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的事情凤仪宫里的宫人们都不知道,姜挽不准备在这个时候将有身孕的事情说出去,连番拒了两次太医问诊平安脉。
这日,玉书递上来几包药,这都是姜挽让妹妹姜拂去寻来的,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包,是让男子绝嗣,终身不能再使女子有孕的药,第二个则是要命的,服下后不过一日就能夺取性命,还有第三个,是……”
“嗯。”姜挽面色平静地收下了,转而问:“今日鸿儿和清儿下学早,玉书你去明礼殿外面等着他们,一会将他们待到宫里来用晚膳吧。”
玉书不见姜挽脸上有任何异常的神情,心情纷杂地将几包药都给了过去,嘴唇蠕动,到底是没说出什么,领命出去了。
这几年她跟在姑娘身边,是亲眼看着姑娘入东宫,诞育子嗣,然后封侧妃,走上后位上,若不是有身份这一茬在中间挡着,这样安稳美满的日子应是能一直过下去。
人非兵刃,到底是有感情的,姑娘看重孩子们,视若珍宝,对陛下虽说是演戏居多,但几年相处下来,不是没有夫妻之情的。
这几年恩爱的时光如一场美梦,如今美梦将醒,一切都要幻灭了。
晚膳时,萧予鸿和萧予清兄弟俩都端坐姜挽两侧,母子三人一起用膳,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宁和。
“明日沐休,今日晚上你们就在偏殿住一夜,阿娘许久没有给你们做点心了,等明日早膳,阿娘动手给你们做些点心吧。”
姜挽不擅长厨艺,唯独跟玉宁学了几道点心。
萧予鸿和萧予清对视一眼,兄弟俩都想到了不怎么美好的回忆,上一次阿娘亲手做点心还是在东宫的时候,那点心的味道……实在有些难以下咽,他们俩吃了一口就没再吃,只有父皇淡定地吃了好几口,然后违心地夸赞好吃。
姜挽一瞧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可别小看了阿娘,我如今的手艺可是长进不少呢。”
萧予鸿抿唇笑着,问:“儿臣记得父皇很喜欢吃阿娘做的点心,不如明日请父皇来,一起常常。”
“你父皇最近很忙,来不了。”
姜挽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低沉的笑声,人为到声先至,“谁说朕来不了。”
“儿臣参见父皇。”兄弟俩一见萧淮进来都起身行礼,唯独姜挽还坐在圆凳上,拿着筷子一粒粒地扒拉米饭。
萧淮抬抬手示意儿子们起来,径直走到姜挽身边的坐下。
萧予鸿和萧予清见状连忙告退了,兄弟俩从小跟在父母身边,已经十分有眼力见了。
大殿中只剩帝后二人,萧淮从进来到坐下,都变姜挽抬头看他一眼,也吱一声,他伸手从姜挽手里拿走饭碗,笑道:“越发没规矩了,皇后不行礼不说,连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姜挽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偏头靠在萧淮肩膀上,“有些累了。”
萧淮察觉到姜挽的异常,抬气手臂将她搂在怀里,凝着她的神情,温声问道:“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朕唤太医来诊脉看看可好?”
“没事,只是有些累了。”姜挽抱住他,歇了力气倚在萧淮身上,眸光柔柔地望着他,淡淡笑着,“陛下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萧淮拉着她的手往出走,见她心情低落,与往常很不一样,他一只手始终搂着她,缓缓往外面走。
他试探着问为何心情低迷,姜挽便说是想起家人了。
姜挽编造了一个逃荒路上与母亲妹妹失散的身世,早就与萧淮说过,萧淮也按照姜挽给出的线索派人去寻了,只是几年过去,一无所获。
借着亲人失散这个话头,姜挽将话题移到了萧淮的亲表弟,四年前逃去大楚的凌酒言身上。
“凌公子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表弟,不知道等他回来,陛下要如何处置?”
只当是夫妻之间闲聊,萧淮实话实说,“叛国重罪,理当处死。”
“可凌公子当年不是说,他也是被那个魏庄骗了,不知道自己真的是凌家孩子,以为身份的假的,所以才做了错事么。陛下不看在骨肉亲情的面子上,绕他一条命?”
萧淮握住姜挽的手,两人站在湖边,迎着湖面上的微风,他声音冷了些许,缓缓道:“凌酒言是太后外侄,皇亲国戚,却不为大景,一心向着前朝余孽,他嘴上说是被骗了,但心里怎么想谁也不知道,万一他真的是前朝之人,一了百了才是省心,朕何必多此一举去猜他的身世和衷心。”
朝堂上的事姜挽听不懂,故而萧淮也就是随口说说,话语简单一些能让她听明白,当是讲故事哄她玩了。
姜挽笑了声,斜眼瞄他,故意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可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呢,都说帝王无情,君心难测,我之前只当陛下不是不叫情面的人,如今一看,是我想错了呢,这些年也没少惹陛下生气,万一以后陛下改了心意,开始计较从前桩桩件件,那我岂不是走到头了。”
“又瞎胡闹,莫说这样的话。”萧淮没少听姜挽无理取闹,是以随口回答。
“别说犯下这等重罪的是凌酒言,就算是皇嗣,当罚也得罚,朕此生纵容的,唯独你一个,这不能相提并论,你可没少以下犯上,都是朕惯得,当今天下也就只有你能这样了,就算是鸿儿清儿也是不行的。”
姜挽愣了下,瞬间沉了脸,她后退一步,将手里的帕子一下甩在萧淮胸膛上,“鸿儿清儿怎么了,陛下说什么呢!鸿儿清儿是我们亲生的孩子,难道日后他们犯了错,陛下也不留情面吗?”
照萧淮的言论,若是他日后知道鸿儿清儿身上流着前朝的血,岂不是也要赶尽杀绝!
“朕不是这个意思,好好说话呢,怎么又变脸了,有没有点一国之母的样子,朕当真是太惯着你,你瞧瞧你这是什么脾气。”
后面这么多宫人们看着,萧淮当即板起脸准备训两句挽回颜面,谁知姜挽小性子上来真耍起脾气了,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回走。
萧淮:“……”
他好像没说什么吧,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什么破脾气,真的惯得。
当着中这么多人的面,皇帝的脸面就这么掉在地上了,成何体统啊?
萧淮也是有些薄怒的,沉着脸往凤仪宫走。
是的,尽管心里不虞,但还是跟在姜挽身后,一去凤仪宫了。
皇后娘娘带着几个大宫女走在前面,步履匆匆,而陛下銮驾却从容不迫地走在后面,就这样看着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路上众多宫人们见了这景象,心中都暗暗惊奇着,咱们这位皇后娘娘今日可是又耍脾气了,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呢,换成旁人都不知道死多少次,偏偏陛下宠着,这样没规矩也舍不得惩罚呢。
玉宁和玉静没听见帝后二人之间说了什么,只能茫然地跟在旁边劝她娘娘消气,莫要让宫人们看了主子的笑话。
姜挽不是假装耍性子,是真的心沉到谷底了,她在想对策,可是脑海中一幕幕闪过这几年在东宫的画面。
多年恩爱,但在危及性命时,她动过杀念,那萧淮呢?是不是也和她一样?
她不敢想,萧淮这么多年的宠爱究竟能到什么地步,如果身份暴露,他究竟能不能不计前嫌原谅她,若能自然好,若是不能……
那不仅是她,就连鸿儿清儿,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都活不成了?
一步踏错,全盘皆输。
帝后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凤仪宫,萧淮走近内殿时,姜挽正坐在妆奁前梳妆,宫女们见他进来都战战兢兢地退下了,只剩夫妻二人沉默,目光在镜子中对视。
有人在的时候顾及颜面,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萧淮自然是没一会就心软了,当然是舍不得对姜挽说什么的,他宠了姜挽这么好几年,哄她已然成习惯了。
“都是说笑的,随口说说逗你开心罢了,怎还生起气来了。”萧淮从后面将人抱在怀里,手指抚着她的脸,双唇贴着她的耳垂。
“鸿儿清儿是我们的孩子,虽为君,但也是父亲,陛下定要,护好我们的孩子。”
萧淮笑了,耐心安慰她,“那是自然,阿挽不信为夫吗。”
这几年,何等恩爱,怎么能不动心。
姜挽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的清浅香味,思虑几番,还是作出了抉择。
心情平复些,姜挽起身,唤玉书拿来果酒摆在平塌的小桌子上,主仆俩交换了眼神,一起尽在不言中。
看姜挽眉开眼笑,一扫郁闷,萧淮当然都依着她,陪她小酌两杯。
“光是我喝,阿挽却干看着。”
姜挽坐在萧淮对面,一只手搭在小腹上,一杯杯给他斟酒,“太医说,调养身子,最近不宜饮酒,方才陛下说都顺着我,喝两杯就反悔了?”
“都顺着你,朕喝,皇后娘娘且看着。”
*
光阴转瞬,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这一个月里,因着皇帝要想要处死凌酒言的事,太后娘娘十分忧心,凌酒言是江太后亲姐妹的儿子,她妹妹和妹夫去得早,就留下凌酒言一个孩子,江太后顾念亲情,不忍看亲外甥就这样死了,忧心忡忡。
太上皇不理国事,但却是与萧淮相同看法,江太后劝不动,便让姜挽去劝劝皇帝,留下凌酒言一条命,姜挽打着为母后分忧的理由,当真是费劲了心思,极力为凌酒言求情,可惜萧淮只当她有孝心,表面哄着,实则没有改变心意。
要么就在凌酒言进京前灭口,要么就留下他的命,让凌酒言继续感恩戴德为她保命。
可惜姜挽用尽了心力,走动太后,央求了华阳长公主去求情,都无功而返,眼看着使臣将要进京,留给她的世间不多……
“姑娘无论怎么做,玉书必定誓死追随。”
“瞧你说的,好像我们要死了一样。”
姜挽端坐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影,无端笑出了声。
“前两日,鸿儿清儿跟我说,父皇答应他们,今年秋猎带着他们一起去围场,亲手交他们射箭,带他们去打兔子。鸿儿清儿有教导武艺的师傅,经常去练武场,射箭哪是什么新奇的事,可他们却那样欢喜,与我说了半天,十分期待萧淮带他们一起出去。”
姜挽温温柔柔地笑着,自言自语,“我真是怕,怕这个家,就这么散在我手里……”
玉书忍不住走上前,握住姜挽的手,“命不由己,前尘过往都不是我们本意,这不是姑娘的错。”
“是谁的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活着,我们都得活着……”
姜挽早做了打算,她劝太后娘娘去了南边出游,太后也是不想看着外甥死在眼前,便同意了,太后出游,太上皇自然也跟去了,还带着鸿儿清儿一起,这一趟,没有两个月回不来。
太上皇和太后出巡,带走了许多私卫,萧淮身边的侍卫也给出去不少。
算算日子,他们已经走了十多日,已经到了南边,就算有人去传消息,一去一回,也得一个月才能赶回来呢。
凤仪宫中,姜挽召见为天子请脉的李太医,关怀近况。
“陛下最近,身体可还康健?”
李太医跪在地上,回:“都好,就是偶尔有些头晕,可能是过度劳累所致,娘娘可提醒陛下多歇歇。”
“嗯,本宫知道了,多谢李太医费心了。”
算算日子,那药应该没几日就要发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