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车窗外的景物开始变动, 渐入城市街道。
顾书云失魂地坐在副驾驶座上,瓷白的脸没什么血色,靠在椅背上时, 她的头发有些散落, 所幸直接摘了发簪, 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封闭的空间让她感觉胸口沉闷。
顾书云说:“我想开一点窗户。”
闻屹提醒:“外面可能会有些冷。”
“吹一点点可以吗?”她的声线带了一丝央求。
闻屹怎么可能会拒绝她。
车窗降下来了一些,凉风从间隙里灌进来吹向她已经僵直的身体, 顾书云瑟缩地抖了一下,意识因此变得更加清晰。
闻屹减慢车速将车停在路边,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两人之间愈发逼仄的距离让空气静了一霎。
“想吹风的话至少把衣服盖上。”他说。
黑色的外套沾染了他的体温和气息,她藏在下方的手指不自觉捏紧手里的发簪。
闻屹瞥了一眼神情低落的人,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上次和你说要加强安保,是不是忘记了?”
她虚声应道:“嗯, 忘了。”
“没事, 我已经和冯老师说了。”
顾书云嗫嚅地张了张唇,最终没有出声。
他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察觉异样后立马问道:“怎么了?”
她侧过头,浓密的眼睫闪动却没什么神采,窗外的霓虹景象没有片刻在她脑海中停留,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现在的心情。
半晌, 她眉弓慢慢垂下, 像是自责一般声音低落:“我今天又弄脏了一件旗袍。”
“不是你的错。”闻屹眸色认真,“你不用回到他的身边, 也可以不需要和他再见面。”
侧对着他的肩线明显绷紧了一瞬, 蜷着的手指抓紧衣摆。
“你知道了啊。”顾书云一时哑声。
她的唇角苦涩地下沉,语气很轻:“可是他是我的父亲。”
“那又怎样, 你是你,是独立的你。他做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他也可以与你无关。”
顾书云惊愕地抬起头,眸光中充满了不确定,万千思绪翻涌,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抓住,无法平静。
长睫颤动,眼眶中似有热流在打转,她闭了闭眼睛,潮湿的睫毛将眼泪含住。
时间缓慢流逝,一点一滴悄然无声。
很想逃走,转身却跌入一片死寂的海。
路边的景物不断变换着,在她脑海形成了接连不断闪现的画面,光影变化得太快,全都是压抑的场景,可她现在疲惫得无法做任何思考,难以判断那些是真实存在还是自己的臆想。
她缩了缩身子说:“我想睡一下。”
“好,到了叫你。”
他的手指放在了控制车窗的按钮上,轻触过后没有按下。
顾书云阖上眼皮,世界陷入黑暗。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他扫过一眼副驾驶座,她的身子蜷成一团,埋在衣服里,乌黑的发丝微微遮挡着侧脸,随着均匀的呼吸上下起伏。
闻屹关上窗户,打开了车里的暖气,温热的暖流很快萦绕整个空间。
浅睡的人蹭了蹭脸颊的发丝,想要拨开,却忽略了自己的手正被衣服盖着。
她的眼睫似乎闭得更紧,还有轻微的颤抖,饱满的唇瓣呢喃着低低的呜声。
闻屹原本想直接叫醒她,余光中瞥见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
他静默了几秒,收回视线。
驾驶的车辆再一次停在路边。
闻屹从一旁抽出一张纸巾,抬起手将她的泪擦去。
他修长的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脸,像是指引。
顾书云垂着的脑袋一偏,整个脸都落在了他宽大的手掌上,他的掌心蕴着烫人的暖意,减淡了她在梦境中的恐惧。
闻屹想收回手,然而暖黄的车灯下,她又像刚刚一样脸颊轻蹭,挺翘的鼻尖轻滑过他的掌心,留下一片酥麻。
他深浓的眼眸漆黑如墨,喉结轻滚,抬手为她拨开了脸上缠绕的发丝-
随着眼前黑暗的逐渐加深,耳边能听到的车流和鸣笛声渐渐变轻。
黑暗又空旷的环境中隐约能看到一盏小灯,微弱的灯光藏在虚掩的门后。
顾书云朝着光源走去,这似乎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幽闭的四周连月色都照不进来。她每行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木质地板晃动发出的“咯吱”声。
那扇没有上锁的门,能看见松动的锁扣摇晃不停。
灯光来自于屋内的一张书桌,往里看去还有个人伏在桌上书写着什么,背影有些熟悉,但她从门缝中看得不太真切,顾书云再靠近,想要敲门。
然而屋里的少女在听见脚步声后,警觉地转身,她微微扩张的瞳孔露出惊恐的眼神。她没看清门口是谁,但透过锁孔能看到那里有一双眼睛。
顾书云依稀认出这是少女时期的向梨迟。
她不明所以,想开口询问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少女绷紧身体,惊恐地不断往后退。
她的身体快要脱离那把椅子,长臂扫过桌面,不小心将灯打翻。
台灯掉到地上,碰撞过后竟变成燃烧的火苗,少顷,那火焰如巨兽一般蹿起,跳跃着从桌子蔓延到不远处的小床上,猩红的火光迅速点燃一切,直冲而上。
火光映照之下,顾书云顿时僵在原地,浑身骇出一身冷汗。她想要伸手去拉面前的少女一起逃走,可是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焦急地喊快跑,然而眼前的房间不断地缩小,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将门关上。
她再也看不到屋里的情景,寂静的环境好似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她能看到那个锁孔里还闪动着火光。
顾书云的心脏剧烈跳动,她缓慢抬起沉重的眼睫看向四周。不远处红色的大字滚动屏还散发着刺眼的光,宛如那场大火还在持续着。
炙热的火光让她的身上冒了一层冷汗,她大口地喘着呼吸,深切地感受到梦境中的心悸是真实存在的。
脸颊上挂着冰凉的泪痕,热风吹过皮肤完全是紧绷的感觉,她还有些沉浸在那梦里,一时无法分清那个梦是否真实发生过的。
顾书云微微支起上身才发现披在身上的外套滑落,她弯身去捡,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爸爸妈妈很好,向梨迟也很好,是她的存在不好。他们本应是这样的生活,不该生生迟到二十三年。
那些冰冷和黑暗的房间,是她的。
梦境中的情绪还在延续,空寂的环境里,她的呜咽声很小。
然而站在门外的闻屹还是发觉了,他刚想打开车门进来,却见她接通了电话。
他站在门外,放下了手。
冷风吹过,烟蒂上的红光逐渐接近指尖,他抬脚走向远处。
顾书云清了清嗓子后才开口道:“喂,妈妈。”
不过生涩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分哑。
鄢曼吟关切问道:“书云,妈妈听你同事说你去医院了,发生了什么事,严重吗?”
“受了一点小伤,我现在在医院。”
“你把地址发来,妈妈现在过去。”
“不用了妈妈,有人陪我来。”顾书云立刻拒绝,“还有就是……”
她咬着唇继续说:“我今晚大概要住医院。”
“这么严重吗,到底是怎么了?”
顾书云犹豫着说:“我摔倒扭伤了脚,不严重就是不太方便走路,所以想在医院住一晚。”
“哦,可我还是觉得没人陪你不行。”
“我同事陪我,你放心吧。”
终于挂断了电话,顾书云靠在椅背上,浓密的眼睫垂着,有些泄气。
闻屹绕到她的这侧车门,敲了车窗。
他问:“想再休息一会还是现在去医院?”
顾书云收敛起情绪说:“我们现在去吧,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
她开门下车,四周的冷风一下扑到她的身上,脚刚刚踩到地上,疼痛感让她身体一歪,还好手边立马可以扶住车门,她将自己身体的重量都移到左脚上。
顾书云低头查看自己的腿,抬手将裙子往上拉了一些,右脚的脚腕处明显肿胀了一圈,刚开始在评弹馆的时候只觉得有些酸痛,她以为过一会就好。
可能因为一直在车里吹暖气的缘故,现在肿得更明显了。
她盖了盖裙摆说:“我好像真的崴脚了。”
闻屹目光落至她身上,勾了勾唇:“你很高兴?”
“没有。”
她低垂着眼掩去眼底的光。
她只是觉得好巧。
她刚刚用了这个借口。
夜间的医院还是很多人,不同的人脸上都显露着同样的焦急与愁容。
闻屹扶着她往里走,因为扭伤了脚,两人先去看了骨科。
拍片排队等等,还好有他在,顾书云只需要在一边等待即可。
很快到了她们,医生在看了片子之后说:“关节内翻过度导致的扭伤,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不过这两天尽量不要过多走动。”
顾书云:“但是医生,我感觉脚肿得厉害。”
“正常现象,24h内只能冰敷,晚上睡觉把脚垫起来,加快血液流通。”
“噢,”她轻轻应道,“那请问医生,我晚上是不是要办理住院比较好?”
“你们没车吗?”医生看向她身旁的男人,俨然将两人当成了情侣。
如果有车,男的背她或是抱她回去都很方便。
闻屹替她问道:“医院有空床位吗?”
医生奇怪地看着两人:“有是有,如果你们方便回去,没必要住医院。”
顾书云:“可能不太方便。”
“那你乐意住就住吧,明天看看再情况。”
她点点头,回以微笑。
离开科室之后,顾书云又去打了破伤风。
因为医生说了让她少走路,之后闻屹直接把她按在椅子上,自己转身去帮她办住院手续。
顾书云独自坐在那,盯着前方的视线有些空洞,脚踝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疼了,其实原本也没有很严重。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他已经站在面前才幡然发觉,心跳无意识地加快了一些,顾书云抿了抿唇,内心忐忑。
她害怕他会问自己为什么坚持要住院。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说。
因为不敢回家吗?
这个理由听上去挺可笑的。
可她只是期望至少今晚,不要回去。
“都好了,我带你过去房间。”
顾书云怔然地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谢谢,今晚太麻烦你了。”
他轻嗯一声,继续将她扶起。
两人行走的脚步缓慢。
闻屹说:“我今晚留在医院照顾你。”
“不,不用了,”顾书云说,“好像时间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一会路上小心。”
“那你一个人在医院?”
顾书云的嘴角带着温和浅笑:“我可以的,不用担心。”
“但是你刚刚在电话里说晚上有人陪。”
他的眉梢一挑,唇角上扬:“所以为什么要骗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