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星稀, 夜风微凉,蝴蝶眠冷花。
司洸拥着江神聆一路策马,回到江府门前。
他伸手把江神聆抱下来,江府门口的灯笼光照耀下, 他才看清江神聆粉唇微肿, 青丝垂在脑后。
耳发被泪水和汗水沾湿, 粘在白皙细长的脖子上,她的眼皮泛着哭过的浅粉色。
他心生怜惜之情, 抬手轻抚她的发顶。
江神聆伸手拉住他的袖口, 手指勾着他的袖摆, 明眸带笑。
她看到他手指骨节上的皮破碎,暗色的血痂和破了的皮混在一起, “刚才月下昏暗都没有看清楚,殿下怎么又把手打破了。”
“殿下, 遇事不要急躁啊, 以免伤着自己。”
司洸看她态度温柔, 想起以前她送自己到宫门口时, 也是这般拉着他的衣袖, 千叮咛万嘱咐。
他胸口发胀, 珍惜眼下难得的幸福。
转而又笑道“我揍了瑾王一顿,他看着纤瘦,没想到骨头很硬,竟把我手都打破皮了。”
那是他发怒打在宫墙上蹭破的,他说完,低头打量江神聆的反应。
江神聆愣了一瞬,内心的憎恶陡然到了极致。
她胸腔里又急又气,怪自己将司湛牵连进来, 更怪司洸迁怒旁人。
他真是个疯子。他们瞒骗了他宴上的事,他的疯气便要发泄出来,打了司湛又来羞辱她。
司洸看她沉默,挑眉,冷声询问“怎么了”
江神聆抿着唇上的疼痛,忍了又忍才嘟囔道“你别四处惹祸,皇上要是恼了,又要责罚你。”
司洸棱角分明的唇扬起一点弧度,“那还不是怪你,太过招人喜欢。”
江神聆浅浅地睨了他一眼。
张娘子焦急地站在府门口,看到太子殿下将二小姐送回来了,她想上前,又见殿下姿态亲昵地抱二小姐下马。
二小姐还拉着殿下的袖子不让殿下走,两人和谐亲昵。
张娘子只好别开目光,担心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事。
门口候着的仆从看张娘子不声张,便也沉默着低头。
司洸握住江神聆的手,一起踏上江府的门槛,他问张娘子“江尚书呢”
张娘子道“尚书大人到街上去找二小姐了。”
司洸点头,“那便去叫他回来。”又问,“江夫人呢”
张娘子忐忑道“夫人去杨府找杨阁老相助了。”
“哦。那我等他们回来。”
司洸想把自己的心意与江尚书和江夫人说个清楚。
他虽与郡主定下了亲事,但这亲事他会想法子退掉。
江家先等他一阵子,江大人和江夫人也不要再起别的心思,让江神聆安心待嫁。
再有是他今日冲动妄为,恐怕惹怒了江尚书,他担心江尚书闹到御史台,父皇会责罚他。
若是禁足,可能会影响他出征立功的计划。
他想当面向江尚书道歉。
江神聆拉了拉他的手,“殿下,你先回去吧。我会和父亲、母亲说个清楚的。”
“我父亲素好面子。我母亲性子急躁,现在他们定然还在气头上,我母亲若说话不好听,我担心殿下被她气到”
江神聆眨巴着还有朦胧泪花的眼,懂事地看着他,“别把事情闹得更大,好不好。”
“殿下请放心。”她拍了拍胸口,笃定道,“我一定会说服他们的。”
司洸想起前生的自己就和江家夫妇相处不当,他也不想让江神聆再在他和自己父母之间左右为难,“好吧。”
“我改日再当面赔礼道歉。”
他放开她的手,转身欲走之际,又回头问,“聆,你那块玉佩呢”
前生她死之后,司洸一直把江神聆的那块玉佩戴在身上,重生回来后,他身边没了那块玉佩,倒还有些想念。
他记得前世出征到归来不过半年时光,与她半年不见,他会十分想她,便想将玉佩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江神聆眼眸微颤,“哪块”
“老沛国公传下来的那块青鸾玉佩。我听母后说,是你的珍宝,留给我做个念想吧。”
江神聆抬手在脖子上摸了一把,那自小戴大的玉佩早在一个多月前便送给司湛了。
“那块呀。”她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入秋了,那玉带着冰凉,我收起来了,没放在身上。”
她怕他让她去取,江神聆连忙抬手,取下腕上的玳瑁镶金嵌珠镯递给他,“这是外祖母送我的,年家的珍宝,送给殿下。”
司洸看着手镯,没有接过,灯笼光在风中飘荡,晃晃悠悠的灯光浸不进他暗沉的眸子。
江神聆莞尔一笑,把手镯再往他面前递,“那玉佩形制古朴,看着像男儿所戴。殿下既要我的信物,还是要一眼就让人能看出来是女子的东西为好。”
司洸听着她话里拈酸吃醋的意味,笑了笑。
他接过手镯,镯上还有她温润的香气,他看她浅浅低头,花柔玉净,含笑娉婷。
“你放心,我时时放在身上。”
司洸翻身上马,江神聆站在门前,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长街尽头。
待见不到他的踪影了,江神聆的笑容当即垮了下来,她深吸了两口气,缓慢地、摇摇欲坠地往府里走。
张娘子在一旁紧张道“二小姐和殿下这是”
她不敢多加置喙。
“父母没有报官么”江神聆语气缓慢,精疲力尽地往正厅走。
“夫人老爷商议之后,没有报官,他们不想害了二小姐的名节。对外称是江二姑娘的贴身婢女被拐走了。”
“夫人怕太子殿下伤害了二小姐,让杨阁老命杨府的护卫也一同去寻人,杨阁老有门生在京兆尹任职,又去委托那门生派衙役一道寻人。”
“奴婢已经叫人去通知老爷了。”
江神聆听完,点头,还好父母没有报官,没有把事情闹大,否则人尽皆知了,她和司湛便彻底无望。
江神聆走了几步,膝盖发软,残留在唇上的他的触感令她难受不堪。
她想去正厅喝杯茶水,灯火辉煌的厅堂就在眼前,她却一步都迈不开,直直跪倒下去。
张娘子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呜咽,回头便看到江神聆跪趴在地上。
“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张娘子转身过来搀扶她,却被江神聆一把推开。
江神聆跪下后,手指紧紧地扣着地钻的缝隙,眼前出现前生的残影,察觉到有人拉她的胳膊。
那女子的手好像是周静惜,她柔柔弱弱地问,“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江神聆痛斥道“滚不要碰我”
张娘子被吓到,问身旁的人“二小姐魇住了吗”
一旁的婆子想起传闻中歹人劫走富家小姐的故事,犹豫道“不会是太子殿下给二小姐吃了什么药吧”
张娘子面色发白,“快,快去叫大夫”
江神聆眼前景象纷飞,似有醉酒的晕眩感。
她极低声地呜咽着,痛苦地捂着头,“他为了她”
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前生的景象。
在嫁进东宫大半年后,她有了身孕。
司洸这才向她提起,他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国子监司业周家的六姑娘。
他说她温柔娴静,懂事体贴,他想将她接回东宫,让她襄助太子妃料理东宫琐事。
他第一次放低姿态,温和的、情真意切地与她交谈,好像她只要不愿意,他会就此作罢。
好似他一切都是为江神聆好,他又劝她借机多休息,养好自己的身子和胎儿。
江神聆初有身孕,孕吐不止,吃不下睡不着,东宫琐事又实在烦心,虽然她心里是百般不情愿他迎周氏回东宫,但他既然提了,她还是装作贤惠地同意了。
她想将东宫的杂事交给自己的奶娘柳嬷嬷照管。
柳嬷嬷管理时遇到了一些麻烦,司洸又再次提议把琐事交给周良娣去处理,江神聆便同意了。
初来东宫的周静惜,事事顺从,遇到难事皆听她的命令。
司洸在那段时日也待她甚好,时常过来看她,眼中饱含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
他拿着书翻找好字,要给自己的长子或长女取个最好的名字,他时常问她意见,说她读书多,有见识。
他第一次夸她,她感到万分欣喜。
江神聆偶尔会撞见司洸与周静惜赏花赏月,她虽心里难受,但成为太子妃时便已经知晓,后宫里迟早会有别的女人,她心酸地接受了这样的日子。
怀孕六个月时,司洸去东郊祭日。
那是太子第一次代皇上行祭祀礼,隆重盛大,江神聆作为太子妃,自然不能缺席。
但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刺客。
江神聆的马匹受了惊吓,马拖着马车飞奔出去撞在了树上,“砰”的一声巨响后,她腹痛如绞,滚滚鲜血染湿了祭祀所穿的素裙。
刺客很快被解决了,司洸掀开车帘,他浑身颤抖着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
回城的路上,她阵阵腹痛、鲜血淋漓、惨叫不断,汗水浸湿了浑身。
她觉得自己会死,会和这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一同死去。
血似潮水一股股涌出,疼痛的腹部却痛上加痛。
她已是流尽所有血液的枯草,连想要活下去的念头随着疼痛也消失殆尽。
她在昏迷前一直牢牢抓着司洸的手,他也重重地回捏着她。
她看到他泛红的眼角流出了泪水,她太痛了,他说的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清楚,她只是不断地重复道“不要走。”
她即使快死了,她依赖他,爱慕他,死前也想他一直陪着她。
她记得他不住地点头。
可等她醒过来,身边陪着她的只有无数的宫人和太医,还有一脸关怀的刘嬷嬷。
刘嬷嬷说“奴婢替皇后娘娘过来看望太子妃。太子妃切勿过多伤怀,腹中的女娃已经没了,太子妃养好自己身体才是要事。”
她迷茫地看着刘嬷嬷,问司洸去哪里了。
那时候她最想看到的是他。他明明答应了自己不会走,但是她醒来,他却还是没有了踪影。
若是皇上因为刺客的事情叫他过去询问,那她尚能原谅他。
可是刘嬷嬷却说“殿下去周良娣房中了。”
太医谨慎而委婉地告诉她,太子妃伤了根本,以后再不会有身孕了。
江神聆已哭得干痛的眼角再次流出眼泪。
刘嬷嬷安抚道“太子妃莫要哭了,哭泣伤身。再者,您可是太子妃啊,太子的孩子,那都是您的孩子呀。”
“所以他便这么急不可耐地去跟别人要孩子吗”她伤心欲绝,对着刘嬷嬷怒吼。
但她还不死心,让人去请太子过来,告诉他太子妃醒了。
回禀的宫人告诉她,太子与周良娣饮酒过多,醉了,尚未醒来。
江神聆憔悴地躺在床上,忍泪含悲。
她将宫人都赶了出去,独自抱着锦被嚎啕大哭。
念南端药进来,温声安慰道“殿下回来后一直在这里守着太子妃,守了三日三夜,直到您醒转前,太医告诉殿下,太子妃无法再有身孕了,殿下才才”
江神聆只觉更为痛苦,早前他每每夜宿她房中,只是想她快点有身孕吧他好借此机会将心上人接回来,也借此机会拥有正室嫡子。
知道无法再有嫡子后,他便是这幅态度。
她心口空乏,再多的泪水灌下去,也无法将这口苦井淹没。
翌日清晨,宿醉后的司洸,脸上有青色的胡渣,眼皮肿着,守在她床前。
她醒来,看到他脖子上的红痕,更是心痛到麻木。
逝去孩子的痛,也只有她在承受。作为孩子的父亲,他自有温香软玉的去处。
江神聆要求重新掌管东宫中的事宜,他一下烦躁起来,“你就不能好好休息,先将身子养好吗。”
她冷声笑道“宫里多少人多少事我都管得过来,家族自小培养我担负主母之责,请殿下放心。”
她再不会依赖他,依赖爱慕只会让她痛苦。
她既不会再有子嗣了,那她更要握紧权力。
更要努力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太子妃,拥有了举世的美名,他想废也废不掉她。
他不管会有多少子嗣,会有多少爱妃,只要她还在正室这个位置上一天,他的子嗣和爱妃再看不管她,也得向她磕头行礼。
“不想再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我”
江神聆痛苦地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冰凉的地砖,指尖传来疼痛,但远不及她脑海中的痛意。
她忽然闻到清冽的草木甘香,一张温暖的披风裹在她的身上。
她脑海中盘旋的前生的回忆一丝一缕的抽离,自己那张在外人面前光鲜亮丽,背地里却痛苦不堪的脸逐渐从眼前消失。
她看到面前刻着苍松飞鸟的石砖,食指在砖缝间抓得太过用力,指甲断开,森白的肉被指甲挑断,流出一弯细红的血。
面前的人拿出一张天水碧的帕子帮她把手指抱住,“江姑娘。”他顿了顿,轻唤道,“神聆。”
江神聆这才回过神来,看清面前担忧不已的司湛,她心里的燥郁也逐渐消散。
她看到他青色的颧骨,想起司洸说揍了他一顿时那高傲的态度,她眼角泛疼,险些又要落泪。
“我,我刚才”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失态。
司湛随江尚书进府,遥遥地就看到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江神聆。
侍女来扶,皆被她哭喊着推开。
他心口胀痛,眼角霎时湿润了。
他走到她身旁,看到她单薄的衣裙凌乱不堪。
司湛脱下披风盖在她身上,又替她包扎好了手指,她这才止住了哭泣,迷茫的眼神回归清明。
司湛发现她发髻凌乱,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喉间滞涩,胸腔起起伏伏。
江神聆还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我,我”
司湛轻声替她解围“摔了一跤就哭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孩童呢。”
“是。”江神聆苦笑着点头,“晚宴上饮酒太多,摔了一跤便哭起来了,让你看笑话了。”
她抬起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她指尖颤抖,看到了司湛身后走来的父亲。
她没有碰到司湛便将手收了回来,抿了抿唇,眼又红了。
司湛也笑道“我也是纵酒之过,不慎撞着了。”
“聆儿。”江恒逸走过来,他看着瑾王,又看向江神聆,欲言又止,“你还好吧”
江神聆扶着张娘子的手站起来,轻拍沾上泥土的裙,泪痕犹在,眼神清澈,“我无事。”
江夫人也回来了,她在门口便咒骂个不停,“他想干什么,想毁了我家女儿吗”“我看他是想羞辱我们江家,我和他势不”
江夫人看到瑾王在,她霎时噤声。
江恒逸道“王爷,将近子时了,喝了茶便睡不好觉了,不如明早再来喝茶吧。”
江夫人走到江神聆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她气得双目通红,也回身道“瑾王爷,万寿节可真是个好日子哈,从早热闹到晚,该歇息了。”
江神聆有太多话想对父母说,她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若有事,改日再来,可好”
万竹生凉,秋夜霜霰莫无情。
一家三口都劝他离开,司湛静静地看了江神聆片刻,泠泠澄澈的眼里情绪如云海翻涌不定。
他最后还是点头离去。
司湛走后,江夫人焦急地抓着江神聆的胳膊,看女儿红唇微肿,发簪尽失,身上还披着男子的披风。
她怒火滔天,“他”
江夫人不忍启齿,半晌才道,“玷污了你”
“没有。”江神聆摇头,“去书房说吧。”
三人到了书房,阖上房门。奴仆们皆退到了院外。
江恒逸这才愤怒地说“他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可强抢臣女啊。皇上已经定下了和淑郡主为太子妃,这时候他再来毁了你的名声,他要干什么强纳你进东宫做妾吗”
江夫人更是气愤,抓着一旁的玉狮子砸在地上,玉石碎裂,溅起一地玉渣,“真是个混账东西我只有你一个女儿了,绝不可能让你忍气吞声进东宫做侧妃。那和淑郡主什么脾性她若知道你在她婚前和太子私会,不得打死你。”
江夫人越想越气,早前她巴结太子,想将聆儿嫁进东宫,他眼高于顶,看不上聆儿。
那时候她只想把女儿嫁进东宫当太子妃,权势是最重要的,太子的态度不甚紧要。
虽然最后是聆儿的胡作非为毁掉了亲事,但他也不能就此报复啊
如今他都定亲了,却突然掳走聆儿,聆儿不说,她也知道,太子即使没有强行与聆儿行那般事,也必是占了聆儿的便宜。
若此事传出去,别人可不管是不是太子妄为,只会说成孤男寡女深夜私会。她绝不愿意女儿沾上这种污泥。
再者,江夫人母亲是老沛国公和郡主的女儿,皇亲国戚。
她父亲是当朝重臣,夫君官至二品吏部尚书。
她的女儿却要去给一个父亲是铁匠出身的郡主伏低做小,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同意。
但这事难就难在此处,江夫人原想告诉母亲,让母亲去告诉太后,再联合沛国公,以及各家各族,一起参奏太子的恶行。
若闹起来,太子定会受到重罚,但女儿的名节便毁了。
况且太子受了重罚,日后若是找到机会,还是会将这仇,报复在江家的头上。
但不闹起来,隐瞒这件事,又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江夫人咬牙切齿,“太子真是卑鄙。”
江神聆等父母骂够了,才轻声道“父亲,母亲,不要把此事宣扬出去,就当无事发生吧。”
“太子说,他会退了和郡主的亲事,娶我为妻。但我之前便与瑾王说好了会求皇上给我们赐婚,我与瑾王的事外祖父知晓,今日殿上,想必父母也看了出来。”
江神聆平静地看着江恒逸,“父亲,你觉得殿下的提议如何”
江恒逸皱眉,“他如何能退得了亲事,这可是皇上赐婚”
江神聆点头,“我也觉得退婚这事,太子不可能做到。就算他真的做到了,那我们江家岂不是会得罪赐婚的皇上、镇守西南的恭王、还有与我说好求来亲事的瑾王。”
江夫人怒斥“哪有什么退婚的可能,他在骗你男人的嘴什么谎话吐不出来他想你现在死心塌地的、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先哄骗你的情意,待你什么都给他了,他再说,啊,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便先跟着我吧,我以后会废了太子妃再改立你的,到时候你还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对他听之任之。”
江夫人拉住江神聆的胳膊,愤慨道“我女儿绝不能做侧妃,我母家往上数十代,没有哪个嫡女是为妾的,就是进宫做妃子的也没有。你若是进东宫做侧妃,顶上的太子妃还是铁匠出身的,我死后,见到底下的祖宗,祖宗们都会唾面于我。”
江神聆悲伤道“太子殿下让我等他,我不想等,我想嫁给瑾王。可若是我嫁给了瑾王,又会因此得罪太子殿下。”
江恒逸摸着胡须,眼神静直地盯着墙上的珐琅轿瓶沉思,实在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江神聆揉了揉哭久而疼痛的眼睛,再次看向父母,“父亲,昨夜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七年后,皇上会因为纵欲而死。若父亲和外祖父能说服皇上,适量饮酒、房事节制,再让太医给皇上调理身体,勤加操练,皇上也许能多活几年。我们江、杨两家所仰仗的是当今圣上,他在位一天,我们便有多一天的喘息之机。”
江恒逸应下,“你说得在理,这不难做到。”
他叹了口气,“江家得罪了储君,一旦龙驭宾天,很能善终啊。”
一家三口皆是叹气。
“梦里,我看到太子登基后提携了一位叫吴照义的寒士,那人是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修书了十年。他家中有一病弱的老母,他至纯至孝,为答谢太子提携之恩,因此对殿下极其忠诚。”
江恒逸一下想了起来,“我记得你说,你梦中当了三年皇后。那人修书十年,不就是今年的进士今年鹿鸣宴上,确实有一位叫吴照义的进士,我看他不喜与人往来,有着一张刻薄的长脸,其他人也不爱搭理他。”
“就是这位。”江神聆道,“还有一位姓李名忠,家境贫穷,如今还在昌州寒窗苦读。他已处于快要饿死的境地,非常需要有人资助他读书。”
“贤才田氏,在宏县做县丞,他在当地很有名望,但做的功绩皆被顶头上司占领了,父亲可以把他从地方上解救出来。”
江神聆想,她对司洸的谎言迟早会不攻自破。
届时,司洸必发起滔天怒火,前生他就害得她家破人亡,如今她把他得罪狠了,必会重蹈覆辙。
走到如今这番田地,能做一点是一点罢,削弱了司洸的势力,万一他登基后遇不到别的贤才,处置江家的事总要往后拖延。
再坏,也坏不过前生了吧
前生外祖父被罢免后,新上任的首辅吴照义是新权贵里最聪慧的人,他给父亲挖了坑,父亲浸淫官场已久,还是着了他的道。
她说的这三人,之前都曾受权贵压迫,而又是胸怀抱负的大才,若父亲能早司洸十年把他们从低谷里拯救出来,对江家终归是百利而无害的。
江神聆看父亲忧心忡忡,便又胡诌起来,“梦里说,父亲这样能留下爱护贤良的美名,还能将未来的敌人,变成未来的助力。待外祖父致仕后,那位置就是您的。”
江恒逸胡子翘起来,惊道“当真”
“我说不好是真是假。”江神聆点了点头,“但父亲供奉香火多年,心诚则灵,我这梦每一个都关系江家的未来,应是佛祖的指引吧。”
江恒逸觉得颇有道理,答应下来,打算明日就照着江神聆梦境中的预示,去相助那三位寒士。
江夫人听她又说起做梦这种没根据的话,本有些不耐烦,但听她竟然有名有姓地道出来几人,便耐着性子等她说完。
江夫人见女儿不说了,才道“我今日去杨府,还遇见一事。我二哥家的长子,和冼家的女儿私底下有些往来。”
江神聆微讶,“冼将军的女儿”
“是,我二哥说,我们文臣世家,不要与武将交往过密,因此正在祠堂狠狠地鞭打他的长子。”
“母亲能不能劝劝二舅,同意这门亲事”江神聆道,“我们如今的处境已经艰难了,若有更多的助力,也许能转危为安。”
江夫人“明日去问问。”再拉着江神聆道,“你便在府中待着,再别让太子殿下见到你,他发起疯来,真是吓人”
江神聆捏着司湛套在她手上的锦帕,轻声道“我知道了。”
江夫人又道“瑾王很好,比那母亲不过是才人的鲁王好多了。”
想起仇人李氏的女儿嫁了鲁王,自己女儿能嫁皇后所生的瑾王,江夫人又笑了起来。
三日后。
江恒逸将夫人和江神聆叫来一起用早膳。
“这几日皇上流连女色,早朝不开,想要纳谏还需等些时日。北边起了暴民,领头的自称是先帝爷的子嗣、圣上的二皇兄,那贼人带着北境外的金人和流民在边境暴乱。听说皇上有意让太子代他出征。”
江夫人惊诧,“太子出征”
“是,主要那贼人自称是皇亲国戚,皇上便有意亲自讨伐他,树立威信。但最后定了太子代圣上出征。”
继位这事,一直是皇上的心头刺。他前头有几位兄长,先帝死得突然,没有立嗣。
他们几兄弟争斗不休,虽然皇上是最后的赢家,百姓里却总有些不好的传闻,说他残害兄长。
所有有人自称是皇上的二皇兄,皇上当即恼怒了,但他十来年不穿盔甲不拿剑,亲征已不可能,只好让太子代为出征。
江神聆早已知晓这些事,听得无甚趣味。
待父亲说完了,她询问吴照义的事,父亲笑道“他不喝酒,不聚会,脾气也臭,不过是个书呆子,我借了他一些孤本,他说看完会来府上还我。与他相交,不宜操之过急。”
江神聆点头,是,若是好相处的,也不会满腹经纶却沉默修书十年,到老母病入膏肓才四处奔走,求助无门。
又过了几日。
太子出征,百官送行。
当夜,皇上圣旨传来江府。
“兹闻吏部尚书江氏之二女娴熟大方、德才兼顾,太后与朕闻之甚悦。今皇九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许江氏二女配皇九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