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盛叶舟回到府邸之前,盛禺山已到来自廖山长的书信。
没想到今日这匆匆一别,竟成了与启蒙班众位同窗的最后一次见面,盛叶舟总觉着得有几日消息才会确定下来,所以还未与木叔和两位先生告别。
但盛禺山似是很着急,当夜就让管家准备了第二日前往罗平县拜访文玉先生之事。
启蒙班五年书生涯,没成想就这么匆匆结束了。
第二日,天光刚亮,盛叶舟如往常般准时醒来,意识还未清醒就下意识钻进了自习室打算学习。
叩叩叩
“五少爷。”
敲门声与冰兰的低声呼唤
昨夜他专门翻看过安义府地理志,上面对罗平县的描述简而言之就是个小字。
县城被三面大山环绕,以盛产各种鲜蕈而闻名。
除此之外,对其还有进出路途极其难走的描述。
从安义府城前往罗平县,需得绕行隔壁县城官道,如此一来路程就增加了半大。
但想要去罗平县就别无他法,原本进出县城的官道早
如此这么一番绕行后,赶到罗平县至少需要四个时辰。
今早出
盛禺山之所以如此焦躁,其中也有他担心文玉先生会因盛叶钰之事拒绝下盛叶舟的缘由。
若真被拒绝,他还要另寻书院,所以早去早了。
“”
拾妥当,盛叶舟连晨食都没来得及吃,就被盛禺山催着上了马车。
怀中抱着祖母准备的食盒刚坐下,盛禺山也随即撩袍坐下,面上满是愁绪。
“若是文玉先生婉拒拜师之事,祖父再另外帮你寻书院。”
对拜师之事,盛禺山并未抱多大希望,那年先生拂袖而去的气愤模样他到现
但不去一趟又怕耽搁了孩子的前程,于是只得舍去全部脸面打算厚颜上门拜访。
“舟儿省得。”盛叶舟笑着点头,刚伸手掀开食盒的盖子,马车车帘忽地又被掀开。
盛建宗顶着张风尘仆仆的脸钻了上来。
“父亲。”盛叶舟惊喜出声。
这几年都
“父亲。”盛建宗疲倦笑笑,先看了眼盛禺山后挨着盛叶舟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将儿子搂到怀里搓揉了半晌。
“一路舟车劳顿,怎的不回府歇息,上马车来作甚”
次子的模样瞧着实
“儿子先前听说舟儿要另寻书堂,连夜快马加鞭
赶回来,宝贝儿子拜师,我这个当爹的哪能不亲自去瞧瞧。”盛建宗笑着道。
说罢,直接将手伸入食盒。
盛建宗衣裳上淡淡湿意袭来,袖口边还有泥渍,下巴上冒出乱糟糟的青色胡须都没来得及刮。
双眸布满红血丝,笑容都难掩其累得有些恍神的事实。
一向最重视容貌的臭美老爹为了赶回来,竟熬成了这幅邋遢模样。
“爹,你吃完睡会,咱们到罗平县还远呢。”盛叶舟心疼,朝旁挪了挪让出车厢中的软垫。
柳氏怕他路上疲倦,专门
这会儿正合适盛建宗歇息歇息。
“还是我儿子心疼爹。”盛建宗身子一软,直接滑下躺着,嘴里还咀嚼着温热的米糕。
边吃嘴边还边往下掉落着碎屑,瞧着实
盛禺山眉心皱了皱,但最终还是未开口责怪,反而拍拍车厢,唤人去府中取了盛建宗的换洗衣裳后才启程。
这么一耽搁,来到东城门时廖陆两家早已等候多时。
廖山长给盛禺山去信,除了告知他傅先生之事外,就是邀其三家人一起同行。
盛建宗实
为了不影响老爹睡觉,盛叶舟与盛禺山都下马车,各自去了其他两府的马车。
三位长辈同坐一架马车,三个孩子则是坐最后一架陆府的马车。
廖飞羽与陆齐铭都还没睡醒,两人寻了马车一角躺下,失神地望着晃悠不停的车顶。
忽地,陆齐铭闷闷开口“甘禾渊被选入进宫陪了。”
“进宫陪”盛叶舟惊诧。
昨日他就瞧出甘禾渊的神色有些不对,但当时因傅先生之事被扰乱了心神,加上突然多出来的两块玉珏,当时谁都没多细问。
“听闻是太子从众多名单中随意所点,皇后娘娘的懿旨估摸着这几日便会送到。”廖飞羽重重叹息。
他比陆齐铭知道的还要详细,要细说的话好友纯粹是运气不好。
上百个陪名单中,太子随手点了几个,其中就有甘禾渊的名字,建明伯巴不得将孙儿送进宫中,一听皇后询问,想都没想就跪下谢了懿旨。
“徐啸也
“甘禾渊他”盛叶舟很担心,但张了张嘴却
“他不跟我们说,想必就是怕咱们担心。”廖飞羽沉沉道。
“”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地朝前走着,车厢内三个少年除了心中沉重,再无他法
随着年岁渐长,他们都会
刚从蔡家村回来时,盛叶舟还感叹过廖飞羽与陆齐铭抢先离开队伍。
可
不过寥寥几日,队伍人数完全翻转,现
蔡杨昨日就已说过会
穆志为多半是继续留
“明年院试之后咱们再
盛叶舟轻轻点头。
陆齐铭的话是美好愿望,对他们而言却无多少实现的可能。
首先甘禾渊已不可能参加科考,其次院试榜单前五才可入府学,其余生员只可入县学。
想要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但盛叶舟此刻不想泼两位好友冷水,他淡淡一笑轻拍陆齐铭翘起的衣角“我和廖飞羽有信心,你呢”
陆齐铭“”
罗平县。
青石城门
罗平县三个大字被藤条遮盖了大半。
古朴,沧桑,和萧条。
罗平县的萧条从城门外就已显现无疑,稀稀拉拉的几个农户挑着担子匆匆步入城门。
许是前几日下过雨,地面泥泞不堪,随着他们抬脚,泥水不停翻起落下,溅得裤腿上到处都是。
城门守将无打采地依靠
两文钱的入城费一拿,他们就不管你担得是何物,朝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后就不再理。
盛叶舟探出车窗外一瞧,泥地上全是脚印,连半个车轮印都没有。
几架豪华马车的出现也引起了守门兵士注意。
按照宁成律,能乘坐如此规格马车的人家,至少五品官以上才可,而且只看马车名牌,这还是三家府上同时出行。
城中来了如此大官家眷,他们不仅要热络迎接,还得将此事上报。
路过城门,兵士殷勤地上前来帮着牵马车。
盛叶舟听到前车廖山长打听文玉先生之事,但意外的是,这位
直到赵衍这个大名被提及,兵士长才一脸恍然大悟地拍着手。
只因回到罗平县就用本名示人的赵衍就与那兵士长住
而从都到尾,街坊邻居都不知赵衍竟然是位教书先生。
又
马车入城。
城内更是萧条,一条长不过百尺的街道,两旁店铺人烟稀少,只寥寥几个摊前有妇人少女正
主街上倒是铺得青
砖,但被无数泥水浸得面无全非,反倒湿滑无比。
街上形色匆匆的路人时不时哧溜一下,牵着孩童的更是走得极其小心,大部分人盯着路面,更显两侧商铺无人问津。
“以后咱们就得
别说是从未出过安义府的廖飞羽,就是
罗平县的穷如此直观,与百里之外的安义府简直不像一个世界。
“这还是主街,等出了主街你们瞧”一脸老成持重的陆齐铭努努嘴。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马车走到主街头,路面又换成了泥路,坑洼不平的路面使得马车颠簸无比。
县城的街道只有这一条,岔路两边全是密密麻麻的宅子。
宅子都很小,低矮围墙挨着围墙,能清楚地看见每家每户的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就那巴掌大点,全部被搭建的各种棚子所占据,路过时一片鸡鸭叫声。
“这些院子有些怪。”廖飞羽奇怪道。
“你们仔细看。”盛叶舟伸出手,指着面前的一户“其实这三家人是一座宅子分割开的。”
正房一家,东西厢房各一家。
所以每家的院子都细细长长,院墙随便用砖石垒砌,才会如此低矮。
“到了”
就
巷子的头,一栋褐色两层木楼出现。
万客楼。
盛叶舟最先下车,抬头打量着这栋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客栈。
客栈周遭都铺着干净青砖,有小厮引导马夫将马车赶往后院,马车后有两个汉子拿扫帚追着扫干净泥水。
盛建宗伸了个懒腰,声音还有些朦朦胧胧
“这是我一好友所开,咱们先进去安置下来再说其他。”
众人随着盛建宗走进,掌柜地笑着迎上来,拱手询问几人用饭还是住店。
盛建宗答非所问,竟拱了拱手报上自己姓名。
掌柜的一听,殷勤中更是平添了几分谄媚,又是弯腰供手又是差人送上热茶给大家解乏。
盛叶舟看得啧啧称奇。
这哪是什么好友所开,多半就是老爹的产业,为了避嫌才如此说而已。
几家长辈对此都心照不宣,静静听着盛建宗随意与掌柜寒暄。
随后,掌柜没再询问,直接送几人去往客栈二楼头。
客栈中几乎没多少客人,盛叶舟的房间被安排
“父亲。”
望着随自己走进来的盛建宗,盛叶舟有些奇怪。
“你就和方才一样叫我爹。”盛建宗转身关门,声音听上去闷闷的“父亲没有爹好听。”
父子俩走到窗边软塌坐下,盛建宗拍拍儿子
的肩,又顺势滑倒呈半躺。
“罗平县的情况你也瞧见了”
“嗯。”盛叶舟点头,有些不明所以。
“如果你不想留下的话,明天一早爹就带你回安义府,这份罪咱们不受也罢。”
“儿子能受。”盛叶舟笑得眯了眼,说着双手合拢朝前一伸“爹你多给我点银子,有银子
“臭小子。”盛建宗抬手轻拍,笑着将双手枕到脑后幽幽开口“爹担心的并不是因为穷,而是这里乱。”
很简单的一个字,可其中所包含的内容却绝不单纯。
罗平县的鲜蕈很出名,许多安义府大户都极其青睐此种山珍美味,每到春夏之际,来采买的商户多如牛毛。
也因此,山中萌生了许多依靠采集鲜蕈存活的百姓。
有的人地方就有争斗,山中农户排挤城中百姓,各村与各村之间同样为了划分地盘大小时有争斗。
“我本来与好友还商议着来点鲜蕈入酒楼新菜色,第一天就瞧见两个村为抢地盘打得头破血流,连官府都没法劝开。”
“别以为赢的就有银子可赚,说不得卖蕈的银钱还不够看伤呢,这越抢越穷,越穷就越无法放开采蕈的买卖。”盛建宗频频皱眉。
所以罗平县又穷又乱,这其中的众多缘由很难解开。
若不是前几日从盛禺山的信中得知孩子有可能要去罗平县拜师,盛建宗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回安义府。
一是想亲眼见见老师方才能放心。
再则就是等盛叶舟看到罗平县的情况若心生动摇,他就立即带着孩子逃跑。
一番话听得盛叶舟心中动容不已。
自他入启明书院书后,盛建宗就好像换了个人。
吊儿郎当的纨绔竟专心致志地学习起了经商之术,说是要
私下里柳氏曾打趣过,盛建宗这是为盛叶舟日后官场走动而提前筹谋银子呢。
想当探花郎的爹,并不是如此简单
“儿子只要不出城想必就没事。”盛叶舟温声安慰,小手似模似样地轻轻拍拍自家老父亲的背“舟儿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一辈子躲
为生计争斗并不就意味着罗平县的百姓们危险,前世盛叶舟还听说过两村为了争夺水源而大打出手的呢。
此事究根问底还是官府管理不力的问题。
各人之间若不团结起来,恐怕鲜蕈早被与官府勾结的商户全部抢夺。
但也由于许多人眼皮子浅的关系,被购商人利用,导致价格被一压再压,为采更多的蕈,不得不又
其中一个环节若是有官府监管,也不至于闹成如今的恶性循环。
穷山恶水出刁民
刁字前头最重要的是那个穷字,若吃得饱穿得暖,谁愿意头破血流挣卖命钱。
“为父就知晓你会如此说。”盛
建宗叹气,并不打算再劝“等你明日拜师之后再说,若是成功,咱们就去县衙旁买座宅子。”
整个城中没有哪里比县衙旁要安全的地方。
“爹回府派个侍卫来保护舟儿不是更为妥当”
虽理解百姓们的苦衷,但盛叶舟还是极其爱惜自己的小命,就是盛建宗不提,他也准备拜师成功后向祖父提起此事。
不怕万一只怕一万什么都没有实力上的绝对碾压来得让人放心。
“放心吧,这些事你祖母都会安排。”盛建宗摆手。
提及此事,盛叶舟万分好奇起来,连忙追问盛建宗关于府中侍卫的事
几年前
结果一无所获。
此人好像根本不是府中仆从,甚至连以前
盛建宗眨巴眨巴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舟儿竟然不知我以为母亲早跟你说过。”
“我不知。”盛叶舟往前凑,眼巴巴地等着盛建宗继续说。
“既然父亲母亲不说,那肯定有他们的考量,到你知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了。”
盛叶舟“”
“侍卫不侍卫的不是你考虑之事,若没拜师成功,甚都是白搭。”盛建宗干脆翻身,懒懒道。
盛叶舟默然。
还是先想想明日拜访会不会被榆木先生打出门外比较实际。
毕竟害得他闭门回乡的罪魁祸首就是姓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