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月初, 太后礼佛回宫,得知和顺仪顺利产下二皇子后欣慰不已,不仅亲自前去探望, 更命人嘉赏许多银钱珍宝以示看重。
三月底, 二皇子的满月宴因体弱并未举行,待周岁后大办, 因此唯有陛下和皇后亲自看望了一番。二皇子在和顺仪身边养的精细,比刚出生时气色更好,陛下龙颜大悦, 再次恩赏了和顺仪母子以及柳夫人。
半个月后, 和顺仪终于养好身子能够出门,恰逢太后六十岁圣寿节,举国大喜。
长安四设粥棚广施恩德一个月, 张灯结彩, 民间搭台唱戏,宫中虽不比宫外热闹,可也处处繁华, 又添了各处宫人一个月的例钱,阖宫同喜。
四月十六,圣寿节当日,陛下一大清早举办大朝会,众臣来贺, 太后华盖巡游, 百姓跪迎,回宫后又有陛下和皇后亲领众妃和皇子公主去长寿宫向太后请安, 侍奉早膳,场面不可谓不大。
太后的圣寿节本就隆重, 今年六十整寿更是重中之重,陛下为表孝心,特意将圣寿节安排的声势浩大,威仪万千。如此举措,太后自然十分满意,一个上午下来都是笑吟吟的。
除了晨起的排场,晚上更有隆重的晚宴,亦要由皇帝皇后领着众妃和皇嗣侍奉左右,此为早晚侍宴,以表孝心。
跟着陛下和皇后向太后请安过后,又将贺礼奉上,姜雪漪搭着旎春的手在御花园里逛了逛,随便寻了个亭子歇脚。
虽说是太后的寿诞,可一个上午下来也是十分累人的,这会儿休息足了,晚宴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四月中旬的天儿是最舒服的,不冷微热,却又不会让人心燥出汗,这会儿御花园日头暖,景色也好,歇歇脚倒是很舒服的。
她刚坐下不一会儿,便听见不远处有几个小女孩的笑声,脆生生的银铃一般,嬉笑打闹着,在御花园的花丛里穿梭。
旎春走近一点瞧了瞧,笑着说:“主子,是大公主二公主和景安郡主,正穿着彩衣在御花园里扑彩蝶玩儿呢。”
皇祖母六十寿诞,皇孙们按理都要身着彩衣,为祖母起舞贺寿,亦示祖孙亲和,皇家美满。
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纪尚小,能够穿彩衣为太后起舞的只有大公主和二公主,这位景安郡主则是太后之女睿成长公主的幼女,一出生就被封为郡主,地位尊崇,和大公主二公主年纪相仿,今日太后寿诞,睿成长公主特意带进宫来玩的。
太后没有亲生儿子,膝下唯有睿成长公主一个女儿,作为陛下的姐姐,睿成长公主十分金尊玉贵,景和郡主作为她的女儿,即便不是公主也是一样的地位崇高,无人敢轻慢。
姜雪漪搭着旎春的手站起来,轻笑道:“小孩子多的地方一闹腾就容易出意外,这几个又是个顶个的尊贵,咱们还是换个地方休息吧。”
“太液池边的芙蓉小径连着万莲池,就去那。”
另一侧。
“我不玩了,这蝴蝶根本就抓不到。”景和郡主拍拍手上的灰尘,撅起了嘴:“抓蝴蝶真没意思,你们去拿几只风筝过来,我要和姐姐们放风筝玩!”
今日是好日子,宫里其他地方也有放风筝替太后祈福的,公主郡主们想放风筝常有,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这边伺候的人多,侍奉在景和郡主身边的宫女没多想,便跟着宫里的老嬷嬷离开替郡主取风筝去了。
这边景和郡主自顾自的不想玩了,谁知一旁的二公主却扣住了一只蝴蝶,登时眉开眼笑起来:“呀!抓住了抓住了!”
周围侍奉的宫女们笑着夸赞二公主,大公主性子乖巧安静,一看到妹妹抓住了蝴蝶,也在一旁鼓掌拍手:“妹妹好厉害,我和景和都抓不住呢。”
小孩子好胜心最重,连今日谁多吃一口饭被夸都要争个高下,景和郡主从小被人宠到大,自己抓不到的蝴蝶被别人抓到了,一下就不服气起来:“你抓的蝴蝶难看死了,灰扑扑的没个颜色!看我不给你抓个最好看的来超过你!”
二公主年纪虽小,人却机灵,当时就把自己网兜里的蝴蝶递过去,笑眼弯成了月牙:“景和别生气,我把我的这只蝴蝶给你,咱们不是要放风筝吗?放完风筝就得用午膳了,妹妹可别乱跑了。”
景和自尊心受挫,一把打掉了二公主手里的网兜,气鼓鼓的跑开了:“谁要你的蝴蝶,我要自己抓!午膳难道还能缺了我的不成?”
话音一落,景和郡主就小跑开了,边嗒嗒跑着嘴里还念叨:“御花园的蝴蝶一点都不好看!我知道万莲池边上有彩色的蝴蝶,看我不抓了超过你们!”
二公主一看景和跑远了,担忧道:“你们快去跟着呀,景和比我们年纪都小,不熟悉宫里的地形,你们赶紧跟着,可别出什么岔子让姑姑着急了。”
这下大公主也有些慌了:“母妃说了今日是大场合,千万不能任由景和闹,咱们赶紧追上去吧。”
两位公主和十几号宫女仆妇在宫道上一路小跑去追景和郡主的步伐,可这景和郡主年纪虽小,好胜心起来了跑得倒快,拿着网兜一溜烟就不见了。
姜雪漪这会儿刚慢悠悠的走上拂柳桥,芙蓉小径就在东边不远处,大片大片的芙蓉花开,似粉如霞,这边又人少,清清静静的。
可没想到还没清净片刻,身后就快速跑过来一个彩团子似的人影,从拂柳桥边上拐弯,径直到万莲池去了。
旎春忙诶了一声:“主子,这不是景和郡主吗?她怎么到这儿来了,身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姜雪漪也蹙了眉头:“景和郡主性格天真娇纵,年纪又比两个公主都小,恐怕是自己跑出来的。”
“远远的看着,别靠近,一有意外就立刻叫人。”
景和郡主时常随母亲入宫,宫里不少地方她也是记路的,尤其是万莲池这边有山有水有鱼最好玩,她没事就喜欢往这边跑。
什么灰扑扑的蝴蝶,她要抓就要抓一只最大的彩蝶送给皇祖母,肯定比她们都强!
万莲池边上花草栽得美丽,比之御花园更添流水情致,各色的蝴蝶也多些。
景和郡主抬起头在花丛中看,一下子就盯上了一直最大最漂亮的,拿起网兜就要去抓。可彩蝶灵敏,在花丛中翩迁飞舞,景和郡主怎么都抓不住,一时急了,盯着彩蝶在花丛里来回扑腾,脚下一滑就跌进了万莲池里。
姜雪漪和旎春一直盯着那处,一看景和郡主跌进池中,旎春马上就急了:“主子,奴婢这就去叫人。”
旎春急匆匆跑开叫周围的宫人,姜雪漪则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径直往万莲池去了。
景和郡主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长公主又是太后心尖上的肉,她若日后想对上盈美人和贤妃,太后就是她绕不开的一座山。
她若能做点什么让太后念着她的好处,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也不会过分刁难。
眼下就是一个良机。
今日圣寿节,四处都有宫人侍卫值守走动,何况守着几个公主郡主的宫人也会马上赶到,她识水性,此事的成功率几乎是十成十。
姜雪漪咬咬牙,径直跳进了仍然冰冷的湖水里,一番寻找后捞到了正在水中拼命挣扎的景和郡主。
郡主年纪尚小又不懂水性,一进水就吓的乱叫,四肢胡乱扑腾,但越是扑腾就呛水越多,没几下就没声音了。
幸而姜雪漪跳进去的及时,很快就找到了景和郡主,拖着她去岸边的时候,旎春已经带着侍卫和宫女跑过来了,上岸后,大公主和二公主以及周身的宫女们也赶到,两位看着景和郡主昏迷的模样吓坏了,哇哇大哭。
她们连忙将景和郡主和姜雪漪挪到不远处的撷芳楼里,又派人通传几个高位,请太医过来。
一群人围着景和郡主东看西看生怕有个闪失自己掉脑袋,只有旎春抱着姜雪漪,满眼的心疼。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没见,一回来主子就跳进去了。
虽然知道主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可这湖水还这么冷……这么泡进去浑身都湿透了,得有多冷啊。
旎春眼里含泪,紧紧给主子包上棉被,又用热水灌了汤婆子塞进被窝里,她紧贴着主子不肯松手,生怕她受了风寒。
陛下、皇后和贤妃这会儿本是在长寿宫陪着太后说话的,睿成长公主也在侧,所以才放心几个孩子一道出去玩,谁知没出去多久就得到景和掉入水中的消息。
孩子们都在一起,谁放心不去看看?
睿成长公主神色倏然一变,立刻便起身要去看景和的情况,紧接着陛下、太后、皇后和贤妃的仪仗也一个接一个的动身,赶到撷芳楼看望景和郡主。
太医署就在长寿宫不远处,和陛下的仪仗一前一后到,沈璋寒快步进到撷芳楼,沉声道:“速去为景和郡主诊治,孩子务必要安然无恙。”
谁知一抬眼,就看见棠嫔浑身湿漉漉的缩在被窝里,旁边不远处就躺着景和。
怎么是棠嫔救了景和郡主?
沈璋寒的脸色微冷,迈进了屋内:“给景和郡主诊治完也去给棠嫔看看。”
跟在身后进来的太后等人急匆匆进来,也是一眼就看见了棠嫔。贤妃看着姜雪漪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就知道是她救了景和,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
但眼下景和溺水未醒,暂时也顾不得别的了。
太医为景和郡主排出胸腔里的积水,郡主猛地咳了几下后将水吐出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醒就看到身侧的母亲,一想起刚刚落水时的恐惧便吓得扑在睿成长公主怀里,哭得脸色都青白了。
郡主已醒,太医忙转身去给姜雪漪诊脉,越诊却越表情微妙,最终收回手,转身向陛下复命道:“启禀陛下,景和郡主肺中积水已经排出来,但池水寒冷着了凉,还需好好静养,只要略喝几服药便会无碍。棠嫔主子虽也受了点风寒,但好在身子康健,并未受到大的影响。”
“只是棠嫔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子,这几日务必得格外保重自己,不可再这样跳进水中救人了。”
第72章
棠嫔有孕了?!
此言一出, 在场的所有人皆脸色微变。诸人心情各不相同,霎时间精彩纷呈,就连姜雪漪自己都愣住了。
虽说侍奉陛下已经一年有余, 可丹妃和兰昭媛等人入侍数年都难以有孕, 也就和顺仪有孕的快些,因此未免自己失望, 她从不让自己做那种一朝得孕便飞上枝头的美梦。
不曾想,二皇子不过才满月不久,自己也有了身孕。
一想到已经有个小小的生命就在自己的腹中孕育, 姜雪漪便觉得难以置信, 怔怔的摸上肚子不说话。自己真的有了孩子?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一时像在做梦似的,难以接受。
得到这个消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反而是沈璋寒。
他只呼吸顿了一瞬, 即刻就反应了过来, 上前坐在了姜雪漪身边,嗓音微沉:“有身子的人还不知道顾惜自己,想也不想就去救景和?”
“身侧的奴才们都做什么去了?”
她起先并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姜雪漪仰起头愣了下, 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陛下的言外之意,柔声说:“景和郡主年幼,万莲池的水又这样冷,嫔妾知道不远处就有侍卫和宫人,也知道跟着郡主的奴才们也许就在附近, 可嫔妾不敢赌, 也不敢等。”
“景和郡主还这样小,多掉进去一刻都是风险, 她也会多受好些罪。何况郡主是睿成长公主的女儿,也是陛下的侄女, 太后的心肝肉,嫔妾身为后宫妃妾,理应为陛下和太后解忧。”
沈璋寒轻叹一声,抬手去抚她湿漉漉的发丝:“幸好你和景和都安然无恙,朕和太后也能安心了。”
姜雪漪浅浅一笑,模样温柔恬淡,与世无争,将救人之后的风轻云淡表现的淋漓尽致。
见状,太后也快步走来,叹声道:“幸好景和跟棠嫔都无碍,实在是上天庇佑。今日哀家大寿却出了这般岔子,好在棠嫔救了景和又有了身孕,这可是大大的喜事。素来知道棠嫔谦和温顺,今日还能这样舍己为人,真真是个好孩子。”
姜雪漪敛眸颔首,柔声道:“嫔妾不敢承受太后这般夸奖,只要太后没有责怪嫔妾方才不能起身见礼之罪便很好了。”
太后和蔼道:“你怀着皇嗣,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
此时,睿成长公主抱着啼哭不止的景和郡主心疼不已,转头道:“棠嫔救景和于危难,我定会记得你这个人情。”
姜雪漪轻声:“长公主言重了。”
好好的太后六十圣寿节,景和却溺水伤身,睿成长公主也不得不将郡主送回府中好生照看,不能再留下参加晚宴了。
睿成长公主红了眼睛,起身屈膝道:“母后,景和这般模样,女儿恳请带她回府修养。只是这般恐怕就不能晚宴的时候侍奉在您左右,陪您过一个圆满的大寿了。”
太后轻叹道:“哀家的寿宴虽隆重,可也不过是你们这些孩子们的孝心罢了,你们的心意哀家都知道,在不在的又有什么要紧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这就备了马车出宫去吧,等景和好全了,再带进宫来给哀家瞧瞧就好。”
睿成长公主带着景和郡主离开撷芳楼,屋内才又重新安静了下来,皇后温声道:“景和虽说没有大碍,可到底是个孩子,受了冷风难免体弱,臣妾会让芷仪从库房中选些好的补品送出去给景和补身子,也算是臣妾做舅母的一点心意。”
太后平静的点头:“皇后是极贤惠的。”
沈璋寒看着身侧乖巧依偎在旎春怀中的姜雪漪,淡嗯了声:“母后的圣寿节上因为看护不利让景和出了岔子,朕和皇后理应关怀,皇后做的很好。只是棠嫔怀着身孕尚且入水救人,又怀了身子,朕总要好好的奖赏一番才是。”
皇后略显复杂了看了一眼姜雪漪:“陛下说的有理,是该好好赏些什么以作嘉奖。”
此时,身侧一直没出声的贤妃柔声道:“棠嫔妹妹心地纯善救了景和,自己都还怀着身子,实在让人动容。不知陛下打算怎么嘉奖妹妹?今日的日子这么好,让臣妾和灵宁也沾沾喜气。”
对姜雪漪,沈璋寒从不介意多抬举些,尤其她还是如此个争气的。
沈璋寒略一沉吟:“棠嫔入宫时间虽不长,可她性子沉稳,温柔纯善,是个可堪托付的。朕本就有意将她提一提,如今还怀了身子,也算名正言顺。”
太后,皇后和贤妃都在屋内,陛下只说想要抬举棠嫔,却又不说抬举到哪一步。
贤妃虽然嘴上说的好听,但她怎么肯让棠嫔爬的太高太快?今日一听到棠嫔有孕,她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是一沉。
当初和顺仪有孕,人人都只当她是个有福气的,反正不得宠,孩子生下来又碍不着谁的事,反而是个助益。
可棠嫔有孕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一个年轻貌美出身高贵又十分得宠的嫔妃有孕,一旦平安生下的是个皇子,将来跟她们平起平坐是指日可待的事,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威胁。
何况如今宫里的皇子一个病弱,一个前途未卜,棠嫔这个孩子若生出来了,陛下又怎么会不喜欢?不重视?
贤妃自己没有皇子,本就忌惮着她,现下唯愿她生不出来,或是生个公主才是好的。
人人常说一碗水端平,可这水从来都是端不平的,总有亲疏,皇家就更是这般了。天子无情,数个皇子公主里,往往寄予厚望常常偏心的,总是有优点在身上,除了嫡长,那就是母亲的好处了。
贤妃不希望棠嫔爬的太快,起码在她生下皇子之前别太快。
虽说她不希望棠嫔得意,可这会儿却不会表现出来,坏人都让皇后去当就是了。
陛下的意思贤妃明白,皇后更是明白。
可身为中宫,皇后不光要考虑陛下和太后的心意,也要考虑其他嫔妃们的心意。棠嫔是个可塑之才,她也一直暗中提点着,可棠嫔成长的实在太快,她也低估了陛下对棠嫔的宠爱。
入宫一年有余的功夫,她已经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从贵人升至嫔位,虽说救了景和郡主又有了身孕事该好好嘉奖,可若是一个不当,也招人仇怨。
皇后平心静气的问:“不知陛下打算给棠嫔什么位份?”
话音一落,身侧的太后“嗒嗒”拨着佛珠,不紧不慢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皇后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给皇帝做的正妻,出身将门,人也稳重贤德有手腕,是个好皇后,只可惜。
跟她这个老婆子不是一条心。
沈璋寒尚未开口,太后慈祥的笑着说:“棠嫔有喜,哀家高兴的很,想今日晚宴昭告阖宫以示重视。”
“皇帝一向是个有孝心的,册封晋升都是仰哀家的慈谕,不如今日就让哀家来嘉奖棠嫔吧,她救了景和,哀家也该好好赏她。”
“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陛下方才明显是打算厚待棠嫔的,谁知太后却三言两语将这个嘉奖棠嫔的权利轻巧的从陛下手中拿了过来,一番话还说的无懈可击。
今日是太后的圣寿节,陛下还能在今日驳了太后的面子?何况太后并非阻止,反而有心昭告各宫棠嫔的好处,更要亲自嘉奖,于情于理,陛下都不可能不答应。
可太后看重盈美人,盈美人又和棠嫔有不小的嫌隙,对棠嫔不过尔尔,太后在这个节骨眼这么说,是真的会嘉奖棠嫔,还是借着这个借口只说些漂亮话,赏些金银珠宝?
虽说太后没必要因为区区盈美人硬和陛下反着来,也不会在面上就让棠嫔灰心,可太后的心思亦是深不见底的。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皇后,贤妃和姜雪漪都不蠢。
太后都这样说了,沈璋寒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面色依然温和:“若由母后亲自在您的寿宴上嘉奖棠嫔,可就是对棠嫔和她腹中皇嗣最大的光耀了。您费心周全,朕岂有不应之理?一且皆有母后安排就是了。”
皇帝孝顺,太后笑意更深,上前拍了拍姜雪漪的肩头,和蔼道:“皇帝看重你,哀家也看重你。可要好好养着身子,日后替皇帝开枝散叶才是。”
姜雪漪面色羞赧,低头道:“嫔妾谨遵太后教诲,时刻谨记。”
撷芳楼事罢,太后摆驾回宫,沈璋寒坐在床头,皇后和贤妃面面相觑。
他抬眸看了皇后和贤妃一眼,淡淡道:“棠嫔落水又怀着身孕,朕放心不下。今日灵安和灵宁也受惊吓了,你们各自带着回宫歇息吧,寿宴上缺不得人。”
皇后率先福身向陛下请辞,带着二公主离开,贤妃也紧随其后带着大公主走了。
旎春是个聪明的,明眼看出陛下是有意将人支开的,忙起身去门外守着了。
待屋内无人,沈璋寒才垂眸深深看着姜雪漪,半晌后,问:“救景和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第73章
姜雪漪柔柔抬眼, 看向了陛下的眼睛。
那双漆黑暗幽幽的,一眼看不到底。里头的情绪起起伏伏,有欢喜, 有心疼, 亦有深藏起来的不悦,甚至还被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试探。
陛下是一直宠着她, 她也知道自己如今在他心中是有一席之地的,可这并不耽误她和陛下彼此了解。
她知道陛下薄情狠心,也知道陛下敏感多疑阴晴不定, 对应之, 陛下也知道她的聪慧和小心思,猜到她并非真的在乎景和,而是另有所图。
那他在问什么?
是觉得她枉顾皇嗣的性命去救睿成长公主的女儿, 还是觉得她太过钻营, 舍身犯险?
亦或是两者都有。
姜雪漪是个很惜命的人,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好处。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不然自己的胎气尚未稳固, 她就算看着景和溺水可怜,也不会拿自己的孩子的安危参与任何危险的事。
幸好三人皆无碍罢了。
她没正面回答,而是看着陛下的脸色,柔弱地偎了过去:“陛下是不是心疼了?”
沈璋寒冷着脸不说话。
“嫔妾去救景和郡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景和郡主和您的两位公主差不多大, 甚至还小些, 她是您的外甥女,您平时也疼她, 嫔妾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水中挣扎却稳扎脚跟,只等着旎春去叫侍卫和宫人来救?”
沈璋寒眸色淡沉:“就算不知自己有了身孕, 如今不过才四月里,你就不要紧?”
“今日是太后六十圣寿节,就这么急着全了对太后的孝心么。”
此言一出,这几乎已经在明着问她的心意是不是偏向太后了。
姜雪漪半点也不慌,反而抱紧了陛下的胳膊,任由冰冷的发丝贴着陛下的肩头,湿哒哒的水珠渗进衣裳。
“您别怪嫔妾想的太多。”
她皎皎动人的脸颊蹭了蹭,汲取着身侧人的温暖:“嫔妾是陛下的嫔妃,今日又是陛下精心为太后操办的圣寿节。若景和有个三长两短,那即使陛下做得太多,心意再好,太后在晚宴上还能欢喜的起来吗?若太后没有笑脸,来赴宴的宗亲群臣难免多番猜测。”
“您耗费甚巨不过是要尽一份孝心,让太后欢喜,若被这场意外抵消掉,您的心意就全白费了。”
姜雪漪的声音十分轻柔:“嫔妾是想救人,可更不想您失望。”
“于你而言,朕的心意这般要紧?”
姜雪漪轻轻柔柔的嗯了一声。
肩头的冰冷潮湿和耳边轻柔的嗓音一齐席卷过来,沈璋寒察觉到她分明冷还故作减轻,心中倏地一抽。
他轻叹一声,抬手抚上她微凉的脸颊,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不论真心还是假意。
“你总是让朕生不起气来。”
姜雪漪窝在陛下怀里,小声问:“陛下是不是不喜欢嫔妾有孕?”
沈璋寒蹙眉:“不许胡言。”
“那陛下怎么都不笑,一点儿也不高兴?”
他闻言一怔,黑眸晦暗了几分:“朕若不欢喜,今日就不会问你这些。”
“即使你不曾怀有身孕,日后也不允许做这样危险的事,朕要你一直好好活着,陪在朕的身边。”
姜雪漪扬起笑脸,下巴抵在陛下的颈窝:“是,潋潋一定好好活着。”
待旎春将她的干净宫裙拿来换上,姜雪漪才同陛下一道回了灵犀宫。
今日宫里处处热闹非凡,随处可见一整列的宫人太监在宫道上穿行,陛下的銮驾跟着棠嫔的步辇却停在了灵犀宫。
太后的六十圣寿节,陛下这会儿按理说该去陪伴太后,谁知竟去了棠嫔所居的灵犀宫,一时为人侧目。
沈璋寒陪着姜雪漪用过午膳后,见她并被受落水影响,精神尚佳,这才起驾离开。
日头西移,圣寿节的晚宴也在紧锣密鼓的操持中预备齐全,即将开席了。
姜雪漪让段殷凝为自己重新更衣打扮,梳妆上妆,今日场合不求艳压群芳,但求端庄典雅,才不会失了身份。
旎春将一整盒耳饰端过来让主子挑选,噘着嘴轻声说:“陛下今日本是有意提拔您的,谁知被太后横插一脚,也不知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说罢,她像是知道太后的身份不可撼动一般,有点泄气:“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了,要不然何苦拦着呢?”
姜雪漪倒不在意,从里头选了副紫玉珍珠耳坠,温声道:“太后虽不喜欢我,可我救的到底是她的亲外孙女,她应该不会过分刁难我。若是恩将仇报,那也不是太后这个位置上的人该有的气度。”
“只是盈美人和我一贯不对付,太后也是心知肚明。恐怕这般,是不想我借着今日之事和肚子里的孩子升的太快吧?入宫一年多就走到我这一步的,整个后宫也挑不出来第二个了。”
旎春撇撇嘴:“旁人不行那是她们不如您,您今日这么大的功劳,偏偏太后想压着,奴婢还以为您能晋位呢,若是晋位了,努努力这孩子兴许就给您自己养着了。”
姜雪漪知道旎春是一心向着她,笑着看过去:“傻丫头,事事都揽在我身上就是好了?不招恨吗?你家主子已经够招人眼红了,如今有了身子,乌眼鸡似的盯着我的人只会更多。”
“你想想,若你们一群丫头里头,我唯独器重扶霜,将她纵的如同半个主子,就算你和她自小交好熟识,心里是不是也会不平衡?那就更别提底下的人了。”
“陛下宠着我,这才有意将我提起来,可提起来有提起来的好,不提也有不提的好。我虽是今日这出戏的主角,可操控戏台子的人却不是我,全看太后和陛下想要什么结果罢了。”
这么一分析,旎春起先有些丧气,可又紧接着高兴起来,最后又丧气下去:“您说的都有道理,可奴婢就是想让您越来越好,谁也欺负不了您。”
姜雪漪笑着将耳坠挂在小巧莹润的耳洞里,柔声说:“咱们不急,路还长着呢。”
黄昏之前,姜雪漪收拾完全,同杨贵仪和赵常在一道去了丰元殿赴宴。
这丰元殿本是大宴所用,今日太后逢十整寿举国欢庆,也用作晚宴开席,可见陛下对太后的孝心。
她们一落座,身侧的杨贵仪便关切的轻声问:“晨起从长寿宫出来时就不见了妹妹,一日不见,我就听说妹妹为救景和郡主落水了。方才在路上不便多问,太医怎么说了,妹妹有无不适?”
景和郡主溺水又被她救起来的事发生得突然,周遭的侍卫和宫人围了不少,连陛下和太后都惊动了。这么大的事,又刚好发生在圣寿节上,今日来来往往的宫人这么多,想必一传十十传百,阖宫都知道了。
姜雪漪也没想瞒着,笑着点头示意,温声道:“让姐姐担心了,好在救起来的及时,我没受什么大影响。回去喝了碗姜汤驱寒就是了。”
怀嗣一事她没说,不是非要瞒着,而是太后说了要亲自宣布,既如此,也就不急在这一时。
杨贵仪一听姜雪漪无碍,这才放下心:“妹妹无事就好,一听到消息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景和郡主是出了名的活泼好动,难为你了。”
姜雪漪笑了笑以作回应。
大殿门口的人一个接一个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整个丰元殿被布置的华贵绚丽,气派非凡,偌大一个丰元殿这会儿已经坐满了人。
大臣和皇室宗亲们个个衣着体面,面上带笑,彼此拱手行礼应酬着。
大公主和二公主也穿着彩衣在皇后和贤妃的坐席旁边笑着说小孩子之间的悄悄话,可见已经将白日的阴霾一挥而散了。
不多时,陛下同太后、皇后一齐入殿,满宫高声行礼庆贺,群臣众妃祝太后福绥绵长,身体安康,一旁钟乐敲击,绵长巍峨。
母慈子孝一番后,两位公主和被抱着的大皇子上前为太后祝寿,彩衣庆舞,太后自是满面红光,笑意不止。
待最先的场面话说完以后,太后方笑着说:“今日是哀家的六十大寿,难为你们都有孝心,巴巴来陪着我这老婆子,哀家实在是高兴。”
“何况今儿还有一件大喜事,更是让哀家欣慰。”
说罢,她笑着看向姜雪漪,和蔼道:“皇帝子嗣少,前些日子生了二皇子就已经让哀家高兴好一阵子了,谁知今日太医诊出来棠嫔也有了身孕,可不正是今日最好的寿礼吗?哪儿还有什么礼,比让哀家再添一个小皇孙更高兴的吗?”
话音一落,嫔妃席内顿时坐不定了,齐刷刷的眼睛都看向了姜雪漪。
或嫉妒或不满或意外,各色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简直想把她盯出一个洞似的,尤其盈美人,更是恨恨的咬紧了牙关。
太后将嫔妃们的神色一一纳入眼底,又说道:“不过——你们平日里孝敬哀家,哀家也都看在眼里。今日既然是哀家的好日子,棠嫔自然是要好好封赏的,可不如也一道疼疼你们。”
说罢,太后转头看向了陛下,笑着说:”棠嫔有孕,往后不能时常陪伴皇帝,宫里花朵一般的嫔妃还有这么多,有新人,也有府上的旧人,有些皇帝许久不见了,还是要雨露均沾,绵延子嗣才好。”
“哀家今日高兴,正好宫里有不少嫔妃也许久未曾提过位份了,不如便趁今日大封六宫,皇帝觉得如何?”
大封六宫?!
此言一出,在座几乎所有嫔妃们的眼神都热切起来,灼灼看向了陛下。
陛下登基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还从未大封后宫过,许多不得宠的嫔妃更是自入宫以来位份就没变过。
宫中等级森严,除了位高权重的高位和宠妃们,其余人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按着位份来的,就算这般还时常克扣。若再有想要的,全都要花上不菲的银两,可银两也跟位份息息相关。
在宫里生活,位份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宠爱最紧要的东西,可平时哪里有提位份的机会,眼前就有现成的机会能提起来,谁能不盼着能有自己的份!
就连杨贵仪这般稳重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姜雪漪实在不得不说一句太后高明。
太后发话,群妃期盼,大封六宫的确是恩典,沈璋寒也没什么不能应的。
虽说这般就弱化了棠嫔今日的功劳和对她孕身的看重,可一起提一提,反而也能让她少受些嫉恨。
思及此,沈璋寒温润一笑,做足了孝顺模样,温声道:“母后泽被六宫,是儿子和嫔妃们的福气,自朕登基还从未大封后宫过,既如此,就沾沾母后六十大寿的喜气吧。”
太后笑道:“棠嫔有孕乃是大喜,她又是个稳重知心的好孩子。虽说资历尚浅,可哀家觉得破例封个正四品的贵嫔也并无不可。至于其余嫔妃,待哀家和皇帝皇后一同商议一番,再一道晋封罢。”
第74章
大封六宫的消息足够让人高兴, 众人对姜雪漪本就得宠还有了身孕的艳羡也就冲淡了些,可一听到太后竟然打算封棠嫔为正四品贵嫔位,还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只恨不是自己摊上这般好事。
棠嫔入宫才一年多而已, 美貌家世样样拔尖,又一直宠眷不衰, 现下有了身孕就提拔到了正四品,如此样样得意又一路顺遂的,满后宫也没有第二个!
当初荣修仪入宫三年接连晋升, 又生下大皇子坐上主位就已经是个传奇了, 虽说现在恩宠不如以前,心思都放在了大皇子身上,可就算是她, 也比不上棠嫔了。
不对。
太后金口玉言, 虽说还没有正式下圣旨和册封礼,现在也已经是棠贵嫔了。
晋封的消息突然传来,姜雪漪怔了下, 忙起身柔柔向太后行礼谢恩,恭敬道:“太后隆恩,嫔妾不胜感激,愿太后万事胜意,顺遂安康。”
太后微笑着说:“好孩子, 快坐下吧, 只要你能平安诞下皇嗣,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 姜雪漪才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身侧的杨贵仪扭头看了她一眼,心中难掩艳羡, 可一想到自己同她到底交好,还是笑着说:“嫔妾恭喜棠贵嫔荣升正四品。”
上回在灵犀宫的时候,她曾打算和杨贵仪继续姐妹相称的,但眼下看杨贵仪的意思,姜雪漪也知道谁什么意思。
当初彼此依附,各有所求,可现在谁主谁从一目了然,她该心安理得的受着才是。
只是太后的这道旨意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她虽知道自己有孕,又救了景和郡主,太后想来也不会在明面上亏待,晋一个婕妤位应当是有的。可她却不曾想过,太后在拉着六宫一道晋封的同时对她依旧这么慷慨。
本以为太后会不喜看到她爬的太高太快,可要知道越高的位份越不好提。丹妃入宫四年失子才到妃位,兰昭媛也一直没提过,自己资历这样浅,居然也靠着身子坐上了正四品贵嫔的位置,只差一步之遥就能登至主位,掌一宫大权了。
入宫一年就是正四品贵嫔位,何等惹眼的荣耀!
她静静看向父亲和母亲的方向,果然见到他们欣慰又带着担忧的眼神。姜雪漪摸着肚子看着他们笑,缓缓点了点头。
宣布完大封六宫的事后,晚宴正式拉开了帷幕。
期间嫔妃献艺,各项精彩纷呈的演出一样接着一样,虽说嫔妃们都对姜雪漪的好命艳羡不已,可好歹还有一项大封六宫能指望,所以除了个别人的心情依旧不佳,大部分人也就平衡了些。
喜庆热闹的宴席一直持续到夜间才结束,宗亲和大臣们先行离开丰元殿,剩下后宫的人们。
太后搭着身侧宫女的手腕笑着说:“今日忙活一天,虽说高兴,可这会儿也乏了,你们自便吧。”
“儿子恭送母后。”
沈璋寒领着嫔妃们向太后行礼,待太后离开,皇后才平声问:“夜深了,陛下可要去哪位嫔妃宫中歇息?臣妾瞧着今日的节目都是用了心思的,不知陛下有没有喜欢的。”
他瞧了眼皇后,温声:“今日诸事繁杂,多亏了皇后操持辛苦,朕今日就歇在凤仪宫,正好看看灵安。”
陛下和皇后一起离开,姜雪漪跟着同嫔妃们一起向陛下行礼,这才起身准备回宫去。
临走之前,盈美人越过她觑了一眼,讥讽笑道:“棠贵嫔真真是好福气,妾身等人是万万没这么好的机遇救了景和郡主的。”
“妾身在此就恭贺您荣升了。”
说罢,她径直扬长而去。虽嘴上说着恭贺,行动却半点没有恭敬的意思,可见如今对她是连假装都不愿意了。
两人的仇怨本就是在相处中越来越深的,现在姜雪漪有孕,盈美人自然看不下去,恐怕日后还有的凶险呢。
身侧的赵常在走过来听见了,蹙眉轻声抱不平:“这盈美人实在不招人喜欢,和当初的陶贵人一样娇纵。只是一个自负无脑,一个笑里藏针,都不是好货色。您千万别因为这种人生气,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姜雪漪淡淡一笑:“走吧,何须跟她这般的人计较。早些回去养养精神,恐怕明日在凤仪宫就要宣读旨意了。”
陛下今日歇在皇后处,定是还为着大封六宫的恩典。这好处谁能轮上,谁轮不上,且看个人的造化了-
次日一早,姜雪漪同杨贵仪和赵常在一道去凤仪宫请安,甫一进去,已经提前到地方的低位嫔妃们都要起身向她请安,就连喻嫔都不例外。
她习惯了居于人中好隐藏自己的位置,如今一到前头,恍然发觉在自己之前的人竟然不多了的时候,还是有些不适应。
没多久,嫔妃们在时辰之前一个接一个赶到,总体到齐的时间比之前要早上了一炷香,可见这次大封六宫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这无疑是让后宫所有抬了位份之人都要感谢太后的恩典,也是拉拢人心,弱化自己加之抬举她人的好手段。
就连姜雪漪自己的位份都是太后金口玉言给的,就算她明知太后并不喜欢她,可今日离开凤仪宫后还是要去长寿宫一趟,亲自向太后请安谢恩。
皇后搭着芷仪的手不紧不慢的走进来,众妃起身行礼后,皇后才端坐在主位上开了口:“昨儿个太后有意大封六宫,今日晨起,陛下的旨意就已经下来了,想必你们心里都挂心着。”
“请林公公进来宣读陛下旨意吧。”
话音一落,林威快步走进殿内,嫔妃们跪迎圣旨,便听林威宣读陛下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封六宫嫔妃的旨意。
从前宫中的旧人里头,晋贤妃为贵妃,兰昭媛为兰妃,荣修仪为荣昭仪,喻嫔为喻婕妤,李嫔为李婕妤,杨贵仪为杨嫔,魏美人为魏贵人。
承祚四年入宫的新人里头,盈美人晋为盈贵人,刁才人晋为刁美人,赵常在晋为赵才人。
新人中,也就只有几人在大封中得以升迁,其余人等位份未曾变化。旧人是该给些恩典了,可新人入宫时间尚短,恩宠平平者也就无需再提了。
唯有盈贵人、刁美人和赵才人有幸也提了位份,背后是什么考量,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也就一目了然了。
这一批大封六宫惠及的多是从前宫里的旧人,这下旨意一出,大部分面上都是喜笑颜开的行礼谢恩,唯有丹妃脸色一片灰白。
这份旨意几乎将旧人封了个遍,就连贤妃都抬了半级晋为了贵妃,可她却丝毫没有变化。
按理说,丹妃若能晋封,现在也该是四妃之位了。
虽说她去年失子陛下才晋封她为妃位,可眼下大封六宫却将她剩下,她的颜面该放在何处?还是说陛下和太后觉得她根本就不配坐上四妃之位,所以才将她给撇下。
如今兰昭媛也提为了妃位,同她平起平坐,不知怎么,看着眼前这群人的欢声笑语,她就想起自己当初失去的那个孩子……
她失去了那么多才勉强坐上妃位,兰妃却什么都不必做,乘着东风就起来了。
如今看起来,自己就好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什么都没得到。
嫔妃们重新回到座位上后,气氛一片融洽,难得能见到凤仪宫里这么多人都笑盈盈的,不知是谁感叹了句:“多亏了太后的恩典,不然这位份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动一动呢。”
“就是啊,太后娘娘慈心眷顾,心里还惦记着咱们,不过也多亏了皇后娘娘操持了。”
盈贵人抿着茶水悠悠道:“姐姐们可真是容易满足,咱们是得了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的恩典才在大封中晋位的,可又谁说不是沾了棠贵嫔的光呢?棠贵嫔入宫一年有余就接连晋封,这回更是越过婕妤位成了贵嫔,这份恩典,岂是咱们比得了的?”
“妾身可是听说棠贵嫔在昨日救起了景和郡主,又诊出身孕让太后和陛下十分高兴,这才让太后有了大封六宫让咱们一同沾沾喜气的念头,若论起来,还是得多谢棠贵嫔姐姐呢。”
这话中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明显是有意煽风点火让嫔妃们嫉妒棠贵嫔。
她们已经站了队,那就不怕得罪盈贵人,杨嫔平静地开口道:“当初和顺仪九九重阳节上有孕,太后和陛下亦是抬举了当初还是才人的和顺仪到了贵人位的,生下二皇子后又晋位了顺仪。宫里子嗣少,太后和陛下自是十分看重。”
“盈贵人何须说这些酸话,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四月的万莲池那般冷,就算景和郡主当着盈贵人的面掉下去,盈贵人也未必狠得下心舍命救人吧?”
赵才人也淡淡的添了句:“景和郡主是太后的亲外孙女,棠贵嫔不顾自己的身子去将人救了起来,太后自然欣慰。若真如同盈贵人所言,咱们是先有棠贵嫔舍身才得来的恩典,那妾身也是受益之人,更要心怀感恩才是。有的人既舍不下自己的身段,又眼红旁人的恩宠,还要扯着宫里姐妹们的旗子,真是好没意思。”
杨嫔和赵才人这样替棠贵嫔说话,当众打盈贵人的脸面,顿时让她一张脸臊的疼。
宫里说话一向是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谁也不会在明面上把话挑明了,这杨嫔和赵才人不过刚刚晋位,居然就如此大胆,直接下了她的面子,根本就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还真以为自己跟着前途无量的主子才敢这样猖狂呢,若那件事捅明白了,陛下还会宠着棠贵嫔?她可不信!
盈贵人意味不明的冷笑了声:“说的是呢,是妾身小人之心了。棠贵嫔姐姐自然是最招人喜欢的。”
第75章
盈贵人说完最后一句话就不再吭声了, 虽说被人驳了面子,可下巴依然微微扬起,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样。
姜雪漪看着她这幅样子微微蹙起眉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从上回在勤政殿和盈美人一道进去, 她留下,盈美人却被赶走以后, 照这盈美人这性子该越来越沉不住气才是。怎么这几次回回都表现出一副略显怜悯又不愿跟她计较的模样。
就好似看在砧板上的鱼,虽是活着,可马上就要死了, 也就不必计较它甩自己一身水了。
但盈贵人哪儿来的底气这般模样, 是她暗中向自己动了什么手脚,还是与谁谋划了什么?又或是太后向她传达了什么?
姜雪漪现在怀着身孕,又树大招风, 难免得多想一些护自己和孩子周全。
皇后娘娘又交代了几句, 便让嫔妃们都各自回宫去,姜雪漪临出门前看了一眼殿内,发觉丹妃未走, 仿佛对皇后有事相求。
这一批旧人里,人人都在大封中晋了一位,丹妃却纹丝不动,心里必然是着急的。
丹妃这些日子颓势越来越明显,和顺仪的孩子也留在自己身边, 她事事扑了个空, 心中焦急,无非是想要个解释罢了。
只是若真说起来, 恐怕皇后娘娘也会以她去年失子才晋封过不久为由驳回去,毕竟事实的确如此, 旁人都数年未动了。
走出凤仪宫大门后,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日头正晴。
暖洋洋的阳光将朱红色宫墙映上一片金光,连地面都亮堂堂的,宫道两侧的宫女正三三两两散开将昨日悬挂摆放的装饰都撤下来,姜雪漪坐上步辇柔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去趟长寿宫向太后亲自谢恩,这份恩典太大,总不好不去的。”
杨嫔和赵才人点点头,一道消失在拱门处。
姜雪漪摸上自己如从前般平坦的小腹,事到如今还觉得有些恍惚,想象不到里头已经有个小生命在孕育了。
入宫这么久,她都抱着做个宠妃好往上爬的心思,从不会考虑太久远的事。可这孩子既来了,局势又混乱,许多事都得再多想一层。
“走吧,去长寿宫。”-
长寿宫院内栽了数棵凤凰柏,其中一棵栽在墙角,长得格外茂盛。
步辇停至门前的时候,稍稍一仰头就能看见凤凰柏从墙内伸出来。日光打过琉璃脊落在凤凰柏的树冠上,半明半暗的绿意,瞧着格外沉静些。
相比别处的热热闹闹,欢声笑语,长寿宫门前更显得清净寡淡的多,段殷凝去请门前姑姑通传,大门一开,就是幽幽淡淡的檀香味。
太后是好静的,平时不喜太多人打扰,姜雪漪唯有初一十五跟着皇后娘娘一道来请安过,还从未自己来过长寿宫。
独身一人这么走进来,两侧的青衣宫娥神色冷淡向她请礼,不像进了宫里,反有种进入修佛之所的感觉。
迈进殿内,太后正坐在主位上拨一串上好的捻珠,听见脚步声也不睁眼,温声道:“棠贵嫔来了。”
姜雪漪端端向人行李,柔声道:“嫔妾给太后请安,太后长乐无极。”
话毕,太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怀着身子的人拘什么礼,坐吧。”
“早知道皇帝喜欢你,可见你身上是有长处的,谁知你这孩子少来长寿宫,也就今日才能跟你多说几句了。”
太后语气虽温和,姜雪漪却不敢耽搁,忙起身福身道:“嫔妾知道太后喜欢清净,怕扰您佛音不敢打扰,若您觉得嫔妾还算合眼缘,嫔妾日后定时常侍奉在前,以尽孝心。”
“好实诚的孩子。哀家不过嗔怪一句,紧张什么?”太后和蔼地笑起来,吩咐着殿内侍奉的宫女,“棠贵嫔有孕,去换杯牛乳茶来。她才从皇后那出来,还没回宫用早膳,恐怕这会儿也饿了。”
姜雪漪低眉颔首:“嫔妾多谢太后。”
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松临亲自从耳房端着牛乳茶奉上,太后方笑吟吟的同她说:“瞧瞧,多知礼的孩子,又生得这么年轻貌美,难怪皇帝喜欢。”
松临是跟在太后身边几十年的人了,轻声笑着:“棠贵嫔出身高贵,性子温柔婉约,又懂礼数,奴婢瞧着不光陛下喜欢,连太后都格外喜欢呢,要不怎么破格晋了贵嫔位?这份恩典,不说陛下登基这几年没有,就连先帝在时,后宫也没有入宫一年就从贵人到贵嫔的。”
热腾腾的牛乳茶搁在手边,姜雪漪很识趣的喝下了半盏,这才擦了擦红唇,颔首恭敬道:“能得太后赏识是嫔妾的福气,嫔妾自知资历不足难当大任,一切都仰赖您不嫌弃罢了。”
太后笑道:“哀家都还没谢你救了景和,那孩子一贯调皮,被睿成养得骄纵,若不是你救得及时,哀家昨日恐怕也开心不起来了。”
“皇帝子嗣少,哀家也盼着多得皇孙,你一日两份功劳,哀家又怎会少了你的好处?何况你是讨哀家眼缘的,日后无事多来长寿宫坐坐,陪哀家说说话也是好的。年纪大了,我这老婆子偶尔也觉得孤寡得紧。”
姜雪漪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心里微微一沉,这话里话外都是有心让她亲近太后的意思,一边说喜欢她和顺知礼,一边又拿位份恩宠出来说话,既是想让她放下警惕,也是暗示她跟了太后的好处。
若是寻常人,知道太后欣赏自己定是欢喜得不行,以为自己即使没有圣宠也寻到终生倚靠了,可姜雪漪却知道,太后的心思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太后清楚陛下的性格,不信任陛下会一辈子孝敬她,也想守着一份自己母族的容光,所以才想暗中在陛下的后宫安插些自己的眼线,日后也是个能说上话的人。
可陛下自知太后于自己有着深深的提携和养育之恩,却也不喜她不肯放手,事事干预。
所以明面是亲近的母子,两相却暗中较量,她总要有一方倾向,不然失了陛下的欢心,太后也只是拿她做棋子,得不偿失。
两方交战,最先灭亡的一定是举棋不定的墙头草。
姜雪漪想着今日恐怕是要得罪太后了,可她不得不做出选择,只好起身道:“嫔妾身为后宫嫔妃,侍奉陛下和太后都是分内之事,不敢图谋任何,能让陛下和太后欢悦,嫔妾不胜荣幸。”
太后见她这般回复,虽挑不出错来,却也并没有表示亲近,就知道她的意思了。
“你肯这样想,果真是十分懂事的。”太后笑意一如往常,并未因为姜雪漪的婉拒而有任何的不满,反而又赏了她两只极好的玉镯子,让松临亲自送她出去了。
松临送走棠贵嫔后,回到太后身边轻声道:“太后欣赏棠贵嫔,可惜她似乎没那个意思。”
“不过如此也好,盈贵人和棠贵嫔龃龉已深,她们两个人定是水火不容的。”
太后重新拨动起捻珠,淡淡道:“盈贵人远没有棠贵嫔心思深,她这几次三番沉不住气,可见不是堪用的。”
“不过哀家本就没指望她真的有多争气,左右是推到明面上的棋子,若可用就留下,不可用就罢了,横竖起的都是这么个作用。她越跳那哀家就越护着她。让皇帝知道后宫里就盈贵人这么一个人是哀家的眼线,其他人就藏得更深些。”
“棠贵嫔不肯为哀家所用也罢,只要别阻碍了哀家便是了。”
松临轻声应:“还是太后思虑周全,您这回是既占了封赏棠贵嫔的名头,又拉拢了嫔妃们的人心,还提了提咱们自己的人,也不亏了。”-
三日后,灵犀宫内。
姜雪漪捏着银针一盒盒试桌案上新孝敬来的胭脂水粉,神色温柔恬淡。
自从太后圣寿节过后,这几日各局各司和内侍省送来的好东西不胜枚举,这些东西虽好,可怀着身孕还是要事事小心。
这两日旎春和扶霜领着几个信得过的宫女将殿内殿外都摸排检查了一遍,又把库房的东西挨个检查清点,偌大的工作量可是累坏人了。
好在借着怀嗣是喜气的由头厚厚封赏下去,也没人有什么怨言,个个费心费力的干活,等全都清点过后,总算是能心安一点了。
姜雪漪将验好的脂粉收进盒中,温声道:“我之前让你通知杨嫔的事通传了吗?”
旎春快步捏着帕子过来,轻声道:“已经说过了,杨嫔说一切都听您的安排,只是……。”
姜雪漪淡淡嗯了一声,神色平静:“内侍省前两日就已经将我的名牒暂时撤下了,从现在到出月子,将有数月不能侍奉圣驾。这一年里我虽一直圣眷颇浓,可这大半年的时间都不能再侍寝,只能安心养胎,时间一长,陛下的心思自然会挪到别人身上去。”
“与其坐以待毙,等着旁人得宠兴风作浪,不如我自己主动安排,陛下身边总要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何况她们跟着我,帮我,也都事出有因,后宫里本就没什么无缘无故的帮衬。”
旎春点点头:“杨嫔侍奉陛下的时日久了,论新鲜感和貌美都不如赵才人,赵才人这些日子跟着您瞧着机灵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安静守拙了,而且奴婢觉得赵才人比杨嫔更忠心于您,您怎么……”
姜雪漪垂眸道:“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何况是涉及恩宠的大事。赵才人心思恪纯,她并不急。”-
宫道上,沈璋寒神色冷淡的高坐銮驾之上,浩浩荡荡的帝王仪仗正穿过御花园旁边的石子路,准备去灵犀宫看望棠贵嫔。
这几日朝政繁忙,一直不得空入后宫,今日一得空就想着先来看看她,毕竟是头胎,许多事不得章法难免慌张,他多陪着点总是一份心安。
正午时分的御花园少有人烟,除了嫔妃们,大多宫人也是在这个时辰用午饭,所以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声音。
可就在途径御花园一侧的拱门时,听到不远处灌木丛后修剪花枝的小宫女抱怨:“公公真是偏心,明明不是我做错的事,偏罚我不许用午膳修花枝,还辛苦了你和我一道受苦。”
“咱们本就是好姐妹,我这会儿不用干活,陪着你快些剪也是好的,还能陪你聊聊天。你这几日听说了没有?外头好些人都在传,说这棠贵嫔入宫前就有一位青梅竹马,还为了她一直不娶,真是痴情。可惜棠贵嫔已经入宫做了陛下的女人,他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我听说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过想想,还真不是不可能。先帝在位的后期已经不再三年一选秀了,适龄女子都可自由婚配,棠贵嫔幼年认识别的男子也是合理,不过是及笄以后刚好遇到陛下大选,这也是没办法,谁还能违抗圣意去?”
“是啊,恐怕是好好一桩婚事黄了,不得已才入宫的吧。”
“哎,棠贵嫔真是好福气,入宫前就有人一直仰慕,入宫后也得宠,现在还怀了身孕,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命就好了。”
“你说,要是现在给你两个人选,你是选陛下还是青梅竹马?”
“我哪儿有这么好的命啊?不过要真选,我肯定选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又感情甚笃,何苦进宫争宠呢。”
“我猜也是,若为了荣华富贵,那些个高门大户还缺吗?我还听说啊,除夕宴那日有人撞见棠贵嫔和外男拉拉扯扯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銮驾上,沈璋寒的脸色冰冷,沉声道:“这些流言传出来多久了?”
林威察言观色,轻声道:“陛下,宫里人多口杂,从来都不缺流言。但今日这回,奴才也是第一回听见。”
“事关棠贵嫔的清誉,岂容这些下人编排。”他躬身请示着,“奴才这就将那两个宫女罚去做苦役,也好以儆效尤。”
沈璋寒薄唇轻扯,周身的气压已经低到了极点,任谁都看得出陛下有多不悦:“不必了,去查查这消息最先从哪儿传出来的。”
“棠贵嫔才有孕不久,可见无风不起浪。”
第76章
深宫常日寂寞, 底下的人没事做就聚在一起嚼舌根,也算是打发时间,因此宫里从来都不缺流言, 私下里说什么的都有。
可讨论归讨论, 只要不闹到主子跟前都没人会计较,今日这话能碰巧叫沈璋寒听见, 就说明宫里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突然传的阖宫都知,不可能是巧合。
棠贵嫔得宠不是一天两天了, 怎么偏偏一有孕就传了流言出来。
他清楚棠贵嫔是自愿入宫, 也知道她跟谢家小子不过是一道上学塾,自幼相识,对他并无此意。
但拉拉扯扯, 又是怎么回事?
沈璋寒黑眸深深, 似酝酿了风暴,沉声道:“去灵犀宫。”
灵犀宫门前传来太监高声通传陛下驾到后,姜雪漪起身亲自去门前迎接。
今日天气甚好, 可陛下的神色却不好。
她没将情绪表现在脸上,仍然温温柔柔的笑着上前去挽他的胳膊:“殿内正好备了陛下爱喝的茶,您尝尝吧?”
沈璋寒应淡了声,抬手示意屋内人不必进来伺候,只牵着姜雪漪的手两人进了殿, 等坐在软塌上后, 他方缓了神色,问:“这几日可有不适?前几日救景和上来的时候毕竟受了风寒, 可有好好养着吗,朕这几天政务繁忙走不开, 今日才得闲来瞧你,可有心慌?”
姜雪漪摇头,靠在陛下肩头柔声说:“陛下人虽没到,可心意却到了。李太医日日都来请脉问安,说嫔妾未受影响,胎儿也一切都好。”
“您瞧瞧,您重视嫔妾和腹中的孩子,底下的人也知道,送来的好东西库房都要堆不下啦。”她将桌上摆着的补品等东西一应推到陛下跟前,又笑,“第一次怀孕,心里总是慌慌的没个安定,现在想想还觉得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嫔妾真的和您有了孩子。”
说起腹中皇嗣,她原本就温柔的模样更加柔情似水,垂眸时的眼神似落了点点星子般,闪着温柔明亮的微光:“好在陛下来了,您来了,潋潋就不会那么不安了。”
沈璋寒任由她依靠着自己,品味着她字字真言是如何将满心的依赖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的,他抬手轻轻摸她的侧脸,心中澎湃叫嚣的不悦不知不觉中消减了几分。
棠贵嫔生得貌美,人又好性情,向来是不擅长拒绝旁人的。
如她这般出身高门大户的女子,自小最是好教养,处处待人有礼,名门之仪。生就一副貌似嫦娥的相貌,身边自然不缺暗自倾心的男子。
沈璋寒清楚姜雪漪并未对别的男人有意,可他一想到自己怀中的女人被旁的男子暗中觊觎,或许还曾辗转反侧求而不得,他就忍不住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那心思不纯胆敢觊觎皇妃之人杀而后快。
只是想到有人竟敢在宫里对她拉拉扯扯,他便心情沉下去,脸色也晦暗起来。
沈璋寒嗯声道:“朕就在你身边,你大可安心了。”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却让姜雪漪本能的敏锐起来:“这几日,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入耳的?”
她这几天都不曾出门,外头传起了什么,还真不曾进到她耳朵里,是有人见不得她有孕优晋位贵嫔,所以使了什么诡计挑拨离间吗?
姜雪漪轻声问:“嫔妾只在宫里养胎,这几日未敢出行,陛下可是听说了什么不利于嫔妾的风言风语吗?”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淡淡道:“是听了些流言蜚语。并非什么大事,只说你招人喜欢又好福气,你那半个兄长为了你意欲终身不娶。”
东偏殿内,霎时安静得似乎掉根针都能听见。
默了半晌后,姜雪漪才说:“然后呢?”
沈璋寒看着她似笑非笑,似浑不在意:“朕不过是将听来的闲话同你说,怎么这样不高兴?”
“嫔妾以为,这些话之前同您说过了,您都会明白的,”姜雪漪的情绪一下就低落了下来,同陛下的手相贴的脸颊也轻轻挪开:“嫔妾是为何入宫,您忘记了吗?”
她说着说着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也红了起来:“旁人怎么做怎么想,嫔妾从来都管不了。就如今日,即便您知道嫔妾是怎么想的,您还是会为了那些有意传出的污言秽语问嫔妾。”
“怎么之前都没人说,偏偏这几日就传出来了?陛下慧眼如炬,不是猜不出。”
入宫侍奉圣驾一年有余,她向来都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
许多事哪怕委屈了自己,她也从不会让沈璋寒有半分的为难,从来只作温柔乡,不使小性子。
今日不过只说了几句,竟惹得她这般伤心,沈璋寒甚至被她质问的怔了一瞬,不曾想她会说这般反应。
本以为她会和之前一般好言好语的解释,温柔小意抚平他的怒火,谁知今日会说反着来的。沈璋寒是不悦那姓谢的小子觊觎她,又不曾真的生她的气。
人人都说孕中多思,不曾想姜雪漪这样的人有孕后也会变得爱计较起来,沈璋寒自认性格难搞,不是谁都能长长久久陪在身边的,难得遇见她,如今却是说句话都得掂量掂量了。
沈璋寒默了半晌:“朕不是怪你的意思。”
姜雪漪看也不看他,低着头委屈:“不是怪嫔妾又是什么意思?如今肚子里还怀着您的孩子呢,还拿这种糊涂话来质问。传这些话的人是何歹毒居心,恐怕是想让嫔位和腹中的孩子一起失了您的欢心,永世爬不起来才是。”
沈璋寒停了几个呼吸,并未回应她的话,反而淡淡问:“你和谢氏在宫中见过?”
闻言,姜雪漪这才缓缓抬起头,轻声道:“除夕宫宴那日,嫔妾饮茶多了出去更衣,在宫道上见着同样出来更衣的谢家兄长,客气相谈了几句。”
“原是因着这个。”
她的语气变得有几分失落,却仍然十分温柔,没有半分给人难看的意思:“嫔妾自入宫来颇受陛下宠眷,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今日就算不是谢氏兄长,哪怕嫔妾只是和某个侍卫多说了两句,也会被人传成这幅模样吧。”
姜雪漪并未否认,说得十分坦然,可就是这份坦然承认,才让沈璋寒更放心。
宫里得宠的嫔妃往往是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无限放大的,当初自己的母亲在先帝后宫也曾受过这般流言蜚语的污蔑,其实沈璋寒早知道,女人的名节若有心想毁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他不过是受不了自己的所有物被人触碰,被人惦记,就像时刻有双眼睛在暗中窥伺,时刻会将他在意的东西统统抢走。
沈璋寒痛恨极了欺骗,也痛恨极了失去,他容忍不了自己所珍爱的事物有一丝一毫不属于自己,哪怕只是想想,就足够窒息。
那种失去一切的滋味分明已经过去数年,可只要稍稍一想,那种让他后背发凉的无力感依旧会席卷全身,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涌,沈璋寒死死压抑着自己眼底的阴翳,企图开口哄一哄姜雪漪,告诉她自己是信任她的,可尚未开口,姜雪漪就柔声说道:“嫔妾身子不适,恐怕不能侍候陛下说话了。”
想说的话尚未说出口,沈璋寒看着姜雪漪的模样默了片刻,遂起身走出寝殿,对着门口候着的旎春沉声道:“照顾好你家主子。”
他大踏步离开,坐上御辇后看向灵犀宫的门匾,低沉的心绪依然难以缓和。
御驾起身后,沈璋寒敲了敲扶手,清冷疏离的嗓音愈发淡沉:“去勤政殿,将即将驻疆的孙将军召来。”
林威忙福身称是,御驾刚走出几步,就听陛下语气薄凉,又交代了句:“事关棠贵嫔流言之事务必查到源头,记得暗中寻访,别打草惊蛇。”-
又过了几日,天气越发暖和起来。
经过几日的发酵,这些流言非但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事关有孕的宠妃棠贵嫔,加之有心人的推动,那些本就喜欢背后嚼舌根议论主子的宫人们更是传的头头是道,甚至以讹传讹,说得愈发难听。
流言尘嚣四起,传到最后实在不好听,还是皇后娘娘惩处了几个说闲话的,那些难听话才消停了些。
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加之并未听说因这流言受重罚的,所以私下议论的仍然不少。
晨起天亮的越来越早,姜雪漪照常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坐在位置上气定神闲。
这几日陛下都没再去过灵犀宫,随着流言四散开来,不少人都觉得陛下恐怕是彻底厌恶棠贵嫔了。毕竟陛下既是天子也是男子,又怎么会容忍自己宠爱的女人曾经差点成了别人的妻子?
但姜雪漪并不着急。
且不说陛下本人清楚这件事的缘由,她之所以和陛下冷下来,也是事关声誉,她越是生气才越是显得真诚,不疼不痒反而没用。
这件事若不处理好,让陛下收了男女之间的疑心病,那岂不是以后谁传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她都要坐立难安。
来请安的嫔妃一个接一个到了,几乎人人的眼睛都往姜雪漪这里看。
一个怀着身孕的嫔妃深陷流言风波,恰好陛下这几日又没去灵犀宫,她们都想看看棠贵嫔谁什么表情模样。
谁知她只是安安静静垂着眼睛喝茶,神情似乎不如以往高兴。
不过也是,前几日还春风得意的人,短短几日就承受这么大的风波,心里难过才是应该的。
盈贵人看着姜雪漪的模样,心中暗暗得意。
陛下只要稍稍调查就知道这流言可不是空穴来风,一旦知道了谢家公子,还能对棠贵嫔毫无芥蒂?
这事怪不了任何人,谁让她自己不检点漏了把柄!
棠贵嫔不是在她跟前一向得意么,看她以后失宠了还怎么得意的起来。
盈贵人一口憋屈了许久的气终于吐了出来,此刻光是看着姜雪漪不说话的样子都忍不住得意,扬声问:“棠贵嫔姐姐今日怎么瞧着没睡好的样子,可是这几日心情不好?”
一边的喻婕妤最讨厌盈贵人这般装模作样的小贱人,自从解除禁足已经忍了她数日了,这回实在忍不住了,一点不掩饰的白了她一眼,冷笑道:“盈贵人装什么好人呢,谁听不出你什么意思?”
“盈贵人可要慎言,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没得说了让人觉得你嫉妒棠贵嫔。”兰妃端起茶盏抿了口,柔柔道,“棠贵嫔妹妹是怀着身孕的,这些污糟话别放进耳朵里。”
盈贵人冷笑了声,客气道:“姐姐们教训的是,妾身本不该说这些话,只是这些东西传的有鼻子有眼,还听闻有人亲眼瞧见了……哎呀,妾身也不过是和姐姐们玩笑罢了。”
此时,皇后从内殿缓缓走出来,淡淡道:“今日陛下下朝后也会来凤仪宫,都吵吵什么?”
陛下要来,嫔妃们自然是不敢再继续口舌之争了,个个都安分了起来。尤其是盈贵人,简直迫不及待想看看陛下对棠贵嫔是何态度。
刘贵妃瞧了眼盈贵人,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正在众人翘首期盼的时候,随着宫门前的唱礼声,沈璋寒穿着一身下朝后的常服迈步走进殿内,越发衬得他长身玉立,温润多情,不咸不淡的开口道:“盈贵人方才说什么玩笑呢?叫朕也听听。”
第77章
皇后前脚刚说完陛下要来, 下一刻陛下就伴随着通传声进了大殿,还真是赶巧了。
姜雪漪忙随着皇后等人一道起身向陛下请安,迎陛下一路进来坐至主位上, 待陛下示意免礼, 才重新坐回去。
每日给皇后的例行请安陛下几乎是不来的,因为时间刚好卡在下朝后不久, 奔波难免疲惫。陛下一般会回太极殿更衣用早膳,然后直接去勤政殿批阅奏折,只有是极个别的情况才会来凤仪宫参与日常请安, 这也还是有事要宣布的时候才有的。
这几天陛下的政务忙碌, 后宫都没进,这会儿突然驾临凤仪宫,很让不让人猜测陛下的动机。
事关棠贵嫔的流言, 难道终于是藏不住了, 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去了?嫔妃们的心思兜兜转转猜测着,唯有盈贵人面上微微一喜。
陛下这么问,定然是听说了这些流言, 也暗中查问过了。盈贵人欣喜于此事办成了,可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不可背后议论嫔妃的模样,娇声道:“陛下莫要和妾身说笑了,妾身怎敢背后议论姐姐?不过是听宫人们说了一耳朵闲话,实在觉得匪夷所思, 这才问问姐姐们有没有听到罢了。”
沈璋寒面色如常, 淡淡道:“哦?什么闲话,朕倒是没听说。”
盈贵人故作惊讶道:“原来陛下没听说吗?事关棠贵嫔姐姐, 妾身更不好当面议论了,总之不是什么好话。陛下圣体, 这起子没根据的话听了也是脏耳朵,您就当不知道,权让皇后娘娘处置吧。”
喻婕妤冷哼了一声:“这些话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盈贵人这会儿装出一副知礼和善的模样做什么,方才陛下不在的时候你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皇后觑了她们一眼,言语平静:“近来宫里流言纷纷,臣妾起先已经惩处了几人却并未得以遏制,自昨日起臣妾已经命人彻查流言的源头,想来不日就能有结果。等源头查出,臣妾定会严厉处罚还后宫安宁,也还棠贵嫔和腹中皇嗣清净。”
起先盈贵人和喻婕妤在陛下跟前针锋相对,还碍于流言不好听没有说出姜雪漪的名讳,皇后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反而将事情抬到了明面上。
刘贵妃静静地抬眼看向陛下,柔声道:“皇后娘娘说的不错,此事传得实在不堪,棠妹妹还怀着皇嗣,若因这些流言心情郁结动了胎气,那就是大大的不值了。”
她轻叹一声:“宫里从来不缺流言,什么捕风捉影的事都能拿来说,实在不像话。”
盈贵人捏着帕子掩了掩唇,意有所指道:“是啊,底下那群宫女婆子们没事最爱说些没影子的事。棠姐姐圣眷正浓,又怀着身孕,怎么好端端的就传出来这样的话了?还说的仿佛亲眼瞧见了似的。”
“陛下定要重重的处罚那群奴婢,竟敢背后置喙主子们的事,真是不懂规矩。即便棠姐姐真的入宫前有什么,那也该是陛下和姐姐之间的事,不是她们这些下人配议论的。”
短短几句话,嘴上是为棠贵嫔打抱不平,实际上却字字句句都在将陛下往那流言所指的方向上引导。
这不是替棠贵嫔解释,是在把她架到火上烤呢!
殿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此时此刻,人人都不敢再妄自开口了。
陛下宠爱棠贵嫔,她现在又怀着身孕,谁也不知道陛下待她到底是什么看法。是真如想象中一般因为谢家公子而厌恶了她,还是真的此时尚不知情,亦或是已经在调查,正在等待一个结果。
棠贵嫔毕竟是和外男拉拉扯扯,还被人看见传得人尽皆知,这些事触及到陛下男人最要紧的尊严,多说一句都可能是祸事。
毕竟她们都是外人,根本不知道这些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帮着棠贵嫔和落井下石都有风险,干脆装聋作哑不说话来得好。
杨嫔犹豫地看着姜雪漪没出声,稍后坐着的赵才人着急的蠢蠢欲动,被姜雪漪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此时,沈璋寒淡淡道:“朕还当是什么稀罕的笑话这样要紧,原是说的这个。”
“若是这件事,朕倒也听闻了些有意思的,不如爱妃们一道听一听。”
闻言,盈贵人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了一瞬,不知怎么,虽然陛下的表情神态并未有什么变化,可她总觉得陛下的语气不太对劲。
尚未来得及深思,就见陛下拍了两下手,门前候着的林威拂尘轻轻一甩,扬声道:“带上来。”
几个呼吸后,一个身着粉色宫女服饰的宫女从外头被人押了进来,直接摁着头跪到了地上。
那宫女显然是被吓坏了,入宫这么久哪儿见过这般阵仗?当下瑟瑟缩缩的跪在殿内不敢出声,满头满身的凌乱,一看就知道是挣扎许久造成的。
盈贵人一看清这宫女是谁后脸色就白了起来,她慌张的地看向陛下,不知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怎么会是这样?
棠贵嫔和谢家公子乃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那谢家公子又和她在宫里拉拉扯扯,不愿娶妻,哪一条都说明了这两个人不简单。
陛下但凡听到了风言风语,派人一查就知,何况这一点她自己也是查过的,并非有假。
她实在想不通,陛下是宠爱棠贵嫔不假,可即便再喜欢,又怎么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
他可是天子!是坐拥天下至高无上的男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宠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就算棠贵嫔现在怀着皇嗣,那陛下该更加觉得恶心才是。
自己宠了一年多的女人竟然险些和别的男人成亲,成为他的枕边人,说不定现在心里还彼此惦记着对方,只要这般一想想,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会接受不了。
即使看在皇嗣的颜面上不曾撕破脸,也该渐渐疏远了她才是。
如今怎么会突然调查出了锦如,还将她带到了凤仪宫……
难道陛下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要为她撑腰吗?
陛下实在是疯了!棠贵嫔究竟有什么好!这样蛊惑了陛下!
盈贵人的心剧烈狂跳,愤怒不甘夹杂着极具的紧张,连瞳孔都扩大了。
沈璋寒垂眸淡淡的看着她,却对着底下颤抖不安的锦如说:“棠贵嫔有关的流言,可是从你这最先出去的?非议主上,污蔑宫妃,致使后宫不宁,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锦如入宫后一直谨小慎微,最大的毛病也就是贪财而已,此时面对陛下的威仪,她早就怕得不成样子,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就没法活命,不住地俯身叩头道:“陛下饶命,陛下恕罪!是奴婢说错了话,奴婢不该背后议论棠贵嫔!还请陛下饶恕奴婢的罪过,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是在丰元殿做活的宫女,凡有大宴,你必在场侍奉,”沈璋寒眸色暗沉,语气却轻描淡写,“你说你见过棠贵嫔和男子拉拉扯扯,是何时?”
锦如睁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奴婢……奴婢只是在殿外看见棠贵嫔和……谢家公子离得甚近,相谈甚欢,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嫔细细观察了殿内情况,大着胆子蹙眉道:“陛下,这锦如不老实。谢家公子唯有除夕大宴进宫过一次,她若真的瞧见了,为何当时秘而不宣,反而如今大肆宣扬?”
“恐怕是棠贵嫔有孕后惹了一些人眼红,这才故意编造些莫须有的事来污蔑。”
沈璋寒瞧了杨嫔一眼,冷冷的嗯了声:“不错,宫女锦如满口胡言,事到如今还敢欺君罔上,罪加一等。”
“若再不说实话,就拉去宫正司严刑拷打,朕就不信你的嘴能有多硬。”
盈贵人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果然,锦如一听要去宫正司,立刻吓破了胆子,忙大哭大喊的求饶道:“陛下饶命!奴婢只是一时贪财才受人指使,奴婢没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污蔑棠贵嫔啊!这……这都是盈贵人身边的柔安找到奴婢,说只要和几个身边人将这条消息说出去,就赏赐奴婢不菲的钱财,还说此事绝无凶险,不过权当说闲话罢了!奴婢以为此事真的只是件小事,又一时贪财才答应了,而今后悔不已,还请陛下饶了奴婢一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锦如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声音也嘶哑了:“奴婢知道的一切就这么多了,还请陛下饶恕奴婢吧!”
盈贵人一听顿时气的柳眉倒竖,呵斥道:“你胡乱攀扯什么!本主从未让柔安做过此事!”
沈璋寒敛眸睨她,林威端着一盒子首饰进来,躬身道:“这是从锦如的铺盖里找到的,每一件都和盈贵人您的物件对得上,恐怕是铁证如山。”
人证物证俱在,盈贵人顿时急了。
她知道这件事已经暴露,自己是摘不干净了,如今只能拼命往棠贵嫔身上扯,哪怕让陛下有一分醒悟也是好的,忙起身跪倒在地,哭诉道:“陛下!此事是妾身做的不假,可此事却并非是妾身胡编乱造,而是确有其事!您只要派人稍稍打听,棠贵嫔入宫前的情况自然一目了然!”
“那谢家公子狼子野心觊觎皇妃,棠贵嫔也不知检点同他拉拉扯扯!那日两人一前一后出去的,这也是不少人都瞧见了!”
盈贵人哭得可怜:“棠贵嫔的心里究竟对您真心还是假意不知道,可妾身却待您是真心实意,陛下难道感觉不出来吗?妾身不过是不想陛下您继续受人蒙蔽,宠着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子的女人罢了,难道妾身这样做也错了吗?”
她字字句句里的真情可歌可泣,不得不承认一句,这盈贵人的嘴实在是厉害的,能让黑的变成白的,白的也成了黑色。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寂静。
沈璋寒冷冷勾唇:“朕的心意,你也敢揣度?”
姜雪漪静静看着她,淡声道:“盈贵人这套说辞骗骗自己便罢了,还真想蒙骗陛下吗?”
“本嫔和谢氏兄长从来都是清清白白,自然不怕任何人去查探。盈贵人企图用一套天衣无缝的话术蒙骗宫里其他姐妹,也欺瞒圣听。本嫔如今还怀着皇嗣你尚且敢如此狠毒的捏造事实,若让你继续颠倒黑白,宫中恐怕永无宁日。”
她起身道:“嫔妾的心意如何,陛下是最清楚的。还请陛下严惩盈贵人,还嫔妾和腹中皇嗣一个清白,也还六宫祥和安宁。”
皇后微微低头,愧歉道:“臣妾办事不利,未能赶在陛下之前就将事实查明,导致流言蒸蒸日上,扰了陛下和太后安宁,也委屈了棠贵嫔和皇嗣。”
“若陛下不弃,不如将此事交由臣妾处置,臣妾定会好好解决此事。”
沈璋寒转了转玉扳指,黑眸看向盈贵人,眼底并不掩饰厌恶:“既如此,此事就交给皇后去办,务必要将宫中不正之风就此掐灭,不要再传出这样不像话的风言风语来。”
“朕今日亲自来凤仪宫处理此事,就是要让宫里人都知道,违逆圣意,自作聪明,兴风作浪是什么下场,”他迈步走出殿外,语气冷淡又疏离,“锦如乱棍打死,尸身于御花园门前展示一日,丢入乱葬岗。”
盈贵人的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陛下竟然一点都不相信她…
圣意已下,皇后忙起身带着嫔妃们恭送陛下离开,这才淡淡看向了盈贵人。
她之所以想要亲自处罚盈贵人,虽是为了弥补此事上的不足,让陛下不要心怀芥蒂,也是为了树立皇后威严,但最重要的,是顺理成章的不让陛下亲自惩处盈贵人,以免与太后母子失和。
让她亲自做这个恶人,才合适得多。
皇后看着盈贵人,沉声下令道:“盈贵人不敬上位,虚构事实,指使宫人散播谣言,污蔑嫔妃与皇嗣清白,使后宫不宁,德行有亏。自今日起降为正八品宝林,褫夺封号,每日于灵犀宫门前罚跪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丁宝林,你可记住了?”
第78章
“什么……?”
丁宝林跪在地上, 听着皇后的旨意茫然睁大了眼睛。她计划多天,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是现在这样的。
凭什么?为什么?!
遇到这种事,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不可能接受的。陛下又不是圣人, 对棠贵嫔的那点宠爱也未曾到这般深刻的地步, 怎么就一门心思的信任她,甚至不惜为了她暗中彻查流言?
丁宝林怎么想也想不通, 连跪着的姿势都无法维持下去,“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此时耳边尽是尖锐的轰鸣声, 扎的她脑仁和耳朵生疼。
所有的嫔妃此时都在盯着她瞧, 以前她看得上的看不上的,个个的脸上都只有讥讽和幸灾乐祸。
若是棠贵嫔倒了,她们会暗暗高兴, 可若是自己倒了, 她们一样高兴,宫里就是这样吃人的地方,没什么情面可讲, 只要这份罪不是自己受,其余任何人倒台都让她们欢喜。
丁宝林的脸火辣辣的疼,自尊被狠狠扫地,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她才得的贵人之位尚未几天,竟然就被皇后降为了宝林, 一下子就成了宫里的最底层, 还要日日去灵犀宫门前罚跪,棠贵嫔还不日日出来嘲笑她?
这份屈辱, 无异于把她的颜面往地上扔!让所有人都背后耻笑她!
何况散播流言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哪怕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皇后怎么可以这样严重的处罚?
丁宝林仰头看向皇后,咬牙不甘道:“皇后娘娘如此处罚是否太重了些?嫔妾是不该将棠贵嫔此事散播出去,可此事终究字字属实,也并未害任何人的性命!妾身听说,当初喻婕妤害丹妃失子也不过是从妃位降为嫔位,禁足了半年左右而已,为何到了妾身这里,反而罚得更重了?”
“您身为皇后,如此行事是否有失公允?”
贸贸然提起喻婕妤和丹妃的纠葛,不光皇后脸色骤变,就连丹妃和喻婕妤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皇后斥责道:“放肆!”
“本宫处罚你,你就该潜心反省,静思己过,竟还不知悔改,质问本宫。”她拂袖怒然,“若非是你行事不端,陛下又为何会在本宫的凤仪宫当众揭露此事,你可有想过?棠贵嫔怀有身孕,乃是国之大喜,你却命人散播谣言辱她清誉,本宫如此处罚已经是看在太后的颜面上网开一面了,你竟还如此言行,实在是无可救药。”
皇后冷声下令道:“既如此,那就再降丁宝林为九品采女!每日在灵犀宫门前跪两个时辰,直到哪日棠贵嫔原谅了你,再免去你罚跪的处罚。”
她冷冷睨着丁采女,只觉得糊涂碍眼极了:“还不带下去!”
殿门守护的侍卫入内将丁采女才走,皇后才缓了缓语气,沉声道:“今日丁采女之罪本不至此,可她坏就坏在自以为是,不知好歹,竟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揣测圣意,这才触怒龙颜。”
“日后若再有人兴风作浪,扰后宫不宁,本宫绝不轻饶!”
“都散了吧。”
今日一来凤仪宫就发生这样的大事,盈贵人还一下子从正六品降为了正九品,虽说事不关己,可也是难免令人唏嘘的。
以前都知道盈贵人也颇得圣宠,可今日看看就知道了,谁才是陛下心尖上得意的人,就连事关男女之间,陛下也只是一门心思相信棠贵嫔替她撑腰的,日后这棠贵嫔恐怕就更得意喽。
嫔妃们向皇后请安后陆陆续续退出凤仪宫,姜雪漪再次向皇后致谢后,准备退出殿内。
皇后抬眼看向姜雪漪,神色稍稍有些复杂:“丁采女一事本宫已经严厉处罚,你日后也可安心了。此事虽闹得沸沸扬扬,好在陛下是信任你的,并未因流言而多疑于你。这一次反而比本宫查的还快些,有陛下如此宠爱,你更得好好养着身子,为陛下诞下健健康康的皇嗣了。”
姜雪漪柔柔看向皇后,福身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疼惜嫔妾,嫔妾一直谨记于心。丁采女狼子野心,企图利用流言让嫔妾失了陛下的信任和喜爱,也污蔑嫔妾和腹中皇嗣的清白,今时今日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你既然想的明白,那本宫就放心了。”皇后笑了笑,抬手命芷仪端着东西过来,“这些都是上好的安胎补品,你初次有孕难免身子不适,这些留给你用正合适。”
姜雪漪福身谢礼:“嫔妾多谢娘娘体恤,不胜感激。”
待殿内的人尽数走后,皇后才不悦的长长舒了口气。
芷仪端着宁神茶过来,轻声说:“今日一事,棠贵嫔的地位就更高了,娘娘往后可得多警惕些才是。”
“本以为是个有天资又聪明的,谁知还是小瞧了,短短一年就在陛下心里有了如此地位,就差一步就成主位了。”
皇后垂眸握着安神茶,半晌没说话。
陛下登基第五个年头,宫里的嫔妃也有十几位,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姜雪漪这般的嫔妃,甚至比当初的丹妃还要特殊些。
承祚四年这一批新人刚入宫的时候,她最看好的就是姜雪漪,觉得以她的性情天资,将来必定能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她多多提点照顾,日后也会是手下一个得力的助益。
不曾想她眼光是没错,始料未及的是她远超自己的想象,不过一年多,就已经到了连自己都不得不忌惮的地步了。
丁采女在宫里散播关于棠贵嫔的流言是触犯了宫规不假,可丁采女却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散播流言这项罪名本就可大可小,如何处罚全看陛下的心意罢了。
若陛下真心宠爱,一点于旁人不利的流言根本不会追根究底,可若陛下不是真心宠爱,流言又有关陛下在意之人,如此敏感的情况,无异于触碰了陛下的底线。
陛下正因在意,才会格外震怒,一出手就将这些污糟话彻底掐死在今日。
她之所以重罚丁采女,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那就是陛下恐怕也想借着此事暗示太后。
这个度,她只能自己把握。
思及此,皇后将安神茶喝下半盏,淡淡道:“她是个聪明人,只要她的心思安分,手别伸得太长,本宫都不会轻易动她。”
“相反,如今这个时候,本宫跟她不是敌人。”
皇后缓缓抬起眼睫,淡声道:“和顺仪的母亲快到出宫的日子了,你要提前安排下去,不得怠慢。和顺仪身子有损再也不能侍寝,二皇子的归属又尚未定下来,那群人的心思是不会歇的。到那日,你去将和顺仪请来,本宫要见一见她。”-
姜雪漪的步辇回到灵犀宫的时候,丁采女已经被人押着跪到了大门口。
从前风光无限的盈贵人一日之间成了最末等的采女,还要跪在灵犀宫门前被千人瞧万人看,简直是天上到地下的区别。
扶霜搀扶着主子从大门前经过,在经过丁采女的时候刻意停下脚步,抬脚踢开了丁采女的裙边,冷嗤道:“什么东西也来碍主子的事,滚远些。”
旎春和扶霜作为姜雪漪最贴心的婢女,从小一块长大的情分,不喜欢一切跟主子作对之人。
那丁采女以前仗着自己背后是太后对主子不客气,次次挑衅,如今竟还拿着谢家公子的事出来大肆宣扬,意图让主子失宠,简直是黑心肠。
好在陛下信任主子并未受影响,皇后娘娘还重罚了丁采女,这罚跪的处罚,就是特意赐下来给主子消气的,扶霜就算再过分一些也不打紧。
姜雪漪垂睫扫了丁采女一眼,淡淡道:“丁采女,本嫔的婢女性子自小急躁,原也是本嫔惯坏了,你别放在心上。”
丁采女看着被踢脏的裙摆,恨得攥紧了拳:“我不过是一时失势,你竟然敢纵容自己身边的婢女侮辱我?”
她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就算你现在怀着皇嗣又如何?得宠又如何?你能得宠一辈子吗?!你能一辈子都这么顺利吗?!陛下眼下是信任你,连你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都不在乎,可我就不信你能一直顺遂下去!”
“待我过了这段风头,再去求求陛下和太后,我一样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你等着瞧——”
姜雪漪眉头微微一皱,下一瞬,扶霜结结实实的巴掌就落到了丁采女的脸上。
“啪——!”
极为清脆响亮的一巴掌,将丁采女径直打傻了眼。
扶霜揉着自己的手腕,冷笑道:“区区最末等的采女,还敢口口声声污蔑贵嫔,丁采女未免太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陛下和皇后娘娘如此处罚采女,让采女每日跪在灵犀宫罚跪,采女还不知是什么意思吗?不懂得反思己过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采女不如好好想想皇后娘娘的旨意,若惹怒了主子,真让采女跪死在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丁采女捂着脸颊,满脸的不可置信,仰头看向姜雪漪,怒道:“皇后罚我在此跪着,却并未给你掌掴之权!处罚嫔妃那是妃位才有的权利,你有什么资格?棠贵嫔,你行事不端僭越皇后,我定要去告诉太后!”
姜雪漪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轻柔的笑了笑。
人啊,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容易失去理智,可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失去理智。
丁采女原本也算有些小聪明,可她就是太看得起自己,也太年轻,仗着太后过于心高气傲,自以为站在人前,硬是一次次和她作对,让自己走到了今日这步。
说白了,她还是太蠢,才会毫无察觉的为人棋子走到今日这一步。
太后、刘贵妃,哪个不比她聪明?不聪明又爱跳脚的人注定是活不去的。
姜雪漪懒得再跟她浪费口舌,抬脚迈进灵犀宫的门槛,柔声道:“丁采女大可罚跪后去禀明太后,本嫔等着。”
走到东偏殿后,扶霜问:“主子,咱们就真的放任丁采女去寻太后吗?太后一直喜欢丁采女,这丁采女也不算犯了天大的错处,日后想必还能……”
“日后?”姜雪漪弯眸浅笑,“你呀,还是天真。”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却平静到残忍:“丁采女哪儿来的以后。”
“陛下、太后、皇后、贵妃,甚至是我,事情到了今日这一步,放眼宫里,谁会想留她一命?”
第79章
姜雪漪回到殿内, 慵懒地靠在了软塌上。背后的金丝软枕垫着腰窝,身侧楹窗半启,日光疏漏, 明媚耀眼的光线落在今晨才采下来的芙蓉花上。
旎春从侧殿搬过来一张小桌子, 将取回来的早膳都搁在桌子上,边用银针挨个试过去, 边笑着说:“您不喜欢在侧殿用膳,奴婢给您挪到这儿吧,这儿阳光好, 想来肚子里的皇嗣也会喜欢。”
“自从您有孕, 底下的人比之前还殷勤了,您如今的一日三餐精美可口,奴婢瞧着可是尚食局最好的一批, 连当初的和顺仪也没有您这样的待遇, 可见陛下十分宠着。”
她将银箸递过去,又压低了声音:“这些菜样奴婢都试过了,没问题, 只是主子还是多用几道,可别逮着一道菜吃的。”
姜雪漪接过银箸弯眸笑:“你跟着殷凝学得越发细心了,有你们在,我的心才能安定。”
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爽口小菜,她又轻轻说:“丁采女一直在外面跪着, 约摸着时间是要跪到午膳前了, 这会儿她情况如何?”
闻言,旎春撇撇嘴, 小声道:“丁采女是什么性子主子是知道的,仗着背后是太后, 一进宫就得宠,连您也从未放在眼里,这会儿被扶霜打了以后虽不出声,可眼里的恨也是半点未减的。奴婢那日陪着您去的丰元殿,知道当初那件事见着的人是贵妃不是丁采女,可见这贵妃的心思,也太深太狠了。”
“新进宫的心眼子再多也算好对付,可包括贵妃在内的那几个高位,哪个不是人精。您现在太点眼了,务必得事事当心才行。好在皇后娘娘眷顾您,咱们灵犀宫的杨嫔和赵才人也算忠心。”
姜雪漪将嘴里的食物缓缓咽下,神色淡淡:“旎春,在宫里生活,你要时刻记得。”
“没有绝对的好坏和敌友,只有立场。你是我身边的人,更得时刻保持清醒,别太轻信了旁人去。”
“是。”
眼下好的,日后未必一直好,从前事事作对的,日后也未尝不会联手。
宫苑深深,都是各自为己做打算,求一个真心实意太难得。
她长睫微垂,把手边的一碟点心推出去:“丁采女跪久了,想必也饿了。虽是罚跪,皇后娘娘也没说不能罚跪的时候吃东西,你给她送过去吧。”
旎春端着点心犹豫不前:“丁采女怎么肯用?她非但不会感激您,心中恐怕还会多加咒骂,觉得您是在羞辱她呢。”
姜雪漪淡笑:“我本就是在羞辱她,还管她什么心思吗?”
“就让她带着这份怨气去寻太后,让太后厌恶,再出手帮我了结了她就是。”
她摸上平坦的小腹:“我的孩子尚小,不能留下一个这么大的隐患。困兽犹斗,谁知道她会不会在极端愤怒之下拉我下水。”
“等会儿我再睡个回笼觉,别让外头太吵。”
旎春屈膝后端着点心退出殿内,趾高气扬的走到了大门口。
这会儿日头更大了,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太监一列跟着一列,都往丁采女这边看。
她将手里的一碟点心搁在丁采女身边,笑着说:“采女万安,奴婢奉棠贵嫔之命给您送来一碟点心,怕您晨起的早腹中空空,若是跪晕过去就不好了。皇后娘娘只让您罚跪,却也没说不能吃东西,您多少吃两口垫一垫吧,别委屈了自己的肚子,罚跪可也是力气活。”
丁采女冷笑了声,恨道:“你们主仆几个还真是变着花样来羞辱我。宫里人人都说棠贵嫔温柔纯善,偏我知道都是装的!若真的温柔纯善,断不会做出这般事情来,可恨陛下被你们主子蒙骗!”
旎春勾唇笑了笑:“奴婢听闻丁采女的父亲是秘书监,想必也是相当有学识的,应当听说过一句话以德报怨,何必报德?主子是性情温良,才送点心给采女,如此采女还不知感恩,满口胡言咒骂,怎么还指望主子亲自来将你扶进去喂你用膳吗?未免滑稽。”
“采女大可在这西六宫大声喧哗,最好闹得人尽皆知,让人人都知道采女罚跪了也依旧不老实,到时候再传到陛下耳朵里。”她轻笑,“不知采女还有无翻身之日呢?”
骨子里高高在上之人,最无法接受自己的优越被人打入尘埃。
提起陛下,丁采女果真忌惮了一瞬,可她怎么能容忍自己在一个小小奴婢面前认输露怯,仍然硬着脖子冷笑道:“我能不能东山再起,不是你区区一个奴婢能够置喙的!”
旎春挑眉:“哦?采女还有什么仪仗?”
说罢,她了然一笑:“您说的不会是——太后娘娘吧?采女做出这样兴风作浪破坏后宫清净之事,还指望太后会不生气?我们主子终究是救了景和郡主的,您想想,太后还会不会救您?”
旎春明白主子的意思,字字都往丁采女的心窝子里戳。
就是要她气急败坏失去理智才好。
她转身离开,吩咐着值守的宫人:“主子用了早膳后要休息,你们看好门户,别让什么阿猫阿狗的扰了主子清静。”
丁采女紧紧抠着自己的指甲,恨到掌心被抠出了血都浑然不觉,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一日之间从得意的盈贵人到备受屈辱的丁采女,这一切都是棠贵嫔造成的!
当初是太后看重她,将她带进宫的,何况太后又是一手扶持着陛下登基。若是太后发话,陛下一定会渐渐忘记这件事,重新宠爱她的……
冰冷坚硬的石子路一直硌着柔软的膝盖,将她的膝盖刺得生疼,丁采女硬着凭着一腔恨意撑着,坚持跪满了两个时辰,等时间一到,她就扶着柔安的手艰难离开,头也不回地去了长乐宫方向。
旎春倚门看着她们的身影踉踉跄跄越走越远,不禁嗤笑了一声,去向主子报信了。
姜雪漪淡淡一笑:“她既然去了太后处,那咱们就不必担心后头的事情了。”
午膳时间将至,扶霜和旎春带着底下的人去尚食局用膳,一走就是一小半。
人少了,院子也清净了许多,从窗户望出去,院内去岁的栽的紫藤萝已经开成了瀑布,紫莹莹的一片于明媚日光下摇曳,只觉岁月祥和。
段殷凝从外面打帘进来,轻声说:“主子,方才御前的小公公来了,说陛下稍后就到,您预备着吧。”
姜雪漪托腮看着外头,淡淡道:“有什么好预备的?”
她的语气平静冷淡,半分也看不出对陛下恩宠的热切,这一幕若是落在宫中任何一个人的眼中,恐怕都要大受震撼,段殷凝一时无言,只能恭敬的低下头:“那奴婢去备上茶和碗筷,主子再歇歇吧。”
午膳取回来的时候,沈璋寒刚好到灵犀宫,打算和姜雪漪一道用午膳。
他并未让人通传,而是屏退了宫人自己走进去,就见姜雪漪神色慵懒地靠在榻上拨弄花蕊,神色百无聊赖。
早在自己来之前,他就已经让御前的人来知会过了,如今还是这么一幅懒洋洋的样子,可见她是还生着气,所以才不想理会。
沈璋寒这头一次在一个女人这里体会到吃闭门羹的滋味。
他看着姜雪漪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始,足足驻足了好一会儿,才抬步走了过去。
“潋潋。”
他清冷低沉的嗓音甫一开口,姜雪漪的身子便动了动,缓缓转了过来。
她瞧见是陛下过来,神色却未见高兴,只是起身向他行礼,语气算得上客气:“陛下过来,嫔妾未能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沈璋寒顿了一瞬,抬手将她扶起来,温声道:”你是怀着身孕的人,快起来。”
“多谢陛下。”
两人一道坐下后,姜雪漪也垂着长睫不说话,晾了他许久。
最终还是沈璋寒自己受不了这样冷冰的气氛,主动开了口,颇带了一丝主动破冰的意思:“朕听闻皇后又降了丁氏为采女,罚她每日跪于灵犀宫门前,这会儿想是跪完了今日的。皇后如此处罚,潋潋可消气了?”
姜雪漪柔柔掀起眸子,半晌,才轻声说了句:“消气?”
“丁采女与嫔妾又有何干,嫔妾气的从来都不是丁采女,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沈璋寒默了一个呼吸,缓声道:“你是怪朕。”
“怪朕分明知道你的心意,却还是听进去了丁氏肆意宣扬的那些污糟话,”他去牵姜雪漪袖中的手,略显艰难的开口道,“此事是朕做的不好。”
姜雪漪抿抿唇,却没把自己的手挣开:“嫔妾不敢责怪陛下。”
从来只知道棠贵嫔温柔体贴,殊不知如她这般的人,一旦生起气来也是很难哄的。
只是沈璋寒见她生气却并不觉得不悦,反而觉得多了几分真实感。
一直以来,她都是一幅完美无缺的模样,完美到能够满足所有他想要的样子,在漆黑冰冷的深夜抚慰他的伤口。
然而太完美的人总让人觉得虚假,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始终无法真正的把握住。
可她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情绪,也会为了他生气,使些小性子,沈璋寒反更觉得如获至宝。
“是朕不好,”沈璋寒哄她,“可朕这回并未疑心你。流言一开始,朕就知道是有人故意动手脚,这不是查出来了?”
“丁氏屡屡跟你较劲,朕一直看在眼里。”
姜雪漪终于抬起头,轻咬红唇:“陛下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都是真的。”
她埋头靠进陛下怀里,细白的柔荑扯着帝王衣襟,柔声:“潋潋刚一有孕,就有丁氏看不过眼暗中发散,潋潋实在有些害怕……”
“若是以后还有人不喜欢潋潋生下皇嗣,设计陷害,到时候陛下又不信任潋潋怎么办?”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淡声:“不用怕。”
他定定望着姜雪漪的眼睛,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深邃不见底:“你对朕而言,始终是不同的。”
第80章
正午门前, 长寿宫。
被宫人洒扫到一尘不染的宫道静悄悄的。
丁采女拖着两条已经痛到几乎不能走路的腿,硬是凭着意志力挪到了长寿宫,可刚瞧见门匾的时候就卸力跌倒下去。
柔安忙将她搀扶起来, 心疼道:“小主, 您今日跪了这么久,若不赶紧回去上药修养怎么受得了?咱们等今晚再来求见太后也好啊。”
“你懂什么!”丁采女只要一想起方才在灵犀宫时发生之事, 就全然无法保持理智,刚勉强站起来就使劲推开了柔安,忍着痛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去, “陛下和皇后都站在棠贵嫔那边, 就为了区区流言便如此羞辱我……我只能求太后!太后绝不可能喜欢棠贵嫔!只要太后肯再帮一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丁采女刚走出两步,又再次跌倒在地上, 掌心在粗粝的石子路上蹭过, 擦出一片长长血痕。
柔安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不死心的劝道:“陛下和皇后眼下虽然处罚了您,但那也只是为了做给旁人看, 做给棠贵嫔看罢了。您是做错了事,但总归是小错不是吗?若是现在去求太后,太后万一也生了您的气,不就得不偿失了吗?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滚开!”
丁采女咬牙流泪, 对她的话全然充耳不闻, 只是挣扎着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到了长寿宫门前:“妾身丁氏, 求见太后娘娘——!”
门前守门的青衣宫女似乎早就预料到丁采女会来,只是垂眸看着她, 脸色十分平静:“丁小主,太后晨起就身子不大舒坦,特意嘱咐了今日养病谁也不见,您还是请回吧。”
太后身子不适……?
丁采女睁大了眼睛:“怎么会呢?太后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倒!还请姑姑代为通传,本主真的有重要的事要求见太后,还请姑姑通传一声吧!”
“小主还请不要刁难奴婢,奴婢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说罢,那青衣宫女径直转身回到了长寿宫门前,合上了大门。
霎时间,丁采女终于明白了什么,脑中如遭雷击般闪过了一个念头。
太后这是……彻底放弃她了吗?
被所有人抛弃和欺骗的感觉如巨浪般涌上心头,让她心中顿时由极端的愤怒化为了深深的恐惧,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她不断地拍着长寿宫的大门,无力地哭泣请求着太后再见她一面,就好似若不做些什么,她就会被暗处看不见的怪物吞噬,彻底卷入深渊。
为什么明明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所有人就都在一夜之间舍弃了她?她的命不是命,棠贵嫔的就是吗?
若是所有人都厌恶了她,那她就算是死了,也无人会为她讨一个公道了!
丁采女不住的哭着,实在是害怕极了,她想好好活着,她还不想死!
看着主子伤心欲绝的模样,柔安这会儿也慌张了:“小主,这可怎么办,太后是不是也生您的气了?”
“妾身求见太后!还请太后再见妾身一面吧!”丁采女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可眼前朱红色的大门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连一丝生路的缝隙都没有。
她的身子软软的滑倒在门边,任由从身边路过的宫人低头打量过来,泪水流了满脸。
长寿宫门内,太后捻着佛珠,淡淡地看向了大门的方向。
丁采女的声音不小,长寿宫周遭终年安静,就算无人敢为她通传,可这凄厉的声音隔着庭院也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太后的眉头微蹙,满布岁月痕迹的一张脸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端庄与美貌,可最让人注意的,还是那双与她慈祥表面截然不同,满是冰冷利弊的眼睛。
丁氏,实在是愚不可及。
松临站在太后身边,低声问:“太后,要不要奴婢去打发了丁采女?她如此不知忌讳的在长寿宫门前高声喧哗,恐怕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若是知道了,虽表面不说什么,心里难免会不舒服。”
太后停了拨动佛珠的动作,冷声道:“丁氏纵然有错,犯的也不过是散播流言之罪。皇帝宠爱棠贵嫔不假,那流言不入耳也不假,可皇帝是什么性子,断不会只因区区宠妃就乱了理智。”
“他公然在凤仪宫处罚丁氏,不仅仅是告诉后宫众人不要妄自揣测圣意,更是要清掉哀家的眼线,告诉哀家不要再插手他的后宫。”
“丁氏已经是弃子了,在这个节骨眼,她却还不懂收敛,竟跑来求哀家庇护。”太后讥讽的轻笑了声,“皇帝的眼线恐怕正盯着哀家的长寿宫呢。”
松临斟酌道:“既如此,那奴婢还是去将丁小主劝走吧,只要陛下知道您的意思,想必也不会有碍母子情分。”
太后重新拨动起捻珠,缓缓道:“光是如此还不够。”
“丁氏只要还活着,便会引皇帝厌恶,何况丁氏自己也是个不安分的。”
“除了丁氏,以绝后患吧。”
松临了然,躬身道:“奴婢明白,太后想要她什么时候死?”
“就这两日,做的干净些,让皇帝知道是哀家亲自动的手,他更放心。”
松临:“是,那太后可要寻新的人入宫吗?”
太后合了合眸:“皇帝虽非哀家亲生,可眼里不容沙子的劲儿却像个十足十。”
“不必从宫外选人了,停一阵子,再从后宫中选吧。”
松临屈膝领命后退出主殿,打开长寿宫的大门,看见了跪在门前的丁采女。
她并非露出任何端倪,只是如从前一般客客气气的笑着说:“丁小主今日才受罚,何不回宫请了太医休养?太后今日身子不适,方才听见您的声音,特意要奴婢出来亲自跟您知会一声不必着急,只要您安心修养,总有能重新得宠的一天。”
原来太后没有彻底放弃她……
终于看见一丁点的希望,丁采女绝望的神情顿时有了一丝光亮,忙抓住松临急切道:“嬷嬷说的可是真的?太后并未怪罪我吗?”
松临不着痕迹的推开她的手,和蔼道:“是,奴婢还能诓骗小主吗?您只管回去养好伤就是。”
“柔安,还不扶着你家小主回去?若是小主有个万一,太后唯你是问。”
说罢,松临眼看着柔安扶着丁采女缓缓离开长寿宫,脸上客气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三日后,丁采女从灵犀宫罚跪回宫的路上不慎落入池塘溺水身亡,太后得知后伤心不已,陛下特赐丁氏白银百两以作抚恤,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同日,和顺仪的母亲柳夫人期满出宫,临行前拜别中宫皇后,于正午时分坐上马车回府。
丁采女溺亡,宫中原本的摆件赏赐都要由宫里人收回,若是衣物等贴身物品,则是焚烧干净不留痕迹。
一时间宫道上来来回回的宫人实在不少,长乐宫和灵犀宫是南北相邻,拉货的车轱辘声不绝于耳。
扶霜站在门口看着宫人将丁氏的东西一趟趟带走,转身进屋道:“您说的果然不假,这才几日,死得真够干脆利索的。”
“只是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是陛下,还是太后?虽说奴婢不喜丁采女,可好歹是一条人命,这么突然的没了,还是令人唏嘘。”
姜雪漪淡淡道:“进宫这一年多的功夫,陶贵人死了,丁采女也死了,都是花朵一样的年纪。虽说我们素来不合,宫中争斗也无非是成王败寇,可仔细想想,其实很多事情都天翻地覆了。”
旎春端着茶盏过来,也有些感叹:“越在宫里久了越知道惜命,谁能想到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人,转头就成了一具尸身?奴婢只愿咱们都能好好的,陪着主子一直走下去便罢了。”
“听说柳夫人出宫后和顺仪去了一趟凤仪宫,您说会不会是皇后娘娘想要收养二皇子?亦或是想要拉拢和顺仪?”
“自从您有孕以后,宫里的那几个娘娘恐怕都盯着您的动向呢,不曾想连皇后娘娘也有所安排。”
姜雪漪抿了口茶,温声:“和顺仪往后于恩宠无望,又是那么个易伤感多思的性子,想来柳夫人也会为爱女多多筹谋。她位卑言轻,眼下能亲自养着二皇子不过是因为二皇子早产的缘故,日后孩子的归属还是个问题。”
她缓缓抬眼,阳光在她长睫下打出一片阴影:“皇后未必是想养着她的孩子,但和顺仪若想亲自带着二皇子,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依附皇后可比丹妃和兰妃强多了。”
“只可惜皇后有心,其他人却未必能让她们如愿。兰妃昨日不还去御前见陛下了?昨夜又侍寝承恩,这可是一年多来第一次复宠。”
姜雪漪掀眸看向窗外,神色平静而悠远:“我怀孕的这段日子,陛下身边的位置又空出一块,注定会发生许多变故。”
“马上就要到五月端午,每逢大节庆,宫里的人都得警醒着点。兰妃复宠,杨嫔那边的安排也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