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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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灯笼在浓雾的掩映下, 只是一个稍远处虚无缥缈的白点。
灯笼距离底下黑魆魆的屋顶隔了一段距离,显然和绪以灼手中这盏一样,是被什么人提在手上。
细看之后, 对面确有几个模糊的影子,但是白雾太浓, 不仅瞧不出面容,连究竟有几个人都分不清。
绪以灼提着灯一动不动。
他们是敌是友,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是在她们之前还是之后到达的这座村落,她们的情况对面人又知道多少。
绪以灼飞快思索着。
如果是她知道村子里还有来路不明的另一批人, 她一定不会冒冒然取出灯笼暴露自己的位置。她没有害人之心, 但在赤地这种无法之地她也怀有基本的警惕。
绪以灼认为对面的人也是在不久前才发现她们的存在。
所以他们没有即使把灯灭掉, 才让两批人在差不多的时候发现了彼此。
水底的暗流无声涌动。
绪以灼忽然将灯笼甩了出去,潜在水底的黑影一跃而起, 却没能如愿以偿扑到猎物的身上,而是被一只纸灯笼拦住了去路。
它跃出水面时带起的黄泉水很快就将糊在烛火外边的白纸消融, 而传说中永燃不灭的无尽火却顺着它的身躯点燃。灼热的火焰使得黄泉中来的黑影失了气力, 自半空跌下, 重重砸回水中。
屋顶上的人纷纷退后一步, 免得黄泉水溅到自己的身上。
明明没有眼珠的眼眶却像是在恶毒地瞪视着绪以灼——方才企图暗算她的是一只无目鲛人。
无尽火在遇到黄泉水的那一刻也无可奈何地熄灭了, 无目鲛人愤怒地一甩长尾, 在水中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却又因为绪以灼重新拿出来一簇无尽火而不敢靠近。
它在黄泉水中, 生人耐它不得, 但它只要离了黄泉水, 就会被绪以灼手中的无尽火点燃。
“无目鲛人向来成群结队行动, 不可再此久留。”禹先生沉声道。
过去的鲛人皆是聪慧灵动的生灵,但是它们化作无目鲛人后, 思维随同身体一起僵化。但是只要时间一长,这些无目鲛人也能够想出对付活人的方法。
如今村落几近已被黄泉水完全淹没,没有几个落脚处,他们若是被无目鲛人包围在这窄小的屋顶上,便成了它们的瓮中之鳖。到时候无目鲛人若是一起搅动起黄泉水,他们只怕是防不住。
齐无央道:“我记下了来时的一些落脚处,黄泉水一定会有边界,只要离开了边界无目鲛人就不会追上来。”
至于这次黄泉水上溢的范围究竟有多大,就不是他们能够察觉到的了。黄泉水与无目鲛人毫无疑问是生人的天敌,他们一开始就没指望过击退无目鲛人,只能尽可能离开黄泉水的范围。
齐无央所记下的落脚处,其实也全部在这个村子里。如果出了村子还看不到黄泉水的边界,那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齐无央走在最前面带路,其余人照着他的路线在。就在绪以灼一行人动手的同一时刻,对面屋顶上的那一批人也动了。
跟他们是同样的方向。
这个村子的建筑几乎完全是对称分布的,他们这边既然能走,对面自然也能走。
明明没有看清对面的人,他们给绪以灼的感觉却和他们所持的那盏惨白的灯一样,阴寒入骨。
两方手中的灯笼都是用白纸糊的,但绪以灼灯中的无尽火蓬勃燃烧着,对面的火却像黄泉水一般,即便在流动,在燃烧,也只能让人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无目鲛人察觉了他们是在逃跑。
一条条无目鲛人从他们身侧游过,想要将水面之上的生人拖入黄泉水中,却又因为惧怕绪以灼手中的无尽火不甘地离开。离开的无目鲛人自然而然寻上了另一批人,鱼尾一甩带出一道流畅的水迹,纷纷向对面游去。
一直没有开口的对面也响起了骂声。
绪以灼本来还在心里小小地同情了一下,然而一道破空声起,重弩射出的利箭避无可避。它并非冲着绪以灼要害而去,但一箭就打落了绪以灼手中的灯笼。
无尽火和黄泉水相触的那一刻,刺啦一声熄灭了。
旁边观望不退的无目鲛人跃跃欲试。
绪以灼:“……”
此情此景下她快要被气笑了,自己被无目鲛人追,也不让别人好过。
断后的齐无祸低声吼道:“小心!”
曾拿无尽火逼退过无目鲛人的绪以灼毫无疑问拉了它们最多的仇恨,眼看着无尽火又熄灭了,新的无尽火还没有取出来,一条无目鲛人立刻就扑向她。
对面持弩的人还和无目鲛人打起了配合,又向绪以灼射出了一箭,这一箭正朝绪以灼心口而去。
这一箭若是将绪以灼打落水中,确实有可能招致无目鲛人一拥而上,从而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损人又利己。
然而绪以灼稳稳抓住了箭。
灵力铸成的箭,在她掌心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衣袂划出一道圆弧,她在空中旋转身形,一脚将无目鲛人踩回水中,甩手把箭送了回去。
“还你。”绪以灼冷声道。
她知道自己准头有限,于是一道离生镜所化的墨线将一条无目鲛人和箭尾绑在了一起。绪以灼回的这一箭力道远胜过对面的重弩,无目鲛人直接被拉扯向了对面。
绪以灼对自己估计正确,确实没射准,但无目鲛人那么大一个目标不出所料地送到了。
离生镜钻回了袖中,绪以灼没再管对面的乱象。
但在她跟着齐无央又离开一段距离后,听见了身后遥遥传来的一声惨叫。她散开的神识感受到了和弩箭同源的灵力气息极速溃散,而几道更加强劲的气息又跟上了她们。
绪以灼不知道那人是不敌无目鲛人被拖入了水中,还是被自己的同伴舍弃,成为了引诱无目鲛人的诱饵。
后一种更令人心冷,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绪以灼都不想和这些人有交集。
她拉了拉齐无央的衣袖,传音问她:【甩得掉吗?】
齐无央摇了摇头,告诉绪以灼一个更不好的消息:【就要出村了,但是还没有看到黄泉水的边界。】
齐无央想他们大概是不得不游出去了。这样做无疑风险极大,黄泉水中是无目鲛人的地盘,水下对付它们远比岸上对付它们困难,灵力和法器也无法完全抵御黄泉水对身体的侵蚀。但游出去还有一条生路,等无目鲛人聚集起来,就是真正走到了绝路。
眼下这十来条无目鲛人根本算不了什么,齐无央是见过无目鲛人成群狩猎时的场景的,它们可以密密麻麻塞满黄泉水,一条叠加着一条,就像是堆积起来的尸海。就是再强大的修士落入其中,也无路可逃。
绪以灼取出了新的一只灯笼,可是无尽火的光芒也无法穿透无边无际的白雾。
她试着往黄泉水中探入一缕神识,然而一缕死气攀附而上,绪以灼没来得收回来,就觉得有一根湿冷的针刺入了自己的魂魄中。
即便离生镜立时将它驱逐了出去,绪以灼脸色也白了下来,这短短的一瞬就让她受了伤。
黄泉水当然可以硬扛,但后果是难以承受的。
绪以灼不再犹豫,抛出了溯回舟:“都上来!”
毫无特色的小木船漂浮在水面,然而水是无法承载阳界事物的黄泉水,一切就显得不合常理起来。
在场的人除了禹先生谁也认不出这是船,眼下他们也顾不了这么多,是个落脚处就站上去了。
溯回舟能变成巴掌大的小木船,却不能变得更大,游戏里的双人坐骑此刻委屈巴巴地塞进了五个人,要不是禹先生把轮椅收起来还进不去。
无需人力划船,绪以灼只消心念一动,溯回舟就会自己移动。追上来的无目鲛人们拿它无可奈何,溯回舟本来就是可以使人往返于阴阳两界的神器,自然也可以抵御无目鲛人的攻击。
就跟面对无尽火时的欺软怕硬一样,思维简单的无目鲛人们拿溯回舟没办法,就游回去可劲折腾后面没有溯回舟的人了。
绪以灼对他们感官差得很,操作着溯回舟就要赶快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就要堵住后面那批人的无目鲛人突然又四散开,只探出半截身子,黑洞洞的眼眶注视着中间亮起的幽蓝的灯。
绪以灼说不出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颜色,但是只一眼,就能肯定这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一种蓝色。
杜湘蓦地站了起来。
“源引灯。”杜湘声音微微发着颤,“这是两年前我和云尚从云阳镇带回来的。”
它以人的魂魄为烛,点燃时烛火的颜色独一无二。
这世间只有一盏源引灯,云尚就在那群人中间!
他们的身份此时也毋庸置疑了,除了抓走云尚的砂真人一行还有谁?
齐无央握住杜湘的手腕:“冷静一些,在没有达到目的前,云尚不会死。”
杜湘抹了抹眼泪,一声不吭坐了回去。
用魂魄点燃的灯不仅驱逐了无目鲛人,也驱散了相隔在他们中间的浓雾。
两方人第一次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对面为首的是一个嬉皮笑脸的白衣男人,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摇着一把折扇,好似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身上的血气却浓重得简直要化为实体。
他的下属们也不敢靠近他,让出了不断短的一段距离。怀抱源引灯的青年被他们围困在中间,溯回舟上的人只能看见他毫无血色的侧脸。
白骨船在他们脚下筑起,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骨将他们托载出了水面。
绪以灼与砂真人沉默地对视,确认了对方是个一时解决不了的大麻烦。身边无目鲛人环伺,小木舟与白骨船默契地错开,驶向相反的方向。
第 1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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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缕天光刺破浓雾, 溯回舟终于靠了岸。
岸上是熟悉的赤色土壤,被黄泉水浸泡得土质松软,走在上面的时候总觉得踏不到实地, 溯回舟挨上去碰出了一个小小的凹坑。绪以灼乘溯回舟于黄泉水上时,全程没有感觉到水位的下降,使她直怀疑方才所处非此世之境,才会被模糊了高度差。
绪以灼先上了岸,又将已经双腿发软的杜湘拉上来。齐无祸一上岸就吃下一颗丹药,盘腿坐下, 禹先生、齐无央纷纷如此。
她们腕上的红线没有解开,绪以灼很早便察觉了禹先生状况不对, 应当就是齐无央他们所说的心智会被赤地所迷,越是动用灵力反噬越是严重。黄泉水上危机四伏不敢懈怠,等上了岸便再也耽误不得,匆忙坐下调息。
一行人中最不给赤地面子的就是绪以灼了, 与砂真人属下交手的是她,操控溯回舟的也是她, 绪以灼自己都疑心她是不是已经出了问题, 可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也许绪姑娘和我一样, 都很难受到赤地的影响。”一旁杜湘说道。
绪以灼见她面色苍白, 嘴唇毫无血色, 状态很是不好。
迎上绪以灼担心的目光,杜湘勉强笑了笑:“我没事的。绪姑娘, 我要测算一下前往云阳镇的路线, 劳烦您为他们护法了。”
绪以灼应了一声,抱着变回小木船的溯回舟也在一边坐下。杜湘从空间法器里掏出了铜钱龟甲与纸张,边算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在九锁连环中, 人被模糊了对方向的感知,四下又皆是浓雾,难以看清途中标志性的景象。绪以灼之前没有想到,杜湘测算路线的方法竟然和修士中的祝师相似,运用的都是卜算之法。
杜湘行有余力,见绪以灼看过来,还有空与她解释道:“我只会一些简单的卜算之术,府主为我请来了很好的祝师,可惜我此生与仙途无缘,无论如何也无法入道。”
“凡人能算到的,只有一些模糊的事。好在赤地对我的影响微弱,也算补上这方面的不足了。”
绪以灼测过脸去看打坐调息的那三人:“赤地对人的影响似乎好没道理。”
弱如杜湘难受影响,强如绪以灼也几乎没有影响,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标准。
“有人说能在赤地行走自如的,都是魂魄坚韧的人。”杜湘不确定道,“也许吧。”
绪以灼觉得自己的魂魄应该也算不上强,但是她不是此界之人,可能灵魂和赤地有点不兼容。
杜湘测算的速度很快,等她重新规划好路线,禹先生等人还没有从调息的状态出来。唯二清醒的两人就坐在一处,抱着膝盖闲聊起来。
话题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了砂真人身上。
“云阳镇是前往寻方府的必经之地,如果砂真人要前往寻方府,一定得在云阳镇休整一段时间。他们被九锁连环所困,走反了路耽误了进程,我们是一定会在云阳镇碰上的。”杜湘道,“敌众我寡,必须早作打算。”
绪以灼思索后却说道:“我们未必会交手,我和他的目的都是前往寻方府。此去十死无生,没有理由还没到寻方府,先在云阳镇拼个你死我活。”
在先前的村落砂真人便表明了态度。他嗜杀却也清醒,在意识到自己轻易解决不了绪以灼后,立时收手选择了退让。
绪以灼同他想得一样,她是要去寻方府救老李,不是特地来赤地诛杀魔道的。最好的选择就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各干各的,要真看对方那么不顺眼也等达到目的了再说。
杜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是她关心则乱,眼下真和砂真人有不可调和的冲突的,只有她一人。
杜湘在知道云尚落入砂真人手中的那一刻,便已经捏碎了求救的玉符。可她和云尚已经是最顶尖的寻宝人,平乐府和仙令府再派人来也很难跟上他们,更别提当下又有九锁连环挡路。
能够预料到的最好的情况就是救兵能在云阳镇堵住砂真人,但关键时刻砂真人一定会带着云尚离开云阳镇,去往赤地的更深处。
杜湘自己只是平乐府府主的养女,云尚也只是仙令府府主不受重视的次子,他们还没有重要到让两方势力不计代价深入赤地救他们。
杜湘清醒地计算着自己和云尚的价值,平乐府和仙令府又能够为她做到哪一步。
最后,她轻声问道:“绪姑娘,此处的报酬我尽数归还,若能活着回去另有厚礼奉上,可否让我随你们一同前往寻方府?”
意料之外的话让绪以灼直接愣住了:“啊?”
杜湘取出几卷卷轴:“这些是我和云尚这些年行走赤地对更深处的推测,和几条前往寻方府有可能用得上的路线。距离寻方之变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这些年间由于黄泉水频繁上涨,赤地的地形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像是云阳镇的位置每年都有推移,想必寻方府也是如此。我们每年都有更新地图,这份地图是三个月前绘制的,寻方府与途径城镇的位置不会有很大出入。”
绪以灼不懂赤地,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们,也想去寻方府?”
杜湘没承认也没否认。
“不说赤地上的寻宝人,就是平乐府的百姓,有几人不是听着寻方府的传说长大的。我一年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赤地,去过别人眼中最远的地方,自然也会对那座城池有所向往。”杜湘不是修士,地图是她亲手用普通的墨笔一笔一画绘在纸上,那些有关寻方府浩如烟海的书籍也都记在心中,不像修士,万千书籍可以留在小小一卷玉简中,随时取用。
她没有灵力,能主动使用的法器只有最简陋的一些,空间法器的空间不会比一个木箱大多少。她坚持将这几卷卷轴带上,也许也是在期盼着有一日可以去往那座消失了的北域第一城。
曾经她和云尚都不能全为自己而活,今时今日,应当就是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了。
正和禹先生发愁之后该怎么去寻方府的绪以灼求之不得,甚至觉得天上掉馅饼有点被砸懵了。
“我们……不曾去过寻方府,中途若是遇上什么情况,只怕是难以应对,顾不上其他人。”
杜湘不仅不在意,甚至唯恐绪以灼不带上,坚持道:“我有自保的能力,如果真遇上了危险,你们不用管我。”
都说到这份上了,绪以灼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待她和调息完毕的禹先生说过,禹先生也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他原来就是想雇人直接带他们去寻方府的,可是这种送命的买卖不会有人接,就算有这个能力的寻宝人自己肯接,他们挂靠的势力也不会放人。
像砂真人考虑到这件事就选择直接抓人,杜湘因此也要去寻方府,想来砂真人竟然间接帮到了他们。
等一行人都休整好后,禹先生将杜湘要同去寻方府的事情也告诉了齐家姐弟,询问他们愿不愿意一同前往,报酬上不会亏待他们。平洲阁家大业大,能给出的报酬确实令人心动,但齐家姐弟顾虑不会比杜湘少,又没有非去寻方府不可的理由,最后还是拒绝了,按原来的契约将他们送到云阳镇后就散伙。
虽然身处九锁连环之中,但三个寻宝人经验老道,通力协作下,有几次偏离方向也即使掰了回来。相比队伍里有个半点也不配合的云尚的砂真人一行人,他们竟然后来居上,先一步到了云阳镇。
九锁连环与他们一同往赤地的深处移动,一直到了云阳镇,他们仍然身处九锁连环之中。
“就是这里了。”杜湘松了一口气。多日长途跋涉使得她体力不支,现下几乎是靠在齐无央身上的。
不远处的朦胧白雾中,浮现出了一座繁华城镇的轮廓。
第 1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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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原地形在西大陆较为罕见, 北域多丘陵,远看山峦起伏,绵延不绝。当故土化为赤地, 乍一看似乎被侵蚀为了平原,然而这不过是赤地在视觉上给人造成的误差。地形虽有变更, 但总体上还是丘陵居多,云阳镇横亘在通往寻方府的必经之路上,便建在一座缓丘的最高处。
也因此云阳镇下陷得不深,建筑约有四分之三都在地面上。镇中央的九层玉塔更是往来寻宝人一眼就可以看见的标志性建筑。
此时云阳镇仍被九锁连环的大雾笼罩, 虽然能见度不算很低, 但绪以灼也是走到百步范围内后,才看见玉塔的轮廓。
玉塔檐下悬着串串风铃,但见风铃动, 不听风铃响。
“北域魂铃。”绪以灼低声道。
北域的魂铃摇动时,只有亡者才能听见玉片相击的声音。
“绪姑娘, 禹先生, 此处便是云阳镇了。”齐无央上前来, 说道, “若只是休憩, 镇中并无危险。交易已成, 我们姐弟二人在此休整一日便会返程。”
绪以灼点点头:“一路顺风。”
与齐家姐弟所做的交易已经完成了, 但她们暂时仍走在一处。跋涉多日又不可随意动用灵力法器,即便是修士也会觉得心力交瘁, 为了应对之后未知的危险, 绪以灼等决定继续往深处走的人也必须找地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一行五人里头三人是云阳镇的常客, 杜湘直接带着他们去了平乐府的驻地。平乐府主作为目前北域明面上的领袖,隐隐有些将北域化为赤地的故土据为己有的架势。虽然对于赤地奇珍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平乐府没有那个能力尽数吃下,但不管是组建平乐府官方的寻宝队,还是在赤地重镇都划出自己的据点,都是想要彰显自己主人家的气度。
平乐府在云阳镇中划出的驻地,便是昔日云阳镇镇长的府邸。
包括齐家姐弟也是头一回来此,在杜湘的带领下,四人顺顺利利地通过了大门。经过时绪以灼感觉原本的灵气走向波动了一下,她应该是触发了什么。
见绪以灼低头往地上看去,杜湘道:“几年前府主请来了禹派的阵法大家,特意在驻地的外围设下了一圈阵法,目前还未有人能破解,几位在此可以安心休息。”
齐无央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笑道:“那位近些年声名鹊起,倒是极为难请。平乐府出手不凡,竟然能将人请到赤地里来。”
齐无祸赞同地点头,一路来基本姐姐说什么他就去捧场,其余时候话不多。
禹先生:“呵呵。”
绪以灼觉得自己在这群人之间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为什么自己像是断网了十几年,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细细一想,自己这情况在修真界不正和断网十几年没有差别么?
自从叩仙门夺魁进了离生门,绪以灼就被动进入了与世隔绝的状态。离生门建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出入极其困难,门人一个个都是不谙世事的傻白甜。好不容易离开门派,就进了完全封闭的玄女境,虽然她在玄女境中待的时间不是很长,但秘境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她在秘境里只待了一会儿外面又是几年过去了。
之后就是过太平道,赴钧天宴,这两地也是与主流修真界素无往来的地方。
她现在所在的赤地,同样与世界隔绝,这回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离开。
绪以灼麻木地缀在队伍后来,禹先生落后一步与她并肩而行,好奇道:“你这是什么奇怪的神情?”
绪以灼表示:“我觉得我就像是闭关了几十年,出来后和世界脱节了。”
禹先生挑了挑眉:“这么说来,倒也不错。”
他们之前沿途休憩的村落与云阳镇中建筑所用的材料明显不是一个层次的,云阳镇固然也屡受黄泉水侵蚀,但大体上保持了完整,镇长的府邸更是除了抹不掉的陈旧气息,与赤地外其他地界的寻常建筑一般无二。
穿过几道长廊,杜湘带着他们来到了府邸的后院:“这边多是客房,差别不大,各位随意挑选一间便好。柜子里的被褥和一些用具都为平乐府带来封存的,可以放心用。”
杜湘和齐家姐弟往一处去,绪以灼拍了拍禹先生轮椅的椅背,禹先生心领神会地同她拐去了另一处院子。
穿过一道垂花门,一间宽阔院落出现在眼前,院中还有一棵枯树。枯树高大但已毫无生机,枝上也一片树叶都不见了。
绪以灼挥袖扫去阶上尘埃,就坐在屋舍前的台阶上道:“杜湘说起此地阵法时,齐家两位极为推崇,你的态度倒颇为怪异——这儿的阵法不行?”
禹先生神情确有几分微妙:“他们口中的那位阵法大家,可是你的故交。”
原本懒散坐着的绪以灼坐姿一下子端正了起来:“君虞?”
禹先生:“……”
禹先生有点无语:“你是只认识君楼主一个人吗?”
绪以灼轻咳一声,也有些尴尬:“那还有谁啊?”
她穿越以来虽然也遇到了不少人,但是大多交情寥寥,不知有几人算得上故交,那些人中能被称为阵法大家的,一时间除了君虞绪以灼也想不出第二人了。
禹先生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严巧心,你可还记得?”
绪以灼自然是记得的。
那位在叩仙门时与她交过手,也合过作的年轻修士,她确实专精阵法一道,但是……
“严巧心?阵法大家?”绪以灼难以置信。
倒不是她看不上严巧心,可是严巧心和她年纪相仿啊!自己能在这个年纪有这等修为那是程序员给她开了挂,严巧心究竟是何等天才,在她不问世事的这些年里,竟然已经成了阵法大家?
“不然呢?”禹先生失笑,“你莫不是以为修士中的大能都是一些老头子老太婆?你常常念叨的君楼主,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是大乘期修士了。”
绪以灼反驳道:“君楼主是例外,常人自然是不能与她相提并论的。还有,我才没有常常念着她呢。”
禹先生一脸“你说是就是吧”的敷衍表情,指了指她道:“那你自己呢,境界虽低,但实际上的实力也是个大乘期了吧?”
绪以灼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也是例外,也不算数的。”
“绪姑娘啊绪姑娘,与你同辈的翘楚,已成为各自势力的中流砥柱了。”禹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如你,如陛下,如君楼主这般的天才,确实不能与旁人一概而论。但与你在叩仙门结识的那些修士,可已经远超你的想象。”
“她们都如何了?”绪以灼不禁问道,自叩仙门一别,她与严巧心、于望舒等人便再无交集,也就原吾的名字还能在君虞与她的书信中提到一两次。
以平洲阁收集消息的能力,禹先生自然知道绪以灼当年与哪些人交集较深:“原吾于世外楼中闭关苦修,上一次露面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她刚突破至化神期,算算现在至少也在中期。自叩仙门与梁求玉一战后,旭城于家的那个少爷这辈子都别想斗过他姐姐了,于望舒这些年风头正盛,于家已是她的掌中之物。”
“让人意外的是,梁求玉虽然惨败于望舒,之后也没有一蹶不振,心性反而沉稳了许多,如今也是化神修士了。他现在的身份比较尴尬,在元魄宗,同辈弟子无人能与他的地位相较,顺势继承元魄宗再好不过。可玉尘府梁家也是世家大族,定然不想让他当元魄宗的宗主,而是回来继承祖业的。梁家和元魄宗也僵持了许多年,梁求玉自己也没做下决定,现在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处着。”
绪以灼一时间有点难以想象那个无比嚣张的梁求玉变得沉稳的样子。
“于望舒和梁求玉的关系倒是一如既往的差,他们每隔几年就要打一架,两边都有胜有负。有些无聊的修士还拿他们的胜负开了盘口,一群人成天打探他们二人修炼的进度。”
绪以灼:“……”
这水火不容的关系给人感觉倒是熟悉了起来。
“蒋余微的名气不如前面那几位,但她一直以来稳扎稳打,拜入玄玉仙宗后也没有懈怠,虽缺了些悟性,但修士中少有能如她那般刻苦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禹先生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天赋所限。”
于修士而言,缺了的那点悟性是后期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弥补的。这一辈中的原吾、于望舒,或是梁求玉,修炼时都大下苦工,可没有一人比得上蒋余微,但她们的天赋却让蒋余微只能拼命追赶她们的脚步。
“也挺好了。”绪以灼道,蒋余微总是将能做到的事情做到最好,心性豁达,不会为自己的天资所困扰。
“至于严巧心……”禹先生特地把人放到了最后,“绪道友,你可知禹派的禹是哪个禹?”
绪以灼觉得自己不用猜了。
都这么说了,答案已经摆在明面上。
“不才在下,正是禹派阵法的创始人。”禹先生有些得意地指指自己,“而他们所说的阵法大家严巧心,是我的亲传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的,一定有很多角色已经想不起来了。
咕了太久我的错呜呜呜呜。
第 1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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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先生总体上来讲还是一个稳重的人, 少见地流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可见对自己在阵法一道的造诣是十分自信了。
任何人只要稍微了解过阵法就不会不知道禹派,绪以灼自然也是知道的。当今阵法两大派系, 一为荀派,规整刚正, 一为禹派,奇诡莫测,两者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在不同的场合各有各的优势, 如今的阵术士大多二者兼修,只不过会有所侧重。
绪以灼下意识觉得阵法一大派系的祖师爷一定早已作古, 便没把禹先生往禹派联想过,却忘了修士与凡人不同,禹先生也是活了千年的人物。
绪以灼松了一口气:“如此我便放心了。”
禹先生:“……嗯?”
他觉得绪以灼的反应十分不对:“你放心什么了?”
绪以灼一脸欣慰:“我原来还以为你现在和罗悟城里差不多,到时候万一和砂真人打起来也帮不上忙, 可能要糟, 现在看来是不用管你了。”
罗悟城里头禹先生那具没有半点灵力, 跑路还要被绪以灼拎着上蹿下跳的傀儡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绪以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思路让禹先生懵了好一会儿, 才道:“……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之前念着我了。”
绪以灼指了指地下:“禹派祖师爷, 你看看你徒弟布下的阵法靠不靠谱, 要是砂真人杀过来了挡得住吗?”
“勉勉强强吧。”禹先生有些挑剔道, “巧心毕竟还没有大乘期, 她的阵法挡住大乘期一会儿是没问题的, 长久一定会被攻破。平乐府也是贪心, 愣是要圈这么大的一块地, 我进来这一会儿已经找出十来个漏洞,不过那砂真人看着也不是懂阵法的, 应当看不出来。”
“怎么,你担心和他打起来?这么做于他无甚好处。”
“我知道,未雨绸缪。”绪以灼道,“就算这会儿相安无事,在寻方府也不出问题,我们回来的时候到底还是要经过云阳镇的。那个人身上血气太重,不可能一直老实的。”
虽只是匆匆一面,但砂真人丝毫没有掩饰身上的气息,足够绪以灼看出来了。这人实力不如宗鹤,但是血气与其相比不遑多让。
说杀人如麻都是低估他了……见过砂真人的人,只怕是没留下几个活口。
“砂真人出自涂云洲的无屠门,整个门派修习的功法和门派的名字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靠杀人增进修为的。砂真人当初是被圈养在门派里供弟子突破的‘人畜’,不知怎的这功法被他学了去。”禹先生缓缓道,“关押人畜的后山罕有人至,等无屠门的人发现问题时后山的人已经被砂真人杀尽了,他的修为也突破至化神期。”
“后来呢,杀完后山后屠了无屠门?”绪以灼合理猜测。
禹先生摇摇头:“成功了一半。无屠门又不是什么小门派,派中也是有大能坐镇的。砂真人不敌败逃,直接逃去了赤练山脉,无屠门自然没法再追了。这个杀星不知怎的跨过赤练山脉来到赤地,他来后,能从赤地回来的人骤减,以前少见的十数人组成的寻宝人队伍现在也多了起来。”
绪以灼喃喃道:“赤地和赤练山脉给我的感觉很像,他能跨过赤练山脉,赤地对他的影响定然也不大。”
“到了寻方府找个机会把他解决了吧,留着也是祸害。”禹先生比划了一下脖子。
这个做法太简单粗暴了——绪以灼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那厢杜湘安顿好了齐家姐弟,小跑过来找他们。
她开门见山道:“齐家姐弟明日就返程,我们何日出发?”
“后日吧。”禹先生道。之前他们歇脚都只歇上一晚,此去寻方府中间还不知道有没有休息的机会,便多在云阳镇停留一日。
杜湘颔首,招呼绪以灼与禹先生往屋中走去,在堂屋的桌子上摊出了先前绘制好的地图,与二人商讨之后的路线。
地图为杜湘手绘,上面已经用赤墨画出一道实线与几条虚线。赤地深处各地的偏移情况未知,只能靠目前走过的地方进行推测。
杜湘指着一点道:“我们出发后先去梅花驿,赤地现今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官道,地图上列出的几个城镇驿站我们必须到达,不然方向就会偏移,可能会直接绕过寻方府。”
她皱着眉道:“但是这些城镇也可能像我们一路来经过的一些无名村镇一样,已经无法认出它们对应着谁。我看过一些北域故土的留影石,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这个不是问题,”禹先生道,“这些地方我都去过,我都认得出来。”
见二人同时看向他,禹先生说道:“……我是以前还没变成赤地的时候去的。”
没等杜湘追问细节,耳边骤然爆发一声沉闷的轰鸣,脚下也是一阵地动山摇。
杜湘条件反射地卷了地图抱在怀里,浑身紧绷盯着门外,绪以灼示意他们二人留在屋里,自己出门去看情况。
没一会儿她就回来了:“不是我们这出的事,是外面的动静。”
绪以灼回来没一会儿,齐家姐弟也过来了,他们歇下还没一会儿,也被这宛若地动的动静惊醒了。
几人简单商量了一下,齐家姐弟没必要卷进之后的乱子里,绪以灼便让他们留在驻地保护一下杜湘,自己抓了禹先生出去看看情况。
声响已歇,但禹先生还记得地动的源头,很快就由跟在后头变为走在前面带路。
不多时,他们就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巍峨玉塔。
透过终日不散的雾气,绪以灼看见了白塔前站没站像的人影。这个时候会来到云阳镇的,除了砂真人再无他人。
绪以灼没有再上前,冷眼注视着砂真人的背影,离生镜所化的墨线已然缠绕上她的指尖。
她和禹先生过来的时候并没有隐藏声息,一路来禹先生的轮椅咕噜咕噜,砂真人肯定早就察觉了他们。
在他们停下后,砂真人也摇着折扇转过身来。
看似闲情逸致,身上的气息却陡然尖锐。
无人出手,但各自提防。
砂真人没有理由平白无故整出那么大的动静,绪以灼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毫无变化的九层玉塔:“你想打开它?”
“重霄如意塔,半仙骨骸与他生前所藏珍宝皆于其中,”砂真人侧过脸回头看玉塔,“来到此处的人有几位不想打开它,我自然也不例外。”
重霄如意塔的来历禹先生同绪以灼稍稍提过,此塔建于云阳镇之前,或者说,正是因为重霄如意塔在这里,它的周边才逐渐发展为了一个城镇。
如意塔看上去共有九层,实际上在它的地下还有三层,最底下一层葬着一位未能度过飞升雷劫的修士,修士所有的珍藏也被留在了塔中。
在云阳镇沦为赤地之前就有无数的修士想要打开这座塔,但是它的钥匙云阳玉鉴早已遗失,塔内阵法精妙绝伦,至今无人能破。
像砂真人刚才那样想要用蛮力开塔,就更不可能做到了。
绪以灼目光很快就从重霄如意塔上移开了,她不觉得自己打得开,此行也是为它而来。
见绪以灼对如意塔没有丝毫贪念,砂真人摇着折扇笑道:“道友既至云阳镇,却对重霄如意塔不屑一顾,想来此番也会止步于此。”
绪以灼问:“魔修说话也喜欢弯弯绕绕吗?”
“可能在仙修地界待久了,我废话也多了起来。”绪以灼一语道破,砂真人也不再虚与委蛇,“道友既然和我一样都要去寻方府,此时便起争端未免得不偿失,不如各自退让,到达寻方府之前我们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绪以灼只问他一件事:“云尚还活着吗?”
“自然,”砂真人道,“我去寻方府还指着云道友呢,目前还舍不得杀他。”
“我一行中有人与云尚有故,他若出事,只怕我们也无法相安无事了。”绪以灼道。
砂真人啧了一声,干干脆脆地让了步:“好罢,你看这样如何。我这里有云尚,你那边那个叫杜湘的,也是不错的向导。不若我们同去寻方府,待到了地方,我就将一个完好的云尚给你们。”
他看似真诚道:“我只是想去寻方府,也不想要云道友的命,如此我们各得好处,各自欢喜。”
“可以。”绪以灼道。
不等砂真人脸上的笑容扩大,绪以灼紧接着继续道:“同去寻方府,一路不可伤人,到后云尚需得安全无恙还我们。待至寻方府,一日之内,不起争端。”
绪以灼缓缓道:“天道为证,违者雷劫加身,身死魂消。”
修士发出的天道誓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违背。
绪以灼不相信砂真人,这种魔修狡猾嗜杀,连心魔都不畏,这世间唯一还能约束他的只有天道。
砂真人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等到了寻方府,我必然还你们一个不缺胳膊少腿活蹦乱跳的云道友,一日之内,我不会出手。”
“天道为证。”——
作者有话要说:
困困困。
每天一大早就要核酸熬不了夜了。
日日早起我真的要寄了qwq
第 1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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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立下, 只觉得有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住魂魄。
“两位可定好了出发的时日?”砂真人问道。
“后日辰时。”绪以灼神情冷淡,“同行还是不必了,隔着些距离看得到彼此就好。”
“也好。后日辰时, 我便在这如意塔前恭候各位了。”砂真人自无不可,摇着扇子溜溜达达走了。
绪以灼也不急着离开, 而是上前几步,打量这座万年以前便已存在的九层玉塔。不似镇中他处建筑的饱经风霜,玉塔塔身色泽莹润,不见损毁, 其上纹路为从上至下一笔刻就的云纹, 浑然一体, 兴许也只有半仙能有此手笔。
绪以灼能勉强看清的唯有下五层,云纹浩瀚, 刻痕绵延不曾断绝。视线被白雾所扰,上四层只能瞧见虚影。
赤地中如非必要不好动用灵力法宝, 禹先生的轮椅也没法随心意操纵了。他推着轮椅来到绪以灼身侧, 同她一起仰视重霄如意塔的塔顶, 问道:“想试试打开?”
“怎么可能, 我又没有云阳玉鉴。”绪以灼随口道, 伸手去触碰重霄如意塔。
没有云阳玉鉴, 重霄如意塔竟是连碰都碰不得。绪以灼指尖要挨到塔身的时候, 如意塔塔身震颤, 一股推力自指尖传来,首当其冲就震散了缠绕在绪以灼手指上的离生镜。离生镜猝不及防便散作了道道墨点, 重新凝成墨线后赌气似的又去撞如意塔, 如意塔震得更加厉害了。
这一下雷声大雨点小,看似厉害, 实际上只把离生镜震得晕头转向,根本伤不到绪以灼。
绪以灼轻轻嘶了一声,抓住离生镜塞回了袖子里,揉着有些酥麻的手腕道:“这塔生灵了。”
先前砂真人想要开塔,如意塔的回击明显动了真格,连远在镇长府邸的绪以灼也被波及到。但刚刚绪以灼并没有开塔的打算,重霄如意塔的反应也是玩闹般地震了几下。
有灵智,但不多,约莫就是孩童的水平。
跟离生镜半斤八两。
“本就是法器,建出来这么多年,也该生灵智了。”禹先生双手拢在袖子里,说道,“半仙已死,此为无主之物,如无意外,他日谁得云阳玉鉴开塔,谁便是重霄如意塔的新主人。”
禹先生扭过头提议:“你那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少,好好翻找翻找,说不准云阳玉鉴也在里头呢?”
绪以灼心道你平洲阁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少。
她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云阳玉鉴再简单不过了,系统包裹又不是没有搜索框。她刚听说这个名字就顺手搜了一下,什么都没有,云阳玉鉴还没有出现在游戏的道具里。
《黄泉镜》公测还不到一年,制作组有没有做到赤地还不好说,这个世界的云阳玉鉴现在说不好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
“我连云阳玉鉴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是见到了也认不出来。”绪以灼招呼禹先生回去,“你平洲阁消息灵通,就没有一些有关云阳玉鉴的消息?”
禹先生跟在绪以灼后头,边推轮椅边说道:“云阳玉鉴自重霄如意塔建成之际就不知所踪,一个从没有现世过的东西,我哪有那本事知道它长什么样?兴许半仙不愿有人打扰他长眠之地,特地藏了起来。还有人猜云阳玉鉴被半仙留在了塔里,他根本就没打算过让后人打开重霄如意塔。”
“不会吧……如果不想被人打扰,那不得建在一个旁人轻易进不去的地方。都是半仙了,开辟一个秘境也不是难事。”
如意塔建造的位置就很适合发展城镇,云阳镇昔日也确实成了北域一大重镇,重霄如意塔附近天天人来人往,可不跟坟头蹦迪似的。
绪以灼觉得能选址在这个地方,还让人知道了开启重霄如意塔的钥匙叫什么名字,半仙肯定是想把自己毕生所藏留给后世某个有缘人的。
禹先生向来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那也可能半仙喜欢热闹,就喜欢一群人整日里看得到宝藏但怎么也打不开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
绪以灼:“……”
绪以灼只是正常的步行,但交谈间,跟禹先生也很快就走得远了,就在她回头已经要看不见重霄如意塔的影子时,忽地感觉到了玉塔一震轻微的震颤。
禹先生也同样感觉到,同绪以灼一道停下了脚步。
如意塔虽然生了灵智,却无法与人交谈,绪以灼不确定道:“它是不是不想我们走?”
禹先生道:“云阳镇一年到头也不一定有几个人来,法器生了灵智,却偏偏身处赤地这种地方,也是可怜。”
若是从未见过人也罢了,可云阳镇化作赤地也没有多少年,一个存在了万年的法器,生出灵智的时间定然是要更为长久的。
绪以灼想了想,碰碰袖中的离生镜,成日待在绪以灼的袖子里离生镜早就闷了,快快活活地飞过去,一直窜上九层,缠在了如意塔的塔尖尖上。
虽然重霄如意塔震过离生镜,离生镜也撞了回去,但绪以灼觉得它们还是蛮喜欢彼此的,就像两个小孩子小打小闹。
离生镜自黄泉镜来,黄泉镜、黄泉水与赤地三者本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离生镜单独待在外面一会儿绪以灼也不担心。
感觉到如意塔的气息也变得愉快起来后,绪以灼才叫上禹先生,继续往回走。
回到镇长府邸,简单告知齐家姐弟已无大碍,将人送走后,绪以灼关上门,将她和砂真人立下的誓言一五一十告知杜湘。
他们在人数上不如砂真人一行,实力顶多算得上势均力敌,杜湘知道目前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多谢绪姑娘。”杜湘神色黯然,“此事我有心无力,也帮不上什么忙。”
绪以灼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等砂真人回去应当也会将此事告知云尚。你们二人如今虽不能同行,但此去寻方府,实际还是要靠你们通力协作。”
杜湘点点头,画下两张地图的副本留给他们后,卷了原本回屋继续研究。
绪以灼是个路痴,地图给她完全是白搭。图她倒是看得懂,但是走起来莫名其妙就歪出了十万八千里去,规划路线还是得看杜湘和禹先生。绪以灼一路以来消耗不大,有点小伤也很快就痊愈了,在镇长的府邸吃好睡好,也没什么要再调息的。
无视的时候,她就跑到重霄如意塔墙根,挨着塔看书,或者思考一些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绪以灼纠结地戳着如意塔:“她到底为什么亲我啊?”
绪以灼觉着她可以一直思考到君虞亲口告诉她答案的那一天。
如意塔听不懂,但是如意塔有点生气,以往它可是碰都不让人碰一下的,现下勉为其难允许绪以灼靠着自己坐了,可是她居然还戳它!
“禹先生猜,半仙就是喜欢为难后人给自己找乐子,君虞不会也是想让我胡思乱想找乐子吧?”绪以灼觉得自己的思路被禹先生带歪了,“不可能,君虞性格哪有那么恶劣。”
如意塔本能地觉得绪以灼说了它以前的主人坏话,更加生气。
它震了一下绪以灼。
那点微末的力量被绪以灼直接无视了,强行又挨了上去。她想起当时君虞明明认出了她,还要拔剑故意调戏自己,捂着脸道:“这人有时候性格就是很恶劣啊!”
怎么可以这样,果然是距离产生美,关系一旦亲密就本性暴露了。
不过也挺好的。
心底一个声音小声道,如果说游戏设定里的君虞是不可触碰的神仙,大多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君虞像是仙人下了凡,那当日的君虞,就是真真切切落入了红尘。
不可及的月光,忽地被她收拢在了掌中。
可是,可是啊。
绪以灼陷入了迷茫。
她不仅仅是摸不准君虞对她的想法,她对君虞,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就像是她永远也答不好的主观题,她总是没法判断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不像父母子女,这关系因为血缘牢不可破,也不像师父徒弟,能轻松地因为授业的事实而成立。
人和人之间的某些关系,太过模糊,太难捉摸。
这一日,绪以灼也没有想明白。
她来得早了,在塔下坐了许久,才听见来自不同方向的脚步声。眼看着实现的尽头出现禹先生模糊的身影,绪以灼扶着塔身站起来,离生镜乖乖钻回了她的袖子里。
重霄如意塔意识到离别将近,不舍地颤了一下。
等两方人马聚集在塔下后,绪以灼摸了摸如意塔,说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日更还是太为难自己了。
第 1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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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域故地的官道早已消亡, 不见半块砖石的踪迹,只有斜斜陷入土壤中半截的牌楼为他们指明离镇的方向。
牌楼五间六柱,坊额上写有“闲云来归”四字, 顶上琉璃瓦大多已经脱落,散落四处。绪以灼自牌楼穿过, 抬头看去,坊梁压得极低,像是抬手就能碰到。
砂真人一行远远缀在后头,在雾中只有辨不出人数的轮廓, 正如他们先前约定的那样, 看得到彼此即可, 直接接触还是算了。
出了云阳镇往深处走,只要他们没有走错, 第一站就是梅花驿。
梅花驿是大多行人自云阳镇前往寻方府会途径的一个驿站,面积比他们沿途经过的大多村落都要小上不少, 乍一看更像是一座恢弘府邸。驿站形状方正, 四面围墙, 内建屋舍五十余间, 紧紧密密挨在一处, 街道横平竖直, 屋舍间隙道路两侧多栽有梅花。过去梅花驿的北端不供居住, 大片空地供往来车辆、飞舟停泊, 只是如今位置偏移, 那处空地未必在北面了。
离开云阳镇北上半个时辰, 一行人就再一次踏入不辨五指的浓雾, 绪以灼心知这是到了九锁连环的外围。在九锁连环中行走多日,他们总算是要出去了。
这次她们只剩下三人, 绪以灼让杜湘走在中间,用红线将她的手腕同自己与禹先生相连。红线到底是有些牵制行动了,为防变故绪以灼还是空出了一只手来。
杜湘的情绪一直很稳定,绪以灼只因在雾中完全辨认不清方向感觉迷迷糊糊的,自认为赤地对自己还没有什么影响。
一直到他们走出了九锁连环,所见再无阻碍,绪以灼看杜湘面色如常,再去看禹先生的神情也瞧不出异样,想来都还没有事。
但是等她回头看跟在后面的砂真人一行人时,却明显地察觉到少了一些人。
禹先生只看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死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赤地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杀死一个人。
那些迷失其中的人,只有可能像那个在无名村落中被绪以灼回了一箭的人一样,因为没了用处,被砂真人直接舍弃掉了。
魔修的残暴让绪以灼心惊,她难以理解砂真人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行为。他杀人完全不像是出于利益的考量,只是喜欢便这么做了。
明明让那些人在赤地中自生自灭也于己无碍,可是他偏偏要下杀手。
愈是修习对他人气息的感知愈是敏锐,即便隔了这么远,绪以灼也能感受到砂真人身上驱之不散的血腥味。
浓郁的血气跟在后头,就好像尾随了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即便有誓言在前,即便两边目前都没有多余的动作,双方都在时刻提防着对方出手。
赤地的太阳好似也与他处不同。
时间已是黄昏,他们仿佛走到了世界的尽头。这个世界天圆地方,大地如棋盘,太阳自一侧升起,在另一侧落下,而他们就在走向棋盘的边缘,一轮酡红色的落日要比过去所见更大更清晰,不远不近地缀着,好像他们一直朝着它走,最后就能走到它的面前。
绪以灼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
“不要多看了。”杜湘抬起一只手挡住光,“太过留意赤地里的事物,不知不觉就会迷失其中。”
绪以灼有些不解:“迷失……究竟是什么样的?”
杜湘摇了摇头:“也许只有真正迷失的人才知道那是怎么样一种感受吧。我见过迷失了的人,他们像是已经死了,躯体还在阳间,但魂魄已经归入黄泉,无法对周遭的任何事情做出反应,只会行尸走肉般的走在赤地上,直到再也动不了,倒在赤地中直至化为枯骨。”
绪以灼问:“那若是把人带离赤地呢,能清醒过来吗?”
“不要那么做,”杜湘神情肃然,“若是带着迷失在赤地中的人,自己也会走不出去的。有人说那些人已经属于赤地,你若是要带人走,赤地会发怒的。”
她这个说法,仿若脚下踩着的土地是活物。
赤色的、柔软的土壤,确实宛若血肉一般。
绪以灼不适地往前快步走了几步。
“到了。”禹先生突兀地开口。
一座石质牌楼像是随着他的声音,突然拔地而起,横亘在眼前的路上。
小镇村落没有城墙城门,往往用一块石碑,一座牌楼区分入口出口。
“梅花指路。”绪以灼蹲在地上念出坊额上的字,“这驿站快要整个陷下去了。”
整座牌楼陷得只有个顶露在地面上,绪以灼现在还能看见那四个字,再过几年估计坊额也要陷下去了。
虽然不见梅花驿三字,但绪以灼来北域一路所见的坊额上面写的都是四个字,这块应该就属于梅花驿。
牌楼本就高大,连牌楼都陷得七打八,里头屋舍自然也例外。一层的楼房已经完全在土地了,二层也有一半入了土,一眼看去,只有少数几座三层小楼能住人。
牌楼边的木墙只剩下一小截露出地面,绪以灼和杜湘直接跨了过去,绪以灼还顺手把禹先生连人带轮椅扛了过去。
房屋都入了土,也没什么街道可言了。地面上还可以看见枯树的树冠,正是昔日梅花驿中的梅花。
“我上一次来梅花驿时,梅花开得正盛。”禹先生道,“这儿种的梅花叫做无意梅,不循四时而开,说不好哪一日过后,驿中梅花就尽数开了。开谢无常,无意人心。”
绪以灼四下张望,挑选今日的住处,禹先生指着一座小楼道:“就住那儿吧。梅花驿没有主人,神脉遗族会派修士轮流镇守,神脉遗族覆灭后就改由寻方府派人,住的就是那儿,里头的物件应当是梅花驿中最好的,应当没什么损毁。”
那是一座三层楼,还在地面上的自然只有一层半了。二楼的窗户只有一半还露在外面,绪以灼只得踹开了三层的窗户,自己跃上去后,又把杜湘和禹先生也拉了上来。
等三人都进了屋,绪以灼自窗户看见砂真人也踩着牌坊进来了,还看向她们所在的方面笑了一下。
绪以灼砰的一声把踹坏的窗户又用蛮力合上了,符纸一贴又是严严实实。
回过头看屋内陈设,除了积上一层灰尘没有其他问题,一个祛尘术后房间变完好如初。
杜湘已经下楼看了看,很快就跑回三楼道:“一二楼都是好的,门窗关着,土也没进来。”
绪以灼闻言自己也去看了一眼,正如杜湘所言,一二楼也可以住人,以往的一楼现在就相当于地下室。
可是在他们以往途径的地方,陷到地下的建筑早就被土壤和黄泉水侵袭,已然融为了一体。
“整座梅花驿所用的木材与他处不同。”禹先生解答了绪以灼的疑惑,“此地原被一只大妖盘踞,北域要道为其把持,往来行人不得不花上多日绕道。那妖的原身就是一棵无意梅,被帝昼诛杀后,它的尸骸就成了建造梅花驿的材料。”
帝昼。绪以灼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想来是帝襄的哪位先祖。
虽然一二楼同样完好无损,但他们稍作清理后,还是住在了三楼,毕竟只有三楼来去方便。
见一切安顿好,禹先生总算稍稍放下了心,把自己挪到了榻上,盘膝坐下。
禹先生现今双腿是昔年帝襄捉来的一只太岁所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夺情花依旧每时每日都在吞食他的身体。这对假腿只有其形,无法用来行走,如今也呈现出萎缩之态。
禹先生坐正不易,调息时也是倚着墙。
绪以灼伸出手在禹先生眼前晃了晃。
禹先生本就还未入定,一下子就睁了眼:“还有何事?”
绪以灼正色道:“你身体是不是出了状况。”
禹先生叹了口气:“置身赤地,我如今这般不是很正常?”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心神难守。有人行走赤地一如阳间,有人走在阳界与黄泉的边界,还有些人直坠黄泉之中。我如今就行于边界。”
如履薄冰。
禹先生又道:“我不是第一次深入赤地,你也无需忧心。”
绪以灼问:“你上次去,是不是去的离断江的尽头?”
禹先生闭了闭眼:“离断江的尽头,不过也是盈了一尺黄泉水的赤地——我这么多年修行不是白修的,这世间大多的困境,都能用修为强行度过去。”
绪以灼也不再打扰他,去楼下找杜湘了。
这座小楼的房间分布呈“回”字型,去到外面的走廊,一眼就可以从三楼看到一楼。低层是黑石筑就的小水塘,池中水已经干涸了,莲花干枯了的根茎散落在黑石上。
二楼唯一门扉半启的房间就是杜湘所在,那是一间书房。杜湘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看了几页就翻回去,然后去拿下一本。
听到绪以灼开门的声音,杜湘扭过头无奈地笑了笑:“都是修炼的典籍,绪姑娘可要看一看?”
绪以灼看了两眼也不想看了。
这类的书她在离生门的藏书阁已经看了太多,她想要进步靠看书已经没什么用,只能靠自己慢慢悟。
直到翻到一本留有帝昼之名的书,绪以灼才在桌边坐下慢慢看。
帝昼这个名字出现在书页边角的批注里,像是看书的人批注得无聊了突然笔锋一转开始八卦起来。帝昼果然是帝襄的先祖,他们这一族没有只有名没有姓,族人被选为族长之时,会被另择一字作为他们的名,而由于世人对上古神明的崇敬,神脉遗族的族长在修真界的地位近似凡间的帝王,如此才有了帝襄帝昼之称。
帝昼生性狠厉,帝襄倒是与其相仿,剑斩梅妖筑为驿站确实是这一族的人干得出来的事。
批注中写到的有关帝昼的其他事,行事也皆是雷厉风行。
上头还写到,帝昼曾广招天下祝师卜算一事,然而直至其身死道消,好像也没有算出一个结果。
“帝襄也招揽了很多祝师,”绪以灼心道,“难不成不仅仅是她要算的,她这一族早就开始算了?”
绪以灼想不明白,想了一会儿,她草草翻了一遍书柜上的书,又让杜湘帮忙,把提到过帝昼的书籍都塞进了莲花金簪里。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就等出去后再问禹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巴阿巴阿巴今天也要赶作业
第 1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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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湘在书架前认真查找与北域故地有关的资料, 绪以灼一旁倚着窗户打起了瞌睡,手上一本书翻来覆去,也不知道有几句话看进了心里。
灯架上的蜡烛还未燃尽, 天色方暗杜湘便将其点上了。绪以灼坐着的地方正是角落,灯光并不刺目, 愈发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一不小心就磕到了窗棂上,一下子惊醒了。
绪以灼随手将书放在架子上, 另一只手开了窗, 看着窗外雾蒙蒙一片:“九锁连环追上来了?”
梅花驿内显而易见起了雾, 眼下已经看不太清对面的屋舍了。
绪以灼第一念头就是那一直在移动的九锁连环是不是追到了梅花驿,但九锁连环外围的雾远比现在更浓, 若真是就锁连环,别说対面的建筑, 她连面前的窗户未必都看得见。
糟了。
绪以灼一下站了起来:“是黄泉水!”
这是黄泉水满溢时带来的大雾!
低头一看, 地面果然已经积了浅浅的一层水, 那水还在不断上涨着。黄泉水并非平缓如镜, 不论微微吹拂的风, 就是水中游过的无目鲛人也会带来起伏, 然而寻常光亮却无法使水面泛起波光, 好像凡间光亮都被那漆黑的水吸了去。
绪以灼立刻把窗户合上。
小楼的窗户皆是通过推拉开合, 绪以灼一时间也没明白它的构造, 但看室内未受侵蚀的情况, 想来窗户是能严密合上, 不让黄泉水渗入半滴的。她关好二楼的窗户后便快步跑上三楼,禹先生已然出关,推着轮椅来到窗边。
绪以灼越过他看见了水面掀起的鱼尾。
这扇窗早就被绪以灼进来时踹坏了,虽然现在被符咒好好封着,但她很怀疑这些符咒防不防得住黄泉水。
思及此绪以灼让离生镜堵住了裂痕,离生镜为无形之镜,其形千变万化,也不惧黄泉水,堵个裂痕完全没问题。
做完一切后,绪以灼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怀疑人生:“是我太倒霉了吗,刚来就遇到了黄泉水。”
她们从平乐府出发已经过了好几日,期间也只在无名村落那一夜遇到过黄泉水涨潮。
禹先生摇了摇头:“只怕在赤地深处,黄泉水的涨潮会是常态。”
绪以灼细细感受灵力的波动,只觉得除了黄泉水和无目鲛人还有着不同寻常的动静:“你们待在屋子里,我出去看看。”
禹先生点头:“我会守好这里的。”
绪以灼翻窗出去,直接掠上了楼顶,雾中黑影幢幢,确实还有有些其他的东西。
绪以灼从包裹里随便抽出一把剑,提着剑踩着屋瓦就往黑影处走去。她看那些黑影张牙舞爪,好似一条条乱舞的触手,只觉得诡异异常。
大章鱼?
身处内陆的梅花驿还能有这种东西吗?
直到走到跟前,绪以灼才看清那不是什么触手,而是梅树的枝条!
“这些梅树不都枯死了吗?”绪以灼一愣神,任谁看见此时梅花驿内的梅树,都会觉得它们已经死得透透了的。
可是在黄泉水上涌之时,这些梅树诡异地“复生”了。
一开始梅树只是漫无目的地挥舞枝条,当绪以灼走近后,它们像是突然之间找到了目标,枯枝如同一把利剑朝绪以灼刺来!
绪以灼下意识抬剑就砍。枯枝朝她眉心而来,绪以灼自下而上挥剑,剑名燎心,不说它作为法器时的威能,就是凡人使用这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那枯枝看着伸手就能轻轻松松折断,然而绪以灼这一剑竟然没有砍动。
剑身一半卡在了树枝里,枯枝用力一挥,连剑带人把绪以灼甩了出去。绪以灼抽回燎心,踩着水面一只探出头来的无目鲛人跃到了另一端的屋顶上。
“不好意思。”绪以灼探出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见数条鲛人因为刚刚那一下围了过来。
水里有鲛人,屋上有梅枝。
除了脚下踩着的屋顶,没有哪一处是没有敌人的。
梅花驿中栽满了无意梅,眼下全部活了过来,树枝铺天盖地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燎心剑五行属火,対付无意梅本该是利器,然而这些枯枝前仆后继袭来,分毫不惧。
燎心剑的火确实没法在它们身上燃起来。
绪以灼的剑术约等于没有,砍她倒是能砍断,但面対这般多的树枝一下子便捉襟见肘起来。
绪以灼一侧脸,擦着脸颊而过的树枝弄断了她几缕鬓发。
绪以灼捂着脸心有余悸。
这树枝比她能打。
绪以灼挂在腰间的镜子镜面一闪,收拢向她的树枝一下子扑了个空,绪以灼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另一处。
子母镜的瞬移,什么时候都好用。
腰间脚下传来咔的一声响,两面镜子同时裂了,绪以灼没那个修理的本身,坏了的法器向来是随用随丢。
绪以灼是第一次在赤地里用子母镜,明显子母镜被赤地限制了。她一路上留下了好几面镜子,有一面直通小楼,然而方才她只能感应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面镜子。
用了一遍后还碎了。
那一头的梅枝还因为攻击对象的突然消失扭作一团,这一头的梅枝已经扑了过来。
绪以灼趁着它们的包围还未成型,挥剑斩出了一条路。绪以灼用剑用得乱七八糟,差不多就是传说中的拜年剑法,凭借兵器之利灵气之盛,愣是清出道来。
她跑回小楼,只见小楼也被梅枝包围了。那些枯枝并非冲她而来,而是企图伸入小楼之中。
绪以灼开始以为是因为她出了屋才招来树枝,这会儿也明白过来,无意梅能感觉到梅花驿中的活人,这些树枝就是往活人去的!
这些梅枝不知道有没有灵智,欺软怕硬确实是会的。绪以灼用离生镜封住的窗户没有树枝去碰,一鼓作气地去戳边上的窗户。
然而就在树梢触到窗户的那一刻,骤然迸发的符文将其拦腰斩断!
断裂的树枝落到水面,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小楼内有此本事的只有禹先生,毫无疑问是禹先生布下了阵法。
绪以灼半跪在屋顶上,往下探出半截身子,用剑背拍了拍窗户:“你们无事吧?”
“无事,”禹先生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出来,“你要进来的话动作快些,不过里面的情况也不好。”
绪以灼愣了一下:“啊?”
禹先生声音不是很稳,好像在和什么东西缠斗。
“里头也有树枝吗?”绪以灼一边砍断调转方向向她袭来的树枝一边问。
“対,”禹先生语速飞快,“当年被帝昼斩杀的无意梅存有微末魂魄,若在以往并无大碍,但被黄泉水一激就醒来了。”
难怪。
绪以灼心道,那株无意梅定然是极其仇视人类的,整座梅花驿又是以它尸骸建造,屋内屋外都别想安生。
黄泉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退,难不成要和这些树枝一直打下去?
绪以灼倒是无所谓,她灵力随便用,现在也没觉得赤地对她的神智造成了什么影响,但禹先生显然是有干系的。
窗户忽地打开了。
里头扔出了什么东西,绪以灼眼疾手快用剑尖一挑,握在了手里。
一截香烛。
屋里探出一只清瘦的手,手背青筋凸起,禹先生将钻出窗户的树枝一把握住强行拽了回去,带起气劲砰的一声又将窗户关上:“拿树枝点燃它,跟着烟去找无意梅的残魂。”
绪以灼应了一声,把剑别在腰上,徒手掰下一小截树枝,用自己的灵火将其点燃了。燎心剑无法点燃树枝,她自己灵力燃烧的火倒是可以。趁着那点火光还没熄灭,绪以灼把树枝凑到香烛上,将其也点燃了。
一缕青烟悠悠升起,不循风游走,坚定地飘往一个方向。
绪以灼踩着树枝逐烟而去,被她斩断的树枝很快就会重新长出来,生生不息,连绵不绝。
等她又踏上一处露出水面的屋顶,只见青烟不再向前飘去,而是倒转方向直直往下。
绪以灼脸色稍变。
那无意梅的残魂,正在黄泉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好冷好冷,码一会儿字暖一会儿手。
第 1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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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以灼站在屋顶上俯视黄泉水面, 仿佛在凝视不见底的深渊。
这也确实是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一道灵力打进去,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绪以灼能乘溯回舟于水上, 却不知道该如何入水擒得无意梅。
她试着将无意梅从水中逼出来,然而无法定位无意梅确切的位置, 攻击也被黄泉水尽数化解,根本无法攻击到无意梅的残魂。
绪以灼陷入两难。
她是该扛住梅枝的攻击等待黄泉水退去,还是潜入水中把那缕残魂揪出来抹杀?绪以灼觉得哪怕面对的不是黄泉水,潜水也有些为难她了, 但前面那条路同样不好走。
昔年栽满了梅花驿作观赏之用的无意梅, 此刻成为了死死困住他们的陷阱。梅枝铺天盖地袭来, 越是往外包围越是严密,绪以灼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出怎么冲出去, 而留在这里,灵力迟早会耗尽的。
就算她能支撑很久, 其余人可不好说, 靠她自己可找不到寻方府。
绪以灼深吸一口气, 将溯回舟扔到了水面上, 一跃而下。
就算现在不下去, 以后怕是也要入水的, 索性今日就让她见识一下黄泉水吧!
在严巧心的讲述中, 禹先生等人曾经去过的离断江尽头便是赤地, 赤地上盈着的那一层就是黄泉水, 他们既然能站在水中凭借修为硬扛, 绪以灼没理由做不到。
绪以灼想罢就要跳进水中。
但是入水之前, 她眼角的余光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
绪以灼一脚踩着船舷,抬起脸皮笑肉不笑:“坐等渔翁之利, 砂道友真是好算计。”
砂真人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也不再躲藏,一片茫茫大雾中,屋顶上一个身影站了起来:“这黄泉水在下可奈何不得,只能指望道友大显神威。在下这就在水上给道友掠阵,道友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他的鬼话绪以灼半个字都不信。
“你的白骨船呢?”绪以灼问。她不清楚砂真人在无名村落用出的白骨船是什么来头,但看上去也是可以阻隔黄泉水的。
“啊呀,这可不巧了,在下的骨成舟得生祭活人才能用,你看这儿就我们两个人。这样吧,道友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抓个人来现宰了。”砂真人合扇一敲掌心,转身匆匆忙忙就要往外走,看上去是真的要抓个人来生祭。
绪以灼不怀疑他的话,稀奇古怪的白骨船依托人命浮在黄泉水上,确实说得通,与砂真人的作风也十分相称。
她冷笑一声。
砂真人只觉得自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周围模糊了一瞬,然后自己就出现了溯回舟上。
紧接着,溯回舟就翻了。
翻了。
堂堂神器溯回舟,在没有受到任何攻击,风平浪静的黄泉水上直接就翻了。
“哎呀。”绪以灼受到惊吓的语气装得一点都没有诚意,“好端端的船怎么就翻了呢?”
砂真人的神情是一惯不着调的笑嘻嘻,但这会儿眼底没有了一点儿笑意:“是啊,怎么就翻了呢?”
当然是有人故意弄翻的。
绪以灼只是弄翻了船,可没有伤害砂真人,更别说她自己也进到水里了,不算违背天道誓言。
绪以灼本来就打算下水,砂真人若是不出现也就罢了,既然被她看到,那她可不会让砂真人轻轻松松在一旁看戏,直接用子母镜把人转移了过来。
两人只来得及说完这两句话,就整个沉到了水中。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绪以灼是会游泳的,但是在黄泉水中所有的技巧都失去了作用。她置身在没有浮力的水中,只能眼看着自己不断下沉。
如果她是个凡人,不出几分钟就会窒息而亡。
到了她这样修为的修士,已经可以不用呼吸活在水中,绪以灼现在要做的只有阻止自己继续下沉。
灵力在黄泉水中并非完全起不了作用,绪以灼很快就让自己悬浮在了水中,只是单纯依靠自己的灵力,是没有办法浮出水面的。
绪以灼现在不急着离开黄泉水。
水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一丝光可以照到这里。绪以灼扬手,手中莲花次第盛开,莲花的莹莹白光照出了一方天地。
方生莲镜所化的白莲能照出的区域有限,但已经足够绪以灼找到无意梅。
漆黑的根系被白莲包围了。
无意梅的残魂在黄泉水中化作了根,只是那根须干瘪枯瘦,已经无法重现它生时的样子。几条无目鲛人攀附在上面,鱼尾缠着根须,黑魆魆的眼眶直直对着水中的人,张开嘴露出来森白尖利的牙。
绪以灼和砂真人对视一眼,虽然不待见对方,但眼下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砂真人传音道:【你鲛人,我无意梅。】
绪以灼拒绝:【你鲛人。】
绪以灼知道砂真人打的什么主意,他想要吞掉无意梅的残魂。
绪以灼不会给砂真人这个壮大自己的机会。
她态度坚决不容转圜,而砂真人先后见绪以灼用出溯回舟与这不知来历的白莲,清楚在黄泉水中他若与绪以灼相争对方的胜算更大,干脆利落地让了步。
若砂真人是那种一点肉末都要吞进肚子里的豺狼,绪以灼反而会松一口气。可砂真人虽然贪得无厌,却能为了更大的利益果断舍弃近在眼前的好处。
有脑子的敌人最是麻烦。
绪以灼没有时间多想,在砂真人引走袭来的无目鲛人后,她立刻游向了无意梅的中心。眼前遍布了她视野的根系不过是无意梅残魂幻化出来的幻象,绪以灼与破妄镜融为一体,目光穿过重重幻象,看见了无意梅残缺的魂魄。
那像是数缕细根扭曲着团成一团。
感受到了绪以灼游来的轨迹,无意梅幻化出的根须卷起无数暗流,要将绪以灼驱逐至它处。
绪以灼的燎心剑在挥出一剑后就成了废铁。
能做到这件事的自然不是无意梅,而是黄泉水,在接触到黄泉水的那一刻,燎心剑就好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它体内蕴藏的灵力飞快地消散了。
绪以灼看都不看一眼,抽出了另一把剑,那把剑的品阶要高于燎心,但也只能支撑绪以灼挥出两下。
绪以灼不断地取剑挥剑,砂真人忙着对付无目鲛人看不到她这边的情况,若是有其余人在此,看到这般多至宝毁于一旦怕是会被绪以灼气得背过气去。
她的宝物无穷无尽。
绪以灼踩着无意梅的根,接力向前冲出一段后,砍断前方阻挡她的根须,一击得手便把已经坏了的剑扔了。
她一直用剑也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没啥想象力,包裹里那些棒啊枪啊扇子啊的给她她也想不出来该怎么用,就是常用的镜子绪以灼也不是很清楚该怎么用来对付这些根,刀剑一类的法器拿在手上她至少会砍砍。
之所以用剑而不是刀是因为刀只有一边有刃,绪以灼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拿反了。
每斩断一条根须,绪以灼就会离无意梅的残魂更近一些。
她的修为,是要比当年的帝昼更高的。
只能借助黄泉水之力的无意梅,根本阻挡不了她。
绪以灼一点一点,来到了无意梅残魂的跟前。它很早就想到了逃跑,但是方生莲镜的包围在不断收拢,先前它操控的梅枝像是一张巨网捆住了绪以灼,现在绪以灼也操控方生莲镜为它编织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囚笼。
绪以灼取出了一把新的剑,她的剑招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甚至算是笨拙,绝大多数都是简单的挥起,继而砍下。
但若是其上承载了绪以灼的磅礴灵力,哪怕只是一张纸也可以具有劈山斩海之能。
黄泉水还没来得及侵蚀绪以灼手中的剑,那把剑就已经要因为负担不起绪以灼的灵力裂开了。
长剑横劈而下——
连黄泉水似乎也被斩开了一瞬,无意梅的残魂在这一剑下灰飞烟灭。
绪以灼却没有半点得胜后的喜意,她的意识一阵恍惚,一时间未能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往黄泉水的更深处坠去。
耳边似乎传来了幽幽的歌声。
黄泉的使者要来接引她。
糟糕,绪以灼心想,她现在不会就是被赤地迷了神智吧?
通过蓝条绪以灼能看到自己的灵力哗哗地掉,在赤地里这么肆无忌惮地使用灵力,貌似终于遭报应了。
绪以灼不清楚那就是怎么样一个迷了心智法,她觉得自己应当没疯的,就是意识模糊不清,有点像是脑症荡。
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起来。
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好像是回到了现世,她有一次不小心踩空台阶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脑袋磕到墙上的时候就是这种感受。
自昏迷中睁开眼,她第一下看到的就是病房天花板中央的白炽灯。
眼前也有一个圆圆的发着微光的东西。
是从她身体里脱离的破妄镜!
绪以灼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伸手把破妄镜抱进怀里。身下一朵硕大的白莲骤然张开花瓣,将她拥在花心,带着她一路上浮,哗啦一声离开了黄泉水。
砂真人几乎是同时出来的。
眼下没有人给他生祭,但他还是用别的办法用出了骨成舟,白骨筑成的船将他托举出水面。骨船没法维持太久,砂真人一出水就跃上了屋顶。
方生莲镜就比骨成舟靠谱得多。
绪以灼无须担心身下的莲花会不会消失,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让莲花把她送到最近的屋顶上。
先前攻击他们的梅枝,眼下已经一条也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保证隔日更吧,有时间的时候再加更。
第 1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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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以灼精疲力竭地爬到屋顶上, 対付无意梅没有花光她的精力,真正让她力竭的是赤地。
不仅仅是感觉像脑症荡,有那么一瞬间, 她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世的那一日。
绪以灼精神萎靡,但眼下容不得她咸鱼。黄泉水尚未退去, 她没有再继续动用灵力,踩着屋顶回到了他们一行人住下的小楼,窗户敞开着,显然是禹先生给她留的。
杜湘扒着窗户往外看, 见到绪以灼后整个人放松下来。
绪以灼钻进了屋子, 扭头就看见禹先生已然坐在榻上打坐调息。绪以灼觉得自己现在也不太対劲, 也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出了事去隔壁寻我。”她対杜湘说道,匆匆走去隔壁房间。绪以灼从黄泉水中出来, 全身湿漉漉的,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痕。
她试着用了清洁的术法,想要把衣服和头发上的水抽出去, 然而也许是黄泉水与众不同, 法术完全不起作用。绪以灼想了想, 衣服都没敢留,脱掉后直接开窗扔到了外面的水里。
小楼第三层的房间基本都是卧房, 绪以灼身处的这间也是。她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个浴桶, 用祛尘咒弄干净后, 法术生水,又一股脑倒进去许多珍贵药液, 自己进去后就在浴桶里打坐。
等到心神彻底平静, 绪以灼才有心思胡思乱想。
浴桶上贴着的符咒使水一直是热的,她又往里面加了这么多东西, 好像是在煮自己哦。
绪以灼又在水里“煮”半天,才磨磨蹭蹭地爬出来。
她穿好里衣,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了窗户,往外看只见黄泉水已然退下去一半了,有些枯死的无意梅已然露出了水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绪以灼觉得它们比来时看到的更无生气,似乎仅有的一丝魂魄也随着无意梅的魂飞魄散死去了。
绪以灼擦着头发又去找了杜湘和禹先生。
禹先生还未出定,杜湘一直守在边上,看见绪以灼进屋后正要起来,又被绪以灼按了下去。绪以灼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禹先生压低声音问:“他还好吧?”
杜湘来往赤地多年,人有没有出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先生没事的,只是消耗大了。”
绪以灼点点头:“我下了黄泉水,有一刻好像陷入了幻境之中。”
“可是看到了过去的景象?”杜湘问。
绪以灼扭过头看她,眼睛好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据说人在临死的时候,会回顾自己的一生。”杜湘低声道,“如果将回忆当作了真实,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些在赤地里迷失的人,可能也是如此。”
绪以灼想起了自己恍惚间听到的歌声。
只有快要死的人,才能听见无目鲛人的声音。
她似乎心有余悸:“这么说来,我当时真的是好险。”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语气里完全听不出害怕。
绪以灼想,或许是因为过去的事情突然通过这种方式呈现在眼前,她现在还是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杜湘提醒她:“绪姑娘,你以后也不要动用太多灵力了。”
绪以灼点点头,心神没出现问题前,她难免抱有一些也许自己完全不受赤地影响的侥幸,经历过一次后她明白自己必须要注意起来。
更让她感到害怕的是,那样的感受,竟然让她……有些留恋。
往事多久不曾入梦来。
时间麻木了太多东西,但它们不是就此消失了,黄泉水带来的幻境有如一个影子,対过去的眷恋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等黄泉水退去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晚上了。绪以灼觉得待在屋里有些憋闷,熟门熟路地翻上了屋顶。她身体素质和身手都要比以前好上许多,徒手爬上屋顶这件事不需要动用灵力也能做到,绪以灼有时都会怀疑她和记忆中的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赤地的月亮好像一个倒扣的玉碗,沉沉就要压下。
绪以灼躺在屋顶上,没什么表情地仰视月亮。她腹部放了一包糕点,已经打开了,绪以灼时不时拿一块掰着着吃。
有人也上了屋顶在她边上坐下,大家都不用灵力,弄出的动静就很大。
绪以灼不用看也知道来的人是谁,禹先生外表和穿着虽然普普通通,但细节上十分精致,他的衣服都用香熏过,稍微靠近就能闻出来。
绪以灼赞叹道:“身残志坚。”
禹先生问:“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
绪以灼反问他:“被赤地所迷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禹先生如实道:“我看到夺情花从我的脚一路往上长,把两条腿的血肉全部吃掉了。”
绪以灼有些惊讶,她不知道禹先生和罗姑的恩怨,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她下意识就想起身去看禹先生的腿,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放在肚子上的糕点齐齐往下落,绪以灼手忙脚乱地用纸把它们包住了。
绪以灼捂着一包糕点,看着禹先生问:“这么痛苦的事情,不会让人立刻想要回到现实之中吗?”
赤地若是想要把人留在过去的幻境里,永堕黄泉之中,怎么会让人回忆起痛苦的事呢?哪怕是绪以灼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也许是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她也没有觉得痛,就是感到晕。
“不痛苦哦,”禹先生笑得挺开心,“因为很快我就见到陛下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
绪以灼觉得忠犬真的好可怕啊。
禹先生又叹了口气:“但陛下交代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我不能沉沦在记忆里。”
绪以灼喃喃道:“我也有事情没有做完。”
她不自愿地来了这里,肯定是想要回去的,而且已经拿到了回家的线索。可她又不是一个坚定的人,又想要回家,又割舍不下这里的事。
她若是死了,便没有回去的可能,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赤地。
如果此行顺利救出了老李呢?
她在此地仍有眷恋。
一张皎若天上月,更胜人间雪的脸出现在绪以灼的脑海中。
绪以灼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完了。”
禹先生饶有兴致:“哦哟,发生什么事了?”
绪以灼握了握拳:“有人乱我道心!”
禹先生闻言更有兴趣了:“怎么个乱法?”
绪以灼扭扭捏捏不肯直接回答,偏要先问他:“禹先生,你可有过双修道侣?”
“原来是这等事,”禹先生笑了,“虽然我不曾有过,但在下修道多年,见过不少痴男怨女,也见过不少神仙眷侣,绪道友若是对此道有惑,在下或可开解一二。”
绪以灼支着下巴,眼神飘忽:“我原来只将她视作好友、前辈,可是有一日,她忽然就亲了我。”
“有意思。”禹先生已经猜到是谁了。
那个答案让人令人难以置信,但绪以灼认识的人其实很少,対得上的也不过那一人。
绪以灼兀自皱眉:“我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莫不是在戏弄我?”
禹先生道:“这有什么好想不出的,世人这般做,不是图色,就是图情,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禹先生素来不是什么热心人,但他想到此事的两位主人公,只觉得实在有趣,竟也有了牵桥搭线的念头:“这种事情,你若无此意,说开绝了她的心思便是。可我瞧你并无嫌恶,说不准也有几分意思,那就是两情相悦了。”
绪以灼苦笑。
她不讨厌君虞,那一吻她心里也不厌恶,但自己究竟喜不喜欢君虞,她自己也弄不清。
将来要与某个人在一起,她在现世是想过的,毕竟世间的人大多如此,她想来也不例外。而来到明虚域以后,绪以灼自始自终都没有升起这个念头,她总觉得自己是会回去的。
可现在,将来共度一生之人虚幻的影子突然有了实体,那人不仅是个女子,还来自不属于她的世界。
绪以灼的心彻底乱了。
与其说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君虞,不如说她不敢想自己喜欢君虞。
她不敢去喜欢明虚域的任何一个人。
要是她真的和这个世界的哪个人在一起,她还回得去吗?
“她乱我道心。”绪以灼声音闷闷地控诉。
“哎呀,”禹先生摇了摇头,“凡事沾上情,就变得太复杂。”
复杂到,绪以灼就算看上一晚上的月亮,也理不清这件事。
而与她相隔千里之外的人也是如此,孤川今夜无风无雨,小楼中人启窗望月,看不清眼前路,理不清心中事。
在屋顶待了半夜,直到月亮都落下去,绪以灼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回房休息,禹先生更是早就回去了。绪以灼能看见黄泉水的水位在不断下降,估计明日午时,他们就又能启程了。
前方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们,绪以灼今夜消耗不小,她睡不着,也强迫自己打坐了四个时辰。出定时黄泉水已然连同白雾尽数退去,杜湘等了她好一会儿,见绪以灼出门后,去叫了在二楼看书的禹先生,三人就此离开梅花驿。
绪以灼感觉得到他们离开不久,砂真人一行人也跟了上来。
赤地深处的路是意料之中的不好走,不像云阳镇之前的路早就被寻宝人日复一日的探索弄得清清楚楚,赤地深处究竟是什么情况没人知道,只能借由古地图推测,既然是推测那就可能出错,夜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也成了常事。
这种时候,她和砂真人也不得不放下対対方的敌意,通力协作,一起把险象环生的夜晚熬过去。愈往深处走黄泉水的上涨愈是频繁,他们夜间休整的时候黄泉水突然上涨已经是常态。
两拨人接触的时候,杜湘和云尚终于碰了面,两人対现下的情况心知肚明,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聚在一起讨论与修改之后的路线。
他们行走在起伏的红色沙丘中,脚下的土地有着落差,但是赤地迷惑了人的眼睛,无论怎么看眼前都是一片平坦的土地。可以说这是赤地构建的陷阱中最基础的一个了,他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偏离既定的路线。
梅花驿一战后,相较以往两拨人更加避免动用灵力,连绪以灼也是能不用就不用了。不用灵力,不用法器,他们就只能徒步前往寻方府,在过去,普通人从梅花驿走到寻方府大约要花上半月的时间,由于赤地设置的重重阻碍,他们一行人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月。
绪以灼体力支撑得住,但精神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疲惫。
她拿离生门的黑袍裹住自己,拉上兜帽,挡住天上落下的太阳光,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红色沙漠里的人。
身后不远处传来倒地的声音,绪以灼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一个迷失在赤地中的人被砂真人抛下了。这种事情一路上已经发生了许多次,离开梅花驿时砂真人的队伍里还有十四个人,现在只剩下七个,整整少了一半。
起先还会有所触动,现在绪以灼只觉得心累,不愿去想了。
前方带路的是杜湘和云尚,杜湘好几日前就支撑不住了,此时是云尚背着她在走。杜湘虽然身体不适,但是神智很清醒,和云尚共用一张地图,自己还时不时看一只奇怪的罗盘,尽可能走在正确的路线上。
绪以灼上前几步和他们并肩而行,递给杜湘一颗清清凉凉的薄荷糖。
“谢谢。”杜湘接过,熟练地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
绪以灼又递给她一颗,让她喂给云尚吃。
这里除去杜湘都是修士,不似杜湘身心俱疲,修士的身体完全能支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但是精神却会和凡人一样感到疲惫。绪以灼常备的零食这会儿或多或少派上了用场,嘴里有些不同的味道能让人心情好上许多。
辟谷対修士而言不是难事,就连杜湘为了节省空间带的也多是辟谷丹,这里除了绪以灼没有第二个人会带这么多“无用”的食物了。
“我们就快到了。”杜湘看着前方,眼中是无法掩盖的光彩,“今日日落前,我们一定能到寻方府!”
绪以灼脸上也浮现出几日来第一次轻松的笑意。
杜湘没有说错,太阳还未西沉,他们就看到了巍峨城墙。通过城门,能够察觉这座城池已然陷入赤地中至少一丈,但城墙依旧高耸,直入云天。
角落像是将太阳戳了个窟窿。
此城的规模,比起平乐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只可能是昔日的北域第一城寻方府。
看见寻方府是一回事,走到是一回事,等他们终于来到城门前,天色已经黑了。
城门开了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昏暗的天色下难以看清内部的事物,城门口仿佛一道择人而噬的裂缝。
绪以灼站在那道裂缝前,不必回头,她知道砂真人已经上前来:“既然已经到了寻方府,云尚我们就直接带走了。”
砂真人展扇笑道:“请便。”
天道为证,一日之内,不起争端。
一共十人陆续通过了城门,又分作两波,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 1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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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方府共有一百二十六坊, 西北嵌有伏龙山,东南据有鎏金湖,一条长安道贯通南北, 绪以灼一路来所见城池,规模未有出其右者。
除却长安道外, 寻方府内街道巷陌不计其数,绪以灼四人只是随意走上一条。两侧建筑鳞次栉比,是北域常见的建筑样式,墙体厚重, 可御严寒, 檐下多悬风铃, 是北域独有的魂铃。
寻方府不出意料地下陷,他们脚下所踩的是柔软稀松的赤地, 寻方府的黑石地砖只能在昔日典籍中看见了。
此处没有一丝生气,绪以灼完全看不到人生活过的痕迹。
杜湘和云尚眼睛一刻也不敢眨地打量这座传说中的城池, 禹先生很多年前就来过寻方府, 熟悉的景象难以引起他心中多少波动。绪以灼等到他上前来, 说道:“我该怎么找人啊, 直接喊吗?”
那不得一路走一路喊, 绪以灼觉得这样有点傻。
禹先生思考片刻:“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绪以灼:“……”
绪以灼看看连只虫子都找不着的街道, 她现在不仅怀疑老李在不在这里, 她还怀疑寻方府里究竟有没有活人。
“这样, ”禹先生给她出谋划策, “寻方府的中心有只筑奇钟, 只消敲响钟声就能够传遍全城, 这声音直震魂魄,不可能听不见。寻方府这么大, 我们喊上一天都不一定能让躲藏起来的人听到,索性去敲筑奇钟,把城里的人都引过来。”
绪以灼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当下就带着禹先生等人改道,往城中央赶去。
寻方府的中心是一座钟楼,横亘长安道中间,楼高百丈,宛如一把利剑直指云霄,站在楼顶可以将寻方府全城尽收眼底,筑奇钟也在那儿。
钟楼实在太过显眼,于寻方府任何一处抬头就能看见,就算绪以灼再路痴也不会找不到路。
她来到钟楼底下,抬头甚至看不到楼顶。
“我觉得爬上不太现实。”绪以灼道。
钟楼内是有楼梯的,但绪以灼觉得他们爬上一天一夜也别想爬上去,这玩意儿就是坐电梯都得花上五六分钟。
这会儿也不是省灵力的时候了,绪以灼提上杜湘,几下上楼,禹先生和云尚紧跟其后。
这栋钟楼仅为筑奇钟所建,除它以外再无他物。筑奇钟是一只黑金色泽的撞钟,悬在半空,绪以灼没有寻到敲击它的钟椎。
禹先生道:“此物需以灵力击之……”
绪以灼闻言,一道蓬勃灵力便撞向钟身。她想着这筑奇钟看上去并非凡物,唯恐一下敲不响,用上了十成十的力。
禹先生剩下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只来得及抽出一道流光溢彩的绸缎捂住了杜湘的耳朵。
钟身震荡,宛若闷雷的钟鸣响彻天地,同时带起的气浪一下子将云尚掀了出去。禹先生拉住杜湘的手让她自己捂好,一手按着她不让她离开原地,一手将云尚扯了回来。
绪以灼拍拍脑门,觉得魂魄被震麻了,人也要被震聋了。
禹先生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传来:“筑奇钟威力非凡,你离它如此之近,敲响后伤的第一个就是自己。”
绪以灼晃了晃脑袋:“还行,还行。”
她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然而兴许是因为会来到这寻方府的人都极其谨慎,愣是一个人都没有出来。
绪以灼:“我再多敲几下。”
她没完没了地敲,不信每一个人都能忍着魂魄被震麻的感受就是不出来。
禹先生已经把防护魂魄的法器发下去,绪以灼不需要那个,有了准备后用离生镜护住自身就是。
她原先想得不错,力道若是小了,这筑奇钟就敲不响,想要敲响这筑奇钟少说也得化神修为。绪以灼每隔几息就敲一下,一时间钟声阵阵,连绵不绝。
别的人还没引出来,初来此地的砂真人一行已经受不了了,砂真人不想上这钟楼,声音自楼下传音入绪以灼尔:【你们发什么疯,跑寻方府来敲钟?】
砂真人忙着搜刮寻方府内的宝贝,自认绪以灼等人也应该如此,完全无法理解她此刻的迷惑行为。
绪以灼懒得和他解释:【忍着。】
筑奇钟响得更欢快了。
砂真人骂骂咧咧地招呼手下跑向远离筑奇钟的地方。
又敲了一刻钟,绪以灼感觉不太对劲:“为什么还没有人出来?”
她自觉地没把砂真人一行算作人。
像她这样不间断地敲钟,就是有离生镜护着都觉得受不太了,没有离生镜这等神器的人更是难以忍受。就是戒心再大,这城里的人也该露下面了。
除非,这城里根本没有活人。
除非,这城里的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除非,有什么原因让他们现在不敢露面。
三个猜测瞬间闪过绪以灼的脑海。
夕阳已经彻底坠下山去,天地间昏黑一片,惨白的一轮月也被乌云遮了脸。
昔日繁华的城池,眼下甚至没有燃起一盏灯。
绪以灼抛下一团无尽火,看着它自高空坠落,在落地的那一刻骤然熄灭。
无尽火不该熄灭。
绪以灼一下子明白过来:“黄泉水!”
城中的活人不肯出现,恐怕是因为在寻方府,在这赤地的极深处,黄泉水每当入夜就会上涨,此时出现在建筑外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她方才只顾寻人,竟是没有留意到地面的变化!
“这里也不安全。”绪以灼紧接着又意识到。
照理说钟楼是整座寻方府的最高处,黄泉水无论如何涨它也是最后波及到的地方,应该是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可是钟楼里除了他们没有第二个人。
一定是有什么危险,使得其余人不肯留在这里。
在绪以灼说话的时候禹先生就去楼梯口看了一眼,语调没什么起伏地说出了可怕的话:“无目鲛人上来了。”
是的,无目鲛人上来了。
绪以灼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禁怀疑起是不是越往赤地深处走,无目鲛人也会随之进化。
无目鲛人的鱼尾如同案板上的一块死肉,然而出乎意料的强健,足以让它们通过尾巴的力量在墙壁之间弹跳。鱼尾在墙上重重一拍,无目鲛人一下子就跃到了对面的壁上,整条鱼的位置也拔高了好几丈。
在他们发现的时候,离它们最近的一条无目鲛人还有十来丈就可以登顶了。
绪以灼已经看见了它没有眼球的眼眶。
在它的身下是几十条往上攀爬的鲛人,再往下,黄泉水已经灌进了钟楼里,底层的水中无目鲛人密密麻麻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由于视觉盲区,楼外的情况看不太见,但看无论多少无目鲛人往下爬最下头的鲛人都不见少的情况来看,只怕是有鲛人不断地游进来。
是筑奇钟的钟声引来了它们,还是因为他们的位置在“室外”?
眼下已经没时间求证了,钟楼不仅不是安全的地方,还是困住他们的孤岛。
绪以灼从未对付过这般多的无目鲛人。
“云尚,你看着些杜湘。”她按住腰间的燎光剑,头也不回地说道,说罢就跃下了楼梯口。
绪以灼落在一条无目鲛人面前,不等它发难,先一步拔出了剑,剑尖带起一串炫目的火光。
这把燎光早就不是她最初用的那一把,为了将无尽火和燎光剑结合起来,她一路上还废掉了好几把剑,灭掉了好几团火。
无尽火和燎光剑的融合此时依旧不算好,但威力远大于它们单拿出来任何一样,而绪以灼只需要它们能用一时就够了。
黄泉水能轻轻松松熄灭无尽火,但居于黄泉阴寒之地的无目鲛人却极其畏惧这阳间的至阳之火。
剑尖过处,留下一道道熏黑的剑痕。
无目鲛人被一条条打落回水中。
无目鲛人的数量太多,绪以灼一人无法尽数拦下,但是禹先生已在片刻间布下了阵法,肉眼不可见的符文自上而下一圈圈扩散,无目鲛人在阵法的驱赶下不知不觉间聚拢在一起。
又将一片无目鲛人打落后,绪以灼咽下一颗蓝药,仰头喊道:“这样不行,必须得出去。”
黄泉水一般夜间起,清晨退。这会儿入夜还没多久,便已经聚拢了这么多无目鲛人,绪以灼就算能支撑到黄泉水退去,自己那时候肯定也受了重伤。
无目鲛人不死不灭,只要回到黄泉水中伤口就能瞬间恢复,绪以灼肉体凡胎没法跟它们拼消耗。
“下面走不通。”禹先生道,“只能从外面走!”
就像他们来时那样,从钟楼的外壁下楼。
禹先生话音刚落,云尚的声音就响起了:“不行,外面也挂着无目鲛人!周围的墙上也都是!”
数不清的无目鲛人,用利爪勾着钟楼墙面凸起的部分往上攀爬。还有一些则登上了附近的屋顶,仰视钟楼,似乎在等待楼上的人跳下来。
绪以灼无话可说,分明是一群鱼,怎么这么会爬楼。
她提议:“要不我把墙身轰开吧。”
建造钟楼的木材不是凡物,但是绪以灼先前的剑招已经在墙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她觉得再接再厉破开不是问题,到时候他们就踩着钟楼的尸体走。
可怜钟楼好端端立了数千年,有人一来就要把它拆了。
禹先生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办法:“我带来了一架飞舟,我们可以做飞舟下去。”
绪以灼觉得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不然禹先生早就这么做了,她自觉地把禹先生没说完的话开了个头:“但是——”
“但是,”禹先生说道,“这种由许多法器组合起来的特殊法器在赤地通常会失控,飞舟只怕没法正常落地。”
“不管那么多了,就飞舟!”绪以灼觉得外头有层飞舟裹着,总比他们直接落入无目鲛人的包围要好。
禹先生已经把飞舟取了出来,自己率先钻了进去,绪以灼不等杜湘和云尚说什么,又打退一波无目鲛人后,收好剑一手提着一个塞进了飞舟里。
踩着栏杆,准备进去之前,绪以灼看了一眼追上来的无目鲛人,怒从心头起,冲着楼下大喊:“李悬剑,你大爷的到底在哪里啊!”
她怒气冲冲了进了飞舟,砰的一声用力关上门。
飞舟果然失控了,禹先生设置的路线一点都没有起到作用,飞舟盘旋着往下坠,一点缓冲都没有地砸穿了一幢民房,直下三层,砸出了一个大洞和无数裂缝,连黄泉水都哗哗地往里灌。
本来在建筑里躲得好好的青衫女子一时无言。
她放下手中茶盏,认真地询问从飞舟里晕头转向爬出来的人:“你们是来拆了寻方府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
绪以灼:“我们拆迁队的。”
第 1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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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女子本来想走过去看看情况, 但看见灌进来的黄泉水飞快往她所在的方向蔓延后,立刻退后了一步。
情况紧迫,她不与刚从飞舟里爬出来的四人多言, 简短道:“跟我来。”
绪以灼等人还是稀里糊涂的,但他们也看到了地上的黄泉水, 当下就跟上青衫女子的脚步。寻方府内屋舍一部分在土下,眼下黄泉水又上漫,一时间分辨不出他们现在这栋民居的几楼。青衫女子轻盈起跳,跃上了于当下而言的二楼, 四人紧跟其后。
女子来到二楼后, 直奔窗户, 打开窗栓爬了出去,几下翻到了隔壁的民居, 同样是通过窗户进去。绪以灼垫后,赶在无目鲛人的利齿咬到自己之前合上窗, 方插上窗栓, 一只指甲黑长尖利的利爪就一把刺穿了窗纸, 绪以灼条件反射地拔剑, 在爪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不必管了, 快跟上。”青衫女子说着, 转动墙上灯台, 只见书架移开, 露出一条通道。
通道通向的亦是隔壁。
绪以灼不记得一路来青衫女子启动了多少机关, 带他们上下了几层楼经过了多少民居, 走迷宫般七绕八绕, 不仅鲛人别想追上来,绪以灼早就被绕迷糊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到了什么地方。
在一个没有窗户、堆满了书架的房间,青衫女子终于停下脚步,动作行云流水地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又为自己到了一杯茶。
屋外无目鲛人环伺,又是身处赤地这等地方,那不知来历的青衫女子倒是颇有闲情逸致。
浅抿一口清茶,青衫女子看向正在环顾四周的几人,道:“先前敲响筑奇钟的也是你们吧?”
绪以灼轻咳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我。”
“筑奇钟不是凡物,但说到底只是寻方府有大事时用来知会城中民众的法器,”青衫女子将茶盏在一旁桌上一搁,“直奔筑奇钟而来的,这么些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我不为寻器,只为寻人,”听闻青衫女子已在寻方府中多年,绪以灼心中顿生希望,“道友可曾见过一个名为李悬剑的修士来到寻方府?”
禹先生补充道:“那人貌似老翁,身上带一把剑,是个剑修。”
若非突破无望,大限将至,修士不会呈现出凡人中耄耋老人的模样,光是外貌李悬剑就极为显眼了。
然而青衫女子摇了摇头:“来寻方府的人,我也不是每一个都见过,形容苍老的人,见过几个,里面有没有一个叫李悬剑的人我便不知了。”
绪以灼忙追问道:“你可知道那些人身处何处?”
青衫女子又摇了摇头:“寻方府内行走自由,我怎知晓?”
没戏,还是得找。绪以灼心想,不过她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觉得自己运气会那般好一来就寻到老李的踪迹。
杜湘和云尚见他们在谈事,已经自觉地走到一边,见无人阻止取下书架上的书看了起来。禹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取出的轮椅,推着来到青衫女子面前,显然还有些事情想要再问问:“寻方府内除了道友,可是还有许多人?”
女子态度极其友善,简直是知无不言:“我没有一一见过,应该不足十人吧。”
禹先生心想他们运气也真够好的,飞舟随便一摔就摔到了有人的地方。
紧接着,便听见青衫女子随手比划道:“如果算上那些不知道还算不算得上人的,还有百来个。”
禹先生眼神微变:“此话何解……是说那些人,已经迷失了吗?”
“只是迷失的话,倒也是好事,不出几日就会死掉的。”青衫女子道,“奇门至宝释恶珠经黄泉水侵袭已经成为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法器,凡在城中者,若心智不坚,会被释恶珠操控,成为只知攻击的行尸走肉。在释恶珠的影响下这些人不死不灭,若不解决释恶珠,就只有想办法将它们困在黄泉水中,借黄泉水吞噬他们。”
禹先生知晓奇门至宝释恶珠为何物,从未想到昔日可以洗去人心恶念的法器竟然变成了这样。
青衫女子继续道:“他们畏惧黄泉水,黄泉水上涨的时候是不会出现的,等黄泉水退你们就可以看到了。”
绪以灼一时无言。
赤地本来就只分“黄泉水上涨”和“黄泉水退却”两个阶段,寻方府这地方有黄泉水要防无目鲛人没黄泉水也要防行尸,在这儿是没个清静日子了。
老李,你来这个鬼地方到底是要做什么,寻方府有什么宝贝能吸引你至此吗?
青衫女子神情平静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横竖是出不去了,能好好待上几日便几日吧。”
绪以灼疑惑:“为何出不去了?”
他们已经记下来时的路线,即便找不到人,按原路返回便是。
青衫女子轻叹一声:“看来你们还未察觉,寻方府的护城大阵如今已经变成了只进不出的阵法。城里有过三个大乘期,一个死了一个快疯了一个已经疯了,他们清醒时联手也未能破阵。”
青衫女子仰起头问:“你们几个大乘期?”
绪以灼:“……”
绪以灼看向禹先生。
禹先生默然一瞬,然后道:“我没有。”
绪以灼:“不,我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可能靠智力解开阵法。”
三个大乘期联手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这几个人想靠蛮力破阵是没可能了,只能指望禹先生这个禹派祖师爷用他的阵法造诣把护城阵解开。
难怪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从寻方府回来的,原来是走到的人都被困在寻方府里了。
禹先生已是世间数一数二的阵法大师,要是他没办法,他们这几个人就只能指望有一天寻方府内困住的大乘期多到能靠蛮力破阵。
绪以灼现在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既然寻方府只进不出,那么老李只要来了就一定在城里。
“我先查一下。”禹先生道,破阵的前提是搞清楚那是个什么阵法,他们现在也没法出去接触阵法,他只能试试看能不能找出提到寻方府护城大阵的典籍。
各派各城的护城大阵结构大同小异,但细节处的不同会使它们破解起来要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这种阵法还不乏花上百年搭建,花上千年万年完善的,光是解开其中相同的阵眼就能繁琐到令人苦不堪言,是没有阵术师想要去破解的阵法。
被黄泉水侵蚀后还不知道结构变成了什么样,说不准其中不乏现今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然而被困其中禹先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青衫女子笑意盈盈地指了指禹先生身后:“你身后第二排左一的书架上的书和寻方府有关,也许有提到阵法的,你可以翻翻看。”
女子笑容温和,语调和缓,与当前处境显得格格不入。
绪以灼不禁想是不是她在寻方府里待了太久,见过太多不自量力想要破阵的人,已经不怀任何希望了。
绪以灼问:“这位道友,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青衫女子想了想:“叫我明月吧。”
明月。绪以灼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思绪却落到了很久以前听闻的那个人身上。
百无聊赖的明月又要为自己斟上一杯茶,绪以灼看着她的动作,喃喃问道:“道友……可是姓梁?”
明月的手一顿。
她慢慢放下茶盏,未侧过脸,看着空空的杯底问道:“道友是玉尘府的故人?”
绪以灼摇摇头:“应当是……明月故人?”
不禁失笑。
每次提及,绪以灼都会觉得这二人真是有缘。
梁明月,于望舒,这是人间的两轮月亮。
“于望舒寻了你很久。”绪以灼轻声说。
纵是此时,她寻找梁明月的念头只怕也没有停歇。
“可惜。”明月的指尖摩挲着杯沿。
赤地的月亮与人间的月亮不似同一轮,相同的月再也无法映入杯中。
“我已经回不去了。”
如果她和此人不是在此遇见就好了,明月心想,那样她还可以让人替于望舒带一句话,不要再找她了。
第 1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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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道友……”绪以灼正欲开口, 便被明月轻声打断了。
“依旧唤我明月吧。”她说道,“自从踏上赤地,我便与往事再无纠葛, 也早就弃姓不用了。”
绪以灼忍不住道:“明月何必灰心,禹先生与禹派的阵法大家, 他一定可以带我们出去的。”
明月仔细打量着绪以灼,只觉得她神情天真,与幼时的于望舒有些相像。她摇了摇头:“我会帮你们出去,但我与常人不同。”
究竟何处不同, 绪以灼再问, 明月也不曾答。
她叫上绪以灼, 让绪以灼随自己去一个地方。
这一程与他们来时的道路一样复杂,很难想象, 寻方府的民居之间竟有这样的结构。绪以灼想不明白民房之间为什么要建立这些宛若迷宫的通道。
听绪以灼问起,明月告诉她:“这些通道都是后来来到寻方府的人构建的, 原先并不存在。无目鲛人对生人的气息十分敏感, 但灵智还未高到可以在这般复杂的区域寻人。寻方府内民居的用材本就不凡, 能很好地阻隔气息。藏身屋内的生人即使一不小心被发现, 也可以通过这些通道摆脱无目鲛人。”
明月又语气淡淡地补充道:“不防无目鲛人, 用来防人也很不错。”
她这样的语气, 显而易见是对寻方府内人和人之间的争斗习以为常。
“来到寻方府的人大多为财, 分明没有人活着回去过, 也依旧拼着姓性命要来, 可以说是眼中只有法宝的亡命之徒了。城主府和奇门的宝物堆积此处, 数不胜数, 为财而起的争端不少见……只不过,到后来人人都只想着怎么出去, 顾不上那些宝物了。”明月道,“我同你说说寻方府内的一些规矩,你一定要记住,回去了告诉你的同行之人。”
明月所说的规矩,并不是人定的规矩,而是想要在寻方府活久一些必须遵守的规则。
第一,慎用灵力。在寻方府内动用灵力比她们先前经过的任何一处都要凶险,在这里不仅赤地会对人施加影响,一旦用了灵力就会被释恶珠侵蚀。释恶珠现今位于奇门的隐珠楼中,而奇门旧址正在西北伏龙山脚,越是靠近那里,受到释恶珠的影响就越大。
第二,避免外出,日落必归。一旦失去了屋舍的遮掩,就容易被释恶珠操控的行尸和无目鲛人寻到,好消息是这二者不会一起出现,坏消息是人只要待在外面大概率会遇上其中一个。
寻方府内黄泉水的涨落相对有规律,日落必涨,日出方退,白天黄泉水也有上涨的可能,但这就不是人可以预见的了。
第三,往事不可追。
绪以灼表示:“最后一条我听不懂。”
明月解释得十分简略:“有时候你会看见那些曾经住在寻方府的百姓的亡魂,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了,不要随着他们做事。”
绪以灼问:“如果随着他们做事会怎么样?”
明月道:“你随了他们的意行事,那就是在重现寻方府覆灭之时发生的事。你觉得那些往事重现,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绪以灼明白了。
往事不可追。
最好的做法,就是连当初寻方府覆灭的原因都不要探究。
直到走了约有两刻钟,绪以灼才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要带我去哪?”
明月扑哧笑了一声,她回身摸了摸绪以灼头顶:“你这样子,好容易被人拐跑的。”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绪以灼的脸有点红。
她这样子,真的和于望舒讲述中很会照顾小孩子的梁明月好像。
“我还以为你心里有一些想法呢,原来是忘了问吗?”明月道,“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他收集过所有进入寻方府的人的信息,也许知道你所说的李悬剑。”
绪以灼就这样跟着明月一路走,最后来到一个像是地下室的地方,里面空空荡荡,一览无余,只见无数红绳缚住了正中央一个盘膝坐着的憔悴男人,每根红绳上都绑着一个铃铛,男人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绪以灼跟着明月布下台阶后没有听到过一声铃响。
二人都没有掩藏自己的脚步声,但男人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地下室里进来了两个人。
迎上绪以灼不确定的目光,明月点了点头:“我说的就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绪以灼面露茫然,这些红绳都是法器,隐隐组成了一个困阵,被困在这里的人怎么可以探寻到消息呢?
明月说道:“他就是我先前话中提到的,快要疯了的大乘期修士。”
明月走上前去,单膝跪在地上,刚好与男人平时:“此人人称凌宣真人,是一月前变成这样的。他意识到自己快被释恶珠夺去灵智,拜托我用红丝困煞阵将他缚在这里。”
绪以灼问:“这个阵可以抵抗释恶珠?”
明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上可以,被释恶珠控制会变成行尸走肉,在这阵中也是做五感全失无知无觉的尸体。他是在赌,赌之后有人能毁掉释恶珠,救他出去。”
明月伸出手,食指点着凌宣真人的眉心:“我能短暂停下红丝困煞阵,你抓紧问他有没有见过李悬剑,大概三四句话后红丝困煞阵继续运转,除非解阵几年内你都别想问他事了。”
绪以灼还没应下,明月就停下了红丝困煞阵。
凌宣真人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摆动身体,红绳上的铃铛齐声作响。
明月捧住他的脸,教他看清眼前人是谁:“凌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李悬剑的剑修,他貌似一个老翁,身边带着一把剑。”
绪以灼在一旁补充:“是一把长约七尺,锈迹斑斑,两侧锋刃皆钝的重剑!”
凌宣真人还没回过神来,看清明月的脸后下意识答道:“我没见过他,但是有一个来寻方府的修士路上见过类似的人。他说那个老者没来寻方府,绕过后往赤地的更深处去了。”
绪以灼傻掉了。
谁也想不到,有人进赤地深处竟然不是为寻方府而来,而是要往更深处走。
凌宣真人逐渐流露出惊惧的神色,想要抓住明月的手腕,全被红绳所缚,只使得铃声更响。他慌张道:“明月道友,我看见照晴了……”
明月摇了摇头,一点他的眉心:“睡吧。”
照晴已被释恶珠操控,你所看到的,不过是释恶珠想要击溃你的幻象。
红绳上的符文重新流转,凌宣真人闭上了眼睛,神情慢慢平静,恢复了绪以灼来时看到他的样子。
绪以灼没有留意,她愣怔着,久久回不神来。
明月抱歉道:“他如果不在寻方府,我就没有办法了。”
绪以灼心里乱得很,半点法子也想不出,只恨不得把老李逮出来,揪着他的领子问你大爷的到底是要去哪啊,寻方府再过去的赤地都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地上还有没有没陷下去的建筑根本说不清,怎么你是要一路走去海边吗?
绪以灼失魂落魄地跟着明月回到了起点。
禹先生沉浸在典籍里不可自拔,杜湘和云尚第一时间就走上前了,一时间没敢说话,他们想不出为什么绪以灼出去一趟回来就一副永远不会快乐了的样子。
绪以灼自己寻了椅子坐下,明月好心地为她倒了一杯茶。
绪以灼一口饮下。
明月喝的茶真的很苦。
但此时她的心更苦。
“交友不慎啊!”绪以灼痛心疾首地反思自己。
一个新手村的NPC,没有做带给每一个玩家家的温暖的老爷爷,怎么尽跑这些要人命的地方。
绪以灼死命扒拉系统里的信息,赤地明显是游戏很后期才会涉及到的区域了,根本就没有做。
绕过寻方府再往深处走的赤地有什么,那是真的没有人知道了。在寻方府繁荣鼎盛的时候,它的北边就挨着赤地,寻方府作为一个屏障存在了数千年,固然可以从古地图中看到数千年前的北域诸城,但数千年已经可以改变太多事情。
就像绪以灼之前想的,这么长时间过去,那里还有没有地表上的遗迹都很难说了。他们要是再往里走,就是真真正正走到没有任何地标的无尽沙漠之中。
绪以灼想找回老李,但眼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了。
只能先出寻方府再做打算。
绪以灼有气无力地拿头撞桌子。
禹先生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声音很平静,一点也不好奇绪以灼为什么这么做:“让一让,给我留个空。”
绪以灼侧过脸,额头上还有红印:“你要干吗?”
禹先生道:“碰碰脑子清醒清醒。”
让一个人走出崩溃的办法就是看到有人比她更崩溃。
绪以灼一下子坐直了:“怎么啦?”
禹先生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在平静中灭亡的气息:“这个阵法,是想我死。”
绪以灼不懂阵法:“此话怎讲?”
“三万个,哈哈哈三万个,”禹先生快要疯了,“最外层一模一样的阵法少说有三万个,还得一个一个解过去!”
禹先生往轮椅椅背上一瘫:“死了算了。”
第 1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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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方府内民居都是三层起步的小楼, 还不算地下室,内部上上下下的通道多得数都数不清。绪以灼和禹先生坐在书房外向上楼梯的某一节台阶上,正对着楼梯间一张仙人飞升的画像。
禹先生觉得自己离仙逝不远了。
尤其是在听绪以灼说了老李的事后, 他更想死了。
绪以灼:“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如果她脸上的表情没有那么麻木的话就更有说服力了。
“护城大阵本来就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破的。”禹先生幽幽道, 想要劝绪以灼打破不切实际的妄想。
他说得很客观,这里不具有任何破阵的条件。护城级别的大阵一旦开启,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古往今来任何面对这种情况的进攻方都只有三种解法, 一是靠绝对的力量破阵, 二是靠内鬼从内部“开门”, 第三种解法也是最少用到的一种,那就是长期围困, 直到困守的人再也供不起大阵的消耗。
从来没有说让阵术师想办法解开,这种阵法不仅仅是难解的问题, 即使一个阵术师能将其完全解析, 它的繁琐程度也是没有个上百年解不开的。
禹先生觉得与其指望他花上百年解阵, 不如指望他的同僚们发现没他不行找上门来。
或者说某个修真界第一人发现没绪以灼不行。
禹先生想到这里,顿时就觉得十分靠谱。
绪以灼沉思许久后问道:“有没有可能, 你负责解阵, 我来破阵?”
禹先生明白绪以灼的意思。
“我找出重复的阵眼, 你一次性破开吗?”禹先生摇了摇头, “力量太难把控, 如果你波及到了不相干的阵眼, 整个法阵的结构会瞬间改变。一个有序的阵法转向无序, 哪怕是亲手构建出它的阵术师也会拿它再无办法。”
“如果你一个一个解的话,速度和我是差不多的。”绪以灼力量确实比他强, 可与他相较的话,绪以灼对阵法的认知如同一张白纸。
“把城里的人都集中起来,你教我们怎么解那些简单但大量重复的阵眼,由你解决那些阵眼。”绪以灼很快又提出了一个想法。
她有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读书时期面对棘手的课题的时候。
面对一个确定的问题,自己思考觉得四处都是死路,但是讨论的时候方法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虽然这些方法也总是会一个接着一个被否决道。
禹先生继续摇头:“照明月姑娘所说,城里还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就算再加上新入城的这些也还太少。哪怕人数足够解阵,可是解开阵法的时候会不断消耗灵力,阻挡行尸和鲛人也要消耗灵力,有些人受到赤地和释恶珠的影响都比较小,但有的人本就出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你觉得他们是更愿意维持现状,还是更愿意为人作嫁衣?”
为人作嫁衣。
最有可能清醒着离开的是他们这些刚入城的人,已经沉沦于寻方府多年的修士,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的破阵对他们而言是无望的事,结果更有可能是他们加快沦为行尸或是迷失于赤地,出去的机会还是落在他们这些进入寻方府没一会儿的人身上。
如果他们失去神智的可能是均等的,那还有可能促成合作。当这一机会不均等时,合作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管怎么说,多一个人破阵总是能快一点的。”绪以灼这么说着,却已经开始思考起自己大彻大悟直接轰碎护城大阵的可能性。
“我们才到寻方府,也不用太担心。”禹先生言不由衷。
让绪以灼把他放回轮椅之上后,禹先生立刻就去找了明月。
禹先生有一种直觉,他们就是见过寻方府内再多的修士,也不如这位明月姑娘能带给他们的帮助大。
明月太正常。
寻方府这种地方,正常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可能藏有护城大阵图纸的地方吗?”明月将手中卷起的书册放在边上,微微笑着:“先生心里应该也有想法了。”
护城大阵不可能没有图纸,因为后人还要凭借最初的图纸对阵法进行修复与加固。
但是翻阅十分频繁的图纸,对它的保护绝不可能松懈,它一定被放在寻方府防守最严密的地方,甚至是分开放在几个地方。
“城主府,奇门旧址,”明月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可能在神脉遗族旧时的私地,凤来宫。”
禹先生陷入了沉思。
明月提醒他:“城主府魇兽横行,鬼魂徘徊,奇门旧址藏有释恶珠,唯有凤来宫废弃已久,也是整座寻方府受赤地影响最小的地方。”
禹先生点点头:“我明白了,多谢明月姑娘。”
他转身就去找了绪以灼,让绪以灼跟他天亮后去一个地方。
“哪?”绪以灼刚从书页中抬起头,紧皱的眉还没有舒展开来。她把以前囫囵吞枣看完的阵法入门又翻了出来,拿出应对高考的架势逐字逐句揉碎了看,一边看一边抓头发,绪以灼怀疑自己学会了人也秃了。
禹先生说出一个对绪以灼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风来宫。”
被禹先生催着赶紧休息的绪以灼第二天是一头雾水地跟着他来到一座宫殿前。
说是宫殿,一眼看上去也就是一座大一些的府邸,门匾上的字已然被侵蚀得模糊不清,依稀可以看出最后一字确实是“宫”。
整座宫殿的风格跟寻方府中的其他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寻方府多高楼,街道横平竖直,尽显北域的威严厚重,但是这座宫殿内的建筑一眼看去最高不过二层,建筑四散不呈对称格局,屋舍少修饰,只在边缘雕刻出飞逸之感,若没有檐下悬挂的魂铃,几乎看不出这座宫殿来自北域。
“万年前建好的,那时还没有寻方府。竣工后只修缮不大改,连门匾都不曾换过,以至于字都看不清了。”禹先生忍不住笑了笑,“世人叫它凤来宫,却不知此为误传,应该叫它‘风来宫’才对。”
绪以灼仰头看着门匾:“凤来宫这个名字,听上去比风来宫是像样些。”
“陛下这一支神脉遗族,源自离断江以北的巽海之神。巽卦卦象为风,正因这片海上终年狂风呼啸,才以巽命名。此一族人从巽海迁至北域,有如风来,便将所建宫殿命名为风来宫。”
不知是否因上古神明荫庇由在,他们一路来也击退了一些行尸,但在靠近风来宫后就不曾看见了,这儿尽是寻方府内难得的清静地。
绪以灼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禹先生立时泼了盆冷水:“别想太多了,且不说巽海之神是不是会庇护后代的善神,一个地方没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禹先生说着推开了闭合的门。
门根本就没锁,实际上在此地废弃后这里的阵法就都被去除了,但是依旧没有人敢来,神脉遗族的故地,没有一个小贼敢造访。
正如禹先生所说,没人来是有原因的。
看上去是帝襄毫不留恋地亲手废弃了这里,本该不屑于再看这里一眼,但是……
“她的眼睛,一直、一直看着这里。”
绪以灼打了个寒噤:“为什么你说得她像个阴魂不散的厉鬼一样?”
不过就以现在都没几个人敢直呼她名的情况来看,也跟阴魂不散的厉鬼差不多了。
禹先生问:“你来这里,就没察觉哪里不对劲吗?”
绪以灼表示:“自然察觉了。”
她又没瞎。
风来宫,任何有眼睛的人一眼都能看到它的问题。
在赤地,这样一个绿树成荫、花草繁茂、再对劲不过的宅邸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即使这里不是赤地,绪以灼也看见了,这里花是不动的,流水是不动的,魂铃也是不动的。
这是一座永远也不会有改变的宫殿。
直到绪以灼的出现。
一朵莲花,欢欣雀跃地从绪以灼袖子中长了出来。
在她踏进门的那一刻,风来宫的时间重新开始流淌。
第 1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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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先生回头看了一眼被绪以灼抱在怀里的墨莲:“原先叫你来只是想有个照应, 没想到是歪打正着了。”
绪以灼问:“风来宫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么?”
禹先生摇了摇头:“这里很早就废弃了,我只远远看过几眼, 没有进来过。”
帝襄也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风来宫,禹先生对风来宫的了解, 大多来自他人之口。
“之前有不少人潜入风来宫窃取宝物,但是以一日为限,风来宫内的一切事物都会归位,且凡是进入风来宫的人都会被种下魇咒。陛下废弃此地时, 亲历者众多, 这么多年来也确实没听闻风来宫中有什么值得一取的宝物。能抵御魇咒者不屑来此, 会潜进来的一些不入流修士又祛除不了魇咒。”
眼前一切,一如往昔。
禹先生喟叹道:“此境恒久不变, 看来就是赤地也不能变更分毫。”
如今的风来宫可以说自成一个可以随意进出的小秘境,虽然能看见, 但已经不算处于明虚域之中了, 赤地自然也蔓延不到风来宫。帝襄以方生莲镜为媒介构建了现在的风来宫, 将所要保存的一切封存此处。直到携有方生莲镜的绪以灼来到此处, 风来宫的时间才重新流转。
只怕是连帝襄都想不到, 这里还会有重新迎来变化的一天。
清风穿过矮楼, 魂铃玉片相击, 发出只有亡者才能听到的铃声。不知名字的花卉摇曳身姿, 树叶开始飘落。
“寻方府的护城大阵图纸在风来宫很可能有存档, 当年也许没被带走或销毁, 藏书阁一类的地方由我去翻找,你去检查一下平常住人的屋舍就是。”禹先生道,“这种规模的大阵原始的图纸也没法存在一个玉简里, 我估计需要三四十个玉简,如果云宫储存图纸的方式沿袭自风来宫,那么它们很可能会放在一个玉箧里。”
禹先生知道绪以灼就算看见了也不一定认得出来,没怎么抱希望,只让她随意看看那些住人的屋子。云宫内的物品总是分门别类放好,图纸一类都是放在藏书阁的,风来宫不出意外也是如此。
“我不知陛下在此处是不是还有其余布置,无论如何,天快黑时我们就回去。”禹先生交代完,便和绪以灼分头往两处走去。
风来宫本就不大,里面的建筑也很少,绪以灼随意走进一间小楼,只见里面基本空了,只有简单的家具和摆设还在,不见什么玉箧。转完一间院子,每个房间的情况大同小异。
由于风来宫内基本上是一开门屋里情况一览无余,不多时,绪以灼就检查了小半个风来宫。
她不禁疑惑起,风来宫内真的存有护城大阵的图纸吗?
藏书阁确实是单独设立的,但是风来宫所用的都是不透明的青色窗纸,从外面她看不出一间房是不是书房,偶然进入几间,只见书架上的书还有大半,但是翻找遍柜子都不见箱箧。
绪以灼喃喃自语:“风来宫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或许它对帝襄来说是特别的,所以才会被封存,但是对外来者而言,这里只是一座被废弃被搬空的宫殿,真的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绪以灼只是随口一问,自言自语,没有想过要获得回答,但怀里的方生莲镜却撞了撞她的衣襟。
绪以灼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这是不是被风吹的。
方生莲镜呈现的莲花无叶,墨莲摆了摆头,坚定地朝向一边,为她指了个方向。
绪以灼只能从这个简单的动作里猜出方生莲镜想她往那个方向去,更多的意思自然是解读不出来的:“你想告诉我什么?”
方生莲镜不会说话,只是又墨莲又朝那个方向点了点,像是在催促绪以灼快点过去。
绪以灼不明所以,踩着白石的地砖循着方生莲镜的指引过去了。
风来宫内道路曲折,没走一段路,便有一道月亮门将区域分割,石板路也又拐了一个方向。方生莲镜指哪绪以灼就往哪里走,很快就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要不我还是到屋顶上看看吧。”绪以灼道,好歹能分辨一下她已经检查过那些屋子。
墨莲又撞了撞她的衣襟。
“好好好,”绪以灼循它的意,“可你到底要我去哪呢?”
道路两侧的风景几番变化,现下绪以灼身边都是形似木兰的花树,她一直往花林的深处走,直到来到一间被花树掩映的幽静院落。
方生莲镜不再动了,墨莲依偎着绪以灼安静下来。
绪以灼还没穿过敞开的院门,先一步听到了人声。
她惊得险些也发出声响。
绪以灼很快就意识到风来宫怎么可能有人,她更有可能,是遇到过去的影响了。
至于为什么会遇到,封存一段经历在其余时候展现眼前,方生莲镜也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
绪以灼已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绪以灼戳了戳方生莲镜的花瓣,“要是被她知道了,我们不会被灭口吧?”
方生莲镜抖了抖,挨着绪以灼装死。
不管怎么样,又它复现出来的往事已经在继续了。
哪怕知道过去的虚影不会看见自己,但感觉很有可能会被灭口的绪以灼还是躲在门后,只露出脸去看院子里面发生的事。
院子里也栽着三两花树,其中一棵的枝下悬有秋千,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坐在上面,熟悉的声音,也是熟悉的人。
这个年纪的帝襄容貌和她的声音一样,都要更加稚嫩,但是神情已经是绪以灼记忆中的模样。
帝襄的神情时常是冷漠的。
她也会露出让人心里发毛的微笑,但更多的时候,帝襄的脸上总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漠然。绪以灼只在她一人身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也许只有拥有过一切,凌驾于一切,又将其尽数厌倦,才会有这种心中已无一物的漠然神情。
小时候的帝襄,也只是更有生气罢了,甚至眼中偶尔还会流露出一丝……天真烂漫?
绪以灼:“……”
她和方生莲镜说:“我觉得被她知道我看过这些会被灭口,你被她知道存了这些也会被灭口。”
方生莲镜一动不动,继续装死。
小院里不知帝襄一个人,绪以灼能看清帝襄的脸,但院子中另一个少女完全背对着她,只能从身高辨认这个人年纪应该也不大。
秋千一晃不晃,帝襄只当是把寻常椅子那样坐着,双手放在膝盖,坐得端端正正。她开口,语气也冷冷淡淡的:“这件事情,你还是先与我堂哥商量过吧。”
少女语气艰涩,模糊了原来的声线:“按照规矩,这件事该先知会少族长的。”
“真是奇怪,”帝襄面无表情,“明明是你和堂哥的婚事,你那边却一切要听族中长老安排,我这边也要先由我准许。”
绪以灼能看见少女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显然是因为帝襄的话感到无措。她的年龄明显是要比帝襄大的,但两个人在一起她却更像是那个没有主见的小孩。
“你回去吧。”帝襄说了几句就开始赶人,“你们的来意我知道了,但我先问过堂哥再给你们答复。”
沉默了一会儿,少女方才低低应了声。
直至她转身往院外走去,绪以灼才看清了她的脸。
绪以灼险些没抱稳方生莲镜。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与君虞与七分相似的脸。
绪以灼大脑一片空白,目光一直随着少女,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目光都迟迟没能移开。
“怎么回事?”绪以灼单手去晃方生莲镜,“这是巧合吗?”
这个千年以前的少女,怎么会与君虞这般相像?
方生莲镜被迫摇头晃脑,它不过是一个没开多少灵智的小镜子,怎么会知道这么复杂的事呢?
少女走后,小院很快又有一个访客。
那是一个与少女年纪相仿的少年,眉眼和帝襄有点像,来时步履匆匆,即便已经努力克制,但眼中仍流露出了烦躁。
院门本就敞开,他进来时还按了门板一下。
“有什么事情,慢慢说慢慢做。”帝襄微微仰头看头顶开的繁茂的白花,无聊地晃了晃秋千。
少年被她一句话点出了失态,勉强站定行了个礼。
“天雪阁那边,遣人来解除你和他们神女的婚约,方才神女亲自来同我说过。”帝襄道,“你这般匆忙赶来,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吧,你有什么想法?”
少年原先确有万千怨言,但那些话就如池子里的水,帝襄平淡的语气将池子击了个大洞,那些话也一瞬间泄空了。
少年神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能有什么想法,你想如何,那就如何。”
帝襄目光从头顶的花移开:“我在问你。”
“我的想法重要吗?”少年嗤笑一声,“就算你想要继续履行,天雪阁那边就不会退婚吗?神明的血脉越来越稀薄,他们已经不敢再赌了。”
帝襄冷声道:“近亲通婚,不是正道。古往今来有多少种族消亡,又有多少种族兴盛,这才是天道自然,守着那点神明血脉有何意义?”
“天雪阁觉得神血重要,所以传承了最多神血的神子神女一生都要被完全掌控在家族手里。”少年的神情也冷下去,满腔愤懑道,“我们风来一族难道不是如此,只不过与天雪阁不同,我们继承到最多神血的人生来就有对其他族人生杀予夺的权力,区区一门婚事的定夺又岂是我说了算的。你说对吗,帝襄?”
他在迁怒。
帝襄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回去吧,我会告诉天雪阁,婚事就此作罢。”帝襄说道。
少年离开后,她又抬头去看枝上繁茂的花,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厌倦——
作者有话要说:
帝襄:我觉得我性格这么恶劣,都是童年不幸导致的。
绪以灼:我觉得你说的话,都要再斟酌斟酌。你的童年阴影好像不太能解释你现在在做的事。
第 1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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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繁花开谢, 时间便又过一年。
在方生莲镜存下的片段里,帝襄的模样也一直在变化。她这个年纪只要不是像绪以灼这样发育较别人都要晚的,正是女孩抽条长个子的时候。等她到了大概十五六岁, 模样就不再变化了。
修士突破了一定境界身体就会停止老去,但只要修士愿意随着之后的修炼是可以让自己的身体进入成年状态的。帝襄显而易见对自己的外貌很无所谓, 没有再做改变。
呈现在绪以灼眼前的记忆,都是发生在这间小院的事情。似乎很少有人造访这里,一地落花有如堆雪,其上只有些许人迹, 是帝襄自己走出来的。她总是坐在秋千上, 其余什么事都不做, 只是看头顶的花,或是花后仿佛洗后的天空。她这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没有人知道。
风来一族流传至今,已然人丁稀薄, 绪以灼只看到了两个和帝襄同辈的同族, 一个是她的堂兄溟, 一个是她的堂妹澈, 溟澈是同胞兄妹, 三人同处一室时也是这二人更加亲密。
绪以灼只在天雪阁前来取消婚约那日见过溟愤怒的表情, 之后每一次在记忆中见到他, 少年都是沉默寡言地站在角落。澈要比帝襄还小上许多岁, 第一次见时她还是只有帝襄腰那么高的孩童, 缠着她与自己玩闹。然而随着年岁增长, 她也和兄长一样变得寡言少语。
除他们二人之外, 帝襄身边与自己年岁相近的人只有一个绪以灼不知道什么时候送到她身边的少女。少女名叫凌琅,生有重瞳, 可视未来之事,是天生的祝师。
然而凌琅不仅双目异于常人,生来就是个哑巴,她和帝襄待在一处时,仿佛有了两个哑巴。
绪以灼好似看了一部纪录片。
不同时期的记忆在她面前依次浮现,一段结束没有任何缓冲地接替到下一段,只有场景中央逐渐长大的帝襄和她眼中流逝的情感在证明时间的逝去。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些人从此分道扬镳,留下的人也远远站着,将她簇拥在中央。
她坐着的那只小小秋千从来没有变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简陋的秋千好似成了孤高的王座。
从过去,到将来,她心中所想之事,世间可有人知晓?
绪以灼心念微动,帝襄从秋千上跃下,已然是新的一段记忆了。
她面前站着一个容貌依旧年轻,但眼中已经装载了太多欲念的男人,绪以灼认出那是帝襄的父亲帝旬。他按着帝襄的肩膀,不屑道:“即便他们再不满意你我,风来一族和修真界都是我们的。”
帝襄语气冷淡:“修真界是世家的。”
“世家那些人,说到底也是凡人。”帝旬冷笑,“他们把持权力这么多年,也是该交出来了。”
帝襄道:“为权夺权,非我之意。”
帝旬只当是帝襄太过年轻,才会说出这样清高的话。
如果他能从对权力的渴望中清醒过来,就会发现帝襄眼中的冷漠和他是完全不同的,帝旬自认身怀神血高高在上于是目空一切,而在帝襄眼中,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没有什么不同与高下。
此时此刻,在帝旬眼中帝襄虽然是一个满意的继承人,但依旧是他的附庸。
他指点帝襄:“你的那些叔伯最近不太安分,溟和澈只怕也有了心思,不要和他们走太近了,有什么时候就叫凌琅去做。”
“知道了。”帝襄没有放在心上。
帝旬觉得她年轻气盛不懂事,摇了摇头走了。
几乎是在他离开的后一秒,凌琅就推开院门走进来。
绪以灼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看到的应该是不同时候发生的事。因为刚刚还站在地上的帝襄,这会儿又回到了秋千上。
她们二人一人哑,一人没打算说话,平时无言相对惯了,目光相接就算问候。和往常一样,帝襄只是看了一眼凌琅就移开视线。
但是凌琅一直走到了帝襄跟前。
正当帝襄疑惑地看着她,凌琅掩藏在袖子中的手倏然动了,一把刻满符文的匕首刺入帝襄腹部。
帝襄攥住了她的手腕,却在低头看到那把匕首后又松开。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血肉之中,符文的沟壑宛若放血槽,帝襄流出的血很快就将其填满,显现出了那些符文的原貌。
帝襄蹙眉:“天雪阁的笔锋。”
她抬头看凌琅只现出一只瞳孔的眼睛,凌琅一击得手后便木楞楞站着,好似一具被抽走了灵魂了人偶。
帝襄像是根本没中那一刀似的,看都不看一眼,食中二指并为指刀点向凌琅眉心,凌琅顿时软软倒下,帝襄一手接过把她放下花树下,顺手拔出了匕首。
匕首吸够了血液,嗡鸣着想要飞回幕后黑手那儿去,却被帝襄强行镇压了。刀身又覆上一层黑色的莲纹,帝襄随手抛了一下,合上院门,用匕首在门扉上刻下一道符文后便将其收入袖中,顺着离院的小径走去。
这还是绪以灼这么一会儿第一次看到帝襄离开居住的院子,她踟躇了一下要不要追上去,最后还是留在了院子里。方生莲镜所展示的都是发生在这间院子里的往事,绪以灼想着也该进入下一段记忆力。
然而知道绪以灼看着花树下的凌琅消失了许久,也迟迟没有见到第二个人出现。她上前触碰到花树,又跳上屋顶将周边巡视了一遭,才意识到方生莲镜没有再支出幻象,她现在所见的一切和自己都在同一个时空。
“后面发生了什么?”绪以灼摇晃方生莲镜,哪有把记忆断在这么关键的地方就不管了的!
方生莲镜被她晃得晕晕乎乎,好一会儿想出一个方法。它牵动绪以灼的魂魄,绪以灼迟疑了一瞬,便放任方生莲镜将她的意识彻底拉入帝襄的记忆之中。
她再看见东西时,已经不在那间小院子里了。狂风呼啸,绪以灼一步险先踏错。
她身体的一侧正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绪以灼默默抱着方生莲镜往里面多走了几步。
然而一侧是悬崖,一侧是追兵。
帝襄就在绪以灼几步外,这些人都是来劫杀她的。
风中夹杂着雪片,绪以灼哪怕只是意识身处其中都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这里的雪不同寻常,十几个追兵全部披着黑色的斗篷阻挡风雪,一步一步逼上前来,像是一群索命的无常。
帝襄仍穿着单薄的白衣,衣上带了几处血迹。她看上去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但是神情却沉稳如常。
也正因如此,对面的追兵没有一个敢打头阵,只敢慢慢靠近。
绪以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走在最前面那人的脸。
即便已经成熟了许多,眉眼间也再无少年意气,她也认出了那张不久前才见过的脸。率领这群追兵的人,竟然是帝襄的堂兄溟!
溟死死盯着帝襄手中的把玩的匕首,正是凌琅刺向她的那一把,上面的鲜血不仅没有凝固,血色反而更加浓郁。溟一边走,一边厉声道:“帝襄,你残杀手足,天道难容,还不快束手就擒!”
帝襄觉得很是无趣:“杀人者人杀之,堂兄,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
匕首的刀身反射雪光,还映出了帝襄冷然一双眼:“小澈不操控凌琅来杀我,她就不会死。”
“你胡说!”溟怒吼道,“我的妹妹根本就让凌琅下杀手!”
“没有就没有吧,”帝襄笑盈盈地指了指自己腹部被捅了一刀的位置,“我只是让她在同样的位置受了同样一刀,她若死了,也是她该承担的后果。”
“先是伏血易命,再是天雪阁的断灭崖,你们还有什么后招?”帝襄歪了歪头。
溟原以为己方已经占尽优势,然而面对只身一人还受了伤的帝襄,竟是一步也不敢再向前。
身处无垠雪山中,溟却留下了冷汗。
天雪阁的伏血易命为什么没有起作用?明明帝旬都已经死于此术之下,难道帝襄在二十余岁的时候就已经远胜过修行三百多年的帝旬?
天雪阁是明虚域最为混乱之处,到处是空间的裂缝,没有人这些裂缝的另一头连接着什么,人一旦进入纵有再高修为也别想回来。溟咬了咬牙,他们是收不回帝襄身上的神血了,只能把帝襄逼入断灭崖下,以绝后患。
断灭崖是天雪阁裂缝最多的地方之一,他们风来一族和天雪阁联手,折损了族内一半人才将帝襄逼到此处,如果此番帝襄未死,他们两族永无宁日。
溟正要叫身后的修士一起出手,然而帝襄将双手收拢在袖中,竟然直接往后倒了下去,直直坠往无尽深渊。
溟瞪大了双眼,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直接懵掉了。
绪以灼站在悬崖边往下面看了一眼,不确定的问方生莲镜:“我不会要跟着下去吧?”
墨莲前后摇摆算是点头。
它呈现的是帝襄的记忆,自然要跟着帝襄才能看见一切。
绪以灼一咬牙跳了下去。
在现实中都没几人去过尽头的断灭崖,方生莲镜就更没法编造出一个尽头了。
绪以灼下坠了没一会儿,就坠入一朵巨大的莲花中。莲花收拢了花瓣,好像一块弹性极好的果冻,绪以灼落在上面还弹了好几下。
她的边上有着一朵一模一样的莲花,上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绪以灼忙爬了下去。
只怕是扎根在天雪阁许久的神脉遗族,也没有人知道断灭崖底下竟然有一片平地,上面坐落着一座大殿。黑压压的大殿直接在岩壁上凿开建造,所用的一切石料就来自于断灭崖。殿门大敞,里面只能看见对称的青幽烛光,殿前共有四十九级台阶,裹着与那些追兵一模一样的斗篷的女子正坐在殿前。
绪以灼愈加不明白现在就是是什么情况了,天雪阁的神女为什么会在这里?
神女此时怀了身孕,肚子大得看上去已经要生产了,绪以灼看见都觉得心惊胆战。神女一手护着自己的腹部,双目紧闭,眉不安地蹙着。
听到脚步声,神女一下子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是帝襄立刻想要上前来,却被帝襄叫住了。
“外面风大,还是进殿吧。”帝襄道。
神女苦笑着摇了摇:“我一个人,不敢待在里面。”
“感觉一切都无所遁形么?”帝襄淡淡道,“既然不打算再改变,那就多看看吧,好歹活得明白些。”
神女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往殿内走去,帝襄就缀在她身后。
绪以灼跟着帝襄,离着她们一段距离也进入了大殿。
第 1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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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虽有百来支燃着青色烛火的蜡烛, 但是并不亮堂,只因砖石发出莹莹微光,方能看清其中事物。
十二根立柱撑起正殿的穹顶, 柱上雕刻着琼楼玉宇与浩瀚流云,所呈现的应是天上仙宫, 楼宇与云海间有着凭虚御风的仙人,身姿翩然,手中所持物件各不相同。绪以灼只粗略一看,便见有人持铜钱, 有人持龟甲, 有人持算筹, 有人持蓍草。这些都是凡人用来占卜的工具,如今修士中使用它们的正是被称为祝师的一批人。
正殿的屋顶不似绪以灼在明虚域见过的大多数建筑, 更像是西式的穹顶,上面雕刻着以北辰为中心的星象图。雕刻出的星辰, 就如同真正观察到的星象一样, 绕着北辰缓缓旋转。
穹顶中心的正下方对应着一个祭坛, 祭坛的中心则是一个黑石铸成的高台。帝襄拾级而上, 一手撑在高台的边缘, 往里看去, 只见浅浅一池清水中, 浸着一块乌木罗盘。
说它是罗盘, 只是形状上有些相似, 绪以灼没有在上面看到指针。稍显暗沉的金银二色在上面勾画满绪以灼看不懂的符号, 那些符号就如同头顶的星象, 在不断变化着。
绪以灼发现星象的每一次变化,都是随着罗盘符号的变化一起的。
神女待在祭坛下, 并未上前,只仰头看着星象图道:“我一人在此时,它几乎没有变化。”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帝襄道,“你不再打算做出改变,那你的未来就是七星命盘呈现出来的那样。”
神女问:“古时星君所铸的神器,我族万年来都不曾发觉它竟在天雪阁中,你是如何知晓?”
她按照帝襄的指示往下跳时,都没有完全相信藏有七星命盘的星规殿就在崖下,甚至做好了命丧断灭崖的准备。
帝襄面无表情:“因为有只缺德的鲲鹏把我送出虚无时送到了断灭崖下,直到登上这座星规殿,才算是死里逃生。”
“或许是天命如此,”神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族钻研千年得出伏血易命术,天道便使能克制它的七星命盘重现天日。”
帝襄站在祭坛上,从高处垂眸俯视她:“伏血易命术既已无用,天雪阁一脉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制约我的。道颦,你这个时候帮我,就不怕我出去后就将你的族人赶尽杀绝。”
“道颦生来便生不由己,连自己的事情都决定不了,哪还有余力顾及他人呢。”神女抚着自己高耸的腹部,她已经能感觉到来自一个新生命的心跳,“只求帝女能将我的孩子带走,做一个凡人就好,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
“七星命盘可护你后代七世,七代之内,天雪阁无法找到他们。”帝襄道,“改血易命天道不容,被易命者会衰竭而死,我只能掩盖你孩子的命盘,使天雪阁的祝师无法卜算到,但也只可庇护七代。如此,算是还了你救凌琅一事。”
道颦不禁泪下:“多谢帝女,这样便足够了。”
帝襄叹道:“你们一脉与天雪阁生死相连,命运相融,不是外人可以干涉的。想要彻底断绝,只有你们自己做得到。”
道颦轻声道:“我又何尝不知。或许正如你说的,神脉遗族随着上古神明一起消亡才是自然,取血易命、近亲结合都是逆天之行。可我做不到这件事,或许有一日,天雪阁一脉也能有一个能如你一般的人,实现千千万万个道颦都无法实现的事吧。”
帝襄定定看着道颦许久。
天雪阁一脉强迫族中留存有最多神明血脉的族人成为所谓“高高在上”的神子神女,与哪怕是血亲的族人结合,以诞下保存神血的孩子,甚至在一些时候要求神子神女献祭自身,让族人分得他们神血这一事,帝襄早有知晓。
甚至此番内乱,也是风来一族中的大多数人妄图效仿天雪阁,特地为帝襄设下的。
昔日亲友,今日敌人接连死于自己手下,帝襄说不出心中是喜是悲,她只知自己绝不会为了往昔情谊而任人鱼肉,在族人想要效仿天雪阁杀她取血易命那一刻起,他们便不死不休。
她希望道颦能像她一样,将这些年附着在身上的枷锁斩断,让天雪阁一脉所行恶事断绝于此代。可是从小在牢笼里长大的道颦已经没有心力去做这些了,让帝襄将自己的孩子带离天雪阁,已经是她这辈子能做出的最大的抗争。
帝襄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她也不会强求事事随她心意。
“这里不会有人闯入,我会在这里待到你生产之日。到时候你愿意去哪边去哪,我会把孩子带到一个没有人能认出他的地方。”帝襄道。
道颦默默点头。
帝襄问:“孩子父亲是谁,他知道这件事吗?”
道颦面色苍白:“我不知道父亲是谁。”
帝襄沉默半晌,又问:“孩子叫什么名字?”
道颦摇了摇头:“我的记忆并不安全,只要搜魂就能将这些找出来。与孩子有关的一切,帝女不必告诉我,将他送去一个普通人家吧,最好连修士都不要做,此生不要和天雪阁有任何联系了。”
帝襄垂眸道:“我知晓了。我不会动你的族人,如果由我出手,只会破坏天雪阁本就脆弱的屏障,牵连到无辜众生。但愿有一日,你们一脉中能走出结束这一切的人吧。”
她步下祭坛,将道颦送到了星规殿的偏殿的休息。安置好道颦后,帝襄又回到祭坛之下,随便选了一级台阶做着。她身上的伤口却没有愈合,帝襄却像是发起了呆,完全没有疗伤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帝襄突然开口:“出来吧。”
双手撑着高台,企图把七星命盘看出个所以然来的绪以灼闻言顿时抬起了头,四下张望,想要看看这星规殿又是谁来了。
“说你呢。”帝襄头也不回,“别看了,你就是把七星命盘看出多花儿来,它也不会有用的。”
绪以灼一愣,这祭坛上除了她哪儿还有人呀?
“就是说你。”一直没得到回应的帝襄索性转过身,伸出手准确地指着绪以灼,“你看我记忆里头的七星命盘有什么用啊,又不是真的,还指望它能把你的命格显示出来吗?”
绪以灼震惊了:“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帝襄没好气道,拍了拍身边的台阶,“过来。”
绪以灼犹豫了,她担心过去会被挨揍,帝襄做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意外。
“别怕,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帝襄道。
老实说帝襄如此不可捉摸的一个人,她就是出尔反尔绪以灼也不会意外。
但绪以灼还是走了过去,她想起自己还有离生镜在身,现在这个帝襄又肯定不是本尊,那她的魂魄就是无敌的。
绪以灼抱着膝盖在一边坐下,稍稍扭头看向帝襄:“我也想问问你是谁了。”
“我是留在记忆里的一缕意识。”帝襄没有绕弯子,干脆利落地告诉了绪以灼,“小莲镜不太聪明,总是不自觉地存下一些记忆。和它说也说不清的,小莲镜的灵智你应该懂的,干脆就由着它去了。”
绪以灼怀里的方生莲镜好伤心,连花瓣都蔫了不少。
绪以灼在心里赞同帝襄说的话。
方生莲镜和离生镜都生出了灵智,但它们就像牙牙学语的幼童,很多都时候都无法理解它们自己做了什么在做什么。
“如果你是小莲镜现在的主人,”帝襄指了指绪以灼怀中的墨莲,“平时还是不要太指望着它了。方生莲镜虽然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是靠它自己是没法发挥出来的,光指望神器之力可不可以,你要学会用它。”
绪以灼心想,别说方生莲镜了,她自己现在也是有着世间第一的力量但是发挥不出来。照理说她的所有数值都被拉到了第一,真真做到了凡人可以做到上限,就是君虞也没法离仙人的境界这么近,但是君虞可以把她按着打。
绪以灼好奇地问:“那是不是我之前看见你的时候,你其实也看见我了?”
帝襄摇头:“我也不是什么记忆都会留下意识,只是这段记忆稍微有点重要,我在等道颦生孩子的时候恰好又很无聊。”
“你看我的记忆,是想知道什么?”帝襄猜测,“方生莲镜的用法吗?”
绪以灼摇了摇头:“我在你的手记里已经知道了,虽然用的不好,但方法是知晓的。”
“这样重要的东西都给了你,你不会是我的徒弟吧?”帝襄自我怀疑,“可我从来没想过收徒弟啊。”
“嗯……其实,你是我的债主。”绪以灼实话实说。
帝襄:“……”
绪以灼:“但我每次想到这件事都觉得我是被你坑了,那时候一定是我太无聊,才会答应你那些丧权辱国的条款。”
开始找黄泉镜后,绪以灼确实不会有无聊的机会了,也就是还没几个人知道那么多黄泉镜碎片都在她的身上,哪天要是暴露了场面一定很刺激。
帝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虽然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尚有几分良心的少年人,但她相信自己将来是一定做得出下套把人坑来干活的缺德事的。
帝襄又问:“那你是想知道和七星命盘有关的事吗?”
绪以灼继续摇头:“这个东西就是给了我,我也不会用。”
“哦,我也不会用,你想要我教我也教不了。”反正是在记忆里帝襄不怕有别的人知道,“其实我只看得出星象变化得越多说明一个人的未来有更多的可能,至于其他的我是什么也看不懂。”
绪以灼有些难以置信。
帝襄在很多修士的眼中已经被妖魔化了,而她的形象在禹先生这样的人眼中则是被神化了,以至于在帝襄说她不会用七星命盘的时候,绪以灼难以想象帝襄竟然也有不会的东西。
“我又不是祝师,不会用七星命盘不是很正常吗?”帝襄理直气壮,“这种法器我招揽祝师来用就可以了,一个祝师不够的话,就招揽上千八百个,总能用的。”
她后来还真干出了招揽天下祝师的事。
绪以灼道:“这些记忆是方生莲镜放给我看的,我如今身处风来宫中,想要找到寻方府护城大阵的阵法图。我问方生莲镜风来宫里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它就给我看了这些。”
“阵法图吗?”帝襄回想,“风来宫里有的。”
绪以灼心里一喜:“在哪?”
帝襄紧接着就是一盆冷水泼了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来自多久以后的人,但是我能肯定等我离开断灭崖安顿好道颦的孩子,第一时间就会把风来宫毁了。”
绪以灼:“……我在风来宫的房间里零零散散看见过一些书。”
“那些啊,可能会掺杂一两本好用的典籍吧。”帝襄道,“但是阵法图都放在朱雀阁顶层,风来宫重要一些的阵法图都封存在那里,毁起来可方便了。”
绪以灼的手在抖。
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毁掉的时候就不会迟疑一下吗?
帝襄拍了拍她的肩:“别找啦,肯定没了的,你要寻方府护城大阵的阵法图干嘛?”
“现在的寻方府已经沦为了赤地,由于被黄泉水侵蚀,原来的护城大阵变成了只进不出的阵法。”绪以灼一五一十道,“我和几个朋友现在被困在寻方府中,我有一个朋友是阵法大家,他想找到护城大阵的原图来破阵。”
绪以灼期待地看着帝襄:“你知道怎么破吗?”
帝襄不屑道:“这种小破阵法,我根本不要阵法图,直接就给它破了。”
绪以灼无言以对。
有时候大乘期和大乘期的区别,比筑基期和大乘期的区别还要大。
“你好弱哦。”帝襄冷酷无情说道,“寻方府的小阵法都能把你困住,我怎么会选你来做事呢。”
绪以灼咬牙切齿。
她想要杀到东大陆把现在的帝襄揍一顿。
“唉,毕竟我的手下,我就勉强想想怎么帮你吧。”帝襄装模作样地叹气。
绪以灼发现帝襄这个人,虽然缺点数不胜数,但优点还是有一个的,她对自己手下真的挺好。
想要帮道颦的孩子远离天雪阁的控制无疑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但是帝襄还是出于道颦救了凌琅这一理由帮了。禹先生如今对帝襄死心塌地,从他的三言两语中也可以知道帝襄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救了一无所有的他,如今他的一切都是帝襄带来的,连这双腿都来自帝襄亲自为他捉来的太岁。
绪以灼虽然不清楚帝襄当年究竟因何身死,其中有何蹊跷,但她的下属们这会儿都活得好好的,帝襄是孤身一人除却方生莲镜抛下一切去往的西大陆。
对待孤阙国中的凡人下属帝襄也是真心以待……
但是绪以灼还是要纠正她:“我不是你的下属,严格说来我们是合作关系,但是跟我的朋友中有一个真的是你的部下,你要是不想出点办法他就要死在这里啦!”
帝襄托着腮:“我是真的不懂阵法,神脉遗族的人修行一日千里,古时候是个族人就能飞升。如今神血虽然稀薄成这样了,但是有生之年到达大乘期也不是问题。我们自身就很强了,几乎不会涉及阵法、占卜这些外力的。”
“你要是问我怎么破阵,我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直接破。”
绪以灼表示:“可能我再修炼个几百年就能做到了,但是你的手下扛不了那么久,一个赤地一个作用已经反过来了的释恶珠,你应该也清楚这两样东西有多难对付吧?”
帝襄又努力想了想。
“既然你的朋友说试着靠阵法的原图破阵,那就试试吧。”帝襄道,“寻方府内一共有两份护城大阵的原图,一份在风来宫里,一份则被一分为二分别放在了奇门和城主府。我只能告诉你它们现在放在哪儿,不能保证以后它们的位置不会变。”
眼下由不得绪以灼挑三拣四:“你说吧,我去找找。”
“奇门后山有一座万塔林,里面一共有一万零二十八座塔,其中有二十八座藏有珍贵典籍,里面就有护城大阵的半份阵法图,剩下一万座都是空塔。典籍的位置每六个时辰就会变化一次,开错三次塔后典籍就会更换位置,开错九次塔后所有塔都无法再开,而且出发设在万塔林内的千魔阵。”帝襄道,“奇门是有一套找东西的法子的,但是我不知道。”
绪以灼问:“那你知道如果不清楚这个方法,该怎么找到阵法图吗?”
帝襄的回答不出绪以灼所料:“如果是我,破阵,毁塔。但你要是破不了护城大阵的话,应该也做不到这两件事。”
绪以灼没话说了,她真的太弱了。
“你们可以试一下用阵术师的方式解阵。”帝襄出奇地安慰她,虽然语气中完全听不出安慰的意思,“万塔林的阵法虽然比护城大阵复杂,但是完全没有它繁琐,规模也小,本事到了还是能解的。”
绪以灼一一记下:“那城主府的那份阵法图呢?”
帝襄道:“城主府里有一处镜花池,池下一处水月泉。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为什么池下有泉,别问了我也是听说的下面怎么样我没去看过。反正水月泉被一条三目玄鳞蛟守着,而那阵法图就藏在泉眼处。”
绪以灼:“好难想象。”
“现在已经很难想象力,被黄泉水冲过几遍会更难想象的。”帝襄劝她做好心理准备。
绪以灼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了。”帝襄说道,“我留下的这缕意识意识很快就要消散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赶快问我吧。虽然不知道世间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我是死是活,但想来你是不容易联系上我的,有不清楚的赶紧问。”
帝襄让绪以灼问,但绪以灼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根本想不出问题,只好先把最先蹦出脑海的问题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找黄泉镜的碎片,你知道它们都在哪里吗?”
帝襄比绪以灼还要疑惑:“我以后竟是会去找黄泉镜的碎片吗?”
绪以灼和她面面相觑:“你现在对它们毫无想法?”
“为什么会有想法?”帝襄道,“有没有黄泉镜,我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神器落在别人的手里或许是能与自身实力相当的力量,但是在我手中和一朵花,一片叶没什么两样。我用方生莲镜,也只是因为它正好由风来一族所有,又被我继承了而已。”
绪以灼懵了,那后来的帝襄到底为什么要集齐黄泉镜的碎片,甚至于一直安排到了自己死后。
“你……你不想飞升成仙吗?”
帝襄轻哼一声:“成仙又有什么意思,这世间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为什么要到天上去?等我把神脉遗族的事情解决了,就把宫殿建到这片土地的中心,才不做修真界的傀儡皇帝。修真界的这些世家,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她戳了戳绪以灼的脸颊:“诶,我想做的这些事情,后来完成了没有?”
绪以灼点头:“完成得太好了,你现在是别人名字都不敢提的一代大魔头,而且虽然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但一定是一件比颠覆世家更大的事。”
帝襄大笑道:“或许这一次,我是要与天下人为敌吧!”
绪以灼慌起来了:“你不会想要毁灭世界吧?”
那我他日不就是灭世者成功路上鞍前马后的大奸臣?
完了完了,帝襄在这个游戏里的定位不会真的是最终大BOSS吧?
“不好说哦。”帝襄熟练地给绪以灼挖坑,“那你可要小心了哦。”
第 17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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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以灼没什么选择。
不管帝襄想用黄泉镜做什么,绪以灼都得去找。如果说云宫一行之前她寻找黄泉镜的碎片只是在帮帝襄,那在知道黄泉镜是她回家的条件之一后,绪以灼已经是在帮自己找了。
随着帝襄意识的消散, 这段记忆也很快走向尾声。
绪以灼的魂魄回到身体里,她仍在之前的院子。院中花木依旧, 连那只秋千也是一样,它在帝襄记忆中就数年不曾变过。绪以灼走上前看了看,做秋千的是普通的木头,照理来说放在室外几天就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但它新的好像做出来没多久一样。制作它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 让它停留在了最初的时候, 不再受时间的摧残。
物能留存在最好的时候,人却不能。
血脉相连的亲人, 也会从相依相伴,到渐行渐远, 再到不死不休。
可能是受了留在方生莲镜中帝襄意识的影响, 绪以灼心头涌现一缕不属于她的怅然。那些她不知晓的过去使她无法追究这抹情绪的深意, 绪以灼定定站了一会儿, 从那漫长的记忆里抽身,沿着来时的路跑出去找禹先生。
在不知事的时候, 帝襄在风来宫也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上一辈的争斗还没有延续到她的身上, 大了她没几岁的堂哥会将她从秋千上抱下来, 牵着她的手, 走过那条长长的铺满了落花的小径, 去看望出生不久的妹妹。
一前一后小小的脚印,不知是哪一日起再也没有出现,随落花一起被风不知吹到何处去。
*
护城大阵的阵法图既然不在风来宫,那么绪以灼和禹先生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看了看天色也已不早,便赶紧打道回府。
明月活动的区域比较固定,就在离钟楼东边一里半的绣春坊。旧时这里住的都是凡人,开始做一些织物买卖,才有了这个名字。虽然后面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了,但名字一直没有变过。
寻方府一百二十六坊,不说从中找出绣春坊,就是分出东南西北绪以灼都困难。从走出一步路绪以灼就被禹先生拉了回来:“错了错了,那是西边。”
绪以灼掉了个方向。
她东面正对着一条街,一转过去就看到了在街上游荡的行尸。绪以灼觉得他们行走的姿势特别像以前看到的电影里的丧尸,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皮肤上黑斑遍布,是昔日被释恶珠吞噬的恶念,全部放到了他们身上导致的。
和来时比街上行尸的数量少了很多,这不算好事。行尸对黄泉水要比他们敏锐,这说明黄泉水很快就要上涨,一部分行尸已经找地方躲起来了。
余晖为寻方府披上了一层不详的血色薄纱。
赤地所见的太阳太不真实,甚至一天一个模样,有时候近的像是一个马上就要挨到地面的火球,有时候又只是一个漆黑的小点。就好像这些太阳是由人随心所欲画上去的,升降一次就作废,每一天都要画一个新的。
暮光像血,走出一段路后,地上真的出现了大片血迹。
血迹一直铺洒到半条街外,地上有明显的拖拽痕迹。
依明月所言,被释恶珠操控的行尸只对活人有兴趣,一旦发现生人就会发起攻击,被袭击的人一旦死了行尸就会失去兴趣,抛下尸体后继续在街上游荡。
原来是修士的行尸也能够使用法术,在地上到处拖拽不像它们的攻击方式。
更像是……几个行尸争抢一个活人留下的。
为了避免引起行尸的注意,绪以灼和禹先生全靠手势进行交流,示意沿着血迹探查后,他们循着地上的痕迹,一直来到血迹最新的地方。
巷口歪歪斜斜倒着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从身形来看是一个男人,他的脸已经分辨不清,但是绪以灼认出了他的穿着,这是砂真人手下中的一员。
说起来,砂真人现在知道寻方府出不去了吗?
恐怕是不知道的,毕竟砂真人一心一意为了寻方府中的宝贝而来,没有到达预期的收获前是肯定不会考虑出去的。
虽然时机不太合适,但是绪以灼幸灾乐祸地想要看到砂真人发现自己寻宝寻到了一个只进不出的地方时的表情。
行尸更喜欢在宽阔的地方行动,眼前这个男人身边就是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巷子,他看上去是想要逃到里面去,只是还没有成功就死了。
禹先生先一步进了那条巷子,绪以灼进去后抄起一块木板粗糙地挡住了巷口。行尸神智有限,在没有看到活人的情况下,有一块板子挡住它们就不会往里走了。
禹先生不是让绪以灼帮他上屋顶,就是挑这些窄小的道路走,虽然绕了一些路,但也赶在黄泉水上涨前回到绣春坊。明月和杜湘云尚没有待在一处,绪以灼先找到了杜湘和云尚,他们自知修为浅薄,除了带路以外也帮不上什么忙,一整天都待在绣春坊学在这里找到的与阵法有关的典籍,好在以后尽可能帮上禹先生一些忙。
而明月正在一座旧时的绣楼中,倚着只开了一道小缝的窗绣一块手帕,绣出来的图案歪歪扭扭,绪以灼一眼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什么。见绪以灼看过来,明月抬头笑了笑:“我从前没有碰过这些,来到这里以后也寻不到师傅,只能看着书试着绣。试了许多次都绣不好,绪姑娘见笑了。”
明月取了一块新的手帕,又将针线递了递:“绪姑娘可要试试?寻方府中没什么好做的,这个倒是可以消磨不少时光。”
绪以灼只玩过十字绣,刺绣这种高难度的东西她是肯定不会的。
虽说如此,绪以灼还是接过来在明月对面坐下了。她拿起针线,目光却不离明月:“好奇怪,明月姑娘从来不想着出去吗?”
绪以灼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她被困在寻方府中三十年,突然来了一群人可能能解开寻方府的护城大阵,就算不会全盘相信,那肯定也是抱有一些期望的。哪怕不像杜湘和云尚那样恶补阵法,至少也会为破阵做一些准备吧。
就算这些事情全部都不做,情绪也该有点变化吧?
可是明月一直以来的情绪变化,还没有他们从天而降把房子砸了个穿时来的大。
绪以灼扪心自问,换做她这时候是肯定做不出来刺绣这么悠闲的事的。
“绪姑娘,我很早就说过了。”明月的声音温温柔柔,“我是无法离开寻方府的。”
她指了指绪以灼:“困住你的,是寻方府的阵法。”
又指了指自己:“但是困住我的,还有别的东西。”
绪以灼道:“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来想想办法。”
明月摇了摇头。
“知晓缘由,有了念想,徒增烦恼。有一些事情,人力不可为。”明月对着绪以灼说道,可是绪以灼知道这些话其实不是对她说的,“绪姑娘他日如果再见望舒,也不必多年,边让她将梁明月当作儿时的一场梦,早些忘却最好。”
明月伸手关紧窗户。
随着最后一缕余晖的消失,寻方府的夜晚到来了。寻方府再度与黄泉相连,半座城池浸入黄泉水中。
明月看上去是个温柔好说话的大姐姐,实际上嘴比谁都要严,她不想说的事,绪以灼就是半个字也别想撬出来。
“绪姑娘还是和我说说,你们白日在凤来宫找到了什么吧。”明月道。
绪以灼借着桌上的烛光,笨手笨脚地在手帕上绣了一段红色的线。
“阵法图不在那里,但是我们寻到了阵法图的下落,它有一半在奇门后山的万塔林,有一半在城主府镜花池下的水月泉。”绪以灼问,“明月知道这两处地方吗?”
绪以灼不是不相信帝襄告诉她的话,只是如今的万塔林和水月泉,恐怕和帝襄当时知晓的有不小出入。
果然,只听明月说道:“奇门后山是伏龙山的一座陡峰,万塔林依山而建。寻方府内黄泉水日日上涨,奇门后山多有倾颓,我去瞧过一次,林中宝塔已然倒了大半,其中阵法仍在,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
绪以灼明白了,水土流失导致塌方。
“至于城主府……”明月无奈道,“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镜花池了。曾经的镜花池现在是一片赤土,底下的水月泉,只怕是也没了。”
绪以灼傻了。
阵法变了可以想办法解,万塔林还在就行,可是镜花池直接就没了,她该从哪找那半份阵法图去?
绪以灼找到禹先生。
“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我压榨一下自己,刻苦修炼个五十年,应该就能打破阵法出去了。”绪以灼神情沉痛。
明月给她的手帕,这会儿歪歪扭扭绣出了一个死字。
第 1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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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先生觉得这绝对是个馊主意。
也许他和绪以灼能坚持到五十年后, 也许云尚潜心修炼坚守心神也可以,但是杜湘作为一个凡人,在寻方府也没有给她续命的条件, 五十年后说不定可以埋了。
“明日先去万塔林看看吧,我现在有一个想法, 不知道可不可行,至少得拿到一部分的原图。”禹先生说道。
他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了一玉箧的阵法原图,这自然不是寻方府的护城大阵,而是来自某个已经被帝襄覆灭的世家。彼时已被帝襄的部下逼至绝路的世家退守世代占据的城池, 开启护城大阵与他们耗了整整一月, 这是禹先生第一次尝试破解这种规模的阵法。
当年他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便已无人能出其右, 破解阵法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护城大阵实在太过繁琐, 禹先生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也才初见阵法的核心,最后还是帝襄忙完赶过来, 没空和世家磨叽, 一力降十会直接给破了。
护城大阵的原图最后作为战利品被收入了云宫的藏书阁, 后来被禹先生借去了, 在之后云宫出了变故封锁, 禹先生也就一直没有将其归还。
禹先生借来阵法的原图纯粹是一时兴起, 想要看看自己当年有没有可能在帝襄来之前就把大阵就破了。不过他研究得很不尽心, 进行到一半就搁置了。禹派阵法以奇诡著称,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反映禹先生的性格, 他天生就不喜欢那种大规模的阵法, 更喜欢研究结构精巧变化莫测的奇阵。
时势逼人啊!
禹先生叹气。
他取了一卷临摹好的阵法原图展开, 阵法用墨笔勾勒,空白处满满当当都是禹先生的红笔批注:“阵法都有想通之处, 护城大阵亦是大同小异,都是在一个复杂的防御阵外叠加无数重复繁琐的小阵,想要触及核心,就必须先把它们解开。解外层的阵法,费力,解内层的阵法,费心。”
“为了防止多人一起解阵,护城大阵都有一种误解阵法会使整个阵法结构发生变化的机制,其中原理……”
禹先生抬头看了绪以灼一眼:“不说了,你也听不懂。”
“总之由于这个机制的存在,多人解阵的话解阵者对阵法的造诣必须极高,才有可能配合天衣无缝,寻方府里就算有水平与我相当的阵术师,这会儿神智只怕也不太清醒了。”禹先生下结论,“总之,这条路我们走不通。”
绪以灼点点头:“另一条路就是以力破之,不管外层里层一次性都破了。”
禹先生道:“两条路单走哪一条我们都走不通,但也许我们可以结合一下。”
他又拿出了一叠纸,上面的字和图绪以灼一眼看去都觉得头晕眼花:“我们可以先把最外层的阵法解了,护城大阵外围的小阵都是经年累月一点一点往上叠的,后来的其实已经不太能融入原有阵法的运转中,我们解起来比较方便。”
禹先生将那一叠纸分出去了三分之二,足有七寸之厚:“这些都是外层会出现的阵法,你们这段时间赶紧学完,所有要点到要记得滚瓜烂熟,到时候我组织你们一起解。”
禹先生补充道:“没有备份,你们自己找笔墨抄下来,原本我还要带走。”
他这话是对杜湘和云尚说的。
杜湘有点茫然地指着自己:“我也可以吗?”
禹先生点头:“我会给你凡人也能用的法器来解阵。我们人少不够,其他人我又信不过,你必须一起解。”
杜湘连连保证:“我一定会学会的。”
禹先生对她的服从安排十分满意,然后扭头看向绪以灼,露出了一个简直可以说有些慈祥的笑容:“你不用解阵。”
绪以灼丝毫没有觉得轻松。
不用她解阵,那肯定是有更艰难的事要她做。
禹先生道:“解阵我们会在白日进行,这种事没法藏着掖着,势必会引来城中行尸,你需要帮我们挡住它们。”
“明白。”这种事情绪以灼早就做好了准备。
一旁看书的明月闻言放下书,笑意盈盈道:“我虽然对阵法一窍不通,但阻挡行尸还是可以帮上一二的。”
禹先生其实并不信任明月。
玉尘府梁家那个失踪多年的大小姐他有所耳闻,甚至相较旁人知道更多内情。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多年,没有人知道梁明月进入赤地以后又经历了什么,这些年又有着什么样的改变,甚至连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迄今还是一个谜团。
禹先生能坦然地承认自己就是生性多疑。
但是明月还未做出危害他们的举动,甚至帮了他们不少忙,禹先生也不好对绪以灼说这个人身上问题实在是太大了,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吧。
禹先生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明月。
这个人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她看上去完全不受赤地和释恶珠的影响,她又为什么完全没有离开寻方府的意思?
连明月对他们的帮助,禹先生也想不出原因,是这个人生性善良,还是她别有图谋?
猜不出,想不透。
绪以灼对梁明月毫无戒心,已经在看禹先生剩下的那三分之一纸了。
禹先生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说绪以灼是陛下找的继承人的话,那陛下还真是找了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继承人。
“那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呢?”绪以灼天真地问道。
“这些是你要学的。”禹先生指了指她。
绪以灼默默把这叠纸放下了。
“不要求你一定要学会。”禹先生道,“我之前想的,破解护城大阵的阵法就是由阵术师找出阵法的最为薄弱之处,然后让人以力破开。阵术和修炼总是只能选择其中一样,往往阵术师能找出阵法的最薄弱处,却没有足够的力量破开阵法,有力量破开阵法的人,却找不到阵法的薄弱处。”
禹先生看向绪以灼:“若是能找好下力的地方,就不需要你修炼那么久,你现在应该也能够做到了。”
绪以灼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就不用她再学这叠复杂的东西了。
不出她所料,禹先生继续道:“阵法的最薄弱处是在不断的变化,变化之快使得我不能找好位置再叫你动手,我只能帮你圈出一个大概的范围,最薄弱的地方,要你自己去寻找。如果没有找准,运气好的话你用更大的力量也能破开,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休养生息找机会重来了。”
绪以灼知道现实没有禹先生所说的那么轻松,那一定是要她倾尽全力的一击,一击过后她体内所有的灵力都会被抽空,彼时她还是否清醒都是个问题。
而且使用了如此磅礴的灵力,整座寻方府只怕都会被震动,不说将会引起的来自赤地和释恶珠的反噬,失去了她这个战力后,就是引来的行尸都会难以对付。
“阵法薄弱处难以琢磨,在我们只解最外一层阵法的情况下我无法看到护城大阵的核心,我必须看到一部分原图。”
绪以灼基本上明白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真的不一定学会吗?”
禹先生点了点头:“这些东西,可以说是一个阵术师经年累月修习下来的本能,不是你这点时间能够学会的。你多看看这些典型的阵法图找找感觉,到时候我会尽力为你缩小范围,你就凭直觉去找吧。”
听上去很不靠谱,但是好像只能这样了。
绪以灼拾起那沓纸后,只看了最前面一页,就不禁感慨起,世间竟有如此天书。
难怪阵术师实力都不强,学这些东西不知道要花费多少苦工,也就没有余力再去修炼了。
绪以灼把阵法图收拾好,准备回房间慢慢看。
“可惜,”禹先生还有话说,“我原来是想过一个更简单的办法的。”
“因为什么做不了?”绪以灼问。
禹先生会这么说,肯定是这里没有实现禹先生那个方案的条件。
“我想的是让人一里一外进行破阵。阵法薄弱的那个点很小,必须笔直击下,在一个面上无法合力攻击,但是一里一外就没问题了。如果能做到,对破阵之人的要求会更小一些。”
“算了吧,”绪以灼说,“没几个人会来寻方府的。”
如果他们这行人也回不去,寻方府只去不回的累累战绩还会再添一笔,以后就更没有人敢来了。
“这可不好说啊,总有人会牵挂来这城中的人的。”禹先生笑了笑,“以我和那些家伙的同僚之谊,知道我被困在寻方府的话还是会有人来救我的。只可惜我们平日联系不多,我又没告诉过他们我去了哪,等他们发现说不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我也是啊。”绪以灼偏过头,可是身边的窗户为了放置被无目鲛人发现屋中人正紧紧闭着,看不见屋外的明月。
在寻方府看见的明月与在世外楼看见的明月可是同一轮,也许不是,但在看见相似的月亮时,心中难免也会有一丝慰藉。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几十年,不算漫长。
“我也没和人说过我要来寻方府,没准会被以为是进哪个小秘境闭关了,可能也要几十年后才会有人来找我吧。”绪以灼说道。
可是对于心有牵挂的人来说,只是分别一日,也会觉得过了太久的时光。
第 1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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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以灼原以为万塔林一行也只有她和禹先生前去, 没想到次日启程时,明月也跟了过来。
“奇门凶险,我一同前往, 能多几分把握。”明月道,“奇门内多行尸, 我可挡住一二,其余的事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这是绪以灼第一次看见明月走出绣春坊,她所穿衣裳多是青白二色,今日青衣打底, 外罩白衫, 收窄了的袖口便于行动, 腰间还悬挂着一把用红线串连而成的铜钱剑。
她将披散的头发用一根与衣服同色的白色发绳束好,跟在绪以灼他们身后钻出窗户跳下。虽说只是来帮忙的, 但熟悉寻方府的明月一落地就成为了他们中的引导者,带着他们往奇门旧址走去。
禹先生今日收起了轮椅, 用两支类似拐杖的法器行动, 虽然费力很多, 但行动远比用轮椅时灵活。
明月示意他们从屋顶走。
“行尸很少抬头, 我们走在里面, 只要不发出大动静就不会被它们发现。”说罢, 明月就让她们噤声, 悄悄从屋顶过去。
寻方府占地辽阔, 若是从绣春坊走去伏龙山不知得花上多少时间, 三人在不引起行尸注意的情况下运转灵力, 几下就点着屋顶过去。
快到伏龙山脚的时候, 绪以灼忽地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就在她边上的禹先生是最先听见的。
“有什么在攻击我的魂魄。”绪以灼自己感觉不到,离生镜已经在她身边勾勒出了一个屏障, 只有在绪以灼魂魄被攻击的时候离生镜才会自主行动。纤细的墨线几乎不可见,但是绪以灼与它心意相通,离生镜一动绪以灼就发现了。
“释恶珠。”禹先生笃定道。
走在前面的明月也放缓了脚步:“两位小心了,摒弃杂念,坚守心神,若是被释恶珠控制,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明月说的正是那些在地面上徘徊的行尸。
站在屋顶上比站在地面上看得要远,他们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大宗门的轮廓。
昔日奇门独占整座伏龙山,在神脉遗族消亡后与城主府二分寻方府,实际上也是瓜分了北域的权力。是当之无愧的北域第一宗门,在整个西大陆也是声名显赫的庞然大物,只从它的遗址就能看出奇门往日辉煌。
奇门与离生门有些相似,游走在仙道与魔道之间的灰色地带,不过离生门是由于鬼修身份遭人忌惮,而奇门是因为他们的心法本就亦正亦邪,可影响他人心智。虽然奇门中人极少动用此术,也没听说过有谁以其为害,但到底不是光明磊落的法术。
除却独门心法,奇门另一样为人称道的就是门内的十二珍宝楼。每一座珍宝楼里都藏有一件天下罕见的奇珍异宝,这些宝物任何一件拿出来都是大宗门才能拥有的镇派之宝,奇门却足足网罗了十二件,释恶珠就藏在十二珍宝楼中的隐珠楼中。
伏龙山曾经也是一处风水宝地,然而沦为赤地之后,不仅屡受地动之害,黄泉水日复一日的侵蚀也使得山石倾倒,泥水横流,如今一眼看去,只见奇门楼宇倾颓,十二珍宝楼虽然依旧屹立,但顶上的琉璃瓦已经失了色泽,壁上的彩漆也大多脱落。外层的装饰腐朽脱落后,便呈现出内里的本质来,楼身符文盘旋,本该光华流转,如今却发出令人不安的血光。
杂乱废墟间人影幢幢,以隐珠楼为中心分散在四处,这些正是被它操控的行尸。
“小心。”明月解下腰间铜钱剑,横剑挡在绪以灼二人身前,却不是因为奇门内的行尸,“有人过来了。”
绪以灼也察觉到了迫人的气息。
如今寻方府中尚且清醒的人,都知道奇门是何等险处,轻易不会涉足。会这样大张旗鼓来的,只有还没有弄清寻方府究竟是何等地界的人。
摇着扇子的砂真人出现在绪以灼眼中,他也一眼就瞧见了明月身后的绪以灼,挑了挑眉。
砂真人的身后跟着四人,他的属下在进城时便只余五人,进城后又死了一个,余下的这会儿全部带了过来。
可奇门并不是来的人越多就越好,人多固然方便阻挡行尸,但若是意志不坚,只会被释恶珠所操控,反而成为了自己的敌人。绪以灼知道砂真人的属下都是什么水平,砂真人生性多疑,他不需要实力强大的下属,他只要能完全被他掌控在手中的人。砂真人对待他的属下时也不像是在对待一个人,而是将他们看作随时可以舍弃的消耗品。
这些人不仅实力不济,魂魄也被砂真人动过手脚,比一般人更容易着释恶珠的道。
绪以灼虽然知道这件事,却不打算提醒砂真人。
他们立下的天道誓言已经在昨日结束了,此刻向对方出手,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砂真人笑容灿烂,一副和绪以灼极为熟络的样子:“绪道友,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魔修,”明月目光往身后瞥去,“你们认识。”
绪以灼表示:“不想认识。”
那就是是敌非友了。明月握紧了铜钱剑。
这一点她和大多数正道修士是一样的,对魔修天然反感,对砂真人这种明显血债累累的魔修更是深恶痛绝。
砂真人只要有任何异动,明月都能在瞬间出手。但是砂真人一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的样子,依旧嬉皮笑脸道:“几位道友也是为十二珍宝楼而来?”
明月眯了眯眼:“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砂真人合扇轻敲掌心,“在下只是想起有一件事情忘了和绪道友说,云尚道友的身上叫我下了一个连命咒,绪道友行事时,可要多斟酌一二了。”
他满眼真诚,绪以灼皮笑肉不笑道:“还得多谢道友提醒了。”
砂真人会下的连命咒,傻子也能想到一定是单方面的,他要是死在了这里,云尚的魂魄也会被咒术搅碎。
绪以灼就知道砂真人会绕过天道誓言下套!
绪以灼低声问:“明月姑娘,可否绕道?”
在没能解开连命咒之前,她只能暂避锋芒,反正他们也不是为了十二珍宝楼而来,干脆绕道去后山。
明月点了点头。
踏入寻方府的人,身上有什么异常极难逃过她的眼睛,明月很早就发现云尚眼中时有暗色,此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连命咒导致的。她对魔修所行之事极为厌恶,一时间心下也有了些筹划。
“你们跟着我就好。”明月道,脚尖一点屋瓦,轻飘飘变更了方向。
砂真人虽然想知晓他们要往哪儿去,但十二珍宝楼的诱惑更大,它们已然近在眼前。砂真人只犹豫了一瞬,便带着手下继续往十二珍宝楼的方向去。
而明月带着绪以灼二人绕了一圈,途中避开了所有行尸,最后来到一座歪斜的牌楼前。
“万塔林立,连天连地,奇方诡术,问死问生。”明月道,“这座牌楼后就是问道峰,万塔林覆盖了它东南方向,第一座塔,立在山脚,为连地,一万零二十八座塔一直铺到峰顶,为连天。万塔林不仅藏有奇珍,还是奇门弟子修习问道之所,一万零二十八座塔正好摆出一个聚灵阵,收拢周边灵气。”
“但那是以前。如今地形改变,宝塔已经倒了许多座,整个聚灵阵也破了。不仅不能聚拢灵气,还会抽走置身其中的修士的灵力。你们必须时时留心,阵法抽取灵力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如果不及时抽身,抽完灵气后,吸收的就是你们的性命。”
“开塔时会有地动之感,将召来周边行尸,我守在外面,你们放心进去就是。”明月手持铜钱剑,立在牌楼之下。
“多谢。”时间紧迫,不容多言,绪以灼和禹先生一前一后进了万塔林。
穿过牌楼,他们很快就看到第一座宝塔,就在离牌楼十来步远的地方。这座宝塔的底部已经被泥土覆盖,完好时大概能到绪以灼胸部那么高。
禹先生从空间法器里取出了一沓纸,又抛给了绪以灼一只锦囊,绪以灼神识探入一看,做成锦囊模样的空间法器里满满当当都是和禹先生手中这沓一模一样的纸。
“摄灵纸。”禹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绪以灼看他的动作。
他把摄灵纸按在了一座宝塔的顶上,摄灵纸立即吸附上去,繁复的纹路从纸的中央向四周蔓延。
“它可以通过灵力的走向绘制粗略的阵法图,不是很准,但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禹先生道,“我的傀儡在赤地里没法使用,只能由我们自己去贴,我从下往上,你从上往下。”
绪以灼应了一声,往峰顶爬去。
几息后她就到了问道峰的峰顶,头顶的红日似乎更大了,正对着绪以灼,像是想要掉下来将她压到底下。
问道峰的峰顶只有一座宝塔,和只容一人站立的空地,绪以灼俯视下方,可以将整座万塔林尽收眼底。
这一面山坡上没有任何高大的植被,连草都稀稀疏疏,绪以灼心道,就是这样容易山体滑坡啊!
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取出一叠摄灵纸往下撒去。
一张一张贴是不可能的,不然一万来座塔要贴多少时间,禹先生最开始也是出于示范才只贴了一张。他和绪以灼一样,一次性操纵着几十张摄灵纸,让它们接触塔身,摄灵纸会立刻绘制起来。
两刻钟后,所有塔都贴完了。
绪以灼和禹先生在山腰汇合,禹先生率先道:“只有九千零一十座塔。”
绪以灼踩踩脚下:“其他的恐怕被埋在地底下了。”
就是她这样对自然灾害没有系统了解的人,光看地表的痕迹也能看出这里的山体滑坡有够严重的。
“下面的管不了了,先分析上面的阵法图。”禹先生挥了挥手,“你去把已经绘制好的摄灵纸取下来给我,它们画好的时候,阵法图会变成红色。”
这种太过专业的事情绪以灼插不上手,便游走于宝塔之间,为禹先生取来绘制好的阵法图,同时留意着身边的风吹草动,预备有可能到来的危险。
她偶然往牌楼处一看,发现明月已经不见了。
明月从牌楼下离开,只怕是已经遇到了敌人。
思及此事,绪以灼心中更是警惕。
而禹先生已经完全沉浸入了阵法的世界里,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一分一毫。
奇方诡术,禹先生想,他好像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摄灵纸画出的阵法并不准确,禹先生在第一眼看到那些完整的阵法图后,就知道这是奇门针对摄灵纸故意营造的假阵图。
禹先生愈是去还原,愈是发觉万塔林的阵法可谓一步一坑,要是换了个水平低些的阵术师,只怕没一会儿就着了道。
可惜啊。
禹先生心道,他的禹派阵法,也是以奇诡难测著称的。
他这个人学的也不是正道法术,内心也十分阴险。
奇方诡术,问生问死,那么就在这问道峰,问一问这一劫我的生死如何吧。
第 1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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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绪以灼和禹先生铺洒摄灵纸的时候, 附近的行尸就已经察觉问道峰处修士的气息,陆续被吸引过来。
围绕问道峰的地下埋有法阵,意图入山者只可从牌楼过, 明月只需守住这道入口就好。
在有行尸逼近时,铜钱震颤,在明月手中时而聚拢为一把铜钱剑,时而四散开来,击退行尸后又回到她的手中。绪以灼对她所知太少,如果有一个熟悉梁明月的故人身处此处, 就会发现她如今修习法术与曾经截然不同。
眼看行尸越聚越多, 明月将一枚铜钱抛掷身后, 红线从方孔穿过,两端缠住牌楼的两根立柱,便构成了一个简单的结界。
明月迎敌而上。
她不是第一回来到奇门旧址,先前来时也有不小的动静, 自然知道此刻问道峰前的行尸多得不同寻常, 它们是在他处察觉到了危险后, 被赶到这边来的。
来到奇门旧址的只有两批人, 是谁导致的这件事, 不用想都知道。
铜钱剑清出了一条道路。
释恶珠无法操控一具空空躯壳, 想要彻底了解一具行尸, 唯一的办法就是斩灭他们的魂魄。一具行尸倒在明月的脚下, 明月垂眸看了一眼熟悉的面容, 这是她曾经见过的人。
即便知道释恶珠对他们魂魄的侵蚀已经无法逆转, 但是在亲自动手时, 明月心中依旧怅然。
她踩着一路尸骨而去,白衫不曾染上丝毫血污。行尸一边被伤人的本能驱动着, 一边又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踟蹰没有上去,不知不觉间被明月逼退了回去。
前面就是十二珍宝楼,然而明月眼中的十二座高楼模糊扭曲,好像有什么东西笼罩在了外面,使见者看不到它们的原貌。
明月心中无畏无惧,铜钱剑在身前一划,当真划开了一道裂缝。明月跻身进去,等她完全进入其中后,那道裂缝又很快在她身后合上了。
甫一进入,只觉寒气逼人,目光所及之处冰棱四立,稍弱的行尸已成冰雕,强大一些的也身布白霜,行动迟缓。明月没有多看它们一眼,目不斜视往一处走去。此间亦有十二座被寒霜冻结的十二座珍宝楼,明月同样没有留心它们。
她径自来到一处,铜钱剑一划,又是一道裂缝。
道道火舌从裂缝中钻出,明月迎着烈焰钻了进去。
里面的景色俨然又换了一番,无尽的烈火戳烧着眼前的一切,被烤至焦黑的行尸在地上匍匐,地面开裂,珍宝楼在火中摇摇欲坠。
从进到这里后,明月的神情就没有变过。
她闲庭信步于地狱景象中,离开充斥着烈焰的世界,又走入一处天上垂下无数刑具的地方。行尸或被钉在地上,或被锁链束缚在珍宝楼的墙壁上,没有人使用的刑具自行戳入了它们腹中,将弯曲猩红的肠子抽了出来。
“寒冰狱,火坑狱,”明月冷声道,“抽肠狱。”
她自众生受剜心之刑的图景中走过:“剜心狱。”
最后,明月来到来到了这五重地狱的最后一层,仰头看见那被称作砂真人的魔修正坐在一处破了个大洞的珍宝楼之上,而他的四个属下倒在楼下,嘴巴大张朝着天空,里面血肉模糊一片,舌头已经被拔了出来,明显没了声息。
“拔舌狱。”明月反手握剑,仰视高楼之上的砂真人,“除了五狱图,你还放出了什么。”
“十二珍宝楼我已看了个遍,不过其中与我相性最好的,还是这卷五狱图。”砂真人展扇笑道,“若是没有这五狱图,我还没法那么轻松打开其他的珍宝楼。”
“引火自焚。”明月道。
“哈,”砂真人嗤笑一声,“对我这种魔修说‘引火自焚’四个字,是不是太可笑了?”
别说五狱图,他这一身的法术,哪一样不是动辄就会要自己性命的?就是看不上正道规规矩矩无聊的修行,他才走上这条道路,付出自己的性命,付出旁人的性命,以换得更大的力量。
砂真人祭出骨成舟,往下勾了勾手指,他的那四个下属的尸体血肉飞速消融,最后化作森森白骨,融入他手中的骨成舟中。
“我这四个属下,一个于极阳之时出生,一个于极阴之时出生,一个为天煞孤星,一个为红艳淫煞。我将他们一直留到寻方府,就是为了此刻。”
砂真人将骨成舟抛出,它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巨船。拔舌狱中凭空掀起血浪,明月立在浪头,单薄的身形好似无垠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砂真人立在船头,居高临下看着明月:“这位道友,我发现十二珍宝楼中空了一座,那座正是与隐珠楼平起平坐的命迁楼,其中藏有和释恶珠齐名的天衍金钱剑,不知和你手中这把有何关系?”
“何必问呢。”明月的身影在血海中时隐时现,“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她手中的铜钱剑,与命迁楼中的天衍金钱剑自然是同一把。
砂真人笑了一声:“在下还发现了一件更为有趣的事。即便是阵术师解阵或多或少也会留下一些痕迹,但是我在命迁楼上却什么也没法发现。我只能猜测,拿走天衍金钱剑的人是正常打开命迁楼拿出来的,而有资格打开命迁楼的人就是在过去的奇门也没有几个。这位道友,你究竟是何等身份?”
明月声音淡淡:“你会猜到的。”
一个巨浪当头打来,携着白骨巨船要将明月覆于其下。
明月左手反握,右手正握,悬垂铜钱剑,狠狠刺下!
“五狱图还不归来!”明月厉声喝道,“你莫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人!”
血海翻腾,腥风呼啸,十二珍宝楼倾覆,带得天地震颤。
纸张撕裂的声响宛若雷鸣,响彻耳际。
*
绪以灼正勤勤恳恳为禹先生护法,忽地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不同于立时四顾索敌的绪以灼,禹先生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身下地动,只把滑落膝头的摄灵纸捡回来,就继续沉浸其中。
地动并非只有一下,接连又来了数次,绪以灼尚能站稳,禹先生身躯歪斜像是下一刻就会滚落山坡,还是靠绪以灼扶着他才没有真的滚下去。
饶是如此,禹先生也没有对地动做出任何反应。
“禹先生,禹先生?”绪以灼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无奈,绪以灼只能在禹先生身边布下一个屏障,又留下方生莲镜,自己跑下去山去看看情况。
绪以灼一下山就看到了横亘于牌楼中央的红线,密密麻麻的行尸被这一根红线挡在了牌楼外。但是绪以灼看见红线将要断裂,被它串着的铜钱也布满了裂痕,而行尸还在不断地对它发起冲击。
绪以灼倒吸一口冷气。
她要是再晚来一会儿,那就得等行尸冲进来才能发现了。
明月不知所踪,光是从于望舒讲述的梁明月照顾她的往事来看,明月也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行尸都要冲毁结界明月还没有出现,只怕她是被更大的麻烦绊住了。
红线只会阻挡行尸,不会阻挡人。绪以灼从上方越过,挥袖将聚拢在外面的行尸全部掀了出去。
出去后方才看清外头究竟聚了多少行尸,绪以灼吓了一跳:“怎会如此多?”
饶是不敌绪以灼一击,这些行尸还是不知死活地冲了上来。
看到它们前仆后继往前冲的行为,绪以灼心头涌上一股怪异的情绪。哪怕她这个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气息的修士就站着前面,这些行尸也没有做出攻击的举动,它们一股脑地往这边涌来,怎么像是在逃命?
攻击还没有袭击自己的人……就算不是人,绪以灼心里也有些内疚,她道了一声对不住了,便让离生镜化作一把像是画出的剑。哪怕这把剑的剑刃模糊,对待魂魄也是最强的利器,每一次挥下都会斩灭一道魂魄。
绪以灼都不用找,就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沿着行尸逃来的方向一路走,脚下的震感愈发强烈,绪以灼只觉奇门旧址快要被震塌了。
绪以灼有点懵。
十二珍宝楼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阵仗?
身边本就饱经摧残的建筑接连倒塌,绪以灼只知道如果地动还不停下的话,奇门旧址真的要毁于一旦了。
不远处的十二珍宝楼还在坚强矗立着,但是楼身歪歪斜斜,和绪以灼先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好像只是幻境。
探出去的神识受到了阻碍。
十二珍宝楼不知被什么东西笼罩其中,绪以灼摸到屏障的边缘,举起离生镜化成的剑,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已经脆弱许多的屏障划开了。
血腥味迎面而来,令人作呕,绪以灼神情一变,抬起袖子捂住口鼻。
里面显然就是变故的根源,其中就算是尸山血海,她也只能走上一遭。
绪以灼跳了进去,打开的裂缝在她身后缓慢合上,速度已经不能与明月来时相较。
五狱已然被打通,绪以灼一进去就落在血海之上,一时间也分不出身下血水是真是假,取出溯回舟踩在上面。她还没有找到明月在哪里,先发现了砂真人的骨成舟。
骨成舟一边接着血海,一边高耸的白骨楼阁要挨上昏暗低沉的天空,就是想不看见都不可能。
船身在浪中浮沉,绪以灼脚下的溯回舟和它相较仿佛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沙砾,轻易就能碾碎。在没有特意操控的情况下,溯回舟被巨浪裹挟着往骨成舟撞去。绪以灼索性将溯回舟收起,跃至骨成舟上。
“明月姑娘!”绪以灼察觉不到明月的气息,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也得不到回应。她飞升登上骨成舟的顶端,往下看去,依旧找不到明月和砂真人,却看见血海中不断有形状可怖的行尸钻出来,往骨成舟上攀爬。
“冻死的,烧死的,抽走肠子,剜去心脏,拔掉舌头。”绪以灼发现这些行尸的外表都是这五类,“莫不是道家五狱?”
绪以灼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在离生门藏书阁中看见过的一件法器来。
“若这真是五狱图,它本该狱狱分明,如今五狱连通,这件法器恐怕是要被毁了。”绪以灼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了黑沉沉的天空有着不明显的,类似纸张撕裂的痕迹。
五狱图损毁,对于他们这些身处图中的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事。那些行尸争先恐后地往骨成舟上爬,只怕是也知道在图毁之时,落入血海中的它们只怕是再也别想回到现实。
但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骨成舟也不可能护他们周全。
绪以灼将妄图爬上骨成舟的行尸全掀了出去,全神贯注找起明月来。骨成舟在血海上颠簸,连带着绪以灼也起起落落,好一会儿,才发现船下似乎有着动静。
绪以灼落到甲板上,看了一眼船上的密密麻麻的楼阁,想要找一个向下的通道不知得找到什么时候去。她从系统包裹里找出一把剑,灵力附着剑身,一下就将甲板劈开一道裂缝。
甲板由白骨搭成,绪以灼劈开一道口子后,白骨立刻生长,想要把裂缝补上。
在裂缝合上之前,绪以灼先跳了下去。先前骨成舟的船身总有一部分藏在水面之下,干扰了绪以灼对它大小的判断,下去后才发现骨成舟比她想象得还要大得多,有一会儿才落到实地上。
此地漆黑一片,唯有中间亮起微弱的光,绪以灼一眼就看到僵持的一白一红两个身影,正是明月和砂真人。明月身上的白衣干净如初,只是有些凌乱,看上去没有受伤。砂真人穿的也是白衣服,此时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但是那些血不像是明月造成的,更像是砂真人自己从体内逼出来的。
串起铜钱的红绳绑住了砂真人,砂真人的鲜血也凝成线束缚住明月。同阶的魔修总是比仙修强上一线,即便明月身怀奇门异术,也至于砂真人打了个势均力敌。
但在绪以灼到来后,敌我双方的态势骤然改变。
骨成舟上的一切都逃不过砂真人的感知,绪以灼一登船他就发现了。砂真人本来改变了船上楼阁的结构想要把绪以灼困在里面,没想到绪以灼进都不进,直接打穿了甲板。
“绪姑娘小心。”明月沉声道,“此人操控骨舟如臂使指,任何一处都可化作利器。”
明月刚提醒完,绪以灼脚下就有一人高的骨刺升起。她一步躲开,挥剑将它们从中间斩断。
整座骨成舟,宛若砂真人身体的一部分,他心念一动就可以改变骨成舟的模样。
绪以灼抛出一面镜子,悬在顶上的铜镜发出宛若天光的镜光,照出此间一切。绪以灼发现整把铜钱剑都被明月拆开来,红线串着铜钱在船壁上纵横交错,而在红钱划出的地方,砂真人没法对它们做出改变。
砂真人啧了一声,拼着受伤挣脱红绳的束缚,他这边力一弱,明月也震断了缠绕她的血线。砂真人想要拉开距离,明月立刻掠身上去,不让砂真人离开她三步之外。
在骨成舟中,一旦被砂真人拉开距离对付他就困难了。三步之内,砂真人不仅立不起能多阻挡明月一会儿的屏障,就是想用白骨攻击她也绊手绊脚。
“绪姑娘可会结界术?”在与砂真人缠斗之时,明月的声音依旧很稳。
“完全没学过。”绪以灼实话实说。
“好,”明月神情依旧沉稳,“我来对付白骨,此人交给你。”
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砂真人瞳孔骤缩,数道骨墙拔地而起,立在绪以灼身前。
绪以灼会的法术种类虽然没有明月丰富,难以出奇制胜,但是她的力量绝对是高过明月乃至砂真人一截的。骨墙才立起就被绪以灼用灵力轰开,而砂真人一边对付明月一边试图挡住绪以灼,分身乏术,没一会儿就被绪以灼攻至身前。
绪以灼顶上了明月让出的位置,正面迎上砂真人。
明月绕至砂真人身后,红绳织成结界,将四面八方袭来的骨刺挡在结界之外。
“绪以灼!”砂真人怒吼,“你不怕云尚丧命吗?!”
明月说道:“绪姑娘,相信我。”
绪以灼从始至终,都相信于望舒口中那个温柔的明月。
她虽然不知道明月要做什么,但她相信明月一定会顾及云尚的性命,她只要根据明月的指示进攻就好。
剑锋斩下了砂真人的头颅。
绪以灼愣了一瞬,她这一剑下去,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太轻松了……太不正常了。
果不其然,砂真人未死,头颅在地上滚出几圈后,依旧咧着嘴大笑道:“好好好!想不到我砂真人献祭于骨成舟,就是今时今日!”
失去了头颅的残尸身上血肉尽数脱落,骨架轰然溃散,融入船身,转眼消弭得无影无踪。一串白骨至地板探出,连在了砂真人的头颅之上,带着他的头颅飞快远离,最后从天花板上伸出,瞪着一双眼阴沉地看着下方的绪以灼和明月。
骨成舟也在同一时刻躁动起来,血线织成细密的网遍布其中,如同血管一般鼓动着。如果说先前的骨成舟只是砂真人操控下的法器,此时此刻绪以灼觉得她们好像是进入了某种动物的身体内部。
绪以灼初来此处,其实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眼下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目茫然。
“此物喜欢吞噬拥有特殊命格的人壮大自身,这个魔修同样也是凶煞之命。”明月道,“他实力强大,舍弃肉身后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被骨成舟消去意识,而是会和骨成舟融为一体。如今他已经不算是魔修了,而是……”
明月冷冷道出那两个字。
“妖魔。”——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阳了,之后要休息一段时间。
不知道几天,看恢复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