上前行礼。
“你安排妥当,我便不再过问,殿下心思松,些许小事不在意,你们便更要在意才是。这回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了。若有下回,不仅是她们,你这个东宫詹事也得问罪。”
谢蕴扫过众人,轻轻地开口。
东宫詹事吓了一日了,闻言后依旧觉得后怕,忙不迭答应下来,“下官记住、下官明白了。”
“都带下去做自己的事情,殿下此刻不需要人伺候。还有,陛下处如何了?”谢蕴问一句。
“陛下回去后就歇下了,午时醒来,召见了秦大人,听闻两人对弈,秦大人待了半个时辰后就走了。她走后,陛下便不见朝臣了,自己一人在寝殿。”
女帝身子不好,汤药不离,一夜未眠,对她的身子也有坏处。
谢蕴说道:“你以殿下名义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去给陛下诊脉。”
“下官这就派人去安排。”
谢蕴颔首,转身回殿。
床榻的人盯着地上的衣裳,伸手去够,够了半晌都没有找到,莹白的手臂搭在榻沿上,渐渐露出肩上的红梅。
红梅白肤,极为耀眼,谢蕴手下的红梅,画得栩栩如生。
谢蕴回殿,就看到了半个身子在外的人,她轻轻咳嗽一声,那人落荒而逃,快速藏回了被子里。
她走过去,将地上掉落的寝衣捡了起来,随后,又扔了远了些。
谢昭宁看得瞪眼,“你过分了啊。”
“过分又如何?”
听着谢蕴理直气壮的话,谢昭宁无话可回,躲在被子里不出声了。
谢蕴俯身坐下,摸摸她的脑袋:“闷吗?”
谢昭宁:“?”
谢蕴说:“我给你念书听。”
“不听。”谢昭宁捂着耳朵。
谢蕴说:“那我们继续画。”
谢昭宁迅速改口:“你还是念书,我听、我听。”
“真乖。”谢蕴奖励性摸摸她的脑袋。谢昭宁回瞪一眼,“你今日是不是脑子不大好?”
“我哄你高兴呀。”谢蕴凝眸,微微一笑,依旧温柔极了。
她的温柔笑容,落在谢蕴眼中,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刀,随时掉下来,扎进她的脖子里。
“你就是吃味了,对吗?”
“没有。”
“就是。”
“没有。”
两人一言不合就争了起来,谢昭宁盯着谢蕴,谢蕴也望着她,两人像是赌气,谁都不肯松口。
谢昭宁笑了,伸手去捞她的衣角,“你给我解开,我来哄哄你,好不好?你说旁人惦记我,我还得哄哄你,你说,我容易吗?”
谢蕴拍开她的手,“我生气着呢,别和我逗笑。”
“你看,你咬也咬了、睡了也睡了,画也画了,还要怎么样。”谢昭宁憋着笑,仔细打量谢蕴的神色,发觉她确实不高兴了,好心说道:“别气了,陛下都替你撒气了,侯爵都收回来了,日后不会有人再有那等想法了。”
谢蕴不说话。
谢昭宁继续安慰她:“生气会老得快,你该高兴些,平日里就忙,还要与无知少女计较,日子更累,对不对?”
“闭嘴。”谢蕴有些烦躁了,尤其是她的笑,让自己无地自容。
谢昭宁捂着自己的嘴巴,干巴巴地看着她,拿手戳了戳她的膝盖,“哎呦,生气像个孩子,要不要回家找老夫人诉苦去?”
“再说,我给你掀了被子。”谢蕴漠视她的撒娇,甚至拍开她的手。
“我不说了。”谢昭宁裹紧自己的被子,以被子为衣裹着自己。
谢昭宁坐了起来,笑吟吟地看着她,甚至挪下去准备去捡回自己的衣裳。
赤脚踩在踏板上,有些凉,她歪头看向谢蕴,从对方面前走过,走到寝衣前,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她伸手去捡衣裳,突然,谢蕴使坏,伸手去扯她的被子。
被子扯了,一览无余。
谢昭宁立即裹紧被子,拉着她的手,“你干什么?”
谢昭宁慌了。
谢蕴继续去扯,抬头撞进了谢蕴发笑的眼底,她不满:“你多大了,怎么像个孩子,你不能那么坏。”
谢蕴不理她的话,继续拿手去扯,手拽着被子一角,使劲扯了扯。
眼看到手的衣裳,只能暂时放弃了,谢昭宁迅速跑回床上,缩在墙角,委屈地看着谢蕴:“你就是个孩子。”
谢蕴一味的笑。
谢昭宁被折腾得羞涩,仰首不去看她了。
两人倔强,谁都不肯说话。谢蕴百无聊赖,伸手拨弄着铁链,指甲搭着贴,哒哒哒,声音在寂静的寝殿显得很清晰。
论比耐性,谢昭宁哪里逼得过她,被迫看着她:“你闹够了吗?”
“没有。”
谢昭宁气笑了,“你无耻。”
“那又如何?”谢蕴浑然不在意她的话,甚至拉了下铁链,谢昭宁只得也跟着去扯,“罢了、罢了,我玩不过你,天都要黑了,你玩了一天了,该消气了,你说,让我怎么做?”
谢蕴不搭话,继续低头去扯链子,谢昭宁羞涩,“谢蕴!”
“在呢。”谢蕴懒洋洋地搭理一声,“我和你待了一日,你不高兴吗?”
谢昭宁憋屈:“高兴。”
“那你笑一笑。”
“笑不出来,我还是昨晚吃的,饿了。”
“我让人去传膳,你得等等,殿内没有吃的。”谢蕴起身。
东宫空荡荡了大半日,东宫詹事才回,宫娥尚且不熟悉,今晚准是兵荒马乱的一日,要吃的,肯定也要等等。
谢蕴唤了人去拿吃的,小厨房没的吃,就去陛下的御膳房去拿,先拿些点心吃。
一等就等到天黑,御膳房送来晚膳,摆了一桌,谢蕴终于发善心给谢昭宁解了锁,两人一道坐下来,静静用晚膳。
用过晚膳,谢昭宁想跑,谢蕴唤住她:“你去哪里?”
“我去见陛下。”
“陛下不愿见你。”
“不会,陛下可喜欢我了。”
“是吗?”谢蕴凉凉地看她一眼,靠着软榻,背过身子,不搭理人了。
谢昭宁唉声叹气,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踱步到谢蕴的跟前,“我不走了,我们说说话。淮阳侯的事情,我会去善后的,你放心,再有下回,我得到教训了,不会让你插手的。”
这回是陛下雷厉风行地处决了,若是谢蕴出手,后宅夫人必然会嚼舌根,对谢蕴的名声不好。
她叹气,“我实在没想到一点香料罢了,背后会有那么大的圈套,你也晓得,我又不懂风月之事,风吹草动,什么都不知道。”
谢蕴没回答。
“你说句话呀。”谢昭宁从背后搂着她,可真累呀,闹了一天,还没消气。
她郁闷道:“我都累了一天了,你说,这是我的错吗?”
“我连人家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我可真冤枉。”
“你说话呀。”
谢昭宁见她不说话,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她呆了呆,贴着谢蕴就躺在了。
软榻仅仅是一人休息之用,哪里容得下两人,贴在一起,感觉随时都会掉下去。
谢蕴被她挤得逼仄,拿手推了推,“挤我了。”
“说话了呀,我带你去玩儿,让你消气,好不好?”谢昭宁建议,“心里有气,要撒出来。”
谢蕴回身,凝着她:“你要干什么去?”
“带你去消气。”谢昭宁说。
谢蕴不解:“去哪里消气?”
“去湖边啊,丢石头,把气撒进水里,就不生气了。”谢昭宁兴致勃勃,贴着谢蕴的脸颊蹭了蹭,“气什么呢,别生气,我带你去玩儿,休沐带你去山中打猎,给你做烤肉吃。”
“嗯。”谢蕴终于应了一声。
谢昭宁悬着心终于落地了,捧起她的脸颊亲了亲,欢呼雀跃地下地,“我去见陛下,你等我回来。你别走,走了,我会生气的。”
话刚说完,人就跑得没影了。
谢蕴哭笑不得。
****
谢昭宁跑进陛下寝殿,宫人也不用通报,她直接就进去了,探头去看,陛下对着棋局发呆。
她悄悄走过去,伸手遮住陛下的眼睛。
“幼稚。”承桑茴拍开她的手,随后将手中的黑子丢了下去,淡淡地看着她:“醒了?”
醒了两字,说得谢昭宁面红耳赤,她直接坐下,“陛下身子可好?”
“你日日看不见?眼瞎还是耳聋?”承桑茴不悦,“你后院着火,自己不知道?”
谢昭宁被训得睁不开眼,“我没在意,再者,就一点香料罢了,谁知道后面牵扯那么多事情,若是您知晓太傅身上换了香料,您会在意吗?”
“会,她换了步摇,我都会多看一眼。”承桑茴眄视她一眼,“就你愚蠢。”
愚蠢的人耷拉着脑袋,“我下回注意了,下回谢相换个步摇,我也多看看。”
承桑茴:“……”
“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那我回去了。陛下早些休息。”谢昭宁也觉得自己不该待下去,陛下似乎心情不好,自己再多待一刻,就会被多骂几句。
宫里的人,眼睛都是火眼金睛,她自愧不如。
她耷拉着脑袋往外走,承桑茴拿起方才丢下的棋子,思索如何走,突然间,那个脑袋又凑了回来,莹白的指尖落在两个黑子黑子之间:“这里。”
“你怎么还不走?”
“我就看一眼棋,告诉你怎么走,免得您愁眉苦脸,好啦好啦,我走了,不待见我就明说。”谢昭宁唉声叹气,今日去哪里都吃瘪。
谢蕴不搭理她,陛下也嫌她笨,她只好叹气,大步回东宫。
承桑茴看着杂乱无章的棋局,心中莫名烦躁,挥袖就将棋局打翻,心中这才消气。
那厢谢昭宁回到东宫,灯火通明,新来的宫娥站在门口,低眉敛首,规矩许多。
她扫过一眼,大步进殿,谢蕴与她走时一般,靠着软榻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刚一靠近,谢蕴便已察觉,“挨骂回来了?”
“是骂了,话还没说两句,她就赶我回来,瞧着心情似乎不好。”谢蕴唉声叹气,“不待见我。”
谢蕴冷笑一声:“就你干的蠢事,挨骂也是自然的。”
谢昭宁习惯了,揉揉自己的脸颊,“你们骂我的话可真多,换着话骂,也是厉害。不带重复,语句丰富。”
谢蕴被她调侃的语气逗笑了,抿了抿唇角,压住唇角的弧度,“日后收敛着些。”
“怎么收敛?我长得好看是陛下的错,我在东宫是你的错,你俩倒好,折腾我一整天,我找谁诉苦去。”谢昭宁指着自己的白净的脸,“我的错吗?”
谢蕴被她胡搅蛮缠的道理说服气了,“这么说来,倒是我们的错了,委屈你了。”
听着她道歉的话,谢昭宁不以为然,“少阴阳怪气,你嘲讽我成了习惯,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陛下登基后,谢蕴就变坏了,动不动就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妥妥的第二个陛下。ХŻϝ
谢昭宁不上当,心里盘算着如何报仇,朝门外看了一眼,转身回去关上了门,“站远些,孤与谢相有话说。”
宫娥们都是新来的,自然听从她的吩咐,纷纷散开了。
谢昭宁巴巴地转身,谢蕴已坐直身子,光线笼罩,姿态娴雅,肌肤白玉。
谢蕴懒懒地问她:“红梅散了?”
“散与不散,都是一样,你要给我沐浴吗?”谢昭宁笑了,狡猾如斯,“我想你了,我伺候你更衣沐浴。”
谢蕴瞥她一眼,“这是你输者的态度?”
“事情都过去了,我们现在是平等的。”谢昭宁不上当,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直接将人压在软榻上,“你说说,你欠我多少了。”
“多少?”
“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平乱
昨日免朝, 人心惶惶,宫内宫外的消息都在传东宫的美谈,淮阳侯一家攀附不成, 反被陛下收了爵位, 一时间, 成为京城内谈论最多的事情。
朝会之际, 朝臣们依旧在谈论,纷纷夸赞淮阳侯一家是勇者, 谢相何等能耐,容其他人分一杯羹。
秦思安插了进去, 凉凉说一句:“若二人关系一般,旁人有些想法,也属自然, 毕竟先帝当年也宠幸过好些人,但不该看看东宫祖宗是怎么回事,蜜里调油的时候, 插得进去吗?”
那位祖宗对谢相是有求必应不说, 造了一座黄金屋, 惹得多少人羡慕。
淮阳侯一家是怎么想的, 刀尖上水中捞月, 大概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瞧着谢相对殿下,似乎不大热心。”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秦思安循声望了过去, 是一愣头青,她说:“你知晓殿下怎么来京的吗?”
谢昭宁不是京城人, 当年来京的时候,就是跟随谢相。明眼人都知晓她是被谢相掳上京的。
一个‘掳’字足以说明显谢相的心意。
不大热心……你的眼睛一定是瞎。
祝云也说了一句:“谢相若不热心, 早就辞官回乡了。陛下初登记之际,谢相欲辞官,最后舍不得殿下才留下的。你们忘了,之前成亲闹的事情,都说谢相阴沟里翻船,都忘了?”
眼前富贵奢靡,忘了曾经穷困潦倒,如今都见殿下对鞋相言听计从,忘了谢相被算计一事。
外面响起了谢蕴的声音,众人心虚,纷纷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须臾后,女帝踩点来了,众人跪地参拜,丝毫不敢提昨日的事情。
散朝后,谢昭宁拉着户部尚书走了,一老一少,快步于人前,这般现象吓得秦思安眼皮子发跳。
她问谢蕴:“祖宗又想做什么?”
“我如何知道祖宗的想法。”谢蕴不为多动。
秦思安凝神,看向她,脖颈间又多了一红痕,她皱眉道:“你们好歹收敛些。”
谢蕴不解 ,“你合意?”
秦思安拂袖走了。
谢蕴不解,想了须臾,没想通后,也懒得去管。
****
日子逐渐冷了,十月底落了第一场雪,大雪纷飞,朝臣们入殿时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西凉在这时传来信息,边境又打了几场胜战,西凉节节败退,粮食紧缺,开始与周边的国家进行交易。
不仅粮食紧缺,就连药材都缺,西凉派了使臣前往羌族。
羌族如今是皇子主政,皇子直接拒绝,甚至上表书信,忠诚于我朝。
同时,也惹恼了西凉,派兵去抢夺。
羌族与西凉又是一番交战,羌族紧急求援,两国边境驻兵接到消息后,直接发兵救援,羌族逃过一劫,可药田损失过半。
意味着明年能给我朝的药材将会减少过半。
谢蕴合上文书,深深吸了口气,谢昭宁说:“他们是缺钱吗?这个时候再修缮药田呢?”
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谢蕴没有回答。
谢昭宁直接说:“我派鸿胪寺的人去商议,若是需要钱,我让人从户部拨,明年的事情,谁知道呢。”
这场战,谁知道会打多久。
“好,你去办。”谢蕴答应下来,这些事情她有主意,就放手让她去做,一味盯着,只会让她没了信心。
谢昭宁点点头,“我派人去安排。”
接近年底,各地掌柜管事都来了,送钱送账簿,又是一笔不小的入账。
谢昭宁心情十分好,花钱的时候也格外大手大脚,多年钱的铁公鸡消失不见了,可谢蕴依旧记得当年为一个铜钱说来说去的少年人。
就在谢昭宁高兴的时候,巴邑封地传来消息。
九月底之际,巴邑王谋反,点兵出征,可不过五日,巴邑王暴毙。
巴邑军营大乱,顾春和与世子稳住军营乱象,饶是如此,军心大乱,两相动刀,十万大军崩塌,不少将士逃出军营,扰乱百姓,形成兵乱。
不少人逃了,几十人、几百人、甚至上千人扭成一股小小的势力,杀官员,占良田,整个巴邑都乱了。
巴邑王军已然控制不住了,巴邑王世子又被其弟杀害,王府没有主事的人,乱做一团,人人都想做新的巴邑王。
谢蕴看到这里,倒吸一口冷气。
浮清的信也送了回来,比起战报,晚了两日,说明她们也被困住了。
打开信的刹那,谢蕴悬着的心掉了。
废帝死了。
她杀了巴邑王,王府的人为巴邑王报仇,拦截她,为父报仇。风清扬为保她,同样被杀了,唯有浮清杀出重围。
浮清派人回京送信,请求救援,她们没有回京的能力了。
巴邑封地乱了,四处都是逃出来的乱军,百姓们被吓得闭门不出,饶是如此,依旧挡不住屠戮的刀。
顾春和与王军在一起,势单力薄,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乱军,甚至可能会被反杀。
见状,谢蕴不敢喘息,忙入东宫,无论如何,找回浮清,带回废帝尸体。
谢昭宁看着信上的血迹,道一句:“我去,唯有我去,才可镇住乱军,我是储君,是将来的女帝,是名正言顺的天命之人。你放心,我会带兵过去,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中。”
巴邑封地内乱,造成将士叛逃,说明他们不服王军,若是朝廷派兵呢,一一收服,不服者,杀。
谢蕴不答应,“你去太危险。”
“除了我,还有更好的人选吗?你让清月过去?她整日风花雪月,爬得上马背吗?”
谢蕴无话可说,劝说不过,只说一句:“陛下不会答应的。”
“她不答应,就等着巴邑封地成为乱葬岗,叛兵逃出封地,入了其他藩王封地,事情会闹得更大。”谢昭宁说道,“我有钱,粮草够用。”
一句我有钱,让谢蕴哭笑不得,“面禀陛下再说,她若答应,我便答应。”
谢蕴拉着她直接面见陛下,说明来意。
两人匆匆过来,丢出浮清的信,承桑茴惊讶:“前两日来的文书,并没有提及此事。”
谢昭宁说:“地方隐瞒不报。浮清的信不会有假,陛下,趁此刻叛军还在封地内,一一围剿,控制险情。”
“你过去?”承桑茴收敛情绪,旋即看向谢蕴:“你也答应了?”
谢蕴道:“回陛下,臣没有答应,一切由陛下定夺。”
承桑茴凝神,又问谢昭宁:“你留下来,做你清闲的储君,一入巴邑封地,那就是个丧命旋涡,朕也难保你能平安回来。”
“我知道。”谢昭宁淡淡一笑,“您也说了,我是储君,顾全大局,就该我去。陛下,我得这个位置,受到万人朝拜,万人敬仰,不该缩着享受。废帝都可为百姓付出自己的命,我是储君,为何不能过去、”
言罢,她撩袍跪下,郑重道:“陛下,您放心,我会带回废帝尸骨,她对不起您、对不起太傅,但对得起承桑一族,对得起百姓。”
承桑茴望着女儿,良久不语,似乎很难抉择。
她提醒道:“你要去,只可一人去,谢蕴去不得,朝中武将随你挑选,禁卫军、巡防营随你调遣,朕只能给你三万军马。”
谢昭宁笑哦了:“够了,陛下,都是散乱叛军,您给的足够了。我想明日就走,率三千骑兵先去。”
“好,朕答应你。”承桑茴也是跟着一笑,望着她的眼眸里浮现几丝欣慰,哪里有掉馅饼的好事,一块馅饼,可能就会要了你的命。
谢昭宁不怕,而是笑了,自己站起来,看向谢蕴:“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谢蕴没有回答,当着陛下的面握着谢昭宁的手,“我等你回来。”
“自然就是要回来的,不回来,你怎么办呢。”谢昭宁抿唇笑了,眼中带着光,“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
谢蕴点头。
眼下不是难舍难分的时刻,谢昭宁要回东宫收拾,承桑茴开朝会,先定下三千骑兵,粮草是要事。
听到谢昭宁去巴邑平叛后,众人都愣住了,秦思安先开口:“陛下,不可换人吗?那是储君啊。”
那是陛下跟前唯一的女儿,若她没了,后果不堪设想。
承桑茴淡笑;“她是储君,就该担负起责任,这是她该做的。”
一句话,堵住秦思安所有的话,她默默看向谢蕴。
谢蕴从头至尾都没有抬头,秦思安上前说道:“陛下,臣愿随殿下,前往巴邑平乱。”
闻声,谢蕴抬头,看着毛遂自荐的秦思安,她终于松了口气,秦思安跟着,谢昭宁不会是一个人过去。
“好,朕答应你,金镶玉随行。”承桑茴答应下来。
秦思安说道;“陛下,金镶玉不必跟随了,风清扬死了,您不能让谢相身边的下属都死在巴邑封地上。”
承桑茴嗤笑:“不要扯谢相,是你自己舍不得,你不让她不去,她就不去吗?”
秦思安讪笑,说不出话了,她与谢蕴不同,她管不住金镶玉的。
众人商议抉择,这回,户部尚书不再拖三阻四了,花钱的事情,一口答应下来。
到了黄昏,谢蕴前往东宫,殿内忙成一团,一应步摇首饰都丢下,谢昭宁爱干净,选择的都是男儿式样的澜袍,行动方便。首饰在这个时候显得累赘,行动起来,不如一根丝带束起长发。
谢蕴来后,没有惊动众人,自己坐下来,看着忙忙碌碌的人。
谢昭宁要带的东西多,吃的用的,她在谢家的时候常出门,也不觉得害怕,井然有序的安排。
谢蕴托腮看她,目光紧随,她走到哪里,她的目光跟到哪里。
忙碌中的人一回头,就看到了谢蕴,她惊讶:“你何时来的?”
“刚来,你忙你的,陛下定了卯时出发,你的时间不多了。”谢蕴望着她,盈盈一笑,“你胆子可真大。”
“你忘了,我救你的时候,也是一人,连个婢女都没有带。”谢昭宁回之一笑,“不怕的,我有三万将士保护着,坐镇主帐,不碰刀剑,怕什么呢。”
“是不怕。”谢蕴敷衍一句,不知该说什么,她不是外向之人,情绪内敛,此刻说不出悲伤春秋的话。
她总想着她们的日子还长,巴邑大乱一事,打得她措手不及。
谢昭宁安慰她:“眼下已到冬日里,叛军们没有粮食,不成气候,就怕他们去抢百姓的粮食,所以得快。此行看似凶险,可我觉得很简单,叛军成了一盘散沙,我是去捡功劳的。有了这层镀金,我回来,也是有颜面的,对吗?”
“对,你说得都对。”谢蕴紧凝着对方,声音沙哑,“所以不要轻易冒险,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坐镇的储君,是我们的希望,不要用所谓勇敢的话来束缚自己。记住,你的命最重要。”
“记住了,我的命最重要,不可涉险,都记住了。”谢昭宁笑着点头,星眸灿烂,“短暂的分别,也是验证感情的好时机,别想我,我若是遇到好看的女子,说不定多看一眼呢。”
“看一眼就好了,别带回来,给我添堵。”谢蕴大方的答应下来。
谢昭宁笑作一团。
卯时正,骑兵就位,谢昭宁领军出发。
天气格外的冷了,谢蕴站在城墙上,天色依旧是漆黑的,还没亮,她看不见谢昭宁离开的模样,但她只想,肯定是最好看的。
谢昭宁走后两天,京城里又下了一场雪,冷意入骨,让人不敢出门。
大军随后出发了,秦思安领兵,金镶玉也跟着一道去了,她十分不解:“派谁过去不好,两个文弱的人去了能做什么。”
谢蕴给她解释:“这回,派是不是武将,而是可以镇压叛军的储君。”
金镶玉半解,或许朝廷有朝廷的道理。
出发前,谢蕴告诉秦思安:“她回不来,你也不要回来了,回来也是被陛下斩首。”
秦思安摸摸自己的脖子,哀叹一声,道:“我也太难了,陛下也这么跟我说了,若她回不来,我也不必回来了,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是吗?你不是去镀金的吗?”谢蕴嘲讽,将那层光鲜亮丽的表皮撕开,“你是去镀金,她才是为百姓而去的。”
秦思安不承认:“我怎么就是镀金,我好歹还是保护她的盾牌,谢蕴,我至少比你好,我敢跟过去,你敢吗?”
谢蕴缄默。
大军出发了,谢蕴默默看着,不同于那一日,她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送别大军,她回到官署。
日子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来找她吵,就像回到当初,十年如一日。
不仅官署安静,就连宫里都静了下来,陛下依旧免了除夕宴,省钱送去前线给将士。
谢蕴受邀去谢宅过除夕,谢昭暇领着妻子也来了,一家人和乐融融,守着老夫人守夜。
一团和乐。
谢蕴醉酒,早早地歇下了。
初一这日,谢蕴睡到午时才醒,外面吵吵嚷嚷,吵得她头疼 。
翻身捂着耳朵去睡,老夫人这时进门,“时辰不早了,起来用午膳,人都来了,就等你。都多大了,还睡懒觉。”
懒觉?
谢蕴莫名烦躁,坐起身子望向母亲:“我不想见客,母亲自行去招呼。”
“他们知晓你在家里,都是冲着你来的。”老夫人言笑晏晏,苦心劝说:“你都已经醒了,不如梳妆去见一见,你也该饿了。”
“我不饿,我醒了就得起来吗?”谢蕴反驳母亲,“我累了,还想躺着,我今日都不想起来。”
老夫人被她冷厉的面色吓到了,“今日初一,可不兴生气的,若不然一年都要生气。”
“母亲,我累了,您出去。”谢蕴烦躁得很,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气,“我不想见客,我昨夜醉了才会留下,若没有醉,我也是要回相府的,您就当我不在。”
老夫人不舍,道:“人都来了,不好让客人扑空。”
“那是您的客人,与我无关。”谢蕴凝着母亲,唇角勾了勾,问道:“今岁殿下不在,西凉战事不断,巴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您还敢大肆宴饮?传到陛下的耳中,您不怕陛下问罪?”
老夫人意识到不对劲,“你不去就不去,做甚吓唬我,过年本就是一家团聚的是时刻,难道还不能让人高兴吗?”
“您是一家团聚,我呢?”谢蕴越说越觉得委屈,忍着不适,“与我的成亲的那位远赴巴邑封地,您让我看您一家团聚?”
“这……”老夫人语塞,“我以为你不在意呀,殿下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前她也会出远门的,活蹦乱跳的回来。”
谢蕴深吸一口气,面前站的是她的母亲,若是旁人,她想自己会忍不住动手了。
她狠狠压制自己的怒气,放缓语气:“您出去,若不然,我会将这里都烧了。您再说一句话,我就烧一间宅子。”
老夫人张了张嘴,吓得落荒而逃。
谢蕴烦躁不安,伸手摸到枕头,直接掼在了地上,心中的气徐徐散了。
她仰面倒下,看着屋顶,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倍感无力。
下一息,她蜷缩身子,缩进了被子里,不想见人,连光线都不想见。
****
巴邑封地多山,地势不平,三千骑兵刚入封地就遭到了堵截,数百穿着铠甲的兵士拦住他们,看中了他们携带的粮食。
朝廷派兵一事,地方不知,这群人以为是王军,冬日难过,上前就动手了。
打了一日,几乎碾压式围剿,骑兵大胜,俘虏两百余人。
谢昭宁见了领头的人,询问当日里的情况,究竟会是什么样的情况,才导致这些人不敢不顾的逃出来。
军令如山,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他们不应该逃的。
领头是一千夫长,他跪倒在面前,喊打喊杀,谢昭宁含笑,“你可知我是谁?”
对方狐疑,对方唇红齿白,长得极为好看,举止华贵,“巴邑王那么多儿子,我怎么知道你是哪个?”
“孤来自京城,东宫太女承桑漾,奉陛下命令来平乱。我可不是巴邑王的儿子,我是储君。”谢昭宁微微一笑,“你想好了,怎么回答,你只有一次机会,机会失去后,你的脑袋就悬在辕门之上了。”
主帐内,刀剑煌煌,首位者含笑,看似宁静平和,可稍有不注意,脑袋便没有了。
“我、我是宋知路……”宋知路咬咬牙,眼睛充血,“那日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主账闹了起来,亲兵们都动手杀人了,人死了许多,有些人不想死,就逃了,一个逃,十个逃,都逃了。我不想死,就领着下面的人也逃了。我们就是听命令的,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别人逃,我们就逃。”
“多少人逃了?”谢昭宁问他。
“小的也不清楚,出来后碰到十几波人,对方人少,我们就过去干,人多就跑。小的以为你们是王军,又见您穿得华丽……”宋知路不敢说了,他们以为太女是草包,打了再说,没想到,对方如此强悍。
谢昭宁说道:“孤可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收编其他散军,你若立功,这回平乱,你居首功。若是偷奸耍滑,孤是未来的女帝,你该想想你的下场。还有,散出消息,不准碰百姓一粒米,一根手指头,若不然,孤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将他们凌迟处死,点天灯。”
宋知路吞了吞口水,谢昭宁又说道:“陛下调遣十万大军来平乱,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宋知路,你要跟随孤吗?”
十万?宋知路惊讶,短短一个多月,他们自相残杀,已杀了不少人,十万大军一来,他们就无处可藏了。
“小的愿意跟随殿下,做马前卒。”宋知路郑重叩首,“小的熟悉地形,助殿下一臂之力。”
“好。孤给你机会,平乱结束后,孤带你们回京城受赏。”谢昭宁起身,上前扶起宋知路,亲自给他解开绳索,“接下来,就看你的能耐了。”
宋知路得殿下亲待,心中豪气万丈,当即表示出去探路。
谢昭宁立即让人给了米粮,开火做饭,围着炭火,其乐融融。
有了宋知路的领路,三千骑兵长驱深入,杀乱军,护百姓。
名声打出来后,浮清等人终于找上门。
大雪纷飞,浮清吊着一条手臂,站在了雪地里。谢昭宁得到消息后,几乎扑了过去,看她鲜活的模样,不觉笑了,“你很有出息。”
“不及殿下,我听到东宫太女来平乱时,几乎不敢相信。”浮清脸颊被冻得青紫,笑的时候略显狰狞,可她的眼中映着让她引以为傲的主上。
“太傅看走了眼,您不是谢家只会做生意的小女娘,您有自己的翅膀。”
长辈
浮清是循着消息找来的。
谢昭宁自知封地辽阔, 找人是十分艰难之事,但她的人多,她找不到浮清, 但浮清可以按照宋知路放出去的风声来找她。
浮清在暗, 她在明, 她就等着浮清来找她就好了。
接到浮清后, 谢昭宁派人去接回废帝棺椁,连夜送回京城。不管如何, 承桑珂是废帝,是承桑一族的女儿, 无论如何,都该将尸体送回帝京。
大雪纷飞,气温十分低, 主帐内放了炭盆,谢昭宁依旧感觉很冷。
她吩咐浮清:“你如今有伤,跟随棺椁一道回去, 风清扬没了, 陛下与谢相也想从你的嘴里知晓整件事情的经过。”
“属下走了, 您怎么办?”浮清意外, “属下想留下, 可以随意派人回京城。”
“我有秦思安,她在后面, 快来了, 你伤了,不如回京。这是命令。”谢昭宁苦口婆心劝说, 双手放在火上烘烤,说道:“天气这么冷, 对你的伤势也不好,我倒想回去,没人接我的差事,有人接你的差事,那就赶紧回去,别犟。”
闻言,浮清低着看着受伤的手臂,不觉失落:“属下听您的。”
“明日就走,带些粮草与钱,我让人给你准备。”谢昭宁笑了,诚恳道:“回去后,好好养伤,立下大功,想要什么就去和陛下提。”
浮清苦涩,“属下别无所求,想继续跟着您。”
“行,那你等我回去。”谢昭宁舒坦道。
谢昭宁早就给浮清准备好了,扮作商人,送母亲棺木回老家,不说回京城,随意扯谎,一路走,回到京城再说。
到了京城附近,自然会有人来接应。
谢昭宁写信,派人回京城传话,一路安排下去,年后就可以回到京城。
浮清被安排回京城,谢昭宁在原地等着秦思安汇合,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大雪封山,雪势连绵,一等就是半月,粮草将尽,也不见秦思安过来。
再等下去,骑兵就要撑不住了。
谢昭宁不愿再等,领着百余人前往巴邑主城州里,与顾春和汇合。
顾春和本跟随世子,主动将自己招揽来的兵权给他使用,一场大战,世子成为众矢之的,被弟弟们杀了。
如今顾春和领着剩下的部队留在大营,与巴邑王的儿子们抵抗着,这些儿子谁都不信谁,顾春和从中搅乱,如今的王军大营分成了几股势力,谁都不服谁。
谢昭宁让百余人伪装成百姓,通过营地采买的方式,混入军营里,谢昭宁也扮成了送肉的屠夫混了进去。
进入伙头营,谢昭宁趁机打探主账的位置,趁人直接溜了出去。
路过校场之际,她给一将士塞了些钱,“那是谁在练兵?”
“顾将军,她是营地里最勤快的。”对方拿了钱,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谢昭宁远远地看了一眼,顾春和离她太远了,自己不可能走过去的,一旦过去,旁人就地将她杀了,便是千里送人头。
但这回不认,下回就没有机会了。
谢昭宁徘徊了会儿,咬咬牙,回去厨房去了。
远远一瞥,勾起了她的心。她唤来同行的人,打晕了一个人,塞进草堆里,自己换了他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出了厨房。
这回,她光明正大地走向校场,顾春和并未察觉,直到她走近,说了一声:“你姑母顾漾明呢。”
一句话,让顾春和搭手握住自己腰间的佩刀,顺势看过去,心中大惊,旋即放了刀,怒斥一声:“你来干什么,走走走、你不是说头晕吗?”
顾春和故做蛮横地拖着谢昭宁离开。
两人回到顾春和的营帐。
“小祖宗,你怎么来了,若是知晓你来了,那些人先杀了你。”顾春和吓得浑身发抖,“赶紧离开。”
“想走,但是没有粮食了,哪里能买到粮食,你给我些,我就走。”谢昭宁讪笑,“等秦思安来了,我就还你。”
“粮食都被王军掌控了,我也买不到。”顾春和为难,“不瞒你说,我们粮食也不多了,今年的秋粮都被商户们买走大半……”
闻言,谢昭宁忽略了重点,是她让管事们买走了巴邑封地上的粮食,此刻唯有出封地去买粮。
“你这里不能挪我些吗?”
“不成,太危险了,殿下,另想办法才是。一旦打草惊蛇,他们就会攻击你。前些时日听说你来了,他们在商议捉住你,与朝廷谈判,最后被你的十万大军吓退了。”顾春和也是为难。
谢昭宁不放弃:“一点都没有?”
“如今粮食紧缺,他们看得很紧。”
谢昭宁斟酌,为粮食暴露自己也是愚蠢,她放弃了,说道:“好,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保护自己,等秦思安来了,我再联系你。”
竹篮打水一场空,谢昭宁只能按照来时路离开。
回到主帐,寒冷的天气让人打不起精神,尤其是收编的散军多了,粮食撑不下去,这些散军可能会成麻烦。
谢昭宁无奈,派人去联系巴邑封地内的管事,询问购粮的途径。
前后等了三五日,散军门察觉不对时,起哄要走。
“没有粮食,你们是想饿死我们吗?”
“就是,来时说的好好的,这个时候说没有粮食了。”
“那是人吃的吗?都是些水,怎么吃饱肚子。”
听着主帐外的叫喊,谢昭宁深吸一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也没有办法。
她吩咐下属:“愿意走的就走,不拦着,再通知一声,粮食五日后就到,随便他们去留。”
下属们出去传话了,叫嚣声小了些,五日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也只能等。
原地等了五日,依旧不见粮食。
同时,秦思安于约定的时期晚来一月了。谢昭宁算着日期,心急如焚。
雪依旧没有化,大雪封路,进出艰难。
散军们走了大半,探路的宋知路跑了回来,带回来一女子。
谢昭宁震惊,“一月。”
一月拍拍身上的大雪,笑说:“殿下等急了,我奉谢相的命令而来,巴邑辽阔,山地多,为防大军拖延,谢相命我先准备粮食送来。不瞒您说,我们奉您的命令来巴邑买粮,知晓巴邑与朝廷一战,粮食都留在了封地内。您派人随我去取。”
救命稻草的到来,让谢昭宁松了口气,立即下令:“点兵千人,随一月去取粮。”
“粮食就在附近,我们挖了个地道,埋的粮食,我来时见过秦大人,大雪封山,她们被困住了,正在极力赶来。莫慌、莫慌。”一月爽朗地笑了,“殿下好能耐,还能撑足一月。”
“别说笑话,快去取你的粮食,我都快疯了。”谢昭宁将人往外推,“我盼你盼得眼睛都要瞎了。”
“别瞎,谢相等着您回去呢。”一月打趣小祖宗,“来时谢相说了,让您保护自己。”
谢昭宁没心思听这些情话,推着人赶紧走,那么多人等着吃饭,情话回去再说。
解决粮食,谢昭宁派人去接应秦思安。
秦思安延迟了四十天才与谢昭宁汇合,气得谢昭宁见面要打人,秦思安伸出自己有冻疮的双手,“祖宗,你们三千人快行,我们三万人徒步走,雪山那么高,我们都翻过来了。”
“行了,回京与你算账。”谢昭宁来不及生气,拉着秦思安与几位有作战经验的将军们入营。
宋知路去探路,将大致的情形都摸了一便,汇成舆图。
谢昭宁说:“我想过,散军最容易收拾,人少,没有粮食,不用打,直接恐吓就可以。我们收服散兵,再去围剿王军,顾春和在等我们。你看,我们分开走,朝巴邑王军进攻。”
谢昭宁摸索了近乎两个月,早就这里摸索透了,她又去了王军,知晓王军的大致情况,分开围剿,必然会省利。
秦思安颔首,“听殿下的,整顿三军,分开行走。”
主账下令,三军休整,明日出发。
****
浮清一行人,走了两月,才回京城。
入京城,已是二月初,天气依旧寒凉,尸骨并未腐烂,可承桑珂是废帝,棺椁如何安排,还需听女帝吩咐。
谢蕴亲自出城去迎,随之而立的不仅有废帝尸骨,还是风清扬,浮清依旧将她的尸骨带回来了。
她们也曾并肩作战,既然带尸骨回来,多风清扬一具棺椁也不多。
远远看去,一行人穿戴白色的衣服,招魂蟠引路,哒哒走来。
谢蕴凝神,望着空中的招魂蟠,陷入悲伤中,良久走不出来。
一行人走近,浮清下马,跪地叩首,“谢相,属下幸不辱命,完成您的任务了。”
“回来便好。”谢蕴扶起地上的人,“回去吧,我以命人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风清扬。”
从她选择风清扬的时候,她就知晓这回九死一生。
棺椁入京,废帝的棺椁分开,直入宫廷,交由陛下安排。
谢蕴亲自送风清扬上山。
浮清入宫见到陛下,将事情详细说明。
“入封地后,废帝并未急着见巴邑王,而是故意放出消息等着对方上门。果然,等候一段时间,对方上钩了。废帝借兵,巴邑王不答应,后来,几番商议,废帝答应勤王后,她让位给巴邑王,她得到陛下即可。”
“巴邑王相信了,起并欲谋反,同时,往各地藩王处送信,游说藩王一道起兵。属下与风清扬分开斩杀了游说的文官,又让人伪装一番前往各地藩王处游说,离间巴邑王与各地藩王。”
“等不到藩王表态,巴邑王筹兵十万,实则不过六七万兵马,欲起兵直入京城。祭旗这日,巴邑王亲自歃血起约,废帝提前在匕首上动了手脚,下了见血封喉之毒。”
“巴邑王一死,世子试图夺位,顾春和揭露世子弑杀一事,巴邑王的儿子们趁机反了世子,王军军营大乱,也是废帝提议放走了王军将士,瓦解所谓的十万大军。后面的事情,您都知晓了。”
简单一番话,概括了她们半年的努力。
承桑茴良久不语,苍白的之间在膝盖上点了点,似有犹豫,似有为难。
浮清跪地不敢起来,趁陛下沉默,又说道:“废帝去前说了,望您记得约定。”
“什么约定?”承桑茴故作迷茫。
浮清说:“与您同葬。”
“那是谢蕴答应她的。与朕无关。”承桑茴冷冷地笑了,“她是有功于朝廷,又功于百姓,并非有功于朕,与朕何干?”
浮清不敢辩驳,却又高兴,替太傅高兴。
承桑茴吩咐内侍:“着内廷司拟旨,复承桑珂长公主爵位,葬于先帝之侧,慰藉先帝慈母之心。”
随后,她看向浮清:“合葬一事,朕从未答应过她,她死后不宁就去找与她约定之人,与朕无关。”
“是,属下明白。”浮清领旨。
承桑茴又问她:“小祖宗如何?”
“殿下很好,殿下骁勇……”
“打住,朕问的是她身子,不是听你的夸赞。”承桑茴不耐地打断浮清的话,夸赞的话不需旁人说,她敢去,就说明她不是贪图享受之人。
浮清立即改口:“臣来时,殿下无病无伤。”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承桑茴表示很满意,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建功立业之际,也要保护自己的身子。
建功立业的机会多,命只有一条。
打发走浮清,承桑茴没有立即批阅奏疏,而是望着虚空,承桑珂的棺椁就停在了外面,距离她很近。
终是死了,死在了异乡。
承桑茴回忆着过往,她二人相伴近乎四十年,比任何一人的时间都要久。
四十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她一闭眼就可以回忆起承桑珂的五官轮廓。
她爱顾漾明,却与其他人待了那么多年。
心底的恨意,悄然翻涌,她压住了恨意,努力安抚自己的情绪,试图什么都不要去想。
太傅在等她了。
****
女帝下旨,将厚葬承桑珂一事,交予了谢蕴。谢蕴曾是废帝一党,接手此事再合适不过。
事无巨细,谢蕴亲自过问每一件事,试图给予三公主最后的体面。
三公主下葬后,她才松了口气,回到京城,睡了两日。
醒来后,天色都是黑的,她浑浑噩噩地坐起来,婢女匆匆入内,“您醒了,您都睡了两日。”
“殿下可有来信。”
“没有。”
“战报呢?”
“府里没有来,但听闻巴邑方向有人入京了。”
谢蕴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打起精神,“我知道了,下去吧。”
婢女走后,谢蕴陡觉无力,便又躺下了,阖眸睡了过去,再度醒来,还是被婢女唤醒的。
今日有朝会,她要入宫。
秦思安不在,祝云等人乖巧地以她为首,废帝一死,跟随她的朝臣死了心,都开始陆陆续续向她表态了。
如今的朝堂,可算是谢蕴一人独大。
然后她却无法高兴起来,身侧空荡荡,一夜醒来,身侧之地都是冷了,像是大梦一场,梦醒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恍惚过了半月,谢宅来人,请她过府赴宴,老夫人开了家宴。
谢蕴奇怪:“有喜事?”
“回谢相,是大少夫人怀孕了,三月有余,老夫人十分高兴。”
谢蕴:“……”这是又升了一辈,再过几月,她都有孙子辈了。
谢蕴莫名不高兴,打发人送去了贺礼,自己不想露面,更不想听到什么‘姑奶奶’一类的话。
头疼。
谢昭宁回来听到后,肯定会笑话她,没完没了地嘲讽她一场。
烦躁不宁。
谢蕴请假,不上朝了,闷在家里不出去。
女帝不知情,特地派了太医给她诊脉,没什么大毛病,女帝又给她丢了一堆事情,自己去缅怀太傅。
内廷司因秦思安不在,祝云暂管,下面的小崽子们上了天,送上文书都有毛病,气得谢蕴心口疼。
秦思安临走前说,小崽子们错了,小错忽视,大错等她回来再说。
谢蕴忍不了,揪住错处,一个个训,光是训人,就花了两日时间,训人罚俸禄,震摄一群失了娘的小崽子。
接下来数日,内廷司人人如履薄冰,就连祝云都不敢松口气。
天气越发凉快了,前面的小祖宗许是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个妻子,一连寄了十多封信回来。
谢蕴的心情好多了。
谢昭宁说她与秦思安两面围剿,先收服散军,入军定编制,一路上,军队日渐庞大,又说天气好,来回送信方便,三日送一回书信。
情况很不错,今年年底就可回来。
年底?
谢蕴唇边的笑容压住了,她转头问婢女:“现在是几月?”
“四月呢。”
谢蕴笑不出来了,又像孩子似的问:“年底是几月?”
“年底、是腊月、十二月,谢相,您怎么了?”
谢蕴随手就将信丢了,还有八个月,她就像是要回家一样报喜,让人空欢喜一场。
谢蕴将信丢进火里,气得休沐日去官署办差去了。
****
巴邑一地酷热,山地多,地势不平,行军困难。
谢昭宁安营扎寨都挑着山下阴凉之地,一路与将士们同吃,眼看着王军在即,回家的心情雀跃。
山间果子多,她摘了一颗放入嘴里,酸得又吐了出来。她看了眼树上的青果,当即摘了些,派人送去京城,快马加鞭,若是尝就尝,坏了就算了。
原地等了半个月,耐着性子,等到了秦思安的回信,两军同时往王军营地而去。
果子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到了谢蕴的跟前,都已经干瘪瘪的,看不出摘下来的鲜嫩之色。
谢蕴怎么会尝呢,研究了半晌,知晓不能吃,但不会扔,打开信,谢昭宁开口就夸赞果子好吃,请她尝一尝。
谢蕴拿起果子,想起鹦鹉小甜甜,递到它的嘴边,“试试,听说好吃,又很甜。”
小甜甜伸长脑袋嗅了嗅,随后嫌弃的挪开脑袋,屁股对着谢蕴,怎么都不肯尝一口。
“真的很甜,和你家西瓜一样甜,你信我,我不骗你。”谢蕴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小甜甜,绕过去,走到她的跟前,“这是你主子千里迢迢从巴邑送回来的。你就尝一口,尝完给你吃瓜子。”
“不甜、不甜……”鹦鹉倔强地扬起脑袋,挺起胸脯,居高临下地看着谢蕴,“不甜、西瓜甜、西瓜甜。”
鹦鹉都不吃。
谢蕴没哄成,冷冷地看着它:“你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罚你三天不许吃东西。”
小甜甜急得挥动翅膀,谢蕴瞥它一眼,骄傲地走了。
小甜甜在笼子里跳脚,学着谢蕴说话:“罚你三天不许吃东西、罚你三天不许吃东西……”
谢蕴将果子收进匣子里,拍拍拍桌,故作惋惜道:“小甜甜不吃,那就留着给你回来吃。”
谢蕴特地将匣子放进了冰库里,等着谢昭宁回来吃。
至于想不想得起来,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谢蕴心情很好,连带着下属们都意识到殿下肯定送信回来了。
端午节之际,女帝赐给相府四个粽子,与去岁一样,谢蕴吃了两个,然后看向鸟笼里的小甜甜。
小甜甜盯了许久了,盯着盘子里的粽子,谢蕴吃完了,它跳了起来,“小甜甜、小甜甜……”
谢蕴高傲地看了一眼,吩咐婢女将剩下的粽子收好,留着明日再吃。
小甜甜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粽子被拿走了,气得又跳了起来。
一人一鹦鹉待了几月,入夏之际,瓜果盛行,陛下赏赐朝臣西瓜,相府分了一筐。
鹦鹉看着自己的宝贝,叫个不停,谢蕴让人都送去了谢宅,一个没留下,美其名曰:“西瓜不甜,不配给你吃。”
整个夏天,它都没有见到一片西瓜。
入秋后,谢家添了一女,谢昭暇央求谢蕴取名。
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小婴孩,谢蕴果断还给大嫂,并且拒绝起名。谢昭暇失落,老夫人替他询问为什么,谢蕴一本正经回答她:“将来问起,谁给她取名,她就会说是我姑祖母。人家又问你姑祖母是谁,她便说是谢蕴。天下人都知晓我有个孙子辈,显得年岁很大。”
一番话,让老夫人无话可说,就连谢昭暇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谢家添女,满月这日朝臣恭贺,就连女帝都赐下贺礼,不见谢蕴登门恭贺。
谢家定的是休沐日,就为了谢蕴到来,结果,她躺在家里睡了半日就是不去,惹得谢家众人不高兴。
为此,她又给谢昭宁写信,痛诉娘家侄儿成亲太早,生孩子也早,以至于她糊里糊涂就成祖母一辈。
谢蕴郁闷至极,隔日又请假,头疼心口疼,累得女帝又派太医来问候。
恐吓
谢蕴在家躺了两日, 关门不闻人间事,太医跑断腿。
第三日的时候,太医连门都没有进去, 可怜兮兮地回去与陛下报信。
承桑茴纳闷:“她闹什么?”
没人知晓谢蕴的心中事。
太医自然说不出所以然来, 两回把脉, 谢相身子都好, 怪他医术差,没诊出谢相心中所疾。
太医被赶出去了, 承桑茴召来浮清。
浮清直接就说了:“她长了一辈,殿下又不在, 心中郁疾。”
承桑茴闻言,半晌说不成话来。
殿内沉默良久,承桑茴托腮苦思, 就在浮清觉得她快要问罪之际,她深深叹气,道一句:“是该有郁疾, 随她去。”
浮清愣了会儿, 谢相不走寻常路, 这位天子好像也被带歪了。
还是说是自己思想有问题?
浮清不敢置喙陛下的决定, 领旨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承桑茴一人。
谢蕴莫名长了一辈, 小祖宗呢?今年过年,她就有二十岁了, 二十岁做祖母, 是早了些。
谢昭暇二十岁做父亲,她直接做祖母, 甚好甚好。
随后,承桑茴提笔写信给巴邑封地内的小祖宗, 提前恭贺她跃然而上,又升了一辈。
两封信几乎同时递到了谢昭宁的手上。
一前一后,谢昭宁皱起眉头,秦思安眼皮一跳,“京城出事了吗?”
“没有出事,是谢家的事情。”谢昭宁嗤笑,“谢相病了。”
秦思安识趣,“相思病?”
谢昭宁冷笑:“不是。”
秦思安不明白:“那是什么病?”
谢昭宁说:“恐老病。”
随后,她将信收了起来,唇角怎么都压不住,秦思安像是见鬼一样看着她,“究竟怎么回事。”
“谢相的侄儿添了一女。”谢昭宁含笑。
秦思安听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昭暇二十岁添女,不算早。”
“秦大人,如果你二十岁的时候,有人喊你姑祖母呢?”谢昭宁笑得抬不起头。
秦思安听后,一脸晦深莫测,“我明白了。”
说完后,她跟着笑了起来,“小辈多了,挺好的,小房大辈,臣恭贺殿下,很好、很好。”
谢昭宁没心思与她斗嘴,将人赶了出去,提笔写家书,添女是好事,并说道,若是谢家不嫌弃,等她回去取名字。
信中安慰一番,派人去送书信。
至于陛下的信,她冷冷地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不回信了。
解决家里的事情,谢昭宁招来将军们,商议下一步的计划,围剿王军,班师回朝。
打到今日,散军收服,一月领着人开设粥棚,发粮救济百姓,又约束百姓,开垦田地种粮。靠着朝廷供给,只是一时之事,日后长久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朝廷军队所到之处,开仓放粮,百姓无不称赞,又发放种子,帮着种粮。
围困州城,王军们誓死抵抗,甚至拿州城百姓威胁。
谢昭宁倒也不急,派人后撤,只围不攻,她家大业大,有粮有米,就看王军们怎么熬。
围城半月,顾春和派人送信,粮食只余三日。
谢昭宁烧了密信,立即回复,不必急,静静等候。
又等三日,王军派人谈判,以百姓换粮。
秦思安气笑了,“对面究竟是些什么人,怎么那么无耻。”
“巴邑王的儿子,从前有世子压制,如今王爷世子都死了,可不得可劲捞钱。给他们粮食。”谢昭宁平静地挥手,安抚生气的秦思安:“粮食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情,要粮就给,别伤了将士的性命,让人在粮食里放点泻药。”
秦思安:“……”
“他们不吃怎么办?”
“为什么不吃,是拉肚子拉死还是饿死,你选一个?”
秦思安深深地看着谢昭宁,“您这招,阴损。”
“他们自己来要粮的,关我什么事,我都不生气了,还要我怎么样呢?”谢昭宁被磨平了棱角,心平气和,又说道:“我等你的粮食四十天,我就明白过来,急是没有用,如何将伤亡降低最小,才是真本事。这场战好打,但是如何打得漂亮,打得各地藩王臣服,那才是了不起。所以我们要降低伤亡。”
“你说得也对,这些藩王都不是好东西,等回头收拾他们。”秦思安哼哼一声,心中不满,“我们伤亡太多,难不保藩王伺机而动。”
“嗯,那你去办,要多少给多少,家大业大,不缺这些。”谢昭宁阔气极了,像是傻地主家里的孩子,挥金如土。
秦思安领吩咐去办了。
粮食送入州城里,王军推出来百余名百姓,谢昭宁让人都收下,送入一月的粥棚。
星夜璀璨,军营内篝火明亮。
谢昭宁坐在高台上,手中捧着酒壶,悄悄喝了一口,仰首望着天际。
秦思安闻讯找来,“你哪里找来的酒?”
“一月派人送来的。”谢昭宁警惕地抱住自己的酒壶,“军营不给喝酒,你闹什么,回去睡觉去。”
“那你怎么喝?”秦思安不服气。
谢昭宁:“我偷偷喝,都睡觉了,你来干什么,你不来,就没人发现我。”
秦思安伸手去抢:“见者有份。”
“见黄金是见者有份,见我的酒也是见者有份,你这样做,很容易短命。”谢昭宁将酒壶递了出去。
闻到酒味,整个人都有些兴奋,秦思安仰首就喝了一大口,整个人都轻松了。
“很不错。你这些下属都很靠谱,连酒都给你送。”
谢昭宁望着天:“确实挺不错的,若不是有谢相,她们连媳妇都给我送。”
秦思安:“你怎么不上天。”
谢昭宁将酒壶夺了过来,“你就是嫉妒我,我不喝了,回去睡觉。”
“我就喝了一口。”
“我去睡觉了。”
谢昭宁跳下高台,揣着酒壶,偷偷摸摸地跑开了。
又等了三日,月明星稀,州城城楼上不见人,像是空城一般。
谢昭宁问秦思安:“你可晓得空城计?你瞧对面,像不像?”
“像,人去哪里了?”
“你下的药,不清楚?”
秦思安凝眸。
谢昭宁说:“点兵,凌晨攻城,这回势必了结王军,年底前就真的可以回去了。”
再不回去,就该又长一辈了。
凌晨攻城,灯火通明,城门被轻易推开,守城的士兵三三两两,见到冲进来的将士主动放下刀。
不等天亮,州城收复,前往王军军营。χΖƑ
秦思安领兵闯入,待进入后,她就知道谢昭宁为何不过来了,嗯……味道不大好闻。
王军们缴械投降,不动兵刃下,巴邑王就剩下三个儿子了,被顾春和绑了起来。
见到秦思安,顾春和第一句话就是:“我没吃你们送来的粮食。”
秦思安却说:“赶紧去洗澡。”
顾春和:“……”
她握住手中的剑,险些拔.出来,砍向对方。
谢昭宁前往王府,先入书房,不找书信,就让人搜寻值钱的宝贝。
巴邑王做了那么多年的藩王,封地辽阔,必然有许多宝贝,搜书房、搜库房,前后搜寻了一阵,收获颇丰。
巴邑王死后,这些东西看似值钱,可封地内没有粮食,钱也花不了,这些钱不如兵器来得有用处。
但出了封地,这些东西就是值钱的。
谢昭宁搜了一天一夜,就连巴邑王妾室头上的金簪都没有放过,拔.下,放进箱子里,派人送入京城。
等秦思安与顾春和安抚王军时,王府门外停了数十辆马车,一间架势,秦思安就明白了,冲进王府找人。
“你很过分,我与顾将军殚精竭虑,你在这里搜刮巴邑王的宝贝。”
“我又没让你去,是你自己抢着去的,你要头功,那就给你,我又不和你抢。”
谢昭宁缩着椅子里,白净的脸上满是无辜,“我只是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不要和我提什么见者有份,头功都给你了。”
秦思安语塞,脸色羞红,谢昭宁懒洋洋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要宝贝,不要头功。”
“你要头功有什么用,你已是储君,封无可封,自然不会要头功。”
“我还搜到些书信,我打算绕道去见一见其他几位藩王,给谢相再造一间黄金屋。”谢昭宁从自己怀中拿了些书信,“都是各地藩王与巴邑王往来的书信,藩王私下来往,可是大忌。虽说没有商议谋逆的事,可我若是恐吓一下,宝贝自然而然就来了。”
秦思安:“……”
顾春和忍着笑,站在一侧,看着唇红齿白的太女殿下,扬眉浅笑,分明是那么可爱。
“秦大人,你收拾残局,我先行一步了。”谢昭宁跳下椅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好好做,日后有你的泼天富贵。”
秦思安不满,道:“我也要黄金屋。”
谢昭宁回头看她:“你是我姨娘,又不是我妻子,我作何给你黄金屋,想要自己去赚。”
说完,她抬手摆正了秦思安的脸颊,捏了捏脸:“笑一个,秦姨娘,好好做,我回京等你。”
“你去藩王封地,不怕有去无回?”
“我傻呀,我领三千骑兵,不入封地,召他们过来,拿了钱就走。”
谢昭宁挥挥书信,“我走了,秦姨娘。”
顾春和笑得直不起腰,眼看着秦大人的脸色愈发难看,她想笑又不敢笑了,便劝说道:“秦大人,您再看看其他地方?”
“她搜刮得那么干净,我去哪里找。”秦思安冷哼一声,“整理王府。”
****
谢昭宁领着三千骑兵,大摇大摆地离开巴邑封地,敲锣打鼓地到了齐地边境,派人去通知齐王,并且拓印了一封书信。
齐王不解,信中并无谋逆之事,这位太女要做什么?
三千骑兵罢了,办不成大事,思考无果时,下属说道:“这位殿下是不是要钱?”
“钱、给她。”齐王挥挥手,“本王亲自过去见一见,毕竟将来她就是天子。”
齐王立即派人收拾珠宝,领着下属去见这位主子。
一眼见到对方,齐王打心里瞧不起,肤白貌美,明眸善睐,哪里像是上位者,可当她拿出信件时,笑得像个小狐狸,他便收起自己小觑的心思。
谢昭宁开口:“齐王来了。”
齐王上前行礼。
谢昭宁开口:“孤想给妻子造一间黄金屋,缺少些东西。”
果然是要钱的。齐王却松了口气,就怕对方无所图谋,他立即奉上礼单。
小祖宗瞧了一眼,眉眼凝住,随后含笑道:“好。”
齐王心中呜呼哀哉,大为高兴,钱没了,依旧高兴。
小祖宗将信给他,不忘安抚一句,大致意思就是我坑的不仅你一人,我接下来还要去其他藩王处,你不要有心理压力,钱没了,消灾解难,你还是齐王。
齐王彻底放心了。大家都被坑,不只他一人,小祖宗不敢动全部藩王,就想捞钱而已。
一番谈话,谢昭宁留齐王下来饮酒,两人把酒言欢,谈风月谈趣事,就是不说朝政。
最后,齐王大醉,醉得不省人事,小祖宗领着三千骑兵和数车珠宝,扬长而去。ХZϝ
等齐王醒来,头痛欲裂,回想酒宴上的事情,与下属道一句:“她虽小,心机深。”
谢昭宁不知齐王如何评价自己的,她领着三千骑兵,又去找了冀王等人。
一路招摇,几乎是到了一处,得到数车珠宝,送往京城。
声势浩大,藩王们愣是不敢拒绝,甚至人没来,礼单先送上。
招摇过市,藩王们都不敢动她,甚至派兵保护她出封地,巴邑封地一战,朝廷兵强马壮不说,粮食丰盈。
人没到,珠宝先入城,送入相府。
看着礼单,谢蕴长吐出一口气,“她疯了吗?找谁要钱不好,她去找藩王们要钱。”
重要在于,藩王们竟然乖乖给了,一个不落。
她拿住藩王们什么把柄了?
珠宝送入库房,塞满了库房,蓝颜派人又收拾房屋出来,才收拾完整。
蓝颜将总册递给谢蕴,厚厚的一摞,哪个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谢蕴提了一口气,拿着总册去见女帝,并说一声:“巴邑王府、齐王、冀王,只怕后面还有。”
坑是不会只坑一个的!
藩王富裕,往年进贡,不过是九牛一毛,且这些与进贡相比,进贡显得不足一提了。
承桑茴笑了起来,“她这么名目张胆,必然是握住他们的把柄,十之八九是巴邑王与他们之间的书信往来,无关紧要,藩王们不得不赎回来。她活着回来见朕就行了。”
“她都给了臣……”谢蕴欲言又止,她想说钱多烫手,她现在比国库都丰盈。
她大概是本朝最富裕的丞相了!
承桑茴翻看着礼单,道一句:“饿死藩王,富死丞相。这样,你拿些出来,做做样子,充入国库。”
“臣领旨。”谢蕴松了口气,陛下知晓,愿意给她,那她就收下了。
忽而,承桑茴说一句:“她怎么一件都不给朕……”
谢蕴:“……”
谢蕴胆战心惊地退出大殿,马上回府,与蓝颜商议,拨出三分之一,充入国库。
蓝颜说:“三分之一、怕是少了。”
“那就一半。”谢蕴挥手,光是巴邑封地送来的就不少,她说道:“将巴邑封地的都充入国库,明日清点一番,请户部的人来核算,登记入册。”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谢蕴烦不胜烦,突然有一日,为了钱多而烦。她不免又笑了,想起谢昭宁的性子,自己绝对不能吃亏。
果然,又过了半月,一堆车队入城,直奔相府而来,蓝颜眼皮跳了挑,心照不宣地收下了。
人没回来,宝贝一队一队送回来,谢蕴近乎麻木了。
礼单都厚实,遑论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宝贝呢。
谢蕴一面让人收下,一面挑选些出来,等谢昭宁回来后,奉于陛下。
出乎意料的是,最后一队车队,径直入宫了,献于陛下。
承桑茴看着礼单,露出和谢蕴一般麻木的神色,随后让人送入私库中。
她问:“殿下何时回来?”
“殿下说与大军一道回来,明年春便可到京城。”ХŻϝ
“在外面玩儿?”承桑茴意外。
“殿下说办事,等事情结束后便会回来。”
承桑茴摆手,装作不在意,看着礼单,陷入沉思中,如谢蕴所言,她确实是生财的好手,从最好欺负的齐王下手,后面看向齐王,一个个都愿意掏钱了。
****
又是一年除夕夜,承桑茴去帝陵,谢蕴今年没去谢宅,自己留在相府。
初一这日,谢昭暇领着妻儿来拜年,雪白的团子坐在母亲的怀中,眼珠子转来转去。
谢蕴询问:“何时会说话?”
“最晚周岁就会喊人了。”谢少夫人回答。
那就是今年入秋。谢蕴摆摆手,让人拿了新年礼物,将人轰走了。
随后,吩咐门房,不见客,谁来了都不见。
初二初三都躺在家里,闭门不出。
初四这日的夜里,有人翻墙而进,一阵风般跑了进来,“谢蕴,去看烟火,我买了好多。”
少年人兴致勃勃地拉着被窝里的人,眉眼如旧,精神奕奕,“谢蕴、谢蕴,看烟火。”
谢蕴没有动,静静地看着她,忽而抬起她的手臂狠狠地咬了口,对方疼得跳了起来。
“你咬我干什么?”
“疼了?”
“我咬你,你不疼?”
谢蕴忙收回自己的手,微微一笑,“我以为是做梦,你说疼了,那就不是做梦,不是说春日才回吗?”
“事情办完了,我跑死了三匹马才回来的。”谢昭宁低头揉着自己的咬痕,嘴里嘀咕:“你这咬得太狠了,都咬出印子了。”
谢蕴大梦初醒,掀开被子,赤脚站在踏板上,直视她的眉眼:“看什么烟火,你不该道歉吗?”
“道歉,我钱都给你了,我一文钱没留。”谢昭宁皱眉,眼下一片乌青,指着自己脸:“你看看,风刮得,都红了,我都没舍得休息,你还要我道歉?”
往日白净的脸上,今日一片红,伸手摸摸,有些粗糙。
谢蕴摸后收回了手,“先沐浴,饿不饿?吃些东西。”
“先看烟火,我都准备好了。对了,你府门怎么关了?不见客吗?”谢昭宁疑惑,她回来的时候,门都关了,害她爬墙进来的,体力不支,险些摔下墙,幸好浮清来了。
“先洗干净,身上都脏了,烟火留着明天放。”谢蕴不容她反驳,点了点她的脑门,又捏了捏脸,最后戳戳胸口:“哪里都脏了。”
谢昭宁摸摸自己的胸口,道:“这里都是你,这么说,你也脏了。”
“油嘴滑舌。”谢蕴低斥一声,赤脚下地,莹白色的脚背落在地毯上,瞬息就吸引了谢昭宁的注意力。
“去备水,准备殿下干净的衣裳,速去。”
谢蕴走到门口吩咐婢女,不悦道:“殿下回来,不知道备水吗,站在这里做什么。”
门口婢女门慌张去准备,门内的谢昭宁过去抱起谢蕴,谢蕴吓了一跳,整个人腾空,“你做什么?”
“脚不冷吗?你也做姑祖母的人了,不晓得照顾自己?”
谢昭宁阴阳怪气,尤其是提醒她做祖母的人了,自己笑得不行,谢蕴气得不想搭理她。
谢昭宁喜欢靠近她,将人放下后,自己贴着她的脸颊,“一年多没见,想不想我?”
“你想我吗?”谢蕴反问她,伸手抱住她的脖颈,不经思过就吻上柔软的唇角。
生疏的动作,似一把火,将两人烧了起来。
谢昭宁被她吻得心猿意马,眼中映着她绯红的脸颊,心口不免悸动:“不嫌我脏了。”
谢蕴爱干净,一点脏都无法忍受,此刻却抱着脏兮兮的人,不肯放手。
“你脏吗?”谢蕴却反问她,指腹在她红艳的唇角上摩挲,“是很脏,我也被你弄脏了。”
谢昭宁听出话音,“一起去洗?”
“不想。”谢蕴拒绝。
谢昭宁望着她,发笑:“你在邀请我。”
“没有。”谢蕴依旧拒绝。
谢昭宁感觉她的口是心非,“那就一起去,我们洗快些,水凉前出来。”
谢蕴扭头,谢昭宁不管不顾,拉她坐起来,整理衣裳,“走,烟火留着明日放。”
“你就这么替我决定了?”谢蕴蹙眉,故作冷淡地看着她:“我不想呢?”
“你不想,我想。我勉强你的。”谢昭宁蹲下来,握住她纤细的脚踝,拿着家里穿的丝鞋给她穿好,“你看我这么勤劳的份上,陪我一起吧。”
她低着头,露出纤长的脖颈,就像是寻常的女子,为她心爱的人更衣。
谢蕴抿唇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好像长大了。”
“是吗?你呢?”
谢蕴:“……”
战功
谢蕴骄傲地移开视线, 坚决不回答这个问题。
谢昭宁仰首,追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洗澡。”谢蕴抬手,狠狠地拍她脑门, “明年这个时候就有人跟在你屁股后头喊祖母了。”
谢昭宁:“……”
“人家二十岁当爹, 我二十岁当人家祖母, 对吗?”
谢蕴忍不住笑了, 不顾仪态地躺回床上,蒙着被子笑。
谢昭宁就这么看着她笑, “你说说你们谢家,都是一团乱事, 我不介意人家喊我姑祖母,我年岁小,不怕喊, 你怕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刀捅进谢蕴的心口里。
谢蕴笑不出来了,掀开被子, 直视谢昭宁:“你是不怕, 我怕, 成不成?日后将她送入你的东宫, 天天跟在你后面喊姑祖母。”
“日后的事情, 日后再说,去洗澡。”谢昭宁觉得一团乱, 年龄、备份这些事情, 真弄不清楚。
她伸手抱起床上的人,“去洗澡, 小别胜新婚,我们就当今夜二次洞房。”
浴室的门开开合合, 婢女们依照规矩都退了出去。
初二这夜,格外漫长。
谢蕴不记得从水里出来后去了哪里,一夜醒来,已是午后,身侧空空荡荡,年轻人,体力足,也不知何时起来的。
头脑昏沉,身子无力,谢蕴眯了眼,便又睡过去了。
醒醒睡睡,谢昭宁将她喊醒了,“老夫人喊你去吃晚饭,别睡了。”
“不去。”谢蕴翻了个身子,觉得疲惫,双手捂着耳朵。
谢昭宁耐着性子又喊了一遍,“谢相,出门走动走动,好不好?不去谢家,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儿。”
好说歹说,终于将人喊了起来,谢昭宁勤快地伺候她更衣,笑得十分高兴。
谢蕴犯困,懒得动,吃了些食物后,歪靠着软榻,正经地问起巴邑的战事。
“解决了,陛下派人去接手了。”谢昭宁坐在桌前,玩弄着自己的算盘,发现不对劲,将算盘拿了起来,“为什么少了一个珠子?”
算盘是她专用的,平日里都是摆在房里的,其他人碰不到。
她扭头看向谢蕴:“你动我算盘了?”
“没有。”谢蕴浑身发软,抬头看着横梁。
谢昭宁纳闷,“怎么会少了一个珠子,你怎么办到抠了一个珠子的。”
谢蕴没有回答。
谢昭宁想不到源头,谢蕴做贼心虚,她也不好继续问,免得惹恼了,还得自己哄。
“拿去烧了。”谢昭宁招呼婢女进来,“送去厨房。”
婢女听话地出去了。
谢昭宁翻看去岁递来的总账,一页一页,随口问谢蕴:“你看了吗?”
“看了,钱在相府。”谢蕴搭了一句。
谢昭宁道了一声好,又继续看,看到一半,说道:“我想修复太傅故居,办一间女子学堂,你觉得怎么样?”
“钱都是你的,你去办。”谢蕴阖眸。
谢昭宁独自想了想,转头问谢蕴:“不如在故居里造一玉像,好不好?”
谢蕴睁开眼睛,略一思考:“也可。”
这回收服巴邑,一月等人立了大功,也是顾漾明留下的产业起了作用,替顾漾明立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我让人去办,与工部商议一二。”谢昭宁说道,又怕自己过完年又忘了,吩咐人去工部尚书说一说。
谢蕴睡着了。
良久后,谢昭宁看完账簿,回首看她,屏退婢女,自己抱起她,放回床上。
谢昭宁轻轻喘息,抬手摸摸谢蕴的脸颊,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转身笑着走了。
谢昭宁还有许多事情去做,谢蕴睡着后,她就自己去办事了。
陛下不在城里,她要回东宫一趟。
****
谢蕴醒来时,已是半夜了,身侧无人,她也不找,知晓谢昭宁回东宫去了。
醒后,她也懒得动弹,静静等着天亮。
天色一亮,谢昭宁就回来,穿着 一身红色的澜袍,扮作小郎君,“走,我带你出去玩儿。”
谢蕴还没起,闻言后也只是起来靠着迎枕,“去哪里玩?”
“去谢家,看看你的孙子。”谢昭宁摸摸自己的腰间,“我准备了见面礼,你不想去吗?”
谢蕴无甚兴趣,谢家人见到她,就像是老鼠见到猫,一个个都憋着呼吸不敢喘了。
“不想去,你自己去。”
“一起去,老夫人也想你了,你三哥在鸿胪寺办差办得挺好的,你也该放心了。”
谢昭宁上前去拉谢蕴,“去玩儿一日,我们回来放烟火。”
她低声哄着,放低姿态,谢蕴也不好驳她的意思,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收拾妥当后,乘车回谢家。
到了门口,谢家门口门庭若市,马车如流水,谢昭宁傻眼了,谢蕴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笑你傻眼了。”
“怎么那么多马车。”
“老夫人膝下三五个孙女,都是待嫁,听闻不少人想娶。”
谢昭宁明白过来,想起谢蕴的信,便说道:“那明年后年,又有不少人喊你顾祖母了。”
谢蕴微怔,随后哼了一声,“我与她们断绝关系。”
“随你,谢相高兴就好了。”谢昭宁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袍,悄悄与谢蕴说:“我想去看热闹。”
“你这性子、当真是随了陛下。”谢蕴惊叹,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只能看到老夫人拜高踩低,恨不得将孙女嫁给皇孙贵胄。
可惜本朝嫡出一脉,子嗣凋零,先帝膝下五位公主,就得了谢昭宁这么一个孩子,再往前推,藩王就藩,还有几位大长公主,倒是有几位郡王。
谢昭宁拉着谢蕴兴致勃勃地入府,她跟着谢蕴后面,低着头,门人也没看清她的样子,只惊讶地给老夫人报喜。
谢相回来了。
两人也不用婢女去引路,推了婢女,自顾自往后院走去。
“你说,你母亲会看中谁?”
“谁的官位越高,她便看中谁。”
谢昭宁说:“那倒未必,万一人家相貌不好呢?”
谢蕴深深地看了一眼小祖宗粉白的面孔,“承桑一族相貌一直很好,听闻二公主也是一美人。”
陛下与承桑珂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秦思安除外,她是先帝养女。
再往下,谢昭宁与荣安,谁见了不夸美丽。
谢昭宁疑惑:“大长公主的子嗣也是貌美?”
“自然比不得你。”谢蕴说。
谢昭宁深深叹气,“你眼中的我,自然是最美丽的。”
听她自夸的话,谢蕴都听红了脸,想说一句,却见二夫人匆匆来了,迎面走向她们。
谢涵做的事情,京城里的人都忘了,没人会提及,二房又有谢老夫人的宠爱,在京城也是如鱼得水。
“谢相与殿下来了。”二夫人小心地同两人见礼,“老夫人请您二人过去。”
谢昭宁握着谢蕴的手,笑问对方:“二夫人,你可选好了女婿?”
二夫人哪里敢抬头,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二房的女儿看似是嫡出一脉,可比不得三房,谢涵做的事情,一旦提及,女儿在夫家也会受到排挤。
谢昭宁慵懒的笑声,羞得二夫人不敢抬头。
三人步至老夫人的院子里,屋檐下摆了许多珍贵的牡丹花,春日未到,牡丹盛开,想来也是花了些心思的。
谢昭宁路过之际,扫了一眼,道:“花房可用了心思。”
谢蕴皱眉,这等珍惜的花卉都敢摆出来了,她说道:“回头就撤了。”
“撤了做什么,那不是你的脸面吗?”谢昭宁说道,“我又不在意,何必那么紧张呢。”
凭借着谢蕴今日的地位,如日中天,旁人巴结谢家,不算稀有的事情。
人之常情。
谢昭宁反过来安慰她:“你看看旁人家,就会觉得谢家已然不错了。”
谢蕴睨她:“那你刚刚提什么花房用了心思。”
“我说的是实话,怎么不见来巴结我呢,我也可以转送给你。”谢昭宁叹气,“你说怎么没有人巴结我。”
“藩王的巴结还不够吗?相府开了三间库房。”
谢昭宁蓦然笑了,“我那是凭自己本身得来的,都给你。”
说完,她拉着谢蕴高高兴兴地进门了。
屋里来了许多贵夫人,正欲老夫人说笑,三位小娘子陪着,含羞带怯。
谢蕴一来,老夫人欣喜,还没开口就见她身后俊秀的郎君,心中一个咯噔,天大的欣喜也被冲散了,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谢昭宁玩笑道:“你娘怕我呀。”
谢蕴装作没有听到,惯会阴阳怪气,陛下的乾纲独断没有学到,说话嘲讽、爱看热闹的小性子学了个十成十。
谢昭宁入内,老夫人紧张地站了起来,谢昭宁上前,亲自扶着她坐下,“您坐、您坐,您是长辈。”
随后,她在另一侧坐下了,谢蕴跟着坐在她的下首,贵夫人们看到突然归来的殿下都吓了一跳,一时间不敢言语了。
她们害怕,谢昭宁目光扫过曾经的妹妹,再看谢蕴,道一句:“谢相,你的侄女儿们都不像你呀。”
侄女像姑母,但谢家的女儿们相貌都随了模样,没有一个像谢相,但凡像了三分,也是好看的。
“殿下,喝茶。”谢蕴冷着声音提醒她。
谢昭宁撇撇嘴,不让说就不说,怎么还带威胁了。
不让说话,她悄悄看向这些贵夫人,凝神认了半晌,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看热闹都没法看。
她又问谢蕴:“我不认识她们。”
“巧了,我也不认识。”谢蕴淡笑,语气中透着无奈。
两人都不认识……
谢昭宁问:“你怎么会不认识?”
谢蕴说:“我鲜少赴宴,我认识她们的夫君,不认识她们。”
谢昭宁又问:“她们的夫君是谁?”
谢蕴回答:“你把他们拉到跟前来,我才会认识。”
谢昭宁问得口干舌燥,结果一个都没问出来,与谢蕴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会儿,发现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看来,她扫兴了。
二夫人见状,领着夫人们出去赏梅。
屋里顿时空荡荡,谢蕴开口问母亲:“母亲看中谁了?”
“你怎么回来了?”老夫人也是意外,这几日她都闭门不出,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谢蕴淡笑:“母亲怕我?”
老夫人微怔:“什么怕不怕,我就是好奇罢了,我谁都没有看中。”
“为何?”谢蕴疑惑。
谢昭宁笑了,谢蕴望着她:“你知道?”
“我是知道。”谢昭宁抿唇,“如何与你说呢,我只能说他们都是为家中的次子亦或庶子来求娶的。”
谢蕴凝眸,已然不悦。
谢昭暇的亲事被人看好,因为他自己争气,一举中第,二房的女儿,没有父亲帮衬。三房的女儿,虽说有三爷在,可三爷不过是微末官阶,她们能出次子已然是最好的。
嫡长子都是继承家中爵位的,自然应该娶家中有助力的小娘子,撑起整座门庭。但若不娶,又会错失与谢相相交的良机,所以家中次子最为合适。
庶子的就是十分不看好谢家二房三房的。
她们有自己的小心思,老夫人也不傻,怎么会将孙女嫁过去。
谢昭宁在,谢老夫人也不敢随意说话了。
谢蕴起身,面色不快,谢昭宁急忙开口:“男情女愿的事情,旁人干预不得,且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
人家不愿意娶你家女儿回去做宗妇,那就不嫁,不过颜面上不好看。
人家嫌弃你!
谢蕴虽说不管谢家的事情,可这么赤裸裸的打脸,还是头一回。她回望母亲,道:“她们的亲事,您不必过问了。”
谢昭宁玩笑道:“她们不愿谢家女做宗妇,那就偏做宗妇。”
“是吗?殿下好能耐。”谢蕴少不得扫她一眼,“您还是谨慎些为好,回家吧。”
老夫人意外:“不留下用饭吗?”
谢昭宁笑说:“谢相不用吃饭了,气保了,晚上都不用吃了。”
谢蕴被她这么一逗,不好再生气,拉着她直接回相府。
“我和你说,我若是你,就将人嫁给她们家里的嫡长子,偏要对着干。人活一口气,不能不争气。”
“谢相,你就听我的,风风光光嫁过去,气死她们。”
“哎呦,你气什么呢,别生气,我替你解决,我亲自做媒。”
谢昭宁叨叨一路,上了马车,还想继续叨叨,谢蕴捂住她的嘴,“别说话,我有办法。”
“我给你想了个好办法,给她们嫡长子赐婚,选□□间女子,如何?”谢昭宁打量她的脸色,笑眯了眼睛,“好不好?”
“你这是害人家小娘子……”
“无妨,我给她们准备十里红妆,给她们做底气。我在,不会有人敢欺负她们,你说,好不好。你说让谁不高兴,都不能让谢相不高兴。”
谢昭宁又是阴阳怪气,但她的意思,谢蕴清清楚楚。谢蕴笑了,唇角弯了弯,打从心眼里高兴。
谢昭宁凑近她的眼前:“别生气了,气了不值得,我替你出气嘛。”
“她们明明可以拒绝的。”谢蕴坦然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明明可以拒绝,却又舍不得,想吃豆腐,又怕烫嘴。”
谢昭宁点点头:“我知道,但气又不值得,给些教训,就好了。生气就撒气,别忍着。”
谢蕴不听她的鬼话,“撒什么气,最多不在意。”
“该撒气、该撒气,明日我就给她们宣入东宫,一人训斥一顿,好不好。”
“随你。”
谢蕴松口了,谢昭宁笑了,歪头看着她脸上的粉妍,“你生气起来,也像个孩子。什么故作冷静,都是装的。不过,我喜欢这样的你,别提什么养气的功夫,为何要养气,人有七情六欲,一位压制,那还图什么呢?”
“养气的你,就像是戴了一层心平气和的面具,正面、侧面,怎么去看,都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谢蕴的养气功夫虽好,可在谢昭宁面前还是会展露自己的小心思,唯有天子,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心思。
谢蕴说道:“我哪里戴了面具?你去看看陛下,她永远对你笑,可你知晓她的心思吗?”
提及陛下,谢昭宁也只说道:“我改变不了她,但我可以改变你。陛下从不以储君的身份要挟我做什么,我知道,她是不愿我走了她的老路。陛下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女,被规矩束缚、被责任禁锢,所以,我看到是她,只是一个陛下。”
改变陛下的人走了,所以,就只剩下‘陛下’,没有承桑茴了。
谢蕴不言,伸手抱着她,自己依靠她,淡淡说一句:“累了。”
“我不累,我回去给你做饭吃。”
“不用了,回去吃饭,看会书,歇着吧,折腾做什么。”谢蕴不赞同,本来就累,还要洗手做羹汤,自己折腾自己。
谢昭宁都听她的,打起精神与她趣事。
“我与你说,我见到了诸位藩王,他们表面上恭恭敬敬的,钱给了我,还得陪笑。我打探过了诸位藩王的性子,回来的路上,我在想,我可不可以撤藩。后来又想,撤藩不易。”
“他们不仅给我送珠宝,该给我送了美人。我没收,拿着钱就走了。”
谢蕴说道:“他们安分就可。将来,你还需从他们的子嗣中选择储君,狗急了还会跳墙呢。”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我还打听了他们膝下的孩子,有几个听说很聪明,我让人去盯着了。”
她说了一路,说藩王,说他们的孩子,还说路上见闻。
叨叨一路,谢蕴就这么静静听着,喜欢她这么兴奋地同自己说话。
她说,她听。
她兴奋,她高兴。
****
清闲的日子过得很快,陛下归来,百官开朝。
开朝第一日,谢昭宁召见诸位命妇,不留颜面地训了一顿,又派人将他们的夫婿找来,同样一顿呵斥。
前后闹了一整日,黄昏时分,才准他们离开。
消息传到承桑茴耳中,她只笑了笑,道:“出息了。”
有了战功在身上,自然与以前不同,将掉在地上多日不捡的威仪捡了起来,也是不错的。
春二月,大军归来,承桑茴亲自出宫相迎,大宴群臣,厚赏有功之臣。
谢昭宁已是储君,自然再无封赏,但她在民间的威望高了许多,这是再多金钱都买不来的。
陛下酒醉离席,谢昭宁被围着灌酒,来者不拒,喝到最后,竟然真醉了。
谢蕴还是第一回看她喝醉,一双眼睛透着水色,坐在坐席上,让喝酒就喝酒。
最后,谢蕴领着她走了。
回去后,她便吐了,吐完以后,她还可以清醒地爬上自己的床,招呼谢蕴一道睡觉。
倒床就睡,醒酒汤都没有喝。
烂醉如泥。
谢昭宁喝醉后睡觉,一晚上都没有动,睡前是什么姿势,醒来依旧是什么样的姿势。
只不过怎么喊都醒不了,翻身又睡。
谢蕴叹气,清早起来累得慌,索性自己一人去了。
刚出东宫,鸿胪寺卿哼哧哼哧地跑来,“谢相,出事了。”
“西凉?”谢蕴心中咯噔一下,“败了?”
“不是,是荣安郡主死了……”鸿胪寺卿费劲地擦着自己脑门上的汗水,“她与苏察一道死了。”
“殉情?”谢蕴脑子里乱了,两人怎么会一道死呢?
鸿胪寺卿说:“本来荣安郡主都可以离开西凉,两军战场上,她冒充士兵,准备跑向我方,可苏察出现了,她放弃回来的机会,手刃苏察,自己被乱箭射死。”
谢蕴问:“尸骨呢?”
“没抢回来。”
谢蕴倒吸一口冷气,“告诉陛下了吗?”
“消息清晨方至,还未告诉陛下,您说,还是我说?”鸿胪寺卿将八百里急报递向谢蕴。χŻϝ
荣安的身份,一直是谜,鸿胪寺卿不傻,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所以,他不敢去传话。
谢蕴接住了急报,只道一句:“该将尸骨抢回来的。”
她转头朝大殿走去,尸骨都抢不回来了……
应该抢回来的。陛下说风光大葬,可如今尸骨都没有回来,怎么风光大葬。
风光大葬是陛下的底线呀。谢蕴万分头疼,一面走一面拆开急报,心中越发地冰凉。
完整地看过一遍,她又收好急报。
她跨上台阶,突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
谢昭宁赶来了,一路跑来,脸色通红,她笑吟吟地看着谢蕴。
谢蕴将急报给了她:“荣安死了。”
对方脸上深深的笑容,戛然散了,谢昭宁打开急报,手抖了抖,急报掉地上。谢蕴给她捡了起来,“别哭,你也不能哭。”
“我想去一趟,带回她的尸骨。”
“你去做什么呢?”谢蕴无奈,“战场上都没抢回来,你去了拿什么换?他们要粮要城,你拿什么给?”
“我有钱,我有粮。”谢昭宁轻轻地说。
选择
两人在殿前停留, 引得朝臣关注,谢蕴不敢与她继续说,拉着她的手, 匆匆入殿。
谢昭宁跟随她的脚步, 一面询问她:“不可以吗?我带上计家叔父, 以计家人的身份赎回尸体。活人难回来, 一具尸体无甚用处,计家人出面, 给他们粮,西凉会考虑的。”
“你可知你这么送粮, 足以让西凉士气大涨,与我朝再打三个月。这三个月内,我朝会死多少将士。”谢蕴语气阴沉。
谢昭宁噎住, 心中极度不甘:“秦思安为太傅尸骨,宁可自戳眼睛,我为何不能去救呢。”
谢蕴心中起伏, 谢昭宁说:“死无葬身之地, 是何等侮辱, 我该带她回来的。”
“我无法决定, 你去问陛下。”谢蕴深深吸气, 提起衣摆,快速入殿, 将谢昭宁抛在后面。
谢昭宁捏着急报, 浑身发抖,情绪过于激动, 以至于脸颊通红,她只能平稳呼吸, 收敛情绪。
她一步步走进大殿,面色阴沉,望着殿上宝座,紧紧咬牙,眼中露出罕见的厌恶。
她的脸色阴沉,吓得朝臣们交头接耳,突然间,谢蕴从她手中夺过急报,提醒一句:“记住你的身份。”
谢昭宁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低眸看着脚下的地砖。
两人不快,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归位,不敢言语。
女帝走来,殿内出奇的安静,她诧异,看到谢蕴手中的急报,不由分说走了过去,伸手去要。
谢蕴迟疑,承桑茴几乎夺了进来,摊开急报。
谢蕴不敢抬首注视君王,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想,承桑茴将急报还给她,道一句:“太女想去赎回尸体吗?”
谢昭宁诧异,咬咬牙,回答:“臣想。”
“你想是你想的事情,朕不准。”承桑茴轻轻地丢下一句话,转身登上御阶,徐徐落座。
朝臣跪拜,山呼万岁。
承桑茴俯视群臣,睥睨万物,她幽幽道:“荣安郡主是计家女,且问问计家的意思,承恩侯若想去,朕准鸿胪寺少卿跟随,至于西凉愿不愿意,就看他的本事了。”
“你们说呢?”
女帝声音清冽,群臣不敢回答。
就连平日里舌灿莲花的秦思安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她以笏板戳了戳谢蕴,“怎么回事?”
“荣安死了。”
秦思安:“……”
她不解:“你不是去救了吗?”
“嗯,我的人将她带到边境,扮作西凉军入战场,没想到苏察追来了,她为杀苏察,转回去了。她确实杀了苏察,自己被箭射死。没抢回尸骨。”
秦思安心凉了半截:“她杀苏察做什么?就算要杀,也先自己保命才是。”
谢蕴无言以对,她不是荣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人死了,尸骨在外,陛下就无法安心,为今之计,要夺回她的尸骨,葬入陵寝。
她沉默之际,前面的谢昭宁忽而开口:“陛下,臣愿带承恩侯前往边境,赎回荣安郡主的尸骨。”
“朕倒忘了,你和荣安身上,都流淌着计家的血脉。”承桑茴凉凉地说了一句。
谢昭宁不敢开口了,她揣摩不透陛下的意思,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她回头看向谢蕴,谢蕴望着她,轻轻摇头。
谢昭宁心中的不甘又被激出来,但她这回忍了下去,装作哑巴。
“不说话就这么办了。”承桑茴拍案定决,随后说起其他事情。
散朝后,女帝召见承恩侯。
承恩侯不过是个虚职,不入朝堂,只有召见才可入宫。
谢昭宁站在门外等着,见到承恩侯,她欲说话,内侍就拉着承恩侯走了。
她落了空,咬牙追了进去。
女帝扫她一眼,装作没有看见,只问承恩侯愿不愿意远赴边境,赎回荣安尸骨。
她说道:“是你们计家的人,朕当问你们计家的意思,你若不愿,此事做罢。”
承恩侯匍匐在地,闻言后颤颤惊惊,不知所措,谢昭宁紧紧盯着,刚出言提醒,陛下又瞪着她。
承桑茴催促:“承恩侯,你听到朕的话吗?”
“臣、臣听到了。”
“你可愿?”
“臣不知如何赎回……”
承桑茴轻轻地笑了,“是不知还是不敢?”
“臣、臣自然是敢,可不知怎么做?”
“你领着鸿胪寺少卿去一趟,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去做。”
谢昭宁也说道:“你如今是计家的家主,此事必须由你出面,试一试。”
“臣、臣听殿下的。”承恩侯张嘴就答应了。
谢昭宁皱眉,他这般畏缩的模样,见到西凉人还敢说话吗?
“你回去准备,午后动身。”承桑茴吩咐。
承恩侯退了出去,临走前崴了一脚,疼得直皱眉。
“陛下,您觉得承恩侯行吗?”谢昭宁心急如焚,“您不如让我去。”
“你去哪里?”
“我、我去……”谢昭宁不敢说了。
承桑茴望着她,嘲讽一句:“朕给你二十板子,回东宫躺着去。”
“您能不能好好说话。”谢昭宁头疼道,“您打我有什么用。”
“朕打你,可以保住你的小命。”承桑茴勾唇又笑了一句,“你去不得,你媳妇可以去,朕给你个机会,你留下,应付朝廷琐事,谢蕴去。你舍得吗?”
“谢相过去?”谢昭宁呼吸都慢了下来。
承桑茴笑了:“你舍不得?”
谢昭宁道:“她就是一文官,身子弱……”
“你身子强?”承桑茴不悦。
谢昭宁抿唇:“我可以去,她去不了。”
“要么她去,要么朕给你二十板子,她还是会去。”承桑茴笑着给了两个选择。
谢昭宁咬牙,道:“我可以偷偷去。”
“所以朕赏你二十板子。”
谢昭宁忍不住瞪着她,她含笑:“你敢大逆不道瞪着朕?”
谢昭宁无奈,忍着不满,“我想去,您就让我去。”
“朕也想去,不如我们一道?”承桑茴望着她,“你说可以吗?”
“那、那京城得乱了。”谢昭宁嘀咕一句。
承桑茴玩笑道:“所以你还去不去?”
“不去了。”
“你媳妇去吗?”
“她也不去。”
“知道了,你要偷偷去。”
谢昭宁:“……”知道就知道,你还说出来?
承桑茴托腮,凝着女儿一阵,将女儿倔强的面容记住了,随后说道:“你大概没挨过打,很好,很倔强。”
“不是、她不合适。”谢昭宁跳脚。
承桑茴点头:“对,你挨打很合适。朕也会悄悄地揍你,免得让你丢了面子。”
“陛下……”谢昭宁后退一步,“我收回刚刚的话,我不会偷偷去,让鸿胪寺少卿与承恩侯去,谢相也不用去的。”
“承桑漾,你这手法,朕小的时候也玩过,后来挨了太傅一顿手板。所以,朕吃过教训了。”承桑茴笑意委婉,甚至,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压不住了,“朕不会让你得逞的,要么你让谢蕴去,要么你在东宫躺上一月。”
谢昭宁:“……”
“谢相身子不好。我不同意她去。”
“如果她自己同意呢?”
“我、我也不同意她去。”
承桑茴故作哀叹一声,吩咐内侍:“去找谢蕴。”
谢昭宁急道:“陛下,为何选谢相。”
“九死一生,朕心疼你,媳妇没了,可以再找,自己的命没了,就看不到美丽的媳妇了。”承桑茴耐心劝说,“谢蕴过去,又能办事,你又不用九死一生。”
谢昭宁脸上的笑容徐徐淡了,“我自己去。”
“朕劝你,你听不懂吗?生死之事,她去,享乐之事,你自己来。”承桑茴不悦,道一句:“你非逼朕揍你。”
谢昭宁说:“您放心,我不会去的。”
“朕不放心,谢蕴如何放走承桑珂,朕至今都没有查明白。你若是跑了,朕怎么找回你。”
两人谁都无法说服,干干地对视一眼,谢昭宁要退下了,承桑茴温润地笑了,“拦住她。”
“您信我一回,我是您女儿,您对我没有信任吗?”谢昭宁被逼回头,这回换做她耐心劝说陛下,“我真的不去了。”
承桑茴不回她的话了,低头在案上找东西,找了半晌,找到一封家书。
谢昭宁出门一年多,就给她寄了一封家书。
她拿着书质问谢昭宁:“这是你给我的信任?”
谢昭宁理屈,试图辩解:“我忙,您不知道大雪封山,我连吃的都没有……”
“是吗?你连你吃的果子都给谢蕴送回来,到朕这里就是大雪封山。承桑漾,没有信任就不要伪装信任。”
承桑茴轻易揭破她的谎言,甚至添一句:“朕给你写信,你回了吗?”
“没有。”谢昭宁耷拉着脑袋,不满嘀咕一句:“哪里有人写信恭贺自己二十岁做祖母的,千里迢迢就只为一嘲讽。”
承桑茴将她的家书还给她,说一句:“你还是回东宫躺着去。”
谢昭宁:“……”
“我真的不去了。”
承桑茴慵懒地看她一眼,“朕、不、信。”
****
谢蕴被急召入宫,匆匆入殿见女帝。
“谢相来了,朕欲令你与承恩侯一道赶赴冀州边境,你可愿去?”承桑茴开门见山,笑着询问谢蕴的意思。
谢蕴大胆直视君王,心中疑惑,“陛下似乎有内情?”
“没有内情,你愿不愿意去?”承桑茴直问。
谢蕴疑惑:“殿下愿意去。”
“她能去吗?”承桑茴反问她。
谢蕴摇首:“不能。”
“那你去!”
谢蕴不敢应,感觉今日透着古怪,凭着小祖宗那样的性子,不会消停。
“陛下,臣愿去,只殿下不会答应的。”
承桑茴说:“不必管她,你去便可,你可明日动身,晚一两日也可。朕希望你在不动摇军心下,将尸骨带回。谢蕴,不要强求。朕让你去,知晓你不会失去理智。她去,会不计一切代价的,到时被西凉有机可乘,朕便是罪人了。”
“臣明白,臣会妥善安排。”谢蕴领旨,心中疑惑,道:“您将殿下困在东宫了吗?”
“朕让你去,她吵死吵活不同意,吵得朕头疼。”承桑茴扶额,“朕让人赏她几板子,回东宫去了。”
谢蕴:“……”
她震惊,似乎不可置信,承桑回微笑道:“朕没脑子与她斗,你在,她长不大,等你离开,朕会好好教她。”
谢蕴掩住心中不快,低头说:“您可以与她讲道理。”
“朕没时间和她讲道理,你赶紧将手中的事情安排,交给秦思安。谢蕴,莫要辜负朕的期望,大局为重。”承桑茴郑重嘱咐。
“臣明白。”
谢蕴从大殿退出来,欲往东宫,刚挪步,日头照耀,时间急迫,她只得先回官署。
****
旨意随后到了官署,几乎与秦思安一起到了。
秦思安看谢蕴接过旨意,她也傻了,“你就这么走了?”
“难不成带你一起?”谢蕴失笑,随后将桌上整理过的文书递给秦思安,“我走后,殿下心情不好,别去招惹她。她对朝政还有许多不明之处,你提点一二,别提我,若不然,她会咬你。”
“她人呢?”秦思安扭头去找,想在屋里找到谢昭宁,可这回,她没找到人。
提及谢昭宁,谢蕴的笑容淡了,道一句:“被陛下禁足了。”
“又禁足?她的性子可真倔,一点都不知道服软。”秦思安叹一句,“她如今性子沉稳许多了。”
“沉稳的性子遇到陛下,也会暴跳如雷。”谢蕴调侃一句,随后看向秦思安:“陆白红这两年颇得陛下喜欢,她上有太傅的恩在,陛下对她多有几分厚待,我走后,陛下多半会将她调入东宫辅助,你自己看着办。”
“你什么意思?”
“待我从西凉回来,我便不是谢相了。殿下独挡一面,我不会留恋相位,如何做,你自己争取。殿下用谁用得顺手,谁才是未来的丞相。”
秦思安凝眸,“陆白红是太傅的人,殿下对她,自然信任。”
“陆白红不会与殿下对着来。”谢蕴提醒一句,“她性子倔,你性子不倔吗?”
秦思安说道:“她那个性子、算了,日后我维委婉劝说便可,我知道你的好意。一路平安,我拨些好手给你。”
“好,我会让浮清跟着的。”谢蕴轻轻一笑,“我走后,她大概不会对外跑,也用不上浮清。”
秦思安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谢蕴将近日处理过、将要处理、等着处理的事情都写在纸上。
看着谢蕴的笔迹,秦思安没出息的笑了,“我的那帮崽子知道你走了,肯定高兴死了。”
“是吗?小心她查账。”谢蕴抿唇不厚道地笑了。
过去的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了过来,震得秦思安脸色都白了,“你晚上叮嘱一遍,别动不动就查账。”
谢蕴笑说:“劝不了,不过她被陛下禁足,至少半月出不来。在这半月里,将你的账收拾干净。”
“你没经历过你不知道,她就是吹毛求疵,她那个查账的本事,不知是怎么学会的,经她一眼,立马就能看出来。你说她上辈子是做什么的?”秦思安极为不满。
谢蕴说:“许是太傅派人教导她的。”
谢昭宁是太傅看着长大的,她学了很多,尤其是账目这一块,最为擅长,极有可能就是太傅所为。
谢蕴又说:“太傅应该是想将她的产业都交给她,没想过将她带入官场。”
“还不如带入官场,捏着脖子,谁敢大声说话。”秦思安一阵后怕,想到对方半月不出东宫,又觉得轻松,深想又觉得不对,“陛下关她做什么?怎么会那么久,陛下那么喜欢她,几日不见就该召见了。”
谢蕴冷冷地看她一眼:“事情都交给你了,你可以走了。”
“我又说错话了吗?”秦思安被突如其来的赶客吓了一跳。
谢蕴不与她解释,回坐到案后,继续提笔写自己的。
秦思安扬眉,挺好的,小祖宗没了靠山了。
****
春夜寒凉,二月未至,殿内炭火旺
谢蕴一进殿,就脱了外袍,扫了一眼宫娥,刚问做什么,就听到里面的笑声。
还笑得出来?
谢蕴悄悄走出去,被子里隆起一团,地上丢着十几本书,她捡起一本,是话本子。
哪里来的话本子。
许是知晓她的困惑,宫娥悄悄说了一句:“陛下送来的。”
谢蕴失笑,这对母女不像是母女,倒像是寻常朋友。她将地上的书一一捡了起来,递给了宫娥,自己走过去,“好看吗?”
“好看……”谢昭宁探首看向来人,想起今日的事情,“你答应了?”
“陛下有旨,我敢抗旨吗?你倒是敢抗旨,你能爬起来吗?”谢蕴俯身,拿手戳着她的后颈,“你可真厉害啊。”
谢昭宁将话本子递给她,“我自然厉害,我都说了我不走,她就不信我,你说我就那么不可信吗?”
“陛下不信你会造反,但陛下相信你会离家出走。”谢蕴俯身坐在榻沿,目光扫过她的脸颊,白了些,精神倒是不错。
谢昭宁变戏法地又给她拿了一本话本子,道:“这个里面有图。”
“什么图?”谢蕴愣了下,顺手打开,里面一张春宫图,吓得她又合上,道:“陛下怎么给你送这个?”
“不是陛下买的,是人家送的。”谢昭宁认真地给她解答,“书是内侍长去买的,他说书肆大方,买十送一。”
谢蕴将书随手丢进了炭盆里,谢昭宁也不恼,又给她拿一本,“这个里面都是画。”
谢蕴又丢了,“还有吗?你这床是躺人还是藏书的。”
“怎么会是藏?我这是给你分享,大大方方给你看,怎么算是藏。”谢昭宁伸手,继续伸手在床里侧摸索,又摸出一本。
谢蕴脱鞋上榻,掀开里侧的被子,里面霍然藏了十几本。
她问:“都是画的?”
“不知道,还没看。”谢昭宁认真回答,两只眼睛凝在谢蕴的脸上:“要不你检查检查?”
谢蕴当真检查,只看有没有图,有图画便给丢进炭盆里。
她丢,谢昭宁就笑。
两人都是心平气和,谢蕴没有因她看话本子生气,谢昭宁也没有因谢蕴丢她的话本子而生气。
心绪都很平和。
检查完后,谢蕴还将剩下的找个匣子装起来,放在床旁的几上,兴致勃勃地问她:“你看到好看的了吗?”
“你不会喜欢的,你喜欢太傅写的,对吗?”谢昭宁歪头看着,眉眼微皱,但笑起来很好看,“我不喜欢看太傅的。”
谢蕴喜欢文句雅致的,爱意隐晦,谢昭宁恰恰相反。
谢蕴轻笑一声:“陛下喜欢看什么样的?”
“她看吗?”谢昭宁狐疑,“应该不会。”
谢蕴深深地笑了,歪头看着她,忽而倾身抵着她的额头:“谢昭宁,你有些蠢。”
靠近了,谢蕴闻到了药味,“你违背她做什么?”
“我哪里违背她了。她让你送死,让我享受,我就说我不去了,你也不去,她不信我。她压根就不信我。”谢昭宁唉声叹气,深深的吸气,“你信我吗?”
谢蕴说:“我也不信。”
“你也不信?”
“确实不信,你让人无法相信。”谢蕴坦然,“挨了几下?”
谢昭宁红了脸,“我不说。”
谢蕴失笑:“不说就不说,我走后,你不要查账。”
“我就查。”谢昭宁扬眉,五官更为灵动,仿若刚刚及笄的少女,“我就查,查个天翻地覆,陛下别想安静,若不然我去哪里报仇。”
谢蕴笑得说不出话来,两人抵着额头,她不敢笑了,索性躺在里侧。
“你笑什么?”谢昭宁脸色发红,觉得羞耻,拿手推了推她:“不许笑。”
谢蕴捂着脸,笑得险些喘不过气,谢昭宁气得去咬她。
“别咬,我说,你这挨打了还一身反骨。”谢蕴改为捂住她的嘴了,笑盈盈地望着她:“你想报复陛下,那就跟我一起走。我带你一起走。”
“不去,拖累你。”谢昭宁哼了一声,伏在枕上,莫名叹气,“我有许多办法,不急着这一时。”
“你怎么做?”谢蕴凑到她的眼前,悄悄问:“告诉我,让我告诉一下。”
谢昭宁不上当,阖眸要睡觉了,“我不说,你和陛下穿一条裤子的。”
“就算我和陛下穿一条裤子的,但我和你躺在一个被窝里,更可信的。”谢蕴耐心哄她,“你就告诉我。”
谢昭宁唇角弯弯,想说的时候又不笑了,睁开眼睛看着她:“那我也不信你,你可以不答应去的,但你答应了,我白挨一顿打,你是不是蠢?”
谢蕴又笑,笑得喘不过气,谢昭宁被笑得发燥,伸手摸她的耳朵:“你笑什么呀,我骂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