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阳光打落在庭院之内,照得院中一派光亮,不见半分斑驳光影。
人群中,赵淮承一瞬不移地定睛看着前方之人的背影。
而在他身后,被众人簇拥着的老太君也抬头看了一眼天日,随即低声朝身旁的赵宸,道:“这大日毒辣,作画也不急于一时,宸儿,你且将璟安招呼……”
“回来,”二字还没有说全,站在大日正下方的陈寻就抬手起笔。
一边勾勒着心中想好的景,一边又随性地拿起身侧酒壶畅饮。
灵气不断自笔尖涌出,又从灵酒之内得到补给,一来一回间,陈寻只觉快意无比,灵气也较之以往要更为快活。
茶香悠悠,沁心入肺,数只白鹤也伴随着云朵傲游于山河之间,或啼鸣四方,或低首酌水,或展翅东南,又或彼此相携依偎。
山崖之边,是无边长河,滚滚东流,山崖之上是百鹤齐飞,祥瑞万千。
赵宸远远地在廊道之内看着陈寻,见对方随性舞动手中之笔,虽不知画为何样,但光是这姿态,就已令他心向往之。
“烨然若神人也。”赵宸低声说了一句。
语气中浓浓的向往与羡慕之情,直让赵淮承蹙眉转首看向他,但片刻后,赵淮承又一言不发地将头转了回去。
江左百年才出一个陈寻这样的天才,纵是赵淮承自己也被尊为书圣,但见识过陈寻才情与年龄后,也自知自己不如对方。
而他都不如陈寻,这连自己都不如的赵宸,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跟陈寻并列,能在绘画之路上走出一条道。
现在想着去学画,怕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没有耐心,再次回来学书笔。
也是想着这些,赵淮承才忍住了对赵宸的再次呵斥。
于赵淮承而言,他只觉赵宸是心血来潮,哪怕对方真的很喜欢绘画,但他也终是赵家嫡长子,终是会接手自家书笔之道。
“且任他再放纵三两年。”赵淮承心下念思着。
只不过对于赵淮承的各种安排,赵宸却没有半分兴趣。
他一直觉得自家困窘于笔书之道,常常钻研前人古字,但十数年也未能见一丝成效,既耗心神,又浪费时间,还不如学习绘画,成效显而易见。
甚至在见着陈寻潇洒绘画的模样后,更是有了一直跟在陈寻身边,向对方求教的心思。
就是不知道陈寻,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待混得再熟些,就去求他!”赵宸在心中想着。
而被众人所注视的陈寻,也在饮尽最后一滴灵酒后,停下了手中的笔。
“十分酒气入怀,化中胸中一点豪光,笔不停,气不止。”
“挥毫泼墨三百下,山河呈祥出,百鹤祝寿至。”
“此画当唤,仙鹤迎寿图。”陈寻笑着出声,等待在廊道内的众人,在听到他说话后,也纷纷来到了他的身边。
“山水跃然于纸上,百鹤仿若于眼前。”
赵淮承凌空着手,虚虚摸在画的上空,声音也从方才的稳健渐渐颤抖了起来,“这是,这是……”
赵淮承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一时语塞起来,连带着呼吸也更为急促频密。
一旁众人见状,也不敢出言搅扰,纷纷抬眸看向他。
良久后,赵淮承才是长舒了一口气,振声道:“这是,传世之作!”
“传世之作!”
“真的是!我刚才还怕自己看走了眼!”
“不亏是江左第一才子,不不不,是姜朝第一画圣!”
“我江北也有了第一幅传世之作了?”
“前阵子才听说他作出第四幅传世之作,为此陈家还特意摆了庆功宴,邀各地世家前去观礼,谁曾想这短短不到数日,他竟又作出一幅传世之作。”
“十二岁,五幅传世之作!!”
“少年英才,不外如是!”
“若此画不是在我等眼前画出,我都会以为是别人在给我开玩笑。”
嘈杂声音骤然轰鸣于人群之中,他们一边看画,一边又不时抬眸看向陈寻,眼中的惊叹、震惊、羡慕好似化为了实质一般。
而赵淮承也没有阻止众人言语。
直到好半晌后,他才从方才的出神中清醒过来,随即又再是朝陈寻躬身行了一礼。
“画圣此礼,过重了。”他没再称陈寻为贤侄,在这一刻对方是姜朝画圣,也是高于他之上的真正天才,所以他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不再倨傲,也不再拿出长辈的身份与陈寻相谈。
而在赵淮承此举之后,一众赵家亲眷也猛地回过神来,随后也齐齐弯腰朝陈寻施了一礼,口中言谢道:“我等,敬谢画圣之礼。”
陈寻闻言,回眸望向行礼众人,发现哪怕是本场寿宴之主的老太君,也朝他施了一礼。
在惊吓一跳后,他也忙不迭地转身朝走人群前走了两步,随后一边扶起赵淮承和老太君等人,一边高声道:“不过是一幅随性画作,怎当得老太君和伯父此礼,快且将礼数收回,小侄有愧,有愧。”
“若我等之礼能换一副传世之作,莫说一礼,纵是十礼、百礼、千礼又如何?”赵淮承顺着陈寻的动作,缓缓直起了身子笑道。
“伯父这可折煞小侄了,”陈寻笑了笑,“这画作本天成,我仅是妙手偶得之。”
“今日也是气氛到,心血来潮到,才能做出这样一幅画。”
“若换做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小侄想作出这等画作也是难上加难。”
“至于百幅、千幅更是远不可及。”
“前面的话,我还能勉强认同贤侄,但这最后一句,”赵淮承微微板着脸,冲陈寻严肃道:“贤侄才年仅十二,往后日子长远得很,这百幅千幅传世之作,自是能画出的。”
“莫要反驳,”赵淮承抬手阻止了陈寻再要说出的自谦之语,道:“伯父看人一向很准。”
“至于这幅画,”赵淮承目光转向案台上的传世画作,眼中也流露出了少许赞叹与渴望之情,随后再是道:“便交由我赵家保管可好?”
“伯父说笑了,”陈寻睁着明亮的眸子回视着赵淮承,“这本就是我为老太君献上的贺寿之礼,本就是赵家之物,又谈何保管一说。”
“伯父太客气了。”
见陈寻面上表情真切,不似做伪,赵淮承也微微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笑着朝陈寻说:“贤侄这般说,倒确实显得我太过客气了。”
“这宴席还未结束,茶引仙于府中也还有不少,贤侄且随我入席,你我再对饮畅谈。”
听到赵淮承说府中还有不少灵酒,原是想拒绝对方,好回房休息的陈寻,眼神也兀地一亮。
随后面上也扬起一抹笑容,朗声道:“既是伯父相邀,小侄便也不客气了。”
“快请,快请,”赵淮承抬手将陈寻往屋内引去,嘴中也再是说:“你与宸儿相交甚笃,本就不是外人,又怎需客气。”
说着,赵淮承又抬手招呼了抵于门前,试图抬头看看众人口中传世名画是什么样的小厮,高声喝道:“快去将府中所有茶引仙带过来,今天我要与贤侄不醉不归。”
“是!”小厮应和了一声,目光也依依不舍地从人群中收了回来。
这传世画作他还没看过一眼,也不知道长什么样,更不知道是怎地一幅画,就能传世。
若买这画,又需多少钱?
瞧老爷这样子,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够买三进大宅院,和十几个他这样的小厮吗?
有学识,真好。
小厮心中想着,但脚步却是一刻未停地往后院赶去。
至于前厅上,见画作经由日光所晒,墨迹已经干涸后。
老太君也忙示意冯静韵将画作收起,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绑上一根红绳,待动作结束,她才再是看向冯静韵,低声道:“且送去宗祠内,挂在供台上,等今明事了,再好好商议这传世之作的归置。”
“好,”冯静韵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过老太君手上的画,人也马不停蹄地向宗祠赶去。
她原以为陈寻纵然是画圣,但画作天成,妙手偶得,想要好的画作精品,也当如他们提笔作书一般有些困难。
所以她最初还以为对方,只是画一幅名画,或者名画以下的画作当做贺礼。
毕竟更高等级的画作,不仅难得,还因他们也没跟陈寻亲到那个份上,不易求。
但谁知道,陈寻不作则已,一作惊人。
直接画了一幅传世之作给他们,要知道在整个姜朝,传世之作也不过双手之数,哪怕他们是书圣世家,在江北也经营了百余年,但手上也仍是一幅传世之作都没有。
这传世之画不仅意味着千金难求,更意味着一种身份地位象征。
冯静韵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一幅传世之作,或许她的后辈再多努力努力,能够得到,但那也更她没什么关系。
可谁知道,现如今的她不仅得到了一幅传世之作,甚至还捧在了手上。
这让她怎能不心潮澎湃,怎能不雀跃至极。
“宸儿这朋友,果然没有交错,待明日,也让浩儿与这画圣好好接触接触。”冯静韵心中想着,眼神也更为热切了不少。
而在堂屋内,与赵淮承堆杯换盏之间,陈寻也顺利得到了那百年茶树的所在地点。
待到老太君寿宴结束,哪怕没有赵宸,他也可自行前往那里。
陈寻心中大定,而那茶引仙也在此刻全数饮尽。
瞧着赵淮承已是醉酒难能自理后,陈寻也不欲再多呆于席间。
当下便笑着朝赵淮承拱了拱手,示意自己酒力不胜,要回房歇息。
赵淮承见状,也没有阻拦,忙是唤了赵宸过来示意对方将陈寻带去客房。
只是在两人离开堂屋,向客房走去时,陈寻余光却是看见三个小厮,正架着一个少年朝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