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华族从小培养的女儿,为了嫁一个对家族有利的夫婿,任何方面都需要精心培养。
上至插画茶道,下至烹饪家务。
一切都是为了给和母家地位相配的名流做个贤妻良母而准备的。
之前椿理子厌恶的繁文缛节,没想到现在却派上用场。
寄人篱下不能多提要求,但今日中午做的饭确实晦涩难咽。
虽然这两个小孩家的食材并不是很多,但也能做出像模像样的饭菜,能做成这样估计是单纯的没经验……
为了今晚能吃上合胃口的饭菜,加上小小报答收留的恩情,椿理子撸起袖子准备了晚上的饭食。
做完饭食后,发现时间尚早,她见着门口杂菜丛生的花圃还长着几支花,便又着手收拾了一番。
正在一边浇花,一边盘算着用剩下的食材还能做什么饭食的时候,外边却突兀地响起嘈杂声。
椿理子轻轻蹙起眉。
因为无一郎执意收留她的缘故,有一郎全程没什么好脸色,一起去砍柴的时候彼此离得远远的,谁都不肯主动说话。
这咋咋唬唬的声响,绝不可能是他们兄弟两人弄出来的。
微微敛神,椿理子将手中的木勺放入水桶后,挺直腰背看向来人。
随着人声脚步靠近,矮坡上缓缓露出几个陌生男人的脸,他们见着站立在花圃边的椿理子也是一愣。
他们也是被人雇佣过来讨债,雇主同他们说的是有两个早死鬼欠了药钱一直没还,但好在留了两个小子还能还债。
可现在站着的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小子啊?
眼前的少女皮肤白皙,身着时下最新款式的锻制和服,眉目清秀温和。
尤其是她为了舀水,随意用两根布条束起振袖,露出一截如羊脂般细腻的小臂,即便她站在破旧的老房前,也显得贵气逼人。
两方短暂地沉默一瞬,椿理子率先开口询问:“请问各位是有事前来吗?”
这一队讨债人的头儿叫健三郎。
健三郎自小就学不得一点好,小时偷鸡摸狗,大时仗着体格高大,处处欺男霸女抢敛钱财。
他那股坏劲倒是也有人欣赏,被某个贵人看中,点了他做讨债人的头。
有了合理的理由,加之身后有人撑腰,他行事变得越发嚣张目中无人。
这次跋山涉水地找到这里,他自己本就一肚子怨气,可即便这样,见到椿理子也不由得软了声音:“我们是来找住在这里的两个小孩,你知道他们的行踪吗?”
片刻思索后,椿理子不答反问:“你们找他们有什么事?”
“这两个小子欠了我们主家的钱,我们是上门过来讨要的。”
面对椿理子,健三郎说话变得客客气气的。一方面是面前的少女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不忍心用粗言秽语呵斥。
而另一方面,面前的少女不管是举止还是谈吐,一点都不和穷樵夫沾边。健三郎也归根究底也是在那些高门贵族的手底下讨生活的,欺负那些穷人倒没什么,但要是不小心得罪那些华族可就不好了。
“那怕是晚了。”椿理子徐徐叹了口气,“前几日,有两个小孩说他们有急事要远行,急匆匆找我变卖了房产,现在已经应该离开东京府了吧。”
跟在健三郎后面的小弟发出巨大的抱怨声。
好不容易爬到这荒郊野岭来,结果跟他们说人早就跑了?!
听到椿理子的回答,健三郎也狠狠地啧了一声。
但他没有像后面的人那么躁动,而是用眼皮下塌成三角形的眼睛紧紧盯着椿理子。
他的目光在椿理子身上游离:“那么姑娘,你又是为何收了他们的房子?这深山野林的,偶尔还有野兽出没,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生活不安全吧?”
少女的面容姣好,身体线条如同新春抽出的嫩芽窈窕柔软,皮肤嫩的一掐就能掐出水。
面对带有明显目的目光,椿理子面色沉静如水,轻声咳嗽了几声。
“不瞒你说,我前几日确诊了痨病。不愿意连累家人,便来决定此独居。为了防止把病传染给你,还是离我远些比较好。”
是和家族切段关系的孤女啊,那就好办了。
而这里……又是深山老林,根本就不会来人,他可是从来没有睡到过这样的好货。
深山老林里,一个姑娘,很容易出事不是很正常的吗?
想到这里,健三郎面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还债的规矩?”
眉头蹙紧,椿理子向后退了几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人跑庙没跑,这房子里可是他们欠我家老爷的一份钱,既然房子现在归你,那就把欠的债一并还回来吧。”
“我呢,最见不得女人受苦,就也不要那么多了,”他见着椿理子面露警惕,故作大方地拍了拍脑袋,“一百元,一口气付清,我二话不说就走。”
此话一出,跟在健三郎身后的人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钱差不多能在镇上买座房子了啊!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跟家族切段关系的孤女能拿出来的钱!
椿理子直言:“我拿不出这些钱。”
这也正是健三郎要的回答。
他故作烦恼地叹了口气,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取舍一般:“没有钱的话,那就肉偿吧。”
“我有拒绝的选项吗?”她轻声问道。
对面的男人们嗤笑一声,已经给出了回答。
一阵穿林风袭来,使椿理子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飞扬。面对着毫不掩饰带着恶意的赤//裸目光,她半垂下蓝色眼睛。
“我知道了,请进屋来吧。”
只是短暂的迟疑,她就便给出回答。
“老大!她可是有痨病!万一染上了怎么整——”
“操!你们他妈的管那么多干什么?”健三郎大吼一声,“老子去花街睡有梅病的女的怎么没见你们那么担心?!”
“我们……”
“知道了!知道了!”健三郎语气不耐地敷衍着,“等我玩够了就让你们来!”
又有一个胆小的人幽幽道:“万一她家人找过来怎么办?”
“怕什么!在深山老林里没个人不是很正常吗?到时候玩腻了直接丢去花街卖了,还能再挣一笔!”
椿理子适时打断他们的对话,提醒道:“我们的约定好像不是这样。”
“抱歉啊,你好像值不了这个价。得把你卖了才算还清了债。”健三郎讥笑着,一边观察着椿理子的反应,“你得痨病也活不了多久了,就当发挥一下最后价值吧。”
一般这个时候,女人都会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或者誓死不从。
如果这个女人要是又哭又闹,那估计就卖不到花街了。
可椿理子的背影没有停顿,像是没有任何意见一样,继续挺直腰背、驯顺地向屋内走去。
“喂!你就这么答应了?”
椿理子依旧没有回头,用平缓冷静的语调回答:“如果反抗的话,我估计活不过今天吧?”
“算你识相。”健三郎嗤笑一声。
先一步走进屋内,椿理子顿在门口,用纤细的身影背对着身后掺杂着各种龌龊、肮脏贪欲的黑影。
那些黑影的触手在暗处扭曲着向前,在即将触碰到椿理子后脑时,却突兀地被少女清澈而明亮的嗓音打断。
“我想问一句,如果那对兄弟拿着典卖房屋的钱来还债,你们还会来找我吗?”
像是一个惊天大笑料,那些人听到她的问题,反而哄堂大笑起来。
“穷樵夫的穷酸房子能值多少钱?!不对,穷樵夫本身就什么都没有啊!”
见椿理子对他们明目张胆地折辱没有任何反应,说话也变得越发露骨直接,毫不加以掩饰地将自己的恶意散发出来。
“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他们还钱啊!穷樵夫生下来的穷酸玩意,能榨出多少钱!当然是卖去给洋人的轮船当苦力啊!”
“可我听说那种苦力已经累死不少人了。”
“谁管穷鬼们的死活啊!谁给的钱高我就卖给谁!”
依旧站立在原地未动,椿理子双眼中的情绪骤然降至冰点,突然发问道:“你们也听到了吧?”
“什——”
后面的字还未出口,椿理子一直在裙摆上交叠的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菜刀,她猛地转身,闪烁着寒光的刃尖便抵上了健三郎的咽喉。
健三郎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刚才她假意同意、以及端着仪态,都是为了拿到这把刀控制住他。
但控制住他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可琉桓椿理子的面色依旧平静。
似乎感到一些不悦,她眉头轻轻蹙起,不动声色地将菜刀往前压了压。
啪嗒——
刀尖抵住的皮肤挤出血珠,顺着刀刃的弧度流动,然后直直下坠,在地面上溅出一朵花。
身后没有一丝动静。
“你们——!”
在恐惧和愤怒的双重作用下,健三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吼,他拼尽全力将眼球转动到视野极限——
原本奉他为神明的跟班们,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
下一秒,一道黑影迅速、有力地向他袭来!
有碗口粗的木材直接敲向他的后脑,咚地一声闷响,健三郎双眼一翻,沉沉地倒在草鞋脚边。
双手拿着木棍的时透兄弟不知何时摸了过来。
拿着菜刀的手垂下,椿理子看着一地被他们快准狠敲晕的人,在心中默默感叹——
樵夫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但有的是力气。
“死猪!你说要把谁卖了?!”
时透有一郎眉头皱得紧,往健三郎的肚子上狠狠踹一脚,似乎又觉得不解气往地上呸了一口。
虽然在气头上,但时透有一郎还是很快地整理好了情绪,指挥着自己弟弟把昏在地上的人绑得严严实实。
椿理子静静地在旁边看着他们忙碌,内心的情绪却在疯狂翻涌。
一开始称病想让他们知趣离开的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
那些从小培养的优雅和理性,全部建立在琉桓家为她精心搭建的舞台之上,是家族竖起的硬壳替她抵挡住外界的恶意。
可现在,孑然一身在错乱的时空,无人知晓她的存在,也不会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那曾经保护她的墙壁也不再存在,需要她一人□□地在黑暗的森林行进。
山风再起,草木发出簌簌的响动,突然添了几分凉意。
椿理子垂下双眼,将目光落下还在蹲着捆人的时透兄弟身上。
她轻声道:“请把你们的事情还有他们平时做的事情告诉我吧,我要写罪书。”
“哈?你要报官?!”有一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们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没用的!”
睫毛低垂的蓝色双眼与仍盛着怒气的淡绿色眼睛对上,她笃定道:“不,有用。”
大正三年四月,是椿理子来到这个时空反反复复确认的事情。
在这一年,海岸边的巨型轮船带着年仅九岁的她驶向大洋彼岸。
因为她那守旧执拗的祖母突然一改口风,同意将她送离岛国。
而原本互相蚕食的各地华族势力突然连结行动,开始在全境范围内整治三教九流。
当时尚未理解的事物,在后天的成长中慢慢解构理解,她之所以会被突然送出国,之所以华族们会有这么大动静——
全部都是因为“那件事”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