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初夏
五一假期以后, 学校进入夏季作息时间表。
高二早自习统一提前到七点半开始,午餐时间从十二点一十提前到十一点五十。
按照冬季作息,上午提前二十分钟, 下午延后二十分钟。
同时, 学习节奏被安排得更紧。
为了迎接6月13日、14日、15日这三天全省统一的学业水平考试,先前分完科暂时退居到幕后的几门学科又被重新抬上来,回到大家的视线。
尤其对于四班的纯文科生而言, 那些令人头痛的化学公式以及各种生物知识点, 像黏腻恶心的臭虫, 甩不开、扔不掉, 以极为强势的姿态,再次侵蚀他们的大脑。
煎熬, 恶心还反胃。
被各科任课老师强压着一轮轮复习下来,学生们惊喜地发现,收获颇丰。
怎么办,好像要长脑子了?
温楚也觉得自己要长新脑子了。
整个五月,她像个不停歇的陀螺,被一条无形的长鞭抽着转动。
偶尔片刻的闲暇, 她总是要忍不住去想秦见纾那天怪异的举止。
——“能够影响到我的,不稳定因素”。
会影响到秦见纾不稳定因素已经出现了,但具体是什么,温楚这一个月以来细心留意观察, 始终没能发现。
明明秦见纾还和以前一样, 三点一线, 甚至更忙。
她能去哪接触新的人, 认识新的朋友啊?
温楚想不明白。
但同时,她又坚定自己温水煮青蛙的路线不动摇, 至少这么长时间下来,效果已经很显著了。
五一假期返校工作以后,秦见纾明显和她关系更好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姬眼看人,温楚总觉得随着盛夏季节的到来,秦见纾身上的直气也褪去不少。
给人一种有机可趁的错觉。
六月一号,儿童节当天,轮到高二四班担任劳动班级。
重南中学是私立学校没错,因为有着众多的金-主妈妈做靠山,学校一应设施都要比正常水准高出一大截。
但校领导为了不让学生们颤养成好逸恶劳的坏习惯,煞费苦心,还是保留了一项劳动班级的活动。
每学期两次,高一高二轮流上阵,被轮到的班级当天不上课,责任划分到组,会负责当天整个校园的卫生清洁工作。
前一天傍晚放学前,温楚就将清扫的分组名单发到班群里,顺带让卫生委员徐一清带着班上的男生去总务处,将第二天要用的劳动工具领回。
被学习任务压得抬不起头的四班学生轮个劳动班级跟过大年似的。
前一天晚上,没有老师的另外一个群里消息漫天,不知刷了多少个99+。
“周生升,你到群里喊一声让大家过去小卖部领雪糕,我跟老板打过招呼了,到时候一起结账。”
午后轻微灼人的日光照在温楚身上,亮得发光。
周生升扛着棕扫帚回头一看,老师正站在花坛边的栏杆后面朝他们招手,对方下身那条牛仔裙同身后那片湛蓝的天浑然融成一体。
初夏燥热的午后,迎来了海的浪潮。
温楚拎着雪糕袋子,不一会儿就从侧边的楼梯下来,捎带来令人稀罕的清凉:“你们几个就不用去了,我刚从那边过来,顺手给你们带了。”
今天六一,看在自己班学生这段时间都表现不错的份上,温楚大手一挥请他们吃雪糕,美其名曰过儿童节。
有绿豆糕和老冰棒两种选择。
塑料袋递到学生手上,五六个同学拿着劳动工具围过来挑雪糕。
温楚回头喊了他们一声:“看见秦老师了吗?”
“秦老师……刚刚还在呢,刚从我们这边检查过去。”
“这边检查完,秦老师去篮球场了。”
篮球场。
温楚有又上了几个台阶,站在一圈小花坛的边缘探头往最下方篮球场的方向看去,果然瞥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不过不是在篮球场,是在草坪操场那边。
像是在和谁说话。
忽然,一阵风裹着闷窒的气息拂来。
树影斑驳,头顶传来沙沙的动静。
远处的秦见纾恰好在此时侧头,理了下头发,让温楚得以看清站在她对面,体育老师王铮的脸。
怎么又是王铮啊……
温楚微微蹙眉。
他一个体育老师,又不管学习方面的事,怎么总有那么多话要和秦见纾说?
心中略微不爽,温楚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已经分好雪糕各自散开的学生们,周生升捏着一根还没开的绿豆雪糕,正要路过。
温楚一把将他抓住:“你先别吃。”
周生升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拿稳。
温楚拍拍他的肩膀,朝底下操场的方向示意:“去,从袋子里拿根绿豆雪糕给秦老师送去,就说是咱们班学生请她吃的,最后一个。”
“别说是我说的。”
见他还不动作,温楚又催了一声:“快去啊。”
周生升:“哦……”
他磨磨蹭蹭应了一声,不是很情愿,毕竟大夏天的谁都懒得动弹。
不过这是温老师吩咐的事情。
男生再不情愿,脚下步子已经动了起来挪到袋子旁边。
温楚盯着他,看见他下坡以后跑了起来,如夏日里的一阵风般,轻盈地就到了秦见纾的面前,打断了秦见纾和王铮的对话。
看到这里,温楚满意地收回目光。
她来到一片清凉的树荫底下,从凝了水珠的塑料袋里挑了根老冰棒,和自己班的两个女生坐在一起歇凉。
斑驳的阳光穿透,雪白的老冰棒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温楚张嘴咬下一小块。
嘶——
冰牙齿。
冰冰凉凉带着丝甜意的雪糕在她舌尖化开,消去午后燥人的暑意,温楚只觉得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的热气消失了。
旁边,有个女生开口问她:“温老师,你刚刚怎么不自己去,要让周生升去啊?”
“我懒啊。”
温楚杏眸微微眯起,笑声随风晃荡。
她才不要那么刻意。
温楚说完这句话没多久,长坡底下传来有人跑动靠近的声音。
周生升三两步跃上阶梯,很快拿到属于自己那支还没吃的绿豆雪糕,拆开放嘴里。
这么一来一回在灼热的太阳底下跑动,男孩子整个人都像是在冒热气。
温楚撑住下巴,朝他看了一眼:“东西给出去了吗?”
“给了。”
“秦老师收了?”
“收了啊。”
“那好吧。”
周生升表情古怪,嘴里含着雪糕滋味莫名。
温老师问得好莫名其妙,怎么好像让自己跑这么远特地送雪糕过去,不是为了让秦老师收下雪糕消消暑吗?
小脑袋转阿转,周生升正准备着再次开口。
忽然,他瞥见荷花池畔,秦见纾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正无声地朝他们这方走来。
“……秦老师。”
周生升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如平地一声雷,无端惊扰了其它人。
温楚乘凉的这块树荫其实挺大,她身后是颗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树干比吃泡面用的碗口都粗。
可秦见纾一来,自己身边几个挨着一起乘凉的学生都纷纷找借口跑开了。
秦见纾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就这么怕?
温楚轻晃着小腿,回头看去,斑驳的光影投在白净的脸,她掀了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很难猜吗?”
秦见纾紧挨着温楚,在她身旁坐下。
两人的胳膊贴在一处,温楚感受到了对方肌肤烫人的温度。
不像自己,身上清凉凉的。
秦见纾故意的吧?
沾她身上的凉气降暑。
可尽管如此,温楚也没有要撤开手臂的意思。
秦见纾一只手上还捏着未拆的雪糕,她轻悠悠地,补充完剩下的话:“学生才不会大热天的无聊到没事买只雪糕给我。”
整个学校,也只有温楚会对自己做这么无厘头的事情。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以后再看温楚,秦见纾在她们的日常接触中,发现了许许多多曾经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
有意思的是,这些细节都很有指向性。
从五月到六月,秦见纾在观察自己,也在观察温楚。
并不知道身侧的人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温楚伸手,指了指她手里的雪糕:“那你怎么还不吃啊,都要化了。”
她的语调中隐含嗔怪之意。
两块钱呢,自费的。
听了温楚的话,秦见纾开始一点点撕开雪糕包装。
换手的时候,她伸出那只一直握着雪糕的手,摊开,倏地贴到温楚的脸上:“凉吗?”
秦见纾眼中笑意轻晃。
冰与火,在这一刻似乎倒转了过来。
温楚刚还说自己身上丝丝凉凉的好不清爽,现下,开始实时升温,发烫,像是被扔进了滚热的熔浆里。
温楚长睫轻颤,抖落了细碎的光:“嗯……”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眼前这人已经将手撤回。
秦见纾也同样贴了贴自己的脸,轻声喟叹:“是挺舒服的,难怪温度上来以后学校小卖部的冷饮雪糕卖这么好。”
说完,她将冰凉的雪糕送至唇边,轻咬一口。
已经从冰柜里拿出来好一阵时间,被阳光烘烤过,此时的雪糕已经没有了初始时的冰硬,它咬开以后冰丝丝的,很快融化在口中。
“你不是不爱吃冰吗?”
敛回心神,温楚睨了秦见纾一眼。
她揉了揉自己刚被贴过的半边脸颊,上头还氤着一层清凉的湿气,方才那股子软腻冰凉的触感还似有若无。
温楚知道,秦见纾是个半养生派,活得非常健康。
至于为什么是半养生?
因为秦见纾是个工作狂,没法做到不熬夜、不加班。
温楚这话像是故意找茬,在等着挑人错。
分明是她催促秦见纾快点拆雪糕不然就要化了,这会儿她又问对方,说“啊,你不是不爱吃吗,怎么又吃了”。
秦见纾细细品味话里透着的别扭,没有立即接话。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温楚以为她不会回答了的时候,秦见纾转过脸来。
似将从叶缝中漏落的光一并揉进了眼底,她含笑轻问:“不是你让学生特地跑来送给我的吗,我不吃,怎么对得起你的一番苦心?”
温楚睁大了双眼,一时想不到可以辩驳的话。
怎么感觉秦见纾好像在取笑自己?
什么苦心不苦心的,难道秦见纾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这样念头刚刚升起,耳畔,温凉的语调继续传来:“对了,王铮刚刚找我说的是会考以后高二体育生出校集训的事。”
秦见纾平铺直述,说完了一件事。
温楚含着嘴里的雪糕“嗯嗯啊啊”敷衍回应,目光左飘右飘,就是不去看秦见纾的那双蛊人的笑眼。
谁问你这个了啊。
等等,秦见纾怎么会知道?
第62章 醒醒
饶是再迟钝, 温楚也察觉出点异常来了。
要说这一个月以来秦见纾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就是变得爱主动跟自己开玩笑了,还老时不时冒出一句让她冒冷汗的话。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 被人一眼看透。
不仅如此, 近段时间,秦见纾多了些小动作。
以前明明多么习惯和人保持距离,现在和自己说话, 聊着聊着总爱动手。
就像方才吃雪糕的时候, 手那么凉, 还要往自己脸上贴。
温楚有时候觉得, 秦见纾是不是在把自己当猫撸。
这么会儿的思考时间,秦见纾手里的雪糕已经吃完了。
她将那根白色的雪糕棒放在温楚手边, 屈膝站起身来:“我吃好了,棍子留给你,麻烦温老师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帮我一起扔掉。”
温楚仰脸看她。
此刻秦见纾那张脸逆着光,模模糊糊,温楚只听见对方语调清泠自唇齿间流淌而出:“对了,之前和你说的那个语文竞赛的事情, 你写的那篇被市里选中,送往省里参加进一步评比了。”
先前四月底的时候,秦见纾特意和自己说过这个事。
她“嗯”了一声,下意识追问:“那冯妮呢?”
秦见纾没说话。
沉默往往就已经代表了回答, 温楚识趣地和她挥手再见。
秦见纾走了, 像撤掉了一层隐形的隔膜, 这边的梧桐树下的大片树荫很快又引来了三两小憩的学生, 重新焕发活力。
梧桐树后的那块地方是学校重金打造的一片荷花池,鹅卵石铺出的小径, 池中央还有一座用以乘凉的小亭子。
临近傍晚,落日洒下一片昏黄余晖,映在水面,波光粼粼。
风一吹,又全都散了。
这地方美则美矣,不过往后天气再热一些的话会特别受蚊虫欢迎,光路过都可能要留下几个叮咬的红痕。
下午已然过了大半,不像秦见纾一会儿第八节课的时候还得去某个班给义务讲试卷,温楚今天没什么事情。
所以她悠悠地,坐在校园阴凉的角落里打发时间吹吹风,顺带检查自己班的卫生任务完成得如何。
荷花池里之前死了几条鲤鱼,前几天,学校后勤又弄来几尾新的放进去。
温楚蹲在池边,手里捏着两根雪糕棒在水面东划拉一下,西划拉一下,脑子里还在想这段时间以来秦见纾的变化。
直觉告诉自己,不太对劲。
可仔细回忆那些蛛丝马迹,又找不到一点儿实质性的证据,推测完全立不住脚。
思来想去,温楚只好场外求援。
而她的援军,近期正忙着浸淫厨艺的杨柳小姐。
在抽空看完消息以后,非常敷衍的回了一句:
【不可能吧,她不是直女吗?】
温楚:嗯……现在好像已经不怎么直了。
早前忘记和杨柳实时同步进度,现在对方显然还有些滞后,温楚于是和对方细细补充说明了一下这一个多月来的情况。
重点落在,秦见纾似乎已经不太直这件事上。
杨柳逐字逐句认真看完好朋友发来的消息,很快抓住重点:【醒醒,就算她现在已经不那么直了,难道一个新入门的小菜姬还能比你这个资深姬佬更有手段?】
【她还能反过来钓你?】
【你也太看得起她了吧!】
连着两个问号外加一个感叹号,成功将温楚信心的高墙给竖了起来。
是啊!
杨柳说得可太对了!
撇开别的不说,就算秦见纾不直了,自己还能被她一个刚弯的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嘛,自己那些疑神疑鬼的想法——譬如总觉得秦见纾说话意有所指,在暗示自己,可能都姬眼看人姬而产生的错觉。
收起手机,温楚皱起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舒展开来。
就在她略略得意之时,身后——
“温老师,你要不要把东西扔进来?”
已经收尾准备回教室的学生提着簸箕路过这边,没走两步,又折了回来。
她看着自家老师蹲在池子边不停的划拉,划拉,欲言又止。
温楚回头,分明从她脸上读到了“您今年几岁”的深切疑问。
“给你。”
将两根雪糕棒扔进簸箕里,温楚拍拍手,起身离开,给学生留下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第八节下课铃响,她和秦见纾一起汇入人潮,顺着笔直大路往食堂的方向涌去。
吃饭的时候,秦见纾敏锐地察觉到了温楚莫名变好的心情。
她舀了一勺碗里的汤,轻声问:“下周要去参加汪老师她们的婚礼,礼物你选好了吗?”
嗯——?
温楚愣了愣,微微睁大一双杏眸。
还有么这回事?
最近太忙,她都忘了。
汪老师是她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刚巧结婚对象也是学校里的老师,正好是高二年级教生物的,姓李。
两口子人缘不错,这次婚宴只图个热闹请周围的同事朋友热闹热闹,不收礼金,定在六月七号当天。
正是高考,还能蹭蹭国运。
重要的是,那两天她们重南作为考点需要放假。
秦见纾从温楚愣神的表情里读到了答案,似乎是在意料中。
她垂下眼眸,自顾自继续开口:“既然忘了,那你的礼物和我记在一起吧,我来挑,挑好了直接给他们送过去。”
秦见纾这话说得好不自然。
温和从容的模样,就好像早已把她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之内。
人家两口子的新婚贺礼,她和秦见纾一起送。
温楚握紧筷子,在自己的盘子里戳了又戳,有意试探:“以我们两个人的名义啊?”
“有问题吗?”
秦见纾抬眸看她,眼里流淌着澄亮的光。
那不然呢,以自己一个人的名义?
似乎是确认了秦见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温楚不知为何,觉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惆怅:“那你挑好告诉我一声,我把钱转一半给你。”
果然就像杨柳说的那样,秦见纾哪有那么有心机。
不过礼物联名也算联名,她和秦见纾的名字总也算是并排写在一张卡片上,也不错。
想到这,温楚心情恢复了些。
婚礼的前一天,秦见纾将精心包装过的礼物送到了汪老师手上,沉甸甸的,是一对组合音响。
就像温楚想的那样,组合音响的外包装拆开,里头附了一张卡片,上面,秦见纾的名字和她并着排。
字迹清秀苍劲,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出自谁手。
“温老师和秦主任的关系真是好得没话说,礼物我也特别喜欢,破费了。”
“明天下午记得早点来玩,婚礼现场还有不少活动。”
汪老师笑盈盈的,神情中流露出来的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而不是客套。
送礼送到了人家心坎上,秦见纾尚算满意。
次日下午,她和温楚也特别捧场地早早就到了地方。
婚宴场地定在市中心一家有名的大酒店。
因为邀请的人不多,只有身边还常来往亲朋好友,所以汪老师她们包了一楼一间不大的宴会厅。
至于今晚的其它厅,则是全部打通包给了另外一对结婚的新人。
也不知是不是默契,出门以后,秦见纾才发现温楚和她穿了一条款式差不多的裙子,只是颜色不同。
颜色不同,因为个人风格迥异,她们的饰品搭配也不同。
与其它老师在宴厅里汇合之后,大家还打趣她们两个是不是一起出门买的闺蜜装。
温楚内心微微一笑。
什么闺蜜装,你们懂什么?
她就是有心和秦见纾买,也绝不是买闺蜜装啊。
转头再看坐在自己身旁的秦见纾,只见对方神态自如,对今天这个意外撞衫的小巧合表现出了十分的淡定与从容。
宴会厅的光落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如流光四溢,美得惊心动魄。
没有从秦见纾身上捕捉到自己想要的情绪,温楚略微失望,转而又用“没关系,她是直女”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其实心底,仍旧对秦见纾是否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而尚存疑虑。
她又不是傻子,杨柳的话当下听听就算了。
那些话仔细一想,漏洞百出。
温楚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恍神间,身侧传来礼貌一声打断——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拎起裙边一角,秦见纾小心退开椅子,起身往外。
她将自己的手机连同包一起,放在了温楚的腿上。
这一下意识的举动,让温楚的情绪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掀了掀眼,仰头去看秦见纾那张清艳的脸旁,好心情地勾起唇角,将掌心轻轻覆在对方的包上,转而开始加入到周围其它老师的聊天里。
酒店一楼的宴厅很大,洗手间也比较多。
秦见纾按着指示牌走,不曾想走到了比较远的一个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刚好同隔壁迎面走来的一位男性擦身而过。
对方正要进厕所,却突然停下脚步盯着秦见纾的背影,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秦见纾?”
听见有人叫自己,秦见纾步子一顿,疑惑地转身。
很快,那声不确定的喊声连连拔高几个度,惊颤不已。
“我去,你真来了啊?”
“还穿的这么的……你该不会想来翘新郎吧?陈知颂知道吗?”
眼前的男人往前几步,盯着她看了两眼,又连连后退,脸上的表情变幻十分精彩,活像是见了鬼。
秦见纾身姿绰约,往那一站整个人清清冷冷自带一股疏离的淡漠感,最重要的是,她那张脸太出众了。
男人行至一旁摸出手机,边看她边给谁打电话。
秦见纾抿了下唇角,安静地看他表演。
她刚刚好像听见了陈知颂的名字?
想起来了。
这个人,好像是陈知颂身边关系比较好的几个朋友之一,叫什么来着——?
对了,叫张鹏。
第63章 婚宴
想起陈知颂这个人, 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明明才过了大半年的时间而已。
张鹏现在给谁打电话,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秦见纾没有注意去听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讲了些什么,光看对方今天这身光鲜亮丽的打扮, 再联系到之前有人故意传到自己耳朵里的消息, 就知道,陈知颂的婚礼应该也是在今天,也在这家酒店。
对这些已经过去的往事, 秦见纾没有半点了解的兴趣。
她敛了敛眸子, 转身准备离开。
哪料想身后, 张鹏瞥见秦见纾要走立马放下手机, 他两步并做三步,将人拦了下来。
“等一下, 秦见纾,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快点过来吧,就在B区洗手间外面。”
最后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一句,张鹏收起手机,定定看向面前的女人。
他脸上的惊愕,此时已经转为严肃。
今天可是他最好的哥们举办婚礼, 男女双方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在陈知颂过来之前,他得帮对方看好这个“差点成为老婆”的前未婚妻。
谁知道今天秦见纾今天过来憋着什么心啊?
说不准就是过来捣乱的。
这个女人,以往和陈知颂一起出现的时候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给人一种难以攀折的错觉。
同为男人, 张鹏对于好朋友的遭遇深表同情, 哪有恋爱谈了三年碰都不让碰一下的道理?
天底下竟有这么死板的女人, 不解风情。
可见光是长得好看也没多大用,偏偏自己这个好兄弟跟着了魔一样, 也不知是被下了什么迷药。
明明马上要结婚了,还不死心地非给人家寄了一封喜帖过去,跟小孩子赌气似的。
但张鹏没想到,秦见纾竟然真来了。
“你有事吗?”
秦见纾掀了掀眼,柳眉轻蹙。
男人挑剔打量的眼神暴露了心中的想法,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尤其是异性。
不少男人,哦,不对,应该是大多数男人。
他们总爱将自己包装成绅士的精致模样,可在看见漂亮异性的时候,刻在骨子里的低俗掩也掩不住,基因里的傲慢和侵略性,光是透过一个眼神就暴露无遗。
毫无半点尊重可言。
顾及自身的修养以及礼貌,秦见纾按下心中翻涌的不耐。
张鹏笑了一声:“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秦小姐你今天到这里来,有事吗?”
“我来参加婚礼。”
“同事的婚礼,不是陈知颂的。”
秦见纾言简意赅,她以为对方应该能听懂自己话。
不想张鹏笑得更夸张了:“唬谁呢你,我才不信……”
“你别走啊……诶……阿颂,在这边!”
张鹏一边追,一边伸臂去拦秦见纾,不过好在今天的主角新郎来得很快。
在看见陈知颂的那一瞬间,秦见纾眉头皱得更深了。
*
和桌上的老师从学生出糗聊到琐碎趣事,温楚虽然一直紧跟话题,心思却分了些出去放在其它地方。
秦见纾还没回来。
去个洗手间而已,怎么要那么久啊?
她时不时回头张望。
这一细节被身侧的冯妮捕捉到,她撞了下温楚的胳膊,故意打趣:“别看了,秦主任去个洗手间而已,一会儿就回来,你俩怎么跟连体婴似的,分开一会儿都受不了吗?”
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温楚眯起一双杏眼,笑着回答:“是啊是啊,就是受不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连体婴?”
她这么一答,整桌的老师都跟着笑了。
有年纪稍长一些的,还感慨自己年轻时怎么就没个关系这么好的朋友。
桌上,忽然有手机振动。
隔位的吴老师看了一眼是自己的手机来电,他顺手接起:“喂,陈老师啊,你不是去洗手间了吗,打电话做什么?”
“嗯?温老师……”
吴老师捏着电话,眼神往温楚这边落了过来,随口道:“温老师在桌上坐着呢,你问她做什么。”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温楚侧头望去,以眼神无声问询。
“啊——?”
听完电话那边传来的话,吴老师傻愣了一秒。
他朝温楚看来,说话的语调不自觉就拔高了好几个度:“陈方美说秦主任在洗手间门口被两个男的欺负了。”
温楚面含笑意,身侧,冯妮还在和她说刚刚冲浪看见的一个好笑段子。
上一秒还若春风拂面的人,顷刻变脸,冯妮小心地睨了温楚一眼,在对方身上感觉到了凌人的霜意。
温楚“蹭”地起身,椅子划拉地面发出“刺啦”一声尖锐的响。
吴老师不适地眯起双眼,眨眼的功夫,他再抬头,温楚人已经到了宴厅门口。
他握着手机连忙拉开椅子追过去,同时继续和手机那边通话。
“你慢点说你慢点,在哪,哪个洗手间?B区的是吗……”
“我们就来,马上来!”
其它老师也陆陆续续跟着起身。
“诶,你们留个人在这看包,别都走啊……”
本就不大的小宴厅,突然走空了两张桌子的人。
不远处正忙着接待宾客的汪老师夫妇,见情况不对,细细问过,也紧忙叫了酒店的工作人员一起跟过去。
浩浩荡荡十几个人,全是重南中学的教师队伍。
温楚脚下踩着高跟鞋,走不快,到一半,她干脆停住将鞋脱下来拎在手上,小跑起来。
冯妮紧跟在她后面,又急,又不敢出声,还得时刻警惕这个状态下的温楚一会儿要是看见欺负秦主任的人,会不会一高跟鞋直接给对方甩脸上。
那可不行,那样是要进局子的!
从D区宴厅到B区,说远,也不是特别远。
跟着指示牌一路过来,温楚很快看见躲在拐角处暗中观察的陈方美。
见大部队来了,陈方美这才敢冒头冲她们猛地招手,气声道:“这边!”
“我看他们没有动手动脚,好像是相互认识有话说,就没出去。”她老实交代自己观察到的事情。
至于那两个男人是谁,陈方美今天出门忘戴隐形了,没看清楚。
“很抱歉让你生出这样一种错觉,不过,我确实……没有……”
“我已经……喜欢的人了。”
走廊侧边的消防出口,秦见纾的声音模糊飘来,温楚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大概的字眼。
紧接着,是男人扬高略有些失控的喊声,温楚神情一冷。
“——我不信!”
“——秦见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今天出现在这里你敢说不是为了我……”
秦见纾侧了侧脸,抬手象征性地捂了下耳朵,深深无言。
好吵。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陈知颂这么喜欢发疯啊……
然而这样的乱吼乱叫刚起了个头,就戛然而止。
几乎是同时,一缕清桂幽香自身侧萦来,秦见纾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在自己身旁站定。
有双温热的手,轻轻托住她的后腰。
长睫颤了颤,秦见纾略微讶异地转头,方才还生硬透着不耐的语调忽然柔软下来:“你怎么来了?”
话刚说完,她听见后方传来的动静。
回头一看,大家都来了。
乌泱泱一片十几个人,男男女女。
“谁谁谁,是谁在欺负我们秦主任!!”
“是怎么个事啊,怎么大酒店的安保这么差啊?”
王铮更是撸起袖子,露出自己胳膊上的大肌肉,故作凶狠:“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咱们女老师,耍流氓耍到这来了是吧!”
“诶,那个男的好眼熟啊,是不是那个谁……”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原本还宽敞的消防出口顷刻挤满了人。
所有人拥簇过来,隐隐围成一个圈,很默契地将秦见纾挡在中间。
莫名的热潮涌上心头。
秦见纾黑褐色的瞳孔,微微扩缩。
心底有风卷起涟漪轻漾,一圈,又一圈。
这副场景同大半年以前,在学校里,陈家人找上门来欺负她的时候截然相反。
那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她说话。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和这些同事已然处成朋友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是温楚。
温楚才是自己和这些人之间走近的纽带,所有的一切,都从温楚来到她身边开始。
她在慢慢变得鲜活,慢慢融入,灰白色单调无趣的生活也被一点点填充进绚烂的色彩。
短短几息,秦见纾脑中转过许多念头。
她的后腰处,温楚的体温隔着布料穿透肌骨,烫在她的心上。
温楚睨了对面两个人模狗样的男人一眼,对着秦见纾抿了抿唇,声音去了几分霜意,多了几点不悦:“陈老师出来上洗手间跑到B区宴厅这边了,说看见你被人欺负。”
“我看看,有没有事啊?他们有没有动手。”
她拉着秦见纾在自己面前,转了个圈。
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看多么珍视的宝贝。
秦见纾本来被陈知颂他们弄得有些烦,现下被温楚将拉着转了个圈,没忍住轻笑出声:“放心,我没事。”
说完,她捏捏温楚的手心,指腹在柔软的掌肉上轻轻擦过。
温楚眸光微闪,忍住想要缩手的冲动。
秦见纾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做这种小动作!
还不等温楚开口说些什么呢,秦见纾目光一转,垂眸,注意到了她一双光着的脚丫。
两只嫩白的小脚,足掌边泛着微粉的红,涂了指甲油的指甲轮廓修得干净漂亮,粉亮亮的。
秦见纾迟疑了半秒,抬眸:“你怎么没穿鞋?”
“啊……”温楚羞赧了两秒,大大方方,撩过额前的碎发,“灰姑娘跑丢了她的水晶鞋。”
秦见纾不禁莞尔:“怎么,有王子在追你吗?”
温楚摇摇头,她倾了倾身体,同对方贴得更近了些。
潮热的吐息萦在她的耳廓,秦见纾听见温楚用只有她们彼此能听见的气音,悄声开口:“没有王子追我,是我要来见你。”
灰姑娘为了躲王子跑丢了她的水晶鞋。
而她不一样,她是为了去见她的公主。
第64章 试探
温楚突然凑近, 又抽身离开。
这么一个小动作,仿佛就只为了让这句属于她们的悄悄话不被旁边其它的人听了去。
潮热的余温尚存,秦见纾的耳尖很快攀上浅浅的粉, 眼波流转间, 清雪化成一滩春水,甘甜清冽。
该不该说,最近一周温楚好像越来越过分了, 类似的行为放在以前, 她是肯定不会做, 也不敢做。
秦见纾细心地察觉到, 自己在试探对方的同时,也在被试探。
温楚, 似乎没有她想的那么笨?
并不知道自己刚被人盖上了“智商”的戳,大庭广众之下,和秦见纾极为隐秘地你来我往让温楚心情又再攀升了一个层次。
但她没忘记自己过来是做什么的,欺负秦见纾的人还没解决呢。
就算只是动口没动手,那也不行。
视线越过人群,温楚凌人的目光又扫了一遍那两个男人, 总算觉得有些眼熟了:“他是……”
“是陈知颂。”
秦见纾挽住温楚凉丝丝的胳膊,语气平常。
哦……陈知颂啊。
周围一群老师听见这个名字,不约而同噤了声,神情迥异。
学校里之前关于秦见纾的八卦, 他们多多少少都听过一些。
怎么, 这事过了这么久还有续集吗?
大家心里默默腹诽, 只有王铮, 特别看不惯地轻嗤一声:“是不是男人啊,有完没完了, 怎么三番两次跑来欺负女人,秦主任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好像连秦见纾一起骂了。
于是急匆匆地转头,极力辩解:“对不起啊,秦主任,我不是说你眼瞎的意思。”
一出小闹剧,三两笑声传来,缓解了略微有些紧张和微妙的气氛。
当事人还没说话呢,温楚转过脸去冲他眨了眨眼:“没关系,秦主任的眼神是不太好使,上课还要戴眼镜呢。”
“那是一回事吗?”
秦见纾装模作样轻轻“掐”了她一下,不痛不痒。
温楚没被掐怕,反而气焰更高了。
“就是!”
“你看人眼光差还不让人说了?”
秦见纾眼神忽而变得幽深,她看人眼光差?
那现在看上的这个……
本来是要说正事的,没两句,气氛又跑歪了。
温楚揪着这个事情和秦见纾旁若无人地拌嘴,落在对面陈知颂的眼里,活像打情骂俏。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别扭的地方,对象是个女人。
而且这个女人,他没见过,应该是分手之后秦见纾在学校里新认识的朋友。
陈知颂脸色不太好看,那张原本俊朗清秀的面孔因为表情管理不到位,给人一种阴翳的感觉。
对面人多,他怕惹出事端也不好出言不逊,只得按下不耐,看向温楚:“你是谁啊,我和我前女友之间的事情,关你什么事?”
“你也知道是‘前’女友啊?”
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温楚轻哼一声。
她脸上不期然绽出一个纯美的笑,甘冽的音色中,却是与之完全相悖的挑衅:“我和秦见纾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一个上位失败的臭男人,连前夫哥都不是,还敢跟我叫板。
温楚不清楚眼下的秦见纾对自己到底怀有怎样的心思,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如果要二选一,陈知颂肯定是毫无疑问出局的那个。
所以,温楚选择猖狂到底。
反正秦见纾肯定也舍不得说她。
秦见纾确实舍不得说温楚,不过,也没打算让大家这么多人陪着自己继续这场幼稚的闹剧。
她松开挽住温楚的手,松了松眉眼,上前两步:“好了,其实今天这事就是个不大不小的误会,两边都有新人结婚,不适合继续闹下去。”
“汪老师?”秦见纾回头,在一众人堆里找到了穿着旗袍喜服的汪老师。
她才是今天的新人主角。
汪老师缓步上前,顺便回头指了指一起跟来的酒店工作人员:“秦主任,我叫来了酒店的安保。”
这是在无形地给秦见纾撑腰。
心领过好意,秦见纾抿唇一笑:“应该用不上了。”
她重新转过身去,看向陈知颂:“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些同事今天都是过来参加汪老师婚礼的,所以,请收起那些不必要的揣测。”
“至于你说的那张请柬,我确实没见过。”
话都说到这了,如果还是不想听懂,那真是无可救药。
汪老师也适时开腔,她绵柔柔地笑了一声:“陈先生这身装扮,今天应该也是来当新郎的吧?不知道新娘这会儿在哪。”
一石激起千层浪,最后点醒了还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的其它人。
等于是在告诉大家,陈知颂今天结婚,不仅不专注自己的婚事反而跑来纠缠巧合出现在这的前女友,死缠烂打,好不体面。
新娘大写的一个惨字。
而一直充当耳朵偷偷通风报信的陈方美,在听见“请柬”这两个关键字以后,惊呼出声:“咦,原来是说在那张请柬啊,那天跑腿确实把东西送到办公室了,不过当时秦主任上课去了不在,就我们三个在。”
陈方美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声,用力佐证。
身为那天在场的“三人”中的一员,吴老师也上前一步:“所以那张请柬,其实没到秦主任手上。”
陈方美:“为什么呢?”
吴老师:“因为温老师把它扔了,我们俩亲眼看见的。”
两个活宝又开始唱相声,一唱一和,陈知颂脸上的表情好不精彩。
温楚忍俊不禁,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确实,是我扔了。”
对口相声到此结束。
温楚觉得这种降维打击已经没什么乐趣了,她甚至都懒得再正眼去看对面的男人。
“没别的事情,我们就走了。”
“既然结婚的话,还是请新郎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自己新娘身上,而不是老打别人的主意。”
“毕竟,不是谁都稀罕那口回头烂草。”
温楚边说,边笑,边笑,边说,精致的妆容勾勒得她的五官更加出众,美得极具攻击性,还泛水光的红唇半张,娇艳欲滴。
盛气扑面而来,压得原本就落了下风的男人吐不出半个“不”字。
陈知颂心里也知道,这事要闹开,吃不了兜着走的是自己。
大家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走。
最后离开的时候温楚回头多瞥了一眼陈知颂灰败的样子,轻蔑一笑,只是唇边的笑意都未来得极扩散开来,下秒,就被只从旁伸来的手将脑袋掰正回去。
“拎好你的水晶鞋,我们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秦见纾的意思,温楚这样光着脚丫到处跑也不是办法,得把鞋穿好。
于是两人中途掉队,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温楚的高跟鞋已经稳当穿在了脚上。
并不起眼的小插曲,这次,高二年级全体老师一起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他们未将此事大声宣扬,不过后续开始婚礼活动的时候,气氛明显高涨许多。
中间,一对新人上台致辞。
下来敬酒的时候,汪老师领着老公路过她们这桌,又和大家分享了个小八卦:“听酒店经理刚过来说隔壁宴厅出事了,婚礼没办成,一对新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女方当场说不结了。”
这事闹得难看,经理忙得焦头烂额说可能暂时顾不到她们这边。
汪老师夫妇听完,表示理解。
不结了是好事,估计是刚刚发生的那些事被女方的亲朋好友看到了,这才闹起来。
“活该。”
温楚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嘴里含着一口水,吐出两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只有秦见纾听见她在说什么。
晚饭,大家兴致都很高,吃过以后又转场去了隔壁ktv要了个大包,鬼哭狼嚎。
温楚和秦见纾是开车来的,两人都喝了酒,走的时候在线上叫了个代驾。
她们去露天停车场上了后座,等着代驾找来。
车窗摇下一半,晚风徐徐少了白日里闷窒的黏腻感,吹在身上柔软,又舒适。
上车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谁先开口说话。
似是沉浸在这难得自然的惬意里,温楚觉得和秦见纾单独相处的时候,自己有种莫名的松弛感。
不过没多久,她就不觉得松弛了。
“秦见纾。”
“嗯?”
“你怎么又在回消息。”
光线昏暗的车厢内,手机屏幕亮起的白光格外刺眼,温楚懒懒支起下巴侧目去看座椅另一端的人,微眯起眼。
还以为秦见纾会不会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呢,结果不是。
人家忙得指尖起火,消息一条接一条。
她的话,让秦见纾打字的动作稍微滞缓了些:“之前认识了几个陈知颂那边的朋友,有几个女孩子人不错,都发消息来问我今天这事是不是真的。”
秦见纾没有抬头,自然也就没发现温楚异样。
“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看着不心烦吗?”
温楚小声抗议了一句,同晚风一起卷至耳畔。
她不喜欢一些糟乱的烦心事总缠着秦见纾不放,特别是陈知颂这个人,代表了过往的太多。
秦见纾笑着“嗯”了一声,没太在意。
不一会儿,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不等她来得及抬头,眼前便覆上了一双柔软的手,温温凉凉。
光线顷刻间暗了下来。
温楚这次不抗议了,温吞懒散的四个字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不准看了。”
“……”
视觉弱化,秦见纾的其它感官的敏锐度被瞬间放大,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蜷动。
她轻轻眨眼,听见了微弱的风声,还有裙子布料摩擦的动静。
以及,和温楚彼此交缠起伏的呼吸声。
如果没猜错的话,温楚现在应该离她很近,很近。
秦见纾微微抬头,在心中测算着此刻自己和对方的大概姿势和距离,小心转动脸庞,直到和温楚差不多面对着面。
“好,不看了,你先把手放下来。”
她轻声应承,还泛雾光红唇张张合合。
温楚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
她垂眸,眼神倏地沉入一片欲望的海,潮汐涌动,周遭的空气仿佛也跟着一起变得黏稠,暧昧。
两人原本就极近的距离,呼吸起伏间,又被拉近了不少。
秦见纾的唇珠看起来很软,很好亲的样子。
温楚低头,微微侧首。
“温楚?”
见无人回应,秦见纾又喊了一声。
温楚愣了一下,陡然惊醒。
第一反应,低头看了眼自己和秦见纾之间的距离,她肩膀抵着人上臂紧贴着,都快要趴到对方身上去了。
要命,她刚刚竟然想亲秦见纾?
简直是色胆包天。
第65章 有病
秦见纾短暂消失的视野, 重新变得开阔。
所幸光线灰暗的车厢里,有夜色做掩,秦见纾偏头去看, 也看不清楚温楚脸红心跳的慌乱模样, 一切如常。
此时,温楚已经规矩地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反复克制, 试图平息心头无端涌动的激荡。
秦见纾安静看向她, 将手机反扣在腿上:“你怎么了?”
“没什么, 车子里温度好像有些高。”
温楚说话不过脑, 细长的手臂伸过去抠住开关,将剩下那半扇窗尽数摇了下来。
“是吗?”秦见纾说着, 伸出半截胳膊去迎窗外的风,晚风清凉,在触及她掌心的那一刻有了模糊的形状。
今晚很凉快,凉得舒适。
并不热,也不闷。
刚刚……是不是发什么了什么?
温楚好像有一点怪。
作为双眼被蒙住的那个人,秦见纾并不知道方才温楚经历了怎样的诱惑与煎熬。
今天一整天经历的事情太多, 反转也很多,不过因为某一个人的存在,原本糟糕的事情也变得不那么糟糕了。
秦见纾的神情忽而变得柔软,她转过头来:“还没和你说谢谢呢, 温楚。”
“谢谢你。”
收回伸出的手, 她双臂交叠在一起放回身前, 眉眼间含着淡美的笑。
即便是在只有两个人的车子里, 秦见纾依然记得维持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她靠在椅背上, 坐姿优雅,却并不会叫人觉得懒散随意。
不像温楚。
这样一对比,温楚觉得秦见纾有种古韵名门闺秀的气质,而自己,则是试图染指对方,一只善于装得乖巧的狐狸精。
而且没有骨头——
温楚懒懒靠在后座上,方才稍紧的神经随着话题的转移又松弛了些,一张明艳的脸上露出个清甜的笑:“……和我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
是时候了,拿出名为朋友的幌子!
这招温楚用得驾轻就熟。
秦见纾没反驳,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会儿,温楚又喊她的名字:“秦见纾?”
“这事算彻底过了吧?”
“我是说,你和陈知颂的事。”
即便只是个过去式连前夫哥都算不上的臭男人,温楚还是忍不住在意。
她当然会在意啊,就是这样一个烂人,竟然曾经有幸和秦见纾的生命轨迹交叠过一段。
温楚恨得牙痒痒,很难不承认自己非常嫉妒。
秦见纾又“嗯”了一声,目光眺往远处,清清淡淡:“这个人很早以前就在我这里过了。”
“那就好。”
从正主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温楚略略舒坦了些。
“不过从他之前想方设法给你送请柬,还有今天破防的表现来看,这个人好像还挺在意你的。”
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
陈知颂这一系列的行为都似乎只是想要验证自己在秦见纾心里的地位,想要证明秦见纾对他还有感情。
痛苦和不甘是演不出来的,可既然是这样的话,男方当初为什么又要做出那一连串毁人好感的事情?
明明都快要走到结婚的那一步。
陈知颂连同自己的父母一起将秦见纾推远,事后又来惺惺作态。
温楚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秦见纾也从没和她说起过。
但隐约间,她觉得这里面的逻辑有些许空白的部分,是自己不知道,且比较重要的。
到底是什么呢?
一旦陷入思考,温楚就忍不住会微微皱起眉心。
然而从旁伸来一只纤白的手,将她眉间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你又在想什么呢?”
“刚刚还让我不准看别人发来的消息,现在自己又偷偷琢磨。”
寂暗的夜色里,秦见纾嗓音清透甘冽,总能很平和地安抚人心。
她的下一句话,让隐藏在朦胧纱雾后的真相,悄然掀开一角:“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你可以直接问我。”
温楚并未注意到秦见纾说这句话的时候,中间有细微的停顿。
几乎想也没想,就顺着对方的引导将话往下接:“我只是觉得奇怪,他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还会……”
“因为我要求柏拉图,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
秦见纾话,盖过了温楚的。
纤长的手指描过温楚淡淡的眉,慢而轻,宛若在用心勾勒一幅细腻的画,指尖最终随着话音落地,停在眼尾。
扫过,收回。
这种若即若离的触感,终于消失了。
温楚一双好看杏眸微微睁大,耳畔,秦见纾的话还在继续响起:“他大概以为恋爱久了可以改变我吧,只是未能如愿。”
“你知道吗,温楚,我接受不了和别人有亲密接触,哪怕只是……接吻而已。”
句子到了末尾,已经是极轻了。
似叹息,似感慨,又像只是简单的陈述,轻盈的羽毛在空中浮沉飘荡,终于落地。
不止是陈知颂,秦见纾长到这么大一共谈过三个男友,个个都是这样。
陈知颂忍了三年,在自己面前扮演了三年贴心好男友的角色,临到谈婚论嫁那一步的时候小心翼翼对她抛出试探的钩子,结果被无情打回。
以为是投资,结果完全看不见希望。
是个人都要破防。
这是秦见纾第一次别旁人说起和感情方面有关的事情,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病,私心里,她没想过要去改变自己迎合别人。
其实在隐约意识到对温楚的情感变化以后,秦见纾也挣扎过。
诚然,和温楚待在一起让她非常舒适和心动,但……对方应当有知晓这些的权力,然后再选择要不要继续喜欢自己。
如果不能接受的话,应该也没关系吧。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秦见纾就觉得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十分压抑。
她快要将自己溺毙在深色的海。
然而这时,一道极轻盈的笑声将她从阴暗的死角里拉了出来。
“嗯……柏拉图吗?”温楚略惊讶地眨了下眼。
她唇角边还漾着笑,看起来,并没有被这件事情困扰到一丁点:“可是看起来,陈知颂似乎也没达到柏拉图最基本的条件,他一点都不了解你,甚至让你为了他而改变自己。”
“这样也算柏拉图吗?”
未免有些辱柏拉图了吧。
在温楚的理解里柏拉图应当是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因为有了灵魂上极度契合的感受,所以才显得肉-体交流没有那么重要了。
这样的伴侣,可遇不可求。
“而且说认真的,我觉得你这种情况可能是一种情感洁癖或者是,心理洁癖,你有没有想过?”
“我回头问问朋友有没有认识这方面心理医生的,陪你去看看。”
温楚的话忽然就多了起来,她托着腮,想了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捞过自己的手机,开始翻找通讯里的人。
亮白色的屏幕光映在她的脸上,如流淌的荧光。
秦见纾怔怔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再次开口,喊了温楚的名字。
对方抬头朝自己看来,雾雾的水眸里蕴着疑惑。
秦见纾:“要是你,你能接受没有亲密接触的恋爱关系吗?”
“这和我能不能接受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说秦见纾,你的下一段恋爱是想要和我谈吗?”温楚抿唇笑了笑。
眼波流转间,她整个人转了过来,手肘微微屈起支在椅背上,勾起的眼尾在夜色下缠绕了丝缕风情,声音极轻:“你要是和我谈的话,我可以认真答一下你这个问题。”
她询问朋友的消息已经发了出去,现下,只需要等对方的回复。
倒是秦见纾,看起来很在意这件事情。
大约五分钟以前,自己还萌生了想要亲她的想法,结果现在她和自己讨论“能不能亲密接触”的问题。
温楚觉得,秦见纾应该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吧?
不仅仅只是朋友间的那种。
经过今晚,她越来越确定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感受到的不是错觉。
只不过对方应当是还有自己的顾虑,又或者,尚没有想清楚。
至于柏拉图这样的事情……
温楚觉得,在她这里还够不上烦恼的边。
毕竟,自己连秦见纾的女朋友都还不是。
闹饥荒的年头,哪有吃不上饭的人会去考虑对猪肉还是牛肉过敏的事情啊?
温楚的话太过露骨,眼底笑意轻晃,活脱脱一副调戏良家妇女勾人的模样,就等着看人羞赧沉默。
秦见纾眸光微闪,她唇角轻压,一手撑住身下的座椅倾斜着身体往前。
丝缕幽香飘来的同时,软绵的唇瓣险些擦过温楚的脸。
还好她及时躲开了。
狐狸瞬间慌了神。
再也不似方才的放肆和从容,温楚两颊忽的泛起烫人的热,故作镇定声音里,夹了一丝慌乱:“开玩笑的!”
“我先帮你问问,回头约个时间我再陪你一起去,行吗?”
秦见纾也太吓人了。
一个直女,怎么就这么敢啊?
在温楚脸上看见了想要的反应,秦见纾牵起唇角,满意地应了一声:“嗯。”
其实以前她也怀疑自己有病。
但现在,她又觉得自己可能没病。
毕竟刚刚,差点就亲上了呢。
第66章 暧昧
难怪那些男人会恼羞成怒地评价秦见纾“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
温楚想, 那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傲雪寒梅抖落一身清霜,被温柔的春风吻过以后绽放的娇美模样。
秦见纾将自己最美的那一面藏起来了, 不给任何人看。
而她, 何其有幸见识过一次。
代驾很快从照着停车场的指示牌找过来。
温楚被秦见纾方才那一下被撩拨得怕了,等前座代驾一上车,她不着痕迹悄悄移回到另一端车门边。
秦见纾看了一眼特意避着自己的人, 也低下头去, 开始慢悠悠地回复那些积攒的消息。
从她唇角轻微扬起的弧度不难看出, 她此刻心情, 始终维持在一个愉悦水平上。
车行至中途,前头代驾的女孩子忽然从内后视镜里看了她们一眼:“两位姐姐, 有件事情需要征询一下你们的意见,咱们现在径直回家的这条路上没有交警,但是如果稍微绕一下往高架上开再下来那边有交警查酒驾,不过会要多绕1.5公里,你们想走哪一条?”
为了让客人觉得自己这个找代驾的钱花得物有所值,找交警, 已经代驾行业的基本的附赠服务了。
这会儿前方正是一个红灯,女孩耐心地等着客户回答。
须臾,后方传来两声截然相反的答案:
“那就绕路一下吧。”
“走正常路线。”
代驾:“啊?”
温楚一直不变的姿势终于有了改变,她直起腰来, 细长的胳膊搭上前座:“几百块代驾的钱都花了, 不差这几个油钱, 走有交警的那条路。”
长这么大还没吹过那个酒精测试仪呢, 今天晚上这个酒精测试仪她吹定了。
秦见纾在这时侧过脸来,目光落在温楚身上, 轻声打趣:“温老师真大方,不过今天开的怎么好像是我的车呢。”
窗外路灯昏黄色的光影落在她的肩头,笼住了半边身子,另外一半,影影绰绰。
如果没记错的话,代驾也是自己喊的。
前方的代驾耳尖,听见这声,没敢出声去应温楚的话。
她抬眸,眼神落在后视镜里这两个漂亮姐姐身上。
瞟来,瞟去,瞟来,瞟去。
片刻后,她的右肩被人轻轻拍了拍,温楚鼓励的声音从后传来:“没关系妹妹,你听我的上高架就行了,我能花她的钱。”
对秦见纾的话充耳不闻,温楚自说自话。
代驾妹妹怎么说也是见多识广,会5G冲浪的人,听身后这位一说就立马明白了。
感情两位是一对,在调情呢是吧。
“好的,我知道了。”她应了一声。
恰好这时红灯转绿,代驾妹妹轻轻带起油门,车子跟着左拐的车流一起拐到了上高架的那条路。
温楚满意靠回了位置上,笑眯着眼,眸弯似月。
余光却瞥见,一侧的秦见纾正在看自己。
她遂也转头,朝人看去,说话的声音仿佛掺了蜜一般甜,故意做作:“咱们关系这么好的朋友,我花点你的钱没关系吧?”
“你刚还说谢谢我今天帮了你呢。”
“大不了回头再请你吃饭。”
再一次举起朋友的大旗,温楚宛若站在山头上振臂高呼,生怕秦见纾听不见。
朋友这个字眼,于她们二人来说已经不知道从何时起变了味道。
秦见纾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眼底的笑意越发浓了,晚风卷起发丝,她清清柔柔的:“嗯,那你想想到时候请我吃什么吧。”
温楚勾了勾唇角,从喉咙里哼出很轻盈的一声。
她转过头去,继续看窗外不断后落的风景,神情里多了几分暧昧。
秦见纾还是真坏啊,明明是一开始就能答应的事情,非要来这么出逗一下她。
这还是自己最开始认识的那个秦见纾吗?
反差也太大了。
不过她好喜欢。
含蓄隐晦的暧昧博弈,令人沉醉。
不过怎么直女开窍以后,会这样得心应手的吗?
改天她得问问杨柳,和许意宋暧昧的时候是不是也老被牵着鼻子走,像是套绳的小狗。
车子下了高架没走出多远,果然就遇到了查酒驾的交警。
代驾妹妹安全通过检查,被放行通过。
这时,温楚叫住了手握测试仪的交警大哥:“我可以吹一下吗?”
司空见惯的事情,几乎每天查酒驾都会遇到,交警大哥笑了一声爽快将仪器递上前来。
温楚如愿地吹亮红灯。
惊讶之余,她回头看向秦见纾用手指了指面前的仪器,笑得清澈明朗:“你看,亮了呢。”
是啊,亮了。
秦见纾短暂怔了片刻,月光好像晒到了她身上。
*
为期两天的高考结束,教学楼的二楼三楼一下空出两层。
温楚每每上楼经过这两层的时候,总觉得安静得不像话,空旷的教室里还是老一样的摆设,成堆的书和资料都还杂乱地堆在一起,只是已经没有人在了。
她转念一想,明年的这个时候走的就该是自己手下的那批小崽子了,一时多番感慨。
好像时光长河又开始倒流,让她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如今到二十七岁的自己,最讨厌的仍旧是面对分离。
“温楚,想什么呢?”笔头轻轻叩击桌面的响声,惊扰了午后的静谧,秦见纾朝她看去。
说是去楼下小卖部买杯浓缩咖啡,回来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臊眉耷眼。
吴老师靠在自己的躺椅上仍旧睡得香沉,陈方美用力揉搓着脸,同困意作斗争,温楚坐在最里的斜对角。
听见秦见纾问询的声音,她转了转脑袋:“没什么,刚刚上来的时候路过二三楼转了一圈,想起明年的这个时候送走的毕业生就是我们自己带的那批了。”
“我应该会哭成瞎子。”
温楚似玩笑,似喟叹,光想想鼻头已经开始有些发酸了。
远去的高中旧时光里,毕业分别的那天,她哭得最惨,虽然当年的那些朋友很多如今都已经不怎么联系了。
一旁,陈方美打起精神揉了揉困出泪花的眼:“习惯就好,温老师,我记得你这好像是第一次带班吧?第一次难免都这样,想我第一次带班的时候……”
“你说这些学生虽然平时又调皮,又惹你生气,但每天和他们相处真的比跟自己家人相处还要久。”
“唉,希望他们好好努把力,抓紧这最后一年为自己博个璀璨前程吧。”
“不行了,我得去给自己泡杯浓茶,一会儿还得上课。”
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陈方美端着自己的茶杯起身离座。
温楚盯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目光转而落在秦见纾那张清艳的脸上,她低低唤了一声:“秦见纾。”
“你哭过吗?第一次带班的时候。”
秦见纾望着她,表达得轻柔委婉:“我可能不是一个很感性的人。”
也就是没有。
也是,温楚想了想秦见纾平时的作风做派,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感性的人。
她这些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方才那些莫名的伤感惆怅什么的,又都烟消云散了。
桌面上手机振了振,此时有微信消息进来。
温楚低头查看。
然而秦见纾并不知道这些。
看温楚情绪平平的样子,她托腮想了会儿,忽而放下手中的笔:“坐了一中午,人都坐得有些懒了,温楚,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温楚下意识转脸看了一眼窗外的正盛的日头,迟疑片刻:“可以……是可以。”
言不由衷。
大热天的,秦见纾竟然有这样的“雅兴”。
走出空调房,扑面而来的热浪烘烤着肌肤,让人短暂生出想要缩回去的念头。
也就是秦见纾才有这么大的面子!
温楚硬着头皮跟在对方身后。
很快,她就发现秦见纾说的散步不是往楼下去,而是往楼上。
教学楼没有天台,不过七楼倒是有一间废弃的音乐教室。
边走,温楚边仰脸,和秦见纾说着自己刚刚收到的消息:“之前我找朋友问的那件事,她说已经找到了不错的医生,让我们商量好约个时间一起过去。”
“晚些吧,等期末考过后。”
秦见纾几乎没有细想,固定的答案脱口而出。
或者说,她本身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再过两天就是高二的会考了,会考过后,学生还是要回来正常上课准备期末的考试。
这个暑假的安排前几天已经开会商讨过,有了定论。
高二升高三,考完之后的大概会放一个星期的假,让学生和老师都有一个休整的时间,然后返校继续补课。
高中的最后一年冲刺,紧迫的压力感已经提前到来。
听到料想中的回答,温楚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也几乎同时,她手心一麻,方才发消息过来的朋友又接了条长语音过来。
温楚没功夫转文字细看,直接点开,手机对面传来嚷嚷的人声盖过了夏日午后的宁静——
“还有个事情得跟你提前说好,前两天你让我尽量帮你打听女性医生,我把身边的关系网找了个遍才问到,这个医生是程听然介绍的……应该没关系吧?”
熟悉而又久违的三个字,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听见程听然的名字。
温楚脚步一顿,头皮发炸。
前方,秦见纾也在楼梯拐角站定,她一手扶着光滑的金属栏杆,回头望来,恰好捕捉到温楚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神情。
原本未做他想的秦见纾,不免好奇了起来。
她用指尖在光滑的金属面上轻点两下,薄唇开合:“程听然,是谁啊?”
第67章 看诊
这个问题, 问得好。
六月天闷窒的午后,温楚忽然觉得自己的后颈脖子凉嗖嗖的,隐约像是有风刮过。
她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啊……嗯……是以前一个关系很好, 后来又闹掰的朋友, 现在已经不来往了。”
不愧是教语文的,模棱两可这四个字被温楚发挥到了极致。
风雨欲来之际,她选择了暂避其锋。
虽然和程听然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问起, 温楚心底莫名闪过一丝心虚。
也怪自己, 近段时间因为进展飞速, 以至于现在很多事情她都没有刻意回避秦见纾。
听语音忘记关扬声器,是她活该。
可谁又知道托人找个心理医生也能和程听然扯上关系?
阴魂不散。
温楚收好手机往上走了两个台阶, 来到对方身侧,神色如常。
还没站定呢,只见秦见纾了然般点点头:“前女友啊。”
清清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温楚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平坦的水泥地硬生生让她走出了山路的感觉。
——啊?
——秦见纾又知道了?
恰在这时, 秦见纾伸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胳膊:“没事吧?”
温和清冽的嗓音,一如往常。
温楚轻轻摇头,她微仰起脸,眼神在秦见纾一张姣好的面容上飞快扫过, 不曾捕捉到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情绪变化。
“先上去吧。”
秦见纾收回自己的手, 肌肤上薄热的体温也随之散去。
废弃的音乐教室门锁是坏的, 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这里空桌子不多,平时门窗紧闭着隔三差五就会有学生过来打扫卫生, 桌椅都很干净。
这个地方,温楚还是第一次来。
一是这里已经废弃,没什么过来的必要。
二是因为楼层太高。
这可是七楼啊,她平时没事才不会爬那么高到这种地方来。
可瞧秦见纾那副熟练的样子,连教室门锁是坏的都知道,进来以后就径直奔向窗口开窗。
热烈的风一涌而入被荡起的窗帘拥住,影影绰绰有了形状,也勾撩起秦见纾额前脑后散落的碎发。
温楚一个轻盈地闪身钻入鼓起的窗帘后,来到了秦见纾身边:“你经常来这里吗?”
“以前会来,心情不好的时候。”
这间教室是整栋教学楼最高的地方,视野也最开阔,站在这边窗口往下看,大操场,篮球场,大半个学校都净收眼底。
抬眼,便是海蓝色的天。
秦见纾侧眸看向她,随身摸出一包纸巾,在窗台落了灰的瓷砖上擦了又擦:“之前午休时间经常会有学生在这里躲着玩牌,或者是抽烟,后来被我抓过几次现行罚狠了,渐渐就没人敢来了。”
原本是学生的秘密小基地,被秦见纾这么一盯,谁还敢来?
现下这个秘密基地倒成秦见纾一个人的了。
假公济私。
温楚想到这层,轻笑一声。
哦,也不对。
从此刻开始,这个秘密基地也是她的了,她和秦见纾的。
想到这,温楚心口就泛起密密麻麻酥痒的悸动,小指微微蜷起。
这种两个人守着独一份秘密的感觉,该不该说,挺特别。
听见这一声笑,秦见纾动作停顿了会儿,视线描过温楚弯起弧度的眼:“心情好点了吗?”
温楚:“嗯?”
她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
愣怔片刻,温楚才想起秦见纾指的是不久前自己无端提起有关毕业的事情。
原来,秦见纾这么在意自己啊。
她张合唇瓣,嗓音里含了笑:“已经好了呀。”
秦见纾:“嗯,那一会儿上课就不会有坏情绪了。”
又来了。
多么私密的独处时间,这样也能将话题绕回教学工作上去啊?
工作狂的属性有时候也不必要太明显。
温楚重重“嗯”了一声,又长又懒,听起来像是在抗议话题的突然转变。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窗台上的瓷砖已经被擦得透亮。
她两手交叠在一起搭上去,腰身微躬,探头伸出窗外去看底下的大篮球场。
耳畔,秦见纾微凉的嗓音裹着闷热的风一起飘来:“那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其它的事情了。”
嗯?
温楚斜睨过去,惬意地眯起一双水润的杏眸,等着对方剩下还没说完的话。
风,搅碎了秦见纾声音里笑意。
“聊聊……你以前那个关系很好,后来又闹掰,现在已经不来往的那个朋友,怎么样?”
秦见纾几乎是一字不落的,将温楚方才想要含糊敷衍过去的话术给照搬了过来,笑得及其温柔,却又耐人寻味。
温楚紧了紧喉咙。
*
朋友给温楚约到的那个心理医生姓李,今年三十五,是某名牌大学出来的心理学硕士,目前在本地的一家心理咨询机构挂了牌,每周会有两天的时间过去就诊。
据说是人美心善,还是个圈内人。
至于对方和程听然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朋友没细说,温楚也不关心。
她是去看医生的,又不是去做前任的背景调查。
学校的期末考试结束以后,她就火速联系朋友,帮自己约了个双方都空闲的时间过去看诊。
那天午后在废弃的音乐教室里,秦见纾问起,温楚不得已就简单提了提程听然的事情。
从那些避重就轻,被精心修饰过的字句里,秦见纾提取到了一条相当含蓄的信息:温楚的这个前女友,还惦记着她。
“有机会的话,我也想见见。”
秦见纾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和,笑意也从眼尾勾到眉梢,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柔。
如果还处在两人刚认识那会儿,温楚定然不会怀疑对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也不会多想。
可近段时间,她也算是自己琢磨出了一点秦见纾不露于人前的性情。
秦见纾对于自己看重的人,有着深切的占有欲。
见什么见,程听然一个就已经足够难缠了。
要是再加上个秦见纾……
温楚想着自己这辈子清清白白,感情方面也是从不乱来的,最大的罪过也就是喜欢上了直女想要把人掰弯。
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要真是三方会面了,那场景光是想想都让人汗流浃背。
嗯,是让她汗流浃背。
为了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温楚再三强调,让朋友把好口风,如果程听然之后还问起自己的事情就什么也不要说。
学校七月一正式放假,她和医生说好约的三号下午。
当天大路不堵车,两人到的时候,比约定好的时间早了半小时。
凉丝丝的冷气盈满室内每一个角落。
私人开的心理咨询机构比起公立医院,条件好出太多,整个机构宽敞透亮。
这会儿上一个病人还没从诊室出来,护士将她们带到专门休息的地方等待,顺便泡了壶花茶送来。
柔和的熏香气味溢满整片休息区,温楚仔细嗅了嗅,没分辨出来是哪种花的味道。
一旁的置物架上,还摆放着打发时间用的杂志和零散的问卷测试。
秦见纾瞥见了,伸手在架子上抽过几张,忽然沉吟:“我记得,之前在林市的时候填过一张假的问卷调查。”
去年的事情。
现在提起,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当时的两人,也从没想过一年以后的今天彼此关系会变质到这一步。
温楚从她手里接过一张问卷,细眉微挑,低哼了一声:“还说呢,不是我提醒的话,你都意识不到那是假的。”
“你看,这些专业的问卷看起来就正经多了。”
温楚甩动手里的问卷,转过脸去看秦见纾。
纸面晃荡,如层层白浪。
“是呢,多亏了你,”秦见纾牵起唇角轻声附和温楚的话,却又问,“所以那张问卷你拿回去以后,看了吗?”
温楚轻甩问卷的动作,忽然一顿:“嗯?”
“我记得是被你拿走放进口袋里了,不是特意拿走的吗?”
她的视线在温楚脸上逡巡,笑意渐深。
“那个啊……”
温楚耷拉着眼,长睫扑扇着投下一片暗色的阴影,恰好掩住眸中闪烁的暗光。
她状似漫不经心地样子,驳了秦见纾的话:“还不是因为附近没垃圾桶,我不好扔。”
旧事重提的目的是?
秦见纾肯定又是想借着之前的事情来取笑自己。
温楚在心底冷笑一声。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捉贼要拿脏,秦见纾又没证据,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说谎会被戳穿。
嫌弃地将那张问卷重新塞回秦见纾手上,温楚装模作样摸出手机看消息,不再给对方眼神。
一侧,秦见纾的视线还紧紧黏在她身上,出口的话语,从最开始带有试探的意味转而添了几分遗憾进去:“哦,那还真可惜,那张问卷上有几个问题还挺有意思,我以为你看了。”
温楚一听,快速回忆了下自己当初看过的那张问卷。
不应该啊。
她转过脸来:“有吗?”
秦见纾含笑:“没有吗?”
有没有,这么一试不就试出来了吗?
温楚反应过来了,秦见纾又在诓自己。
她眼神幽幽,撞进秦见纾那清润含笑的眼里,就像是沉进了一湖春水。
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回回上当,回回上的当不一样。
这时,秦见纾忽而收敛了笑意,腰后,温楚察觉到自己的衣摆被人很轻地拉了一下:“温楚,其实我有一点紧张。”
“你说,要是看完以后医生说我没有病……该要怎么办?”
如果没有病,那就是自己的问题。
如果没有病,那就说明她对亲密接触的抵触和厌恶是天生的,有那么几个例子在前……
秦见纾屏了屏呼吸,没有继续设想下去。
她心情有些烦乱,像是被织了一张绵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四面八方包围着裹得喘不过气来。
方才之所以故意逗弄温楚,也不过是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结果显而易见,是失败了。
这是第一次,秦见纾在温楚面前如此直白地陈述不安的心情。
温楚怔了怔,很快,眼底化开清浅的笑意,声音也掺了几分腻人的甜:“没病还不好?”
“没病,只能说明那些男人没法让你心动,而不是你有问题呀。”
这话,温楚早就想说了。
秦见纾不是没谈过男朋友,结果一个是那样,两个还是那样。
她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绕到了腰后,指腹轻轻捏住对方的腕骨,肌肤触手生温:“要是没有病的话,秦见纾……”
温楚眉眼间是明艳的风情。
她勾起红唇,眼波轻轻一动:“要不要和我试一试更进一步的接触,嗯?”
比如,可以先从尝试着接吻开始。
第68章 不来
“是什么啊?”
秦见纾被温楚一个眼神勾得心念微动, 随之生出浅浅的疑惑。
有人已经在脑海里上过一圈高速了,有人还在原地踏步。
温楚被问得哑然,愣了愣。
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她轻睨对方一眼, 眼风扫过, 仔细辨别后发觉秦见纾这次好像确实没有在故意装傻等着戏弄自己,遂清了清嗓子,神情一秒变得正经:“没什么, 我是说可以尝试着牵牵手, 抱一抱, 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你别想歪了。”
一番话,温楚给自己盖上了纯良的大戳。
就是不知道对方信没信。
不过秦见纾是多么严谨的人, 很快就指出她这番话里的巨大漏洞:“牵手和拥抱,不是已经做过了吗?我对这些并不抵触。”
牵手。
秦见纾轻微转动手腕,该不该说,温楚现在正在牵着自己的手,腕骨处那一小片肌肤的温度比起其它地方,明显要偏高一些。
至于拥抱, 秦见纾记得第一次是自己主动的。
春节年后回来在机场的时候,她当时也不知怎么的,想抱就抱了,顺带还丈量了一下对方的腰围。
不过当时的她, 可不像现在。
闲聊间偶尔提起这些, 秦见纾的眸光轻微闪动。
她眼睑微垂, 视线很轻飘地就落在温楚腰腹的位置, 耐人寻味。
纱质的防晒衣宽松地堆叠在一起,半透不透, 将曼妙的腰肢包裹其中,朦朦胧胧,给人一种隔雾观美人的错觉。
秦见纾不禁去想,现在的温楚,腰握起来还会和半年前的感觉一样吗?
这时,身后传来走动的声音。
一位护士在几米外停下步子,朝这边喊了一句:“哪位是秦小姐,李医生那边好了,请您过去。”
可以进去看医生了。
温楚听见这声后跟着旁边秦见纾的动作起身,随后意识到不妥,又重新坐下。
她们现在关系在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相处的时候还是留些空间的好。
看心理医生这样隐私的事情,自己不适合跟着一起去。
秦见纾回头,目光落在她们黏连着的手上,停顿了会儿。
随着自己从沙发上起身,温楚搭在她腕骨处的手也跟下落,划过手背,直接钻进了她的掌心里。
细腻冰滑的触感,像摸了一手极好的丝绸面料。
温楚勾住她的手,眼眸水亮,指尖在她手心里调皮地挠动,似有若无:“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痒意泛到了心头。
秦见纾抽回自己的手,轻轻一笑:“好。”
目送秦见纾离开休息区,进去诊室,温楚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有工作人员为她又换了一壶新茶。
还是花茶,这次是玫瑰花茶。
清甜的花香味在溢满唇齿,像极了恋爱的感觉。
秦见纾进去了大概四十多分钟,中途,温楚去了两趟洗手间,还和杨柳通了个电话,对方特意打过来叮嘱她不要忘了今天晚上有个生日饭局。
挂完电话,温楚抬头瞄过墙上的电子时钟。
时间还早,现在四点刚过,完全来得及。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刚转一圈,远处,宽敞的白色长廊里诊室门忽然开了。
从里走出一道人影。
温楚远远瞥见动静,立马起身迎过去。
“她说,我没病。”简单五个字。
在温楚开口询问以前,秦见纾提前交出了答案。
大约是进去以前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她神色如常,眼眸低敛着,很好地将情绪掩藏起来,并未外露。
尽管心里已经有过准备,可切实听见这样一个诊断结果,温楚的心情仿佛被千丝万缕勾缠住,微妙至极。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握了握秦见纾的胳膊:“你等我会儿,我去和医生打个招呼再走。”
秦见纾的看诊算是提前结束,没用到那么久的时间。
医生的下一个病人路上堵车,还没到,温楚推开诊室虚掩的门,屈起指节轻叩两下:“你好,李医生。”
“你就是温楚吧?”
放下送至唇边的花茶杯,李舒禾露出一张清丽姣好脸,她目光落在诊室门口的温楚身上绕了圈,笑了笑:“以前还在京城念书的时候,常听程听然提起你。”
说到这,她微微顿住:“是还有事吗?”
程听然的名字,在这时被提起。
温楚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极度别扭的感觉。
大约是这位医生说话的语气太自然了,自然到就好像她和程听然之间还有着缠乱的纠葛,一直未曾断过。
但一码归一码,谢还是要谢。
温楚往里走了几步,露出笑,说话的语气十分轻盈:“没有,我们准备走了,就是过来谢你一声,今天为了帮我朋友看诊还特地空出时间来。”
她托朋友找的医生,朋友又托朋友。
李舒禾原本计划表排得很满,可还是由着她们这边先定下时间,然后配合。
这是人情,得谢。
当然了,现在看来就极有可能是程听然的人情,不过温楚只当不知道。
李舒禾听完,笑着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这么客气。”
显然,对方也不是什么喜欢客套的人。
于是温楚笑意敛了些,很快开门见山:“还有件事情,李医生,我朋友过来看诊的事如果程听然问起的话……”
“你放心,这点基本的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李舒禾适时打断她的话。
双方都很有默契地不再言语,再次谢过对方,温楚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靠在走廊长椅上假寐的秦见纾。
她悄然走近。
秦见纾似有所感,在她靠近的那一瞬间就忽然睁眼,漆黑的瞳仁里蕴着薄薄一层水光,我见犹怜。
温楚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秦见纾这是……
不等她来得及细想,人已经从长椅上起身,敛起了猝然间不小心外露的情绪:“可以走了吗?”
*
回去的车上,温楚的手机消息一条接一条的进来,有群聊消息,也有私人消息。
等红绿灯的间隙,她拿起手机飞快将消息浏览了一遍,挑了重要的几条回复。
副驾上,秦见纾淡淡的目光飘来:“朋友找吗?”
“嗯,是杨柳,应该是问我什么时候到,”忙着低头回消息,温楚应了一声又接着补充,“今晚有个朋友过生日,得过去。”
“所以你现在是先送我回家吗?”
秦见纾又问。
听到这,温楚打字的动作顿住,她抬眼去看秦见纾的同时眼里夹杂了几分明了:“你心情不好吗?”
从心理机构出来起就这样,和自己说了个诊断结果就再没下文了。
起初,温楚还以为秦见纾是和医生聊了些什么,需要独自消化,暂时不想和自己多说,所以她也没问。
但现在看来,秦见纾也不只是单纯的需要消化一些事情,似乎还需要有人帮着一起消化。
而那个人是谁,自不用说。
温楚扣下手机,目光凝向对方的脸庞。
果然,秦见纾脸上一闪而过复杂的神情。
她轻抿了下唇,坦然开口:“不算好,也不算坏。”
在诊疗室里的时候李舒禾同秦见纾聊了很多,也勾起了许多记忆角落里,近乎快要被遗忘的事情。
有好的,有不好的。
李舒禾做得更多的,是引导她正视自己的内心。
正视内心里自私与阴暗的角落。
从某种方面来说,“自私”这两个字,其实够不上过去的贬义。
随着社会变化和和大众自我意识的觉醒,这个两个字,也逐渐演变成了一个中性词汇。
李舒禾说她没病,且十分尖锐地指出过往那些年里她所谓对于亲密关系的厌恶和抵触,不过是某种程度上,被美化过的自私。
“——秦小姐不妨再仔细想想,你真的喜欢过他们吗?”
“——还是只是需要这么一段关系,来帮你应付。”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思绪乱飞。
说话间,前方的路灯变幻了。
秦见纾轻声提醒着温楚收回注意力:“绿灯了。”
温楚一言不发,默默撤回视线。
到了下一个红绿灯路口,她纤长的手指应着舒缓的音乐节奏,轻轻拍打方向盘的边缘,提前思虑好的话到了嘴边:“要不你今晚和我一起去吃饭,顺便也放松一下心情?”
邀请秦见纾和自己朋友一起出去玩,这不是第一次。
秦见纾只略略思索了会儿:“方便吗?”
几分钟以后,温楚转过街口将车停靠在路边,摸出手机给寿星拨了个电话过去。
虞思曼上一秒刚开了个杠,这会儿摸上来个牌正好听牌,心情好得不得了,刚巧电话在这时响起。
她捞起手机附在耳边,对电话那头的温楚自是十分亲热。
几十秒以后,挂掉电话。
她朝牌桌上的另外三人随口道:“温楚说她晚上带个朋友一起过来。”
朋友1:“谁啊?”
朋友2:“女朋友吗?”
一边麻将,大家也不忘八卦。
虞思曼瞥了一眼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明说应该就是普通朋友吧,别管了,先打牌吧,打完最后这几圈过去吃饭。”
话音落地,她伸手甩了个八筒出去。
几乎是同时,手边的屏幕再次亮起。
一条新的消息又进来了。
虞思曼抽空看了眼,神情忽然变得微妙,欲言又止。
她眼神慢慢吞吞,终于移到了对面的女人身上。
程听然利落打出一张不要的万字,掀了掀眼,托腮看向她:“怎么了?”
“温楚问我你今晚会不会来……我怎么回啊?”
程听然怔了怔,忽而,扯出一个莫名的笑。
她伸开长臂越过牌桌,五指并拢摊开,朝对面的人勾了勾手。
虞思曼直接将手机奉上。
片刻后再拿回来,她只看见屏幕上程听然已经给温楚回复了三个字:
她不来。
第69章 直女
车子在路边的临时车位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重新汇入主路。
行驶路线没有改变,依旧是先送秦见纾回了趟家。
秦见纾说,她需要换一套衣服。
温楚不做他想, 也没有特地跟着上去一趟, 留在车子等人的这段时间里,她打开微信和杨柳说了一下今晚自己会带秦见纾出席的事情。
对面没有立马回复消息。
想来应该是在开车,或者在做什么别的事。
夏日里地下一层的停车场虽然阴凉, 可不通风的缘故, 还是会显得比较闷, 更何况不久前刚刚下了一场大的太阳雨。
豆大点雨滴落到被烤得滚烫的水泥地上, 迅速蒸腾,整个城市顷刻便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潮热湿闷。
没有发消息去催秦见纾,温楚坐在车里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手机响动了一下。
空旷的停车场里,高跟鞋踩地面的声音“哒,哒”, 一下一下,比乐器的节奏更为精准,敲击在她的心弦上。
温楚似有所感。
她偏头去看侧边的后视镜,果然瞥见一道婀娜的人影正一步步朝车子这边靠近。
秦见纾换了一件无袖连衣裙下来, 冰肌玉骨, 两只纤白的小臂轻微摆动, 黑色的缎面自上而下将曼妙的身躯包裹其中, 丝滑映光,衬得人越发的矜贵优雅。
像云山雾海间隐匿的月光, 清清冷冷,悄然而至。
摇下车窗,温楚将肘轻轻撑在窗缘,回望几米外的人。
秦见纾意外于温楚先一步发现自己:“怎么了?”
“看看美人。”
温楚轻飘地打趣,眼眸却润亮无比。
像刚好被霜冷的月光照拂到。
总感觉秦见纾晚餐的时候这样出现,是不是有点便宜自己那群朋友了?
温楚在心里嘀咕着。
等对方上车了,她才继续道:“其实刚刚那套也挺好看的,你没必要特别换套衣服。”
嗯,还补了妆。
温楚又盯着秦见纾的脸,趁对方低头拉过安全带,细细打量。
回了一趟家,秦见纾做了不少事情嘛。
温楚发现她的妆面比先前要丝滑许多,更为精致,眼尾还扑了点亮色的眼影,星星灿灿的,衬得一双幽清的眼愈发透着蛊人的气息。
不能久看。
扣好安全带,秦见纾正好转过脸来面向她,漆黑的眼仿佛有某种噬人的魔力,似要将她整个魂都勾去了。
温楚紧了紧喉咙,眼神躲闪不及,目光下移几寸便是曼妙起伏的曲线,惹人遐想。
温楚:“……”
悄无声息中,温楚心间燃起一小簇火苗,燎得她口干舌燥。
秦见纾今晚这身又雅又欲,两只种极致的美交错一起,黑与白,纯与欲,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秦见纾却浑不在意地移开眼去,慢声开口:“怎么说也是你朋友过生日,正式点会比较礼貌。”
温楚轻轻“哦”了一声,撤回视线,心思早飘到了其它不知名的地方。
晚餐时间定的六点,在一家本地的私房菜馆。
这顿生日饭跨了云城大半个城区,温楚她们到的时候距离六点还差十分钟,不过还有好几个人被堵在路上了,所以并不着急。
虞思曼开了两桌,其中一桌已经坐满。
温楚带着秦见纾在比较空的那桌落座。
“温楚,不介绍一下吗?这么久不见都不知道你交新女朋友了,好漂亮啊。”
“难怪现在叫你出来玩,总叫不动。”
刚一坐下,就有相熟的朋友上来凑话。
听见“女朋友”这三个字,温楚心底滑过一丝幽暗的悸动。
她眨动着一双杏眼,面上却不露声色,笑得很是随意:“你们别乱说,我朋友是直女,等下你们把她吓到了。”
说完,转脸看向自己身旁的人,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对吧?”
今天是虞思曼的生日。
温楚和虞思曼是通过才杨柳认识的,其实两人不算特别熟,但大家都在一个小群里,过生日顺便也就一起叫上了。
秦见纾相貌太出众,又是生脸,以至方才一进包间就有大半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些视线里,有好奇,有惊艳,也有耐人寻味。
总归,大家心里猜测得最多的是温楚和她的关系。
温楚这么说,明显有故意逗弄自己的嫌疑。
秦见纾对上那双水光盈盈的笑眼,顺着话,直接就往下说了:“嗯,我们是好朋友。”
她说话的时候轻轻慢慢,给人一种温吞的舒适感,并不叫人觉得疏离。
直女这两个字,引来了大部分人感兴趣的目光。
倏尔——
“不信。”
“哈哈?”
“咦,可是我的姬达滴滴叭叭都快要响烂了!”
怎么可能是直女!
没有人会相信温楚出来给圈内朋友过生日,反而带个美得出奇的直女朋友在身边,大家只把这话当个笑话在听。
秦见纾笑笑,没有继续出声辩驳。
再看温楚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态度,望向秦见纾的时候,眼神软得都快要掐出水来。
嗯嗯嗯,好朋友。
搁这调情呢是吧?
坐了会儿,温楚抬眸张望一圈,张口询问:“寿星呢,怎么不见人。”
“出去接人了,没和你们碰上吗?”
有人接话:“杨柳和她女朋友到了,不过附近没地方停车,她们停在了隔壁商场,曼曼说出去接一下。”
话音落地,说话的人在包间张望一圈,发现还少了其它人。
她纳闷开口:“奇怪,听然姐姐去哪了?”
温楚听到这个称呼没由来地一愣。
不等她细想,包间们被人从外推开,一道不慌不忙的笑音从外飘了进来:“在这呢,出去接了个电话。”
声音的主人在门口站定,目光在包厢内绕了一圈。
“咦?又来人了是吗,我看看……”
“温楚来了啊。”
程听然淡笑一声。
虽然只看见个背影,她却笃定。
迈着轻缓的步子,程听然来到温楚的座椅后方,一双素手似游蛇般攀上椅背,故作苦恼:“怎么办呢,刚刚你给寿星发消息的时候我刚好在旁边,就顺手帮她回了。”
“温楚,你现在是很怕会见到我吗?”
玩笑般的话语从程听然嘴里说出来,暗含汹涌。
在场的人并不是个个都知道她俩之间有段过去,有人吃瓜看戏,有人狂拽朋友的衣袖求补课。
作为风暴中心的焦点人物,温楚被程听然这几句搅得头皮发炸。
好好好。
她这是犯了天条是吧!
此时开始后悔发那条消息给虞思曼了,早该知道虞思曼和程听然走得更近,根本没什么秘密可言。
一旁的秦见纾也从方才的只言片语中,意识到了温楚身后站着的人是谁。
她神情顷刻变得微妙。
十来个人的包厢,静得出奇。
须臾,温楚压着唇角转过身来,她掀了掀眼,语气听不出半点起伏:“谈不上怕,只是觉得已经分手的情侣应该相互避着点,不是吗?”
程听然默了默。
“当不成情侣,也可以当朋友。”
“我又不缺朋友,为什么要和前任当朋友?”
温楚条理清晰驳回了对方的话,不急不缓,无辜透亮的瞳孔里满是淡漠与疏离,怎么看,怎么不近人情。
实际她的余光,却在紧张地注意秦见纾的动态。
秦见纾在做什么?
秦见纾没看她,反而跟没事人一样端着杯茶水,喝了又喝。
温楚纳闷,有那么好喝吗?
只见对方喝完,又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嘴,擦完嘴唇,擦被沾湿的手指,这里擦擦那里擦擦。
偏偏是这些看起来无厘头甚至是莫名的举动,让温楚紧绷住下颌。
程听然有些被温楚敷衍且冷漠的态度刺痛到。
她蜷起指尖,唇边漾开一个自嘲的笑:“也是。”
这时,终于有人出声解围:“听然姐姐,要不你先过来……”
程听然回头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正准备转身走开的时候,刚好瞥到秦见纾转过脸来看向温楚。
这一瞥,她更加走不动了。
程听然陡然想起先前牌桌上的时候,虞思曼说温楚晚上要带一个朋友过来。
现在看来,这个就是。
她思索了会儿,口吻一半试探,一半不确定:“秦见纾?”
温楚的表情霎时间变得相当精彩!
她柳眉紧蹙,再看向程听然的时候,活像见了鬼。
怎么回事?我未来女朋友和我的前女友???
被程听然骤然叫出名字,秦见纾也愣了下。
她抬眸朝人看去,略略有些惊讶:“你认识我吗?”
确认了温楚身边坐着的就是除夕那晚电话对面的人,程听然又默了好一会儿:“除夕那晚大家一起出来玩,温楚输了游戏,打了个指定的电话出去。”
那通电话刚好是由她指定的,且印象颇深。
三言两语勾起了在座众人的回忆,有当晚在场的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出当晚的细节,不禁汗流浃背。
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程听然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气氛一时有些僵凝住。
恰好此时,虚掩包间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温楚已经到了是吗,一会儿让她看看我今晚自带的好酒!”
“——403,是这里没错吧?”
有熟悉的朋友听出这是杨柳的声音。
下一瞬,虚掩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温楚!”一眼看见好友,杨柳兴奋地喊了她一声,“来看看我上周去云南从当地带回来的特色酒!”
她喊完,才发现温楚脸上的神情不太对劲。
于是目光在包间里绕上一圈,终于发现了就站在对方身后的程听然。
这时候,杨柳的兴奋劲已经下去。
她干笑两声,开始为朋友尴尬:“程听然也在呢……”
紧接着,跟她一起进来的许意宋也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咦,秦老师,你也在啊?”
什么!秦见纾也在!
杨柳差点没拎住手里的东西。
她顺着女友的视线追过去,瞳孔震了震,脸上那表情简直比酒吧里的七彩旋转灯还要精彩。
没想到啊,温楚。
玩这么花呢?
第70章 透气
寿星回来了。
包间内方才因为温楚和程听然而引发出来短暂的尴尬, 如天上路过的乌云,前一刻还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后脚被风轻轻一拨, 便飘然离去。
看起来怪吓人的, 实际响两声,刮阵风,就匆匆收场。
热闹的欢愉将这点私人的不快统统掩下, 大家共同粉饰一场太平。
所幸, 程听然来得早, 不和温楚她们一桌。
杨柳拉着许意宋挨着温楚坐下, 一手近距离打探消息:“怎么回事啊!”
她压低了音量,用很小的气声同温楚窃窃私语:“……我是说, 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不是还没成吗,这么快就以家属身份出席?
杨柳的眼神在这两个人身上来回飘,亮闪闪的卡姿兰大眼睛里全是对于八卦的好奇。
温楚侧过脸,同样小声:“这是个意外,你别问了。”
说完,她蹙了下眉:“而且我发消息和你说了今晚我会带秦见纾一起来, 也没见你提醒我程听然在。”
杨柳可太无辜了,她眨眨眼:“你发的消息我都还没看,没空。”
“而且我怎么知道她在不在?”
“再说了,之前你对她也没这么抵触啊……”
那能一样吗!
温楚眉心跳了跳, 自己出来碰见程听然顶多就是不理会, 或者是见招拆招, 和秦见纾一起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杨柳说完以后也意识到了这点, 咂咂嘴,不再言语。
说了这么多话, 忽然觉得些渴了。
她端起面前瓷杯看了眼,空的,正张望着在桌上找茶水壶呢,猝不及防和温楚身边的秦见纾对视上。
“……”
杨柳眨眨眼,第一反应是刚才和温楚说的悄悄话是不是被听见了。
结果秦见纾只是朝她莞尔一笑,简单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了,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出来玩,”没杨柳那么多弯绕的心思,许意宋从旁探出头来十分自如地接了秦见纾的话,“你们重南这个暑假高三补课是怎么安排的啊?”
同样是老师,同样是高二升高三,许意宋和秦见纾能聊到一起。
晚餐人到齐了,不一会儿虞思曼这个寿星通知经理可以开始上菜。
中途吃到一半,服务生推了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进来。
热闹的浪潮几欲掀翻屋顶,不知是谁带头先唱起了生日歌,又是谁寿星脸上糊了一块甜腻的奶油。
总之,包间里开始混战。
今晚来的人多少都相互认识,再不济,共友局子上见过几回,所以玩得比较开。
不过大家都很有分寸,奶油这些往脸上招呼,那都是没有带妆出门的人才有的专利。
至于其它化了妆的,手背上、脖子上意思意思。
温楚侧颈处就被来了一下,杨柳更不用说。
秦见纾被跟前有人小心护着,加之性子冷清又眼生,基本没人主动凑过来讨没趣。
去洗手间擦洗蛋糕奶油的时候,温楚不期然和隔间里走出来的虞思曼照上了面。
“寿星果然是重点照顾对象啊。”
她从镜面里扫了一眼虞思曼,低声轻笑。
对方全身重灾,还好备了套干净衣服。
“可不是嘛,这些人平时多好,结果玩疯起来六亲不认。”虞思曼来到温楚身旁站定,挑开水龙头的开关,顿了下,“不好意思啊温楚,之前你发消息来的时候听然刚好和我们在一起玩,我想着你们事也过去那么久了,所以没拦着她拿我手机……”
镜子里,她和温楚并肩站着。
温楚抬眸,看见镜面里虞思曼说话时并没有看向她,而是在自顾自低头洗手。
事情果真像虞思曼说的那样吗?
她可不信,多半是故意帮着程听然瞒的。
温楚眼眸浅弯起,关掉水龙头:“没关系。”
反正已经这样了。
左右过了今天,和虞思曼那几个不再来往就是。
她想想,等过段时间那个小群也可以退了。
其实早就该退的,她都已经修身养性好几年了。
温楚记仇得很,这句没关系说得心口不一。
虞思曼却看她:“那说好了,一会儿吃完咱们还去KTV,好不容易把你叫出来一趟你可得别说有事要先走。”
温楚笑笑,回应得含糊:“那我待会儿问问我朋友。”
这句明显是敷衍应付的话。
回到包间里,温楚往正和杨柳两口子闲聊的秦见纾身边一靠,自然道:“她们一会儿要去KTV唱歌,你想去吗?”
温楚如果不想去的话,用得着特意再来问自己?
秦见纾心思绕了一圈,已然有了答案。
她看向温楚,漆黑的眼眸如一汪深不见底沉静的湖水,声音透着薄薄的凉:“去,为什么不去。”
*
秦见纾大概明白李医生口中所指的她的“自私”,是什么了。
因为不在乎,所以从未深思过“喜欢”这种感觉的准确定义。
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这些都不打紧。
可显而易见,若是将现在自己对温楚的这份上心摆在自己之前那几任前男友面前,什么才是喜欢,一目了然。
她不喜欢他们,却又清楚地明白陈知颂之流垂涎自己身上的哪一点。
她明知男人好色本性难改,却佯作看不透,如同在一只笨驴面前钓着根永远吃不到的胡萝卜,旁观着瞧他们绞尽脑汁的丑样子。
这些年以来,秦见纾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看清了曾经的自己。
是的,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只在意自己的感觉。
这没什么不对。
曾经的她是这样,以后的她也只会变本加厉。
就如此时此刻,程听然坐在另外一侧的沙发上在和其它几个朋友玩骰子游戏,眼神却不错落地盯着正端着麦克风唱歌的温楚。
女人漆黑的瞳仁里,暗藏的情愫快要遮掩不住,缠绵又缱绻,如千丝万缕看不见的丝线藤蔓,一根一根攀缠过来。
只要想到温楚曾经和程听然有过一段甜蜜的恋情,秦见纾心中就泛起无端的躁。
她不喜欢程听然看温楚的眼神。
她想要带温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包间。
她想要温楚那双会说话的笑眼只看着自己,眼里只有自己。
可这些,温楚并不知道。
温楚还在唱歌,唱得认真,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头顶转动的光落进她的眼睛里,像散落的星星。
秦见纾胸腔里挤满了密密麻麻发酸的气泡,这些气泡一颗一颗炸开,顶撞着心口,每一下都在叫嚣、在抗议,在鼓动她去做些什么。
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起冯妮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也是如此。
可冯妮和程听然又不一样。
冯妮不像程听然,曾经在温楚生命里占据过重要的一角。
流动的光照在秦见纾的那张清丽的脸上,忽明忽暗,她紧抿着唇,乍一下转头伸手,握住了温楚的手腕。
温楚唱歌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握着麦克风偏头去看身边的人:“怎么了?”
温软的语调,夹杂着淡淡的疑惑。
另一边,程听然探究的视线也随之飘来,她先看了温楚一眼,而后眸光定定落在温楚旁边的人身上。
未曾回头,秦见纾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道视线的存在。
她长睫颤动,抖落了碎光:“我不是很舒服。”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一听秦见纾不舒服,温楚立马扔开了手里的麦克风。
她扫了一眼对方面前未曾动过的酒水果盘,迟疑了会儿:“是不是包厢里太闷了啊,不然我陪你出去透下气?”
“好。”秦见纾颔首点头,算默认了这个原因。
她话少得可怜,人又反常,温楚牵着她出了包厢往挑出的大阳台去,边走,还边注意观察她的状态。
秦见纾的掌心也烫得发热。
难不成是穿太少空调吹得感冒了?
一路过来,长廊里,不乏已经喝多的男女贴在一起耳鬓厮磨。
秦见纾匆匆瞥过,心头燎起了一缕细小的火苗。
外挑的大阳台与室内隔着一层厚厚的推拉门,温楚伸臂将门拉开,又带上,霎时间她们被透明的玻璃隔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鬼哭狼嚎的唱声被留置在了玻璃门的另一面。线竹腐
裹着热气的风吹来,吹散了先前在包厢里沾染到的闷气。
温楚仰脸看了看寂暗的天,转过身来,正要问秦见纾在这透气会不会舒服一点。
倏地,一只细长的胳膊绕上腰肢,手的主人往前一勾,就将她带至自己身前。
两道柔软的身躯紧贴着。
带着温度的晚风再度吹来,多了几分黏稠的潮意。
温楚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被无限放大的声音:“砰,砰——”
不等她回过神来,秦见纾另一只手臂也顺着脊背游蛇般一寸寸攀上肩头,最终停在她耳颈侧的肌肤处。
“温楚。”
秦见纾湿润的唇不知何时已经贴在了温楚的耳畔,轻唤对方的名字。
嗓音丝丝绵绵,又低又哑,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温楚被这一声喊得心神荡漾,只感觉被秦见纾那双唇瓣碰过的地方又潮又热,悸动涌来,无数股电流直窜天灵盖。
她腿都有些软了。
“……你怎么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你刚刚吃了什么东西吗?”
怎么活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样?
还是趁自己没注意的时候喝了酒?
这还是秦见纾吗,分明是要勾人魂魄的妖精。
秦见纾深深拥住她,贴她更紧了:“心里不舒服。”
似轻声喟叹,似缠绵的情话。
“……”
温楚瞳孔微微扩缩。
她盯着前方透明玻璃门上倒映出来的两道缠在一起的身影,两颊烧烫。
秦见纾,这是在撒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