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礼拜就剩两天了，周五下午许南珩布置完作业，和各科老师们以及校长开了个会。
由于学校里没有投影仪，许南珩只能把他的笔记本给老师们传一下，让老师们看看北京本校针对支教岗的摸底考试试卷。
老师们看完试卷，起先觉得试卷难度有点高，但一番讨论后还是决定就考这一套。接下来许南珩又转述了一些和其他支教岗老师讨论的内容。
开会的地方是教师办公室，两张办公桌并
许南珩说“最后一点是，我们这次支教岗老师们反馈了一个统一的问题，就是学生基础太差，那么
次仁老师看着他“艺术生补文化课你的意思是
“艺术生补文化课，”许南珩笃定地看着他，“只为了文化课高考。所以不是带着一起重新教一遍，而是针对性的去对付考试。”
这话说出来其实有点过分了，因为初中的教材不仅是知识点，还有许多塑造学生三观的内容，甚至生理卫生课也是必要的。
许南珩这么说，是因为许南珩有着明确的目的。三千五百多公里的路，奔驰大g开过来，紧赶慢赶四五天就到了。三千五百多公里的路，要学到什么程度，山区的孩子才能到北京
索朗措姆有些犹豫“这样学生压力会不会太大了”
许南珩脱口而出“他们目前的学习压力并不大啊。”
“他们放学回家之后要做很多事情。”索朗措姆耐心地说，“做农活和家务，像达桑曲珍，她
“等一下，抱歉校长。”许南珩打断她，“我明白这里的孩子会分担家务和劳作，但现
索朗措姆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说话总是温声的，也没有因为许南珩理想化的
这话没错，许南珩教养很好。这些日子里无论是教学楼打扫卫生还是厨房帮忙打下手洗锅刷碗，即便干活不那么利索，但从没露出过嫌弃的神情，哪怕是下意识反应。
索朗措姆也是真心感激他，她接着说“但转变需要时间，他们的父母，会说汉语的大多出去打工，不会说汉语的，就
许南珩沉默了良久。
而索朗措姆就是留着时间给许南珩沉默，她更明白许南珩需要消化这些信息，首都来的年轻教师，可能大数据都不会推送这些内容给他。
所以很多时候人会进入一种困境。
这种困境通常可以看做是“死胡同”，父母外出务工，是为了家里有生活费，父母不
周五下午的会议最后也没开出个所以然，许南珩怅然地躺
许南珩这晚很久睡不着，他开始不确定自己
那些有关“未来”的字眼好像
许南珩这么躺着，悠长地叹了口气。
大少爷很少这么无力又无措，可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金字塔，它就是这样运转的。
手机震动了下。
许南珩举到面前，解锁。
方识攸
刚开完会，躺着呢。
方便下楼吗
“嗯”许南珩坐起来，随后想起来方识攸之前说的，过两周回来。所以下周方识攸会
许南珩回方便啊，你
现
许南珩赶紧穿上鞋，顺便用前置摄像头看了眼自己头
方识攸是刚刚从小医院走路过来的，他没上楼，就
见他下楼，笑了下“县医院今天
许南珩这个人，一旦他接受了另一个人作为朋友，就会无比坦然，坦然得像
然后手指头去勾着方识攸拎的塑料袋，往里看。
西
但村庄就没那么好的条件，许南珩到这儿以来，吃的水果主要都是苹果。
“有火龙果、甜瓜、橙子。”方识攸拎着袋子的另一个把手，说，“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但这边水果挺少的，等天冷了就更少了，每样都拿了点。”
“都爱吃。”许南珩说着就从里面捏了个橙子出来，因为他
方识攸起先还担心他不好意思，这会儿算是安心了，许南珩手指往里一抠，开始剥橙子。
边剥边说“晚上开了个会。”
“嗯。”方识攸转过身，从1班里拎了俩凳子出来。许南珩扭头看了眼，一点没客气，一屁股坐下。
许南珩接着说“这边孩子回家还要干农活呢”
方识攸点头“对，他们家里大多上有老下有小，哎对了，差点忘了。”
方识攸从他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扁盒子，递给他“达桑曲珍是你们班上的吧，你周一上课帮我把这个交给她，活血化瘀的膏药，她爷爷贴后背的。”
“好嘞，记着了。”许南珩把剥好的橙子掰一半给他，“你直接放水果袋子里。”
方识攸就放进去了，然后问“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别提了。”许南珩咬下来一瓣橙子，边嚼边抬头看星星，“傍晚开会，我透露出了一丝加大教学强度的念头，他们底子太差，想用高三艺考生补文化课的节奏来带这年高三。”
“那不成。”方识攸没有索朗措姆半点委婉，“他们忙不过来的。”
“可是不学怎么办呢，方大夫。”许南珩扭头，一双眼睛和他对视，“怎么办呢，不学，不考出去，这后面大几十年，就、就
方识攸低了下头，他明白许南珩是个教育工作者，能理解许南珩。甚至方识攸能猜到，这番话他也就
“许老师。”方识攸微侧了侧身，他说，“我给你说个我们义诊的事儿吧。”
方识攸“之前有一回，去一个挺偏远的村子里义诊，那村子的路还没车宽，是牛车拉着药上去的。他们村里有个
许南珩下意识蹙眉，有些难以置信。
确实是难以置信，即便没什么医学常识，也知道这法子古朴得有点过分。
“但石砭是他们能做的，最好的了，早几年生病的治疗方法是，驱邪。”方识攸说，“那个村子里的人普遍有严重的关节病、皮肤病以及妇科病，你记得我们聊过卓嘎的事情吗，这边医保很高，但村民们还是不愿意去医院检查，因为他们是主要劳动力，他们如果走了，去看病，孩子、田地、牛羊怎么办。他们之中很多人，连热乎饭都没时间做，吃糌粑、酸奶或者生的风干牛肉。”
许南珩大致明白了。
这说到底，就是困境。
许南珩想要孩子们只管学习，方识攸希望病患们去医院看病，他们都希望自己负责的对象能够走出村子。
但事情往往没有那么简单，这世界就没有几件简单的事情。
索朗校长的“理解”是能够明白许南珩的动机，方识攸的“理解”则是真实的感同身受，他们是同频的。
“我太理想化了。”许南珩叹气，叹完又吃了瓣儿橙子，“挺甜的。”
方识攸见他心态还挺好，也放松了些，说“总之，这些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两个人能改变的。这里的人们，要先活着，然后才是好好活着。我没法劝你什么，我们只能力而为，许老师。”
“嗯。”许南珩点头。
两个人分享了一颗橙子后，无言地
方识攸以为这一番对话之后，许南珩就能看开了。
结果是，周六早上九点整，许南珩到医院找他来了。
他吓一跳，以为许南珩出了什么事儿，毕竟这是休息日闷头睡到下午的人。“怎么了你”方识攸
“打印机借我，我打套卷子。”许南珩说，“校长说打卷子都
“噢。”方识攸说，“去护士台，那儿有。”
“好嘞。”
方识攸又问，“怎么这么一大早的来打卷子”
许南珩也不遮掩，跟着他走进诊室，反手把他诊室门一关，
许南珩扼腕“大凉山都开始补课了，喜马拉雅山的怎么睡得着我得卷死谭老师啊。”
“补课”方识攸问，“教育部不是禁止补课吗”
还有就是为什么你们支教老师都要卷一卷对方，这是什么大城市特产吗。
许南珩眼睛一眯，凑近，笑得有点狡黠“我问过谭老师了，谭老师也打听过了，禁止补课，是禁止有偿补课，教育部文件写的是严禁中小学校和
“至于学生们家里的事情，我再想办法。”
许南珩凑得更近，又说“再说了这天高皇帝远的，谁举报我，我回头
方识攸“”
这年头支教老师已经这么嚣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