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我表妹是医院的护士。有天她来找我,交给我一卷写满了字的纸。她说“是从一个因肝癌而死的患者的病床褥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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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不见得。但是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准确地理解我。就是我,以往又何尝十分清醒地理解了自己呢实
昨晚良久未寐,吞服五粒后,方昏昏入睡。结果做了一梦。这梦实
我为什么招人们讨厌人们对我的种种非议,就我直接听到、间接打探到的而言,无非是说我“左得出奇”、“善于钻营”、“专门整人”云云。其实这都是皮毛之见。“解铃还是系铃人”,我就要死了,我不想把自己的秘密带到棺材不,带到火葬场去,我想坦率地把灵魂最深处的那个抽屉拉开,公之于众。说到底,我之所以整人,主要是由于且看下列事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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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开会前,放了一张唱片“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冲开波浪”唱片放的次数太多了,沙沙的噪音经过扩大器扩大,格外刺耳。我坐
陈茂生是和我同一年分到中学里教政治课的。我们两人
陈茂生不是一般地超过了我,而是极其明显地超过了我。别的例子我一概不举,仅举那天的报告会一例。学校里决定举办一次辅导卓娅和舒拉的故事的活动,竟选中了他当报告人。我当班主任的那个班也
我希望陈茂生上台后怯场,先咳嗽两声;我盼望学生中有人出怪声,引起个哄堂大笑。然而都没有。陈茂生头几句话就十分简洁、生动、抓人。会场上鸦雀无声。陈茂生讲到兴味浓处,会妩媚地一笑,我注意到班上的女学生们望着他,眼睛都直了。讲到后头,他竟挑逗得同学们一个个眼泪汪汪的,自己的眼里也闪着泪光。戏子戏子我
坐
回到宿舍,陈茂生容光焕
不知怎么他
但是后来生活里起了波澜。听说大学里搞鸣放,学生们设了自由论坛,挺有意思,陈茂生建议我俩星期日一定回母校看看。我的好奇心丝毫不比他弱,星期日我们一齐去了。大食堂门前的自由论坛最吸引人。记得那天主要是争论该不该使用苏联教材的问题。几个大学生满面油汗地相继登坛演讲,大意是苏联教材未必高明,我们何不采用英美教材云云。他们
没想到不久便
这以后,我亲眼目睹了陈茂生这朵鲜花的凋零。他那演讲稿先是被回,后来竟也成了一种“右派言论材料”;他两个月里仿佛老了十岁,每天晚上咬牙写检查,躺下后久久地失眠,早晨醒来枕上总落下许多的头
奇怪的是陈茂生始终没有来求我给他作证证明他并未
陈茂生终于被清除出了教师队伍。他捆铺盖卷滚蛋的时候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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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出了学校,因为我结婚了。我的婚姻史不值一忆,但是我要忆一忆我的恋恨史。对,不是恋爱史,而是恋恨史。你们往下看就明白。
因为历史教师人数少,所以政治和历史两科合并为一个教研组。我是反右斗争的积极分子,有功,所以我成了教研组长。我们组里忽然来了一位新的历史教师,是个女的,体格像个运动员,但说话总爱脸红。她来了三天我就恨上了她的丈夫,虽然我根本没跟她丈夫见过面。我恨那男人,因为他居然讨了这样一个老婆。我时时拿自己的老婆同这位新来的隋老师相比,时时痛切地感到自己老婆没有她可爱。时逢夏天,光她那露出的胳膊上的肘窝,就能使我醉倒。有一天我忽然听说她病倒
但是不久隋老师就调走了,据说是因为上班太远,她自愿调到较近的学校去了。我很快便忘记了她,连同与她有关的尖下颏。
隋老师调走不久,我们政治、历史教研组对面的语文组,又来了新的女教师。她未免太年轻了,梳两根黑油油的大辫子,据说才十九岁,是师范专科的毕业生。头一两个月她未能引起我的特别注意。她的眉眼长得不俊,性情似乎也并不活泼。但是,有一天
但是许薇玲竟接二连三地
几年过去,许薇玲的散文竟至于足够出一本小册子了,出版社来的编辑,找到党支部,说是要给她出个集子。这消息让我听到了,我忍无可忍,当晚便找到支部书记家,足足谈了两个钟头,我讲到反修防修要从杜绝修苗做起,许薇玲是棵什么样的苗子不务正业、搞旁门左道,追求名利,既害自己,更害学生我的呼吁起了作用,党支部建议出版社缓出集子,我注意观察许薇玲,她眼窝变深、嘴唇变薄、笑声减少了。但是有一天我
不久那史无前例的运动就来了。风暴乍起,我也懵了。学校里刚出现红卫兵那几天,我忽然觉得每一个同事都可亲可近,包括许薇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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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住进了牛棚。这个内心的秘密我不说,敢打赌一万年也不会有人猜得出我
我们被“小将”们押到了农村,交给当地贫下中农实行“群众专政”。“小将”们照例是并不与我们同劳动的,贫下中农也并无对我们实行“群专”的兴致,因此,一切权威反倒集中到了冯尔定这么个家伙身上。
冯尔定被揪出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他解放前夕去过一次台湾,何用仔细分析,更不能听信他的狡辩之词,他当然非叛即特。我以为比之于我的资本家出身、政治课“放毒”以及“妄图混入红卫兵组织的政治扒手行为”,他要卑微得多,而“小将”们竟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力,指定他来当劳改队的队长。
我们有几天的劳改项目是掏粪、挑粪。冯尔定是个五十岁的胖子,一身囊肉,他挑着木头粪桶的那副喘吁吁的模样,真赛得过基督受难图。但是他是队长,焉敢懈怠每回他总是掏个满桶,咬着牙,脚下绊蒜地煎熬着挑往晒粪池。不过冯尔定很会买人心,就是别人挑多挑少他一概不管,除非明显偷懒,停止干活,他才四外望望,提醒你“干吧干吧”。这么干了两天,晚上回到我们住的破房子里,众牛鬼蛇神不免对他有了恭维感激之词。冯尔定听着这些谀辞,盘腿坐
每天晚上临睡前我们照例要开个认罪会,这时候“小将”们纷纷来听,偶尔也能拉来几个贫下中农代表。认罪会的开法是每个“牛”先自述罪状,然后大家评论认罪态度是否合格;这两天里冯尔定的认罪词不过还是那么一套,但大家竟纷纷说他老实、诚恳,我望着他那副垂下眼睑的模样,心里只骂他奸猾,但是我也不愿戳穿他的伎俩,因为倘若第二天“小将”真来检查每个粪桶装粪的情况,对我也并无好处。“小将”逼我对冯尔定的认罪
第三天,把冯尔定拉下马的机会竟从天而降一阵风,把一角破报纸吹到了他的粪桶中,我素来眼尖,立即看出那角报纸有好大一幅领袖头像;当时我和他正并排撂下粪桶,
冯尔定这下垮了台,当晚“小将”们宣布了我任队长职务,我心中充满了狂喜与满足。奇怪,对冯尔定的坠落,我竟比对陈茂生和许薇玲的沉沦更为解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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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员。这个事实今天想来连我自己也哑然失笑。我是反右斗争胜利结束时入党的。有时候会
一九七〇年,我
白春富最爱向全校师生或全校教职工训话。每回上台,老是他
白春富的笑柄很快就凑足了一打。比如,他
我和白春富的明争暗斗很快便白热化了。
一个大雪纷纷的夜晚,我得知白春富跑到一位单身女教师宿舍中“做思想工作”,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宿舍的窗外,蹲下来偷听他们
我的生活和事业如果我有事业的话都变得顺利起来。但是我仍然时时苦闷、仇恨、愤慨。因为世界上竟还有那么多比我强的人和事。我不放过任何把别人成功和幸福毁掉的机会。举一个小例子前面提到的那个许薇玲,历经沧桑,仍然活着,还是教她的语文;她从各方面来说都不是我的对手了,很难刺激起我的反应;但是去年元旦前我
记得我头一回来医院门诊,检查完我的肝功能时,意外地
我啊我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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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嫉恨并且拉下来、打下去的人,他们又都钻出来、站上去了。而我所新嫉恨的人,却拉不下来也打不下去。去年区教育局派来个赵醒,他当校长,我算保留了个第二副校长的职务。赵醒原是某重点中学的副校长,老资格,又是个内行,生活作风上也无懈可击,我对他只有退避三舍。但是
但是上面有神,这类事不能阻挠。那小聂不但报了名,而且
三天后,小聂又找我来了,他说“我又去了招生办,人家让我明天上午去口试,我那三节化学课,您看是不是给调调”我摇着头,正色对他说“那怎儿成没见着正式的通知,我不能准你的假。”他急了,逼近我说“您不信您打个电话去问问,要不,我今天下午就让他们补个通知来,成不成”我做出忙于审卫生室送上的一打表格的样子,不耐烦地说“我对任何后门都不感兴趣。”这句并不对题但又隐含着某种深意的话,使小聂顿时变了脸色,他咬咬嘴唇,摔门走了。
第二天小聂旷工半日,我有意到有他的课而改为自习的班上转了转,以诱导式的提问,搜集了不少同学对他教课的意见。
下个星期一,赵醒开完了会,来办公室上班,他一擦桌子,那封通知书就从夹缝中落到了地上,他看后埋怨我怎么不把这信好并及时转给小聂,我淡淡地说“怕是传达室老头送来时我也不
然而科学院竟还
据说是经过一番“比较平衡”,小聂终于落选。赵醒告知我这个消息时,不住地为之惋惜,我严肃地对他说“你可不能对他流露出这种情绪,他的教学态度本来就有待改进,我们要进一步加强对他的教育”赵醒只好点头。当天下班时,恰遇小聂灰溜溜地推车走出校门,望着他的背影,我觉得夕阳是那般的艳丽,晚风是那般的骀荡。
回家的路上,我拐进“翠华楼”要了一份“芙蓉鸡片”,买了二两“白干”,仿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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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
代邮
望下列同志完此文后,将反应寄广东人民出版社转我
赵醒陈茂生隋逸文许薇玲冯尔定白春富聂子明
1980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