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扶薇一手托腮瞧着宿清焉, 他总是很有秩序感。该晚上做的事情绝对不肯白天做。
一连七天,每天夜里一枚鱼泡。必是夜里,必是一枚, 绝对不会多次。
纵使扶薇十分清楚地感觉到他并没有尽兴,他也会守礼地克制着多余的欲。
天气越来越热了, 扶薇坐在窗下吹着夜风。夜风是热的, 她手里扇动的团扇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并不解暑。她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呼出的气息还是热的……
“吱呀”一声推门声,宿清焉捧着个瓷碗进来。随着他进来, 立刻带来一阵凉气。
扶薇诧异地望过去, 瞧见他捧着一碗冰块。
扶薇有些意外他能弄来这个。宿家并不富裕,在寻常百姓家中夏日是很难弄到冰的。
前几日蘸碧还问她要不要冰, 她说要体验戒奢,可没过几天就有些后悔了。这江南的夏日实在是太过闷热, 热得她时常觉得喘不过气。
宿清焉将冰块碰到扶薇面前, 扶薇低下头,丝丝凉气扑面。她也不问宿清焉哪里弄来的,而是夸赞:“凉快多了。”
她抬眸,对他笑。
“这两天天闷,是要有暴雨。等这场闷着的暴雨降下来,能凉快些。”宿清焉道。
扶薇点头, 捏了一小块冰放进口中,慢慢地嚼着。冰块细细碎碎地在她口齿间碎裂,带来沁人心脾的舒爽凉意, 扶薇整个身体从内及外舒服不少。
宿清焉立在一旁,看着她吃冰, 有些犹豫要不要劝。毕竟她夏日都只能喝温水,她吃这样凉的冰块可能对身体不太好。
看完吃完第一块,又要去拿一块,宿清焉才委婉劝:“最好还是不要吃太多冰。”
扶薇捏着冰块已经碰到了唇上,闻言,她转眸看向宿清焉,眼尾勾出一丝笑,将指间捏着的这块冰递给宿清焉:“喏,你给我温温。”
宿清焉微怔,压低声音:“别闹……”
扶薇撑着桌角起身,将手里捏着的冰块往宿清焉的口中送去。宿清焉向后退了半步不再退,有些无奈地张开嘴含住冰块,慢慢咬碎。
听着冰块被他咬碎的声音,扶薇蹙眉:“让你给我温一温,谁让你吃啦?”
她抬手,含住食指,吮指上沾的冰水。天气热,她捏着冰块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指上便湿了。
宿清焉看着她含吮食指时的唇,心神一动,忽然就想起昨天晚上她趴在他怀里吮吻他喉结时的心动。
宿清焉将最后一点碎冰彻底咬碎的同时偏过脸去。他轻咳一声,有心转移话题,道:“明天许二哥成亲,我要去参礼,你去吗?”
“那个卖包子的?”扶薇弯腰又拿了块冰块吃。
宿清焉颔首,回头看她吃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好看的剑锋拢起一团愁绪。
“去吧。”扶薇说。
宿清焉有些意外。自成亲以后,扶薇除了那次心情不好去了紫云山,几乎再也没有出门。宿清焉觉得她是一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以为她不会愿意去。
扶薇倚靠着桌沿,瞧着宿清焉的神情,她挑眉勾笑,朝宿清焉勾了勾手。
宿清焉不知她又有什么奇怪的主意,走到她面前。一阵风吹来,将扶薇的裙摆吹起,拂着宿清焉的腿。
“我确实不喜欢热闹。”扶薇承认。
她抬起纤细的手臂搭在宿清焉的肩上,去勾他的脖子,示意他低头。
宿清焉俯身靠近,扶薇凑到他耳边低语:“可是我一时也不想和郎君分开。”
分明知道她这话没几分真,更多的是逗弄他,宿清焉还是忍不住心中摇曳。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抱住扶薇的腰,让她整个人都偎在他怀里。
他转过头来,看向扶薇,扶薇反手抓起碗里的一块冰块塞进他嘴里。
她将手抵着宿清焉的唇上,也不言语,只是蹙眉看着她。
宿清焉将她的一颦一簇都收进眼底迈进心里。他口中含着凉丝丝的冰块,凝望着扶薇。
他从未问过她的过去,也没有问过她对日后的打算。珍惜当下是宿清焉向来的理念,可是他也会某些个不经意间错愕,恍然这一切都是一场烂漫的美梦。
美梦是这样的滋味吗?其实他不清楚,他从不做梦。
冰块在他口中慢慢化开,洇湿了他的唇。
宿清焉抬眸,视线越过扶薇,望一眼窗外暗下去的天色,然后才低头去亲吻扶薇,亦是将她要的冰喂给她。
这样的亲昵举动让宿清焉有些不自在,他又去看窗外的天色,借着暗下去的夜色遮掩这样的不规矩。
扶薇双手捧起宿清焉的脸,转回他的目光,她要他看着她与她相吻。
又凉又甜的冰水在两个人的唇齿间化开,短暂地解去了夏日的闷热,那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似乎也没那么闷热了。
院门口忽然传来蘸碧和灵沼从外面回来的声音,宿清焉几乎是立刻放开了扶薇。
明明蘸碧和灵沼还离得很远,他却仍旧怕被旁人撞见。
亲密之事只该夜深人静两个人来做,不该展于光下不该被他人目睹。
扶薇并不难为他,甚至觉得宿清焉这个样子很特别——特别得可爱。她捏了捏宿清焉的耳朵尖,说:“陪我挑一挑明日赴婚宴时穿的衣裳吧。”
她又喃喃一句:“好久没出门了,都没仔细打扮过。”
宿清焉闻言回眸,看向月光下她的娇靥。不施粉黛已是绝色,她若打扮起来又是何等的惊艳。
扶薇拉着宿清焉朝衣橱去,她拉开衣橱的门,随便从衣橱里拿出两件衣裳比量在身前,让宿清焉挑哪个好看。
蘸碧和灵沼端着刚买回来的果子进来,有些惊奇地看向扶薇。扶薇虽貌美,以前却总是忙于政务,并不醉心打扮自己。她们贴身伺候扶薇好多年,从未见她在选衣服这样的小事上花时间。
放下果子,灵沼还想留在屋子里帮着出主意,被蘸碧拉了下去。
扶薇的衣裳大多都是黑色、暗红色,只少量几件颜色鲜艳的。深色与艳色近乎九一开。
宿清焉走过去,仔细去看衣橱里的衣裳,用心帮扶薇挑选。他陈述:“薇薇喜欢深色。”
扶薇这才重新打量起自己的衣橱。
她更喜欢深色的衣裙吗?
也不是。只是当年她理政之时年纪尚小,偏又有娇丽的美貌。所以她开始穿黑色,用深色来压年幼稚气。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穿黑色。
扶薇摸着衣橱里的黑色纱裙,轻声感慨:“其实我挺喜欢鲜艳颜色的。”
宿清焉侧首,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扶薇从那为数不多的几件彩色衣裙里,拿出一套橘色的纱裙。
宿清焉收回视线,仔细挑选了系带和披帛,来搭她挑的裙装。
“衣裳挑好了,接下来做什么呀?”扶薇将手抵在宿清焉的胸口,宿清焉动作自然地手掌撑在她后腰将人圈在怀里。
她喜欢这样靠着他,他也这样拥着她。
“算了,”扶薇又懒声,“郎君应该是不太喜欢……的,那我也不能总是强人所难。”
宿清焉叹了口气,撑在扶薇身后的手往前压,将怀里的扶薇更近距离地拥在怀里。他垂眼低声:“你知道我是喜欢的。”
扶薇唇畔悄悄漾出一抹笑,她在宿清焉的怀里抬眸,无辜地望着他:“郎君说什么我听不懂。郎君喜欢什么?”
宿清焉被她磨得没办法,他别开眼去看地上两个人几乎融为一体的影子。
“喜欢你。”他说。
扶薇唇角的笑却稍微淡了些,飘远的语气里藏着丝莫测凉薄:“你还是不要太喜欢我比较好。”
宿清焉疑惑的目光望过来。
四目相对,扶薇望着这样一双干净的眸子,心里有些不忍。她笑笑,说:“郎君还是喜欢我的身体吧。”
宿清焉微怔,带着几许无奈:“你怎么总是口无遮拦……”
“那郎君喜不喜欢我的身体呢?”扶薇在宿清焉怀里再迈出半步,本就依偎着的两具身体更加紧密相贴,近得扶薇十分清楚地感受得到宿清焉逐步长大的“失礼”。
看着扶薇唇畔逐渐绽开的笑靥,宿清焉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他垂下眼睛,灯光将他长长的眼睫在如玉的面容上投落下弯弯的月影。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温声道:“喜欢。我喜欢你的一切。”
长长的眼睫慢慢抬起,突然亮起的眸子像打开的一扇窗,将他的心真实地展现在扶薇眼前。
扶薇唇畔的笑明明淡了些,可同时又变得真了些。她纤指探到宿清焉颈后,捏了捏他的后颈,而后仰起脸去亲吻他。
于宿清焉而言,突然闯入的扶薇像一场烂漫的美梦。
于扶薇而言,宿清焉又何尝不是一场梦呢?如绽放的盛大烟火,灿烂,却注定短暂。
缠吻至气息乱时,宿清焉仍俯身吻着扶薇不愿一息地分离,他反手去拉床头小几,从黑盒子里翻出鱼泡。
扶薇被宿清焉小心地挪放,可就在情浓时,宿清焉却跪在扶薇面前突然停了动作。
扶薇微眯的潋眸慢半拍地浮现困惑,抬眼望向宿清焉。
他跪在她退间,低着头,眉头紧锁。
“郎君?”
“破了……”宿清焉的声音有些闷。
扶薇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原来是鱼泡破了。扶薇下意识地转眸去看床头小几。拉开的抽屉还没有推回去,那个属于两个人的黑盒子躺在其中。
宿清焉艰难地抬眼看向扶薇,涩声:“最后一个了。”
扶薇反应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她心下有些遗憾。可她再看向不得不中止的宿清焉的神情时,又觉得自己那点遗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抬足,足尖轻轻碰一碰他,故意逗弄他:“我可以吃药的。”
“不行。”宿清焉声音沙哑,却坚决。
其实扶薇很有把握宿清焉不愿意她服药,不过故意这样捉弄他。可是真的听他这样说时,扶薇心里还是会不由一软。
宿清焉握住扶薇的脚腕,将她捣乱的脚拿开。他尽量压着心中烧着的火焰,用宽慰带哄的语气和扶薇说话。
“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扶薇的视线在宿清焉的身上缓慢地扫了一眼,然后慢慢收回目光。她有心想要帮帮他,可又觉得没必要,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不愿意伺候人。她也想过这一次自己服避子汤吧,再一琢磨,还是没必要。
她只是找乐子而已,永远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她不吃药而是他采取措施,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黑盒子里的东西用光了没及时添置,更是他的疏忽。
扶薇有理有据地说服了自己。
宿清焉已经起身下榻,动作很快地整理好衣裳。他弯腰,将扶薇堆落在腰间的里外衣服拉起,动作轻容地帮她穿好。
扶薇转眸看着他,看他压抑的眼神、泛红的脸颊。
都这个时候,他依旧会先将她照顾好。
“别等我。”宿清焉望着扶薇温和微笑。他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于他是火上浇油,还是忍着烧意,轻轻将吻落在扶薇的眉心,然后才转身离去。
扶薇伏在枕上,目送宿清焉离去的背影。直到他走了出去关了房门,扶薇仍旧安静听着他渐远的脚步声。
到后来,隐约能听见他关合院门的声音。再后来,连虫鸣也没有了。
扶薇保持着趴服在软枕上的姿势,慢慢合上眼。她合着眼,眼前仍是宿清焉那双干净澄明的眸子。暖蜜的床榻之内还残留着宿清焉的味道。
扶薇忽然发现,自己对宿清焉好像……真的有一点心动。
区别于初时见色起意的心动。
她非铁石心肠。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一点不心动。
过去了很久,宿清焉也没有回来。扶薇枕着他的枕头,慢慢睡去。
厚云笼罩着红尘,那一场跃跃欲试的暴雨多日没有降下来,反倒天干气燥。
所以,下半夜有人偷偷潜到宿家后院放了一把火。在这干燥的天气,这一把火没有借助太多的外力,就熊熊燃烧起来
冲天的大火不断地翻滚着,几乎是片刻之间,就将宿家的宅子整个包围在火海之中。
“着火了!”梅姑竟是第一个发觉。曾经逃难的多年经历,让她警惕性很高。她飞快起身下榻推开窗户往外望去,惊见火势这么大。
“清焉!薇薇!都快起来!起火了!”梅姑一边披衣往外跑,一边大声喊人。
扶薇每日睡前都会服药,而她服用的汤药里一直加着助眠的药草,她睡得很沉。
第022章
灵沼和蘸碧被梅姑喊醒, 一睁眼立刻被浓烟呛得直咳。两个人自然知道扶薇因为药物睡得很沉,皆是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一边朝着扶薇的房间冲去。
被浓烟包裹的房间里黑漆漆的, 什么也看不见。蘸碧和灵沼摸索着奔到床榻边,借着微弱的月光, 果真见扶薇还在熟睡。姑爷却不在床上, 不见踪影。
“主子快醒醒!起火了!马上就要烧过来了!”蘸碧用力去推扶薇。
灵沼则是急忙随便抓起一件外袍裹在扶薇的身上,帮她穿上。两个人一边喊扶薇醒一醒,一边扶她下床。
扶薇蹙着眉艰难苏醒,迷糊地睁开眼, 被眼前的一团白烟搞得有些懵。她想说话, 一张嘴呛了一口浓烟,一阵猛咳。她这一咳, 倒是彻底清醒过来。
“这火势越来越大了!”
“主子,我们快出去!”
扶薇被搀扶起身, 她回头望了一眼空的床榻, 才急忙跟着蘸碧和灵沼往外走。
三个人逆着浓烟走出房门,门外的烟雾比蘸碧和灵沼进来时更大了。
出了卧房的门,还要经过一条走廊,才能出正门。此时关着的两扇正门被熊熊火焰吞噬着。
梅姑正端着个盆,朝正燃烧着的正门泼水。见此,蘸碧和灵沼也赶忙找了东西, 从走廊里的水缸里舀水朝火焰泼水。
很多家里的布局是将这条隔着两边房屋的走廊修个灶间,然而宿家却是在院子单独修了个小厨房。所以走廊里并没有多少水,水缸里的水也还不到半缸。这些水对于这场大火简直是杯水车薪。
“不够啊!根本没有用!”灵沼快急哭了。
扶薇听了听外面的响动, 冷静道:“外面应该有人在救火。少说话,拿湿帕子捂住口鼻。”
侍卫离得远, 看见大火赶过来需要些时间。但是隔壁的宋家应该会很快觉察,且赶来救火。宋家养着不少壮丁,这个时候很有用。
只是连日天干物燥,这场火的发展实在太迅速,就怕来不及。
相比蘸碧和灵沼的焦急,扶薇则冷静很多。此时此刻,其实她心里也没有谱会不会被这场火烧死。
只是人生本就有长有短,死了也无妨。
她还不知道这场火为何而起,若又是有人刺杀她,那她开始替蘸碧和灵沼可惜,她们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要被她连累了。
哦,还有无辜的梅姑。
扶薇在浓烟里望向梅姑,却见梅姑神色冷静,并无惧怕和慌乱。
扶薇多看了她一眼。
扶薇回头,指着已经见底的水缸,问:“能举起来吗?”
蘸碧和灵沼不解其意,梅姑也反应过来了。梅姑赶忙丢下手里的盆,一边朝水缸走去,一边大声说:“开来帮忙,咱们一起抬起水缸,把门砸开!”
蘸碧和灵沼这才明白,赶忙过去帮忙。
水缸很重,可是求生本能让她们三个一下子就将水缸抱了起来,扶薇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给她们让开地方。
三个人齐心协力,用力一掷,沉重的水缸朝着燃烧的木门砸去。“轰”的一声响,已经烧毁的木门,应声倒地。
宋能靠“嚯”了一声,道:“差点砸死我!”
火海外,宋二正带着平安镖局的人灭火救人。
着火的木门倒地,墙壁两边的火焰暂时还没有烧到门槛,正是逃走的最好时机。
“快跑出来!”宋二大声说。
因为要腾地方让她们三个撞门,扶薇站得远,所以她最后一个往外跑。就在她要跨出门槛的前一刻,承受不住火烧的无梁瞬间掉落。
扶薇立刻向后避去,心有余悸地看着足前烧得发红的梁木。只差一息,这梁木就要砸在她身上。
燃烧的梁木同时将火焰带下来,将木质门槛瞬间点燃。生机之门,迅速升起一道“火门”。
“主子!”蘸碧和灵沼回头,脸色大变。
扶薇看着面前的“火门”,心里想的却是——
也好,没连累她们。
这个念头刚生,扶薇模糊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踏过“火门”奔进来。
扶薇懵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撞进熟悉的胸膛。下一刻,她已被宿清焉抱着向一侧退去。
——燃烧的花架倒下来,倒在扶薇刚刚站立的地方。
扶薇回眸望向宿清焉。宿清焉全身浇透了,湿漉漉的水沿着他的脸颊滚落。在火焰之中泛着莹莹湿光。
他将身上浸湿的外袍脱下来,迅速裹在扶薇的身上。他胸口起伏,喘息着说:“我回来迟了,你别怕。”
扶薇深看了他一眼,将手心贴在他狂蹦的心口,她说:“我没怕,你也别怕了。”
她甚至弯了弯唇,唇角勾着一丝柔柔的浅笑。
宿清焉怎么可能不怕呢?他回来的时候看见整个小院都陷在火海里,又眼睁睁看着扶薇被掉落的火焰孤立无援地拦在火海之中。
她那么娇弱,身边根本离不开人。
他怕她怕,也怕失去她。
宿清焉垂眼看向扶薇柔笑的眉眼,乱掉的心跳在扶薇的手心下慢慢安稳下来。他蹲下来,将湿衣服更多的裹在她身体上。
宿清焉快速拧着湿漉外袍的衣摆打湿扶薇的鞋子,一边语速很快地解释:“我带你出去,门口的火可能会弄疼你,但是你别怕。一下子就能出去。”
“我真的不怕。”扶薇甚至轻笑了一声,“郎君牵着我,我就不怕。”
宿清焉无奈,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
可是宿清焉并没有牵着扶薇出去。扶薇刚说完,人就被宿清焉抱了起来。
以前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他每次抱她都恭敬温和,带着小心的儒雅。此刻却这般干脆地把扶薇紧紧抱在怀里。他怕门槛的火烧着扶薇的鞋子。宿清焉手掌压了压扶薇的头,说:“把脸埋在我怀里,闭着眼睛。”
扶薇依言,脸颊浸贴在他湿漉的胸口。
宿清焉俯身低头,尽量用身体把扶薇护在怀里,往外冲。纵使扶薇闭着眼睛,依旧能够真切地“看见”周围气势汹汹的火焰。
宿清焉抱着她迈出门槛的时候,扶薇突然睁开眼睛,近距离地去看这一刻热情的火海。
挺好看的。
眼睛被烤得火辣辣的疼。
两个人刚冲出火海,一盆又一盆凉水接二连三的泼过来。
扶薇不得不把脸更深地埋在宿清焉的怀里,攀在他肩上的手也抓得更紧。
宿清焉低头看向扶薇,确保她没有被火烧到,悬着的那口气才稍松。
“主子!”蘸碧和灵沼跑过来。
“有没有事情?伤到没有?”梅姑也跑过来。
平安镖局的一群人也都围上来。
“没事,都没事。”宿清焉道谢,“多谢你们。”
“人没事就好。”宋二松了口气。人是没事了,大火还在烧着,宋二立刻让平安镖局的人继续去救我。
不远处,村子里更多的人带着水过来救火。
周围这么多人,宿清焉很不适应这样当众抱着扶薇,过分亲昵的举动有些失礼。可是他知道扶薇身上湿透了,放她下来不方便。
他低头,刚刚好撞上扶薇的目光。扶薇偎在他胸膛,正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瞧着他。
宿清焉笑了笑,略低头,温声哄语:“我不会放你下去的。”
宋能靠跑过来,说:“这边我们灭火就行了。梅姑你带着他们去我家休息休息,换身衣裳,再检查有没有哪儿伤着了。外伤药什么,你们问能依!”
宋能靠话还没说完,又忙着去救火了。
“你们小心啊!”梅姑大声叮嘱一句,赶忙领着他们往宋家去。
宋能依已经在院门口等着了,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被宿清焉抱在怀里的扶薇。宋家虽然地方大可人口也多,并没有空着的房间。宋能依将他们领进她的房间。
到了屋里,宿清焉这才把扶薇放下来。
蘸碧和灵沼赶紧迎上来,一个蹲在扶薇脚边去拧她衣服上的水,一个询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宋能依瞧着这做派,撇了撇嘴。不过她瞧着宿清焉和扶薇都湿透了,还是好心地说:“我去给你们拿衣服。”
她转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两套衣服。她将一套递给宿清焉,道:“这是我弟的,你凑合穿。”
她再把另一套她的衣服放在扶薇身边,翻着白眼说:“我这破衣裳,你不爱穿就不穿。”
扶薇伸手去拿衣裳,抬眸看向她:“还请姑娘回避一下。”
宋能依有些意外扶薇居然肯穿她的衣服。有意酸她两句,可是看着扶薇湿漉的脸颊没有狼狈,仍不失端庄的美貌,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转身避出去。
宋能依站在门外挠了挠脸,望着宿家的火势,突然想起上次镖局里的人议论扶薇矜贵人,喝水只喝温水,大夏天也不饮凉水。她抱怨一句“麻烦”,还是皱着眉头去烧水了。
“你们两个有没有伤着?”扶薇问。
蘸碧红着眼睛,没有让扶薇第一个冲过去,她已经自责得受不了了。如今安全了,扶薇立刻问她们有没有事,更让她心里难受。“我们都没有事,主子没事才最重要。”
“没事就好,你们去帮忙吧。看看火势,再去看看花影赶来没有。”
蘸碧和灵沼有心寸步不离守着扶薇,但是知道姑爷也要换衣裳,外头的大火也没灭,只好依言退出了房间。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了,扶薇懒懒靠着椅背,抬眸望向宿清焉,无辜地说:“我受了惊,没力气换衣裳。”
她这神情,哪里有半分受惊的模样。
“我就知道……”宿清焉轻笑了一声,走过来先帮她换衣服。帮她换衣服的时候,宿清焉也是顺势检查一下她有没有受伤。
见她身上确实一点伤也没有,宿清焉才终于放心。先给她换好干净的衣服,宿清焉才自己换衣服。
扶薇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扫过,确保他身上也没有伤。她收回视线,重新慵懒靠着椅背,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
宿清焉看着她这模样,不禁皱眉。
“怎么了?”扶薇问。
“没什么。”宿清焉垂眼。
他只是觉得她很特别。
宿清焉又很快笑了笑。她的特别,他早就领教过了。
扶薇拉住宿清焉的手腕,她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认真道:“好像被火烧到了。”
“别闹……”宿清焉无奈地低声劝阻她胡闹。
扶薇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这是别人家里,他定然是不肯来亲她的。她也不想难为宿清焉。
扶薇收回手,慢慢垂下眼睛。沉默半晌,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语气随意:“眼睛有点疼。”
他应该不会信的吧。定然又要当成她的小把戏。
可是扶薇的眼睛真的有一点疼,跨出门槛的时候,她睁眼去看火海时燎了一下。
宿清焉弯下腰,捧着扶薇的脸抬起她的脸,仔细去瞧她的眼睛。
“熏到了吗?”宿清焉皱眉,干净的眼睛明明白白写着心疼。
“忘了给你们拿鞋……”宋能依闯进来,愕然看见宿清焉弯着腰捧着扶薇的脸,亲昵地下一刻就要亲嘴了!
她懵了一下,瞬间脸红。丢下两双鞋子,转身跑出去。
宿清焉尴尬地直起身,他去拿过那两双鞋子,先来帮扶薇穿,自己才换下湿鞋子。
不多时,灵沼小跑着回来,道:“主子,花影他们赶过来了,还赶了马车。咱们今晚回绘云楼吗?”
扶薇点头。宿家宅子彻底毁了,不仅是今天晚上,接下来一段日子都要搬回绘云楼住。
宿清焉扶着扶薇起身。
扶薇道:“我能走路,你去寻你母亲吧。她年纪也大了,别让她在那边救火了。咱们先回绘云楼。”
何况她的侍卫也赶到了,大火很快就能扑灭。
宿清焉点头。
扶薇带着蘸碧和灵沼先离开宋家,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等宿清焉母子。
扶薇坐在床边,挑开垂帘往外望去。
火势渐弱。
不多时,她便看见宿清焉母子朝这边赶来。可是还没走到马车近前,宿清焉突然驻足,侧首和梅姑说了句话,匆匆转身跑回宿家。
梅姑没有上马车,转过身焦急地望着宿清焉的背影。
扶薇皱眉:“他干什么去?”
灵沼跳下马车去问了梅姑,再回来禀话:“姑爷说忘了东西,要回家拿。”
扶薇眉头拧得更紧了。
有什么东西值得冲进火海里回去拿?宿家那个穷样子,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扶薇又等了一会儿,仍是没见到宿清焉的身影,无语沉声:“去问问什么东西,让侍卫帮他去拿!”
因为心焦,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扶薇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看见了宿清焉的身影。她一眼扫过,先瞧他四肢尚在,才蹙眉去看他回去拿什么东西。
大火烧亮了夜的黑,将一方天地间照得亮如白昼。
宿清焉怀里捧着一个扁圆的青瓷水缸,随着他的行走,水中的并蒂莲在轻轻地摇晃。
因坐在水中,这株并蒂莲侥幸免于大火的吞噬。
当宿清焉抱着并蒂莲登上马车时,扶薇非常努力地克制了一下情绪,才没有拂袖将这株并蒂莲打翻。
可是她脸上的情绪并没有收,她冷着脸,将脸偏到一旁去。
蘸碧和灵沼,甚至梅姑都以为她是受了惊或者身体不舒服。唯有宿清焉知道她是在生气。
他看了看她,因为马车里还有旁人,没有开口。
马车到了绘云楼,旁人先下去,马车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宿清焉低声说:“我给不了你什么。”
——这株并蒂莲是扶薇唯一开口向宿清焉讨要的东西。纵使宿清焉知道她只是随口一提,并不是那么喜欢与在意。
言罢,宿清焉抱着并蒂莲下了马车。
扶薇微怔,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过转瞬间,她就明白了。眼前浮现浮现紫云山上,宿清焉拼命灌酒的样子,她心里的火气稍微消了那么一丁点。
扶薇起身下车,宿清焉已经在车边等着,伸手来扶她。
到了绘云楼,扶薇先让人给梅姑安排了住处。梅姑也没有多坐,叮嘱宿清焉好好照顾扶薇,便跟着灵沼去了她的房间,躺下休息了。
扶薇体弱,这一折腾,身体已经吃不消了。一进屋内,她身子陷在柔软的软椅里,捧着被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不过她现在并不想休息,她还在等秋火的回禀。
宿家小院并不大,住不下扶薇那些侍卫。她搬去宿家之后,只带着蘸碧、灵沼和花影。不同于蘸碧和灵沼的贴身服侍,花影的责任却是护卫。
只是恰巧,花影今晚领了扶薇别的命令,不在宿家。是以,花影不在,才没能第一时间逮住纵火之人。
按理说,扶薇的侍卫虽不住在宿家,可有了上次紫云山的刺杀之事,秋火提高了警惕,他们盯着水竹县的人员进出,外面的刺客想要逃过他们的眼线潜入这小县城并非易事。
他们只觉得小城里的百姓民风质朴,就算有些鸡毛蒜皮的矛盾,也不至于生出取人性命的歹意,不存在太大的安全问题。
不多时,秋火大步赶来。扶薇看向一旁的宿清焉,刚想支开他,秋火轻摇了下头。
扶薇心领神会,便没有支走宿清焉。
“沿着蛛丝马迹,抓到了纵火的元凶,是水竹县离宿家不远的一户人家,姓胡。”秋火一句话道出结论。
水竹县的人纵火?不是京中的人来刺杀她?
扶薇有些意外。
宿清焉脸色却微变。“胡铁柱,”他皱眉,“是报复。”
扶薇抬眸望向他:“你得罪他了?”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才说:“不小心打断了他的鼻骨。”
扶薇微微睁大了眼睛,惊讶看他。宿清焉这人还会打架?
宿清焉亦觉得有些尴尬。因他认为打架斗殴本就是不对之事,更何况给家人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心里生出丝无地自容的愧,他逃避似的开口:“你先休息,我回去一趟,看看火势如何了,也不能只让邻居们帮忙。”
宿清焉走了之后,扶薇偏过头,揉着额角。既然不是京里派来的人,危险感一下子消去不少。
“主子,如何处置纵火之人?”秋火询问。
他已经派人守在胡家外面,先回来禀了话,得了命令再去处置。
扶薇无语地瞥他一眼,好像他问了个白痴问题。
秋火顿时了然,道:“属下这就去。”
“等等。”扶薇道,“一个乡野草民而已,你先去确保宿家的火彻底灭了,别烧到别家连累百姓。”
“是!”秋火得了命令先回了趟宿家,等确保所有火星子都熄灭,快天亮了,才握着刀刃目光森然地赶去胡家。
敢伤长公主,胡铁柱万死不足惜。
可是秋火没想到赶到胡家时,胡铁柱已经死了。
“怎么回事?”秋火厉声。
守在胡家外面的四个侍卫冲进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
胡铁柱头颅被卸下来的时候还睁着一双铜铃眼,他的心脏被掏出来,塞在他的嘴巴中。他的胳膊和腿也都卸了下来,大卸八块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
纵使双手沾满鲜血,秋火在这一刻还是不寒而栗。他厉声问:“谁干的?”
四个侍卫面面相觑。他们守在胡家,竟是没发现有人闯进来,且将胡铁柱虐杀。
“小小的水竹县居然藏着这样的高手……”
秋火赶回绘云楼的时候,蘸碧告诉她扶薇已经睡了,秋火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醒来,才上楼向扶薇禀告此事。
扶薇讶然。
秋火等了半天,没等到扶薇开口,他不敢揣摩扶薇的意思,只是说:“属下定去彻查!”
扶薇半垂着眉眼,陷入沉思。
一件命案发生,首先要去想谁有动机。
宿清焉澄明真挚的眸子突然浮现在扶薇的脑海,扶薇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是他呢?他那样干净的人。
可是昨天晚上宿清焉没有回来。
扶薇犹豫了半晌,轻声问:“你昨天赶去宿家的时候,可有见到宿清焉。”
“见到了。不过属下刚赶过去没多久,姑爷便先走了。”
扶薇转眸,望向桌上的那盆并蒂莲。
半上午,宿清焉才回绘云楼。
他不知扶薇是不是睡着,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看见扶薇懒洋洋坐在窗下望着桌上的那株并蒂莲。
宿清焉清隽的眉眼立刻浮现温笑,他朝扶薇走过去:“还以为你睡着。”
“你去哪儿了?”扶薇转眸,面带微笑地望着宿清焉的眼睛。
向来磊落的他,却突然目光变得躲闪,甚至心虚地向后退了半步。
扶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若胡铁柱真的是宿清焉虐杀,难道是错吗?当然不是错。胡铁柱死了是罪有应得。只是这虐杀之举若真是宿清焉所为,那么就是她看走了眼,此人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良善天真。
扶薇扫一眼宿清焉的袖口,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宿清焉神色有些局促,将右手负于身后。
扶薇唇畔慢慢浮现一丝暗藏危险的柔笑,她再逼近,伸手摸上宿清焉的手臂,慢慢向下滑去。“郎君袖中藏了什么?”
宿清焉脸上的尴尬更重,他长长的眼睫低垂,不敢去看扶薇的眼睛。
直到扶薇摸上他的手背,他才有些无奈地鸦睫轻抬望向她。
“薇薇……”只唤了这么一声,便又有说不出口。
扶薇握住宿清焉的手腕,将他的右手拉到身前。
黑盒子握在他掌中,他握得用力,骨节发白。
扶薇愣住。
宿清焉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我是想着提前备着……我不是……”
我才不是色鬼……
一种荒唐感浮上扶薇心头,她有几分苦笑不得,问:“你天还没亮就进城买这个去了?”
她抬眼,这才发现宿清焉脸颊红得厉害。
宿清焉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低声:“今天要去参加许二哥的婚宴。”
扶薇望着宿清焉脸颊上的红晕,无声轻叹。真可笑啊,她居然怀疑他。
这样干净纯稚的一个人,明明白白把自己摊开给她看,她居然怀疑他。
扶薇上前一步,轻轻抱住宿清焉。
宿清焉垂眼望着怀里的人,眸色柔和。他的尴尬稍缓,扶薇在他怀里抬眸,问:“郎君在等天黑吗?”
“才天亮没多久。”宿清焉握着黑盒子的手更紧。
扶薇捉弄心起,踮起脚尖凑到宿清焉耳畔,低语:“昨天晚上措失了一次,今晚可以两次吗?”
“薇薇……”宿清焉被她的气息弄得尴尬又酥痒,他不自觉抬臂想要抱住扶薇。
扶薇却旋身离开了他的怀抱,她打着哈欠往床榻去,说:“昨晚没睡好,我要补觉。婚宴我不去了。”
可惜这一日傍晚,扶薇来了月信,一次也没有了。
傍晚,扶薇偎在宿清焉的怀里,拉过他的手,扒拉着他修长的手指数数。
“你在数什么?”宿清焉疑惑问。
“最近四日都不行,若攒到一起,那是五次。”扶薇抬起一双滟着柔光的眸子望着他,“郎君一夜可以五次吗?”
宿清焉立刻捂住扶薇的嘴。
他抬眼望向窗外,最后一抹夕阳落于群山后——天黑了。
他放下了手。
夜里,他会接受扶薇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浑话。
扶薇好笑地偎在他胸膛,心想宿清焉这人秩序感可真强,算是扶薇所见过的人之中秩序感最强的人了。
接下来的日子,宿家的院子需要重建,宿清焉和梅姑便暂时在绘云楼住了下来。
宿清焉还是每隔一日会去学堂授课,不过他不再去支代书摊,他会时不时赶去宿家参与重建,然后其他的时间都留在陪扶薇。
虽然扶薇有时候很黏宿清焉,但是她骨子并非粘人的性子,有时候宿清焉夜里不回来,扶薇问过几次知道他忙于重建宅院,后来他再时不时失踪了两三日,她也懒得问。
扶薇坐在窗边翻看着画册,从窗口吹来的一道风带着丝凉气,扶薇恍然发现已经八月下旬了,烦人的夏日快要结束。
扶薇放下画册,抬眸看向宿清焉。他坐在书案后,写一首祝寿曲。
扶薇隐约记得他说是在城里接到的单子,也没多问。
宿清焉抬眸对她笑,问:“又无聊了?”
扶薇轻“嗯”一声,道:“给我弹首曲子听吧。”
“好。你等收拾一下。”
扶薇看着宿清焉收拾书案。这人好看呀,一举一动都令人赏心悦目。
一张纸从一本书中掉落,宿清焉捡起,多看了一眼。
这是曾经扶薇让宿清焉代笔的那封家书。
“没寄回家?”宿清焉问。
扶薇“唔”了一声,她已然记不清那一日自己对宿清焉编了些什么话。
她一副坦然的样子,说:“我两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十岁的时候,养母也去世了。”
她凑过去,隔着书案弯腰,去拉宿清焉的袖角,笑着说:“糟糕,当初的谎言露馅了。”
宿清焉却陷在扶薇接连丧母的不幸里,他放下家书,握住扶薇的手,望着她的眼睛,神情认真地说:“薇薇,你以后不会再孤身一人没有家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扶薇望着宿清焉的眼睛好半晌,轻笑一声移开目光,嗔笑:“你真是好骗极了。”
“我是你夫君。”宿清焉莫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的声线似乎透着些缥缈遥远之感。
转眼到了九月初,宿家已经重建修建完。梅姑在绘云楼住得不习惯,急着要搬回去。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他们搬回宿家。
侍卫们一件件往马车上搬东西。花影下楼前,被秋火叫住。
“有什么事派人说一声,你别再离开主子身边。”秋火叮嘱。
花影点头:“知道。”
扶薇正下楼,听见他们的对话,她一抬眸,秋火和花影立刻迎上去。
“还没查到?”扶薇问。
秋火满面愁容地摇头:“还没有……这段时日仔细盯着进出水竹县的所有人,仍没找到可疑之人。”
“没发现可疑的人进出,那就在水竹县里面的人中排查。”扶薇丢下这么一句,走下楼去。
这句话点醒了秋火,看来他要重新查一遍水竹县的所有居民,揪出虐杀胡铁柱的人。
搬家这样的事情自然不需要扶薇亲手做什么,可她坐了一路马车,到了宿家之后,还是觉得有些乏。
她懒靠在藤椅里,看着蘸碧和灵沼忙碌。
宿清焉则是在院子里忙碌,他植了些花草在庭院里,正在仔细浇水、修剪。
房间的门开着,扶薇能看见梅姑时不时搬东西进隔壁的房间——宿流峥的房间。
“这个宿流峥神出鬼没的,也没看他在家里住几回。”扶薇问,“他平时住哪儿?”
以前听说宿流峥跟着平安镖局常年在外,可是最近平安镖局也没什么生意都在宋家待着呢。
灵沼摆弄着插花,道:“听宋能靠说,宿流峥出去找生意了。而且他就算回来,也是大多时候都住在宋家。”
住在宋家?那梅姑怎么还这般用心收拾他的房间?可能这就是身为母亲的爱子之心吧。
窗户开着,宿清焉看着她们两个的交谈,想起宿流峥。
想着想着,他手里的水壶忽然掉落。砰的一声响,将他的思绪拉回,他摇摇头,捡起水壶,接了水继续浇花。
搬家匆忙,又非一口气将绘云楼所有东西都搬过来,以至于刚搬过来就会发现落了这个忘了那个,蘸碧和灵沼来回跑了好几趟,此刻又不见了人影。
入了秋,白日渐短,一眨眼晚霞就烧了满天。
扶薇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偎在躺椅里,哈气连连。
“天冷了。”宿清焉俯身,将薄被盖在她身上。他弯着腰,悉心将被角掖得仔细,将扶薇的身子裹起来。
他还没直起腰,扶薇勾住他的脖子。宿清焉摸上她的手腕。他知道她又起了捉弄他的心思。他含笑望着他,说:“松开了。”
扶薇抿了下唇,不吭声也不松手。
宿清焉凝望着扶薇抿起的柔唇,心中出生想要亲吻她的冲动。
他总是将所有心事都写在一双干净的眼睛里。
扶薇从来都不是百依百顺的人,她哼声:“我想吃葡萄。”
“好。我去给你弄。”宿清焉收起那些不该在白日有的心思,出去买葡萄。
可是当他买了葡萄回来时,却是宿流峥。
宿流峥站在门口,看着自己手里的葡萄困惑不解。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拿着葡萄要干什么?
他抬眼,看向睡在躺椅里的扶薇。扶薇已经睡着了。
天色已黑,屋内没掌灯,一片昏暗。
宿流峥轻轻走过去,他弯下腰,近距离地盯着扶薇。
他好些日子没见到嫂嫂了,可是又好像从来没有与嫂嫂分开过。
嫂嫂的唇红红的,看着好软,好想亲,好像咬碎它。
扶薇睡得不沉,宿流峥的气息触到她的脸上,她迷糊睁开眼睛,娇柔一声“回来了”,她的手臂已经伸起勾住宿流峥的脖子,她作势抬起了上半身,凑过去亲吻他。
她的唇覆上来的瞬间,宿流峥整个身体瞬间紧绷,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也倒流。熟悉的诱惑勾得他动弹不得,更多的烧欲天崩地裂般轰隆隆冲击着他。
这个人是嫂嫂啊。
她是哥哥的女人。
哥哥……
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哥哥……
可是,他与哥哥是这世上的最亲近之人,他们不分彼此。他的生命他的一切都可以献给哥哥。
那么哥哥呢?哥哥待他自然也如此。
哥哥的,就是他的。
阴暗丝丝缕缕爬上宿流峥的眸子。他用力擒住扶薇的腰身,将她的身子嵌进怀里。
葡萄早就落了一地。
横冲直撞的回吻,带着吞噬的占有,他抬起一条腿,膝盖抵在躺椅上,带着疯狂的侵占噬吻扶薇的唇齿间每一寸,同时用力去撕扶薇的衣物。
血腥味儿在唇齿间蔓延开,疼痛让扶薇睁开了眼睛。当她看见“宿清焉”扯下腰带,将她的双手交叠,欲要绑她的手时,她脑子里空白了一瞬。
不对劲。
她奋力挣脱,逃开他的唇齿,大口喘息着后退,困惑地唤了声:“清焉?”
在她的这一声“清焉”中,宿流峥的动作微顿。
扶薇终于在一片灰暗中,看清了他的眼睛。一双充满阴邪的瞳仁。
宿流峥望着扶薇起伏的胸口。她的外衣已经被他扯下,贴身的心衣带子一边落下,半遮不遮松松垮垮。
他抬起扶薇的脸,逐步逼近,将自己的脸送到扶薇面前。
“嫂嫂,你亲的是流峥我啊。”
一抹诡异的笑容,在他眼底荡起。
第023章
扶薇看着送到她面前的这张脸, 扬起手臂。“啪”的一声,异常响亮。
凉风从窗缝渗进来,让扶薇身上一阵凉, 她皱了下眉,恼怒地整理着被撕坏的衣裳。
宿流峥的脸被打得朝一侧偏去。他一动不动保持着这样偏着脸的姿势好半晌, 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伸手摸上自己的脸, 微辣的痛感刺激着他,从肌理透进去,一阵快意的酥爽。
真舒服啊。
他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盯着扶薇,问:“嫂嫂消气了吗?”
他抵在躺椅上的膝再往前挪, 碰在扶薇的腿上。他重新逼近扶薇, 捉住扶薇的手腕。
扶薇挣了挣没有挣开。
“你松手!”扶薇怒声。
宿流峥不松,他拉着扶薇的手覆在他的脸上。“嫂嫂还想打吗?”
“嫂嫂不用手软, 继续打啊。”
扶薇如他的愿,用尽全力地又甩了他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比之先前更响亮。
宿流峥歪着头, 舔了下唇角。火辣辣的兴奋在他胸膛叫嚣着, 快意在他血流之中流窜。
毕竟是她先认错人了,连续打了这么两巴天.天更心气饿峮拔咦丝八乙六酒六3掌之后,扶薇稍微消了气。她冷声:“看在你是清焉的弟弟,饶你这一次。出去!”
宿流峥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他转过脸来望着扶薇,问:“嫂嫂, 你觉得在哥哥心里,我和你谁更重要呢?”
扶薇冷笑,不想搭理他这无趣的问题。
“嫂嫂, 我觉得在哥哥心里,我比你重要。我最重要。对, 最重要。”
扶薇抬起眼,审视着宿流峥偏执的神情。
“但是,”宿流峥突然又凑过来,近到鼻尖几乎碰到扶薇的脸,“但是在嫂嫂的心里,一定要把哥哥看待得比我重要。”
扶薇觉得他这话真好笑。“不然呢?”扶薇反问。她拍了拍宿流峥凑过来的脸,“别这么恬不知耻!”
宿流峥微眯起眼,一脸陶醉。
扶薇瞧着他这癖好,无语至极。她抬起一脚朝宿流峥踹去,想让这个古怪的疯子离她远一些。
宿流峥一下子握住扶薇的脚腕。隔着白绫袜,他的指背沿着扶薇的足弓轻轻抚过,一下又一下。酥麻透着他的指背,勾得他心痒。
扶薇眼中慢慢浮现杀意,她冷声:“宿流峥,你再放肆。就算你是他弟弟,我也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是如何?杀了我吗?”宿流峥眼里的兴奋更浓烈。他高兴地笑起来:“嫂嫂,你真的要杀我吗?”
扶薇紧紧抿着唇,气恼直往头顶冲。她太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无赖,也太久没有被气到脸红。
“可是嫂嫂啊,我哥哥不会让你杀我的。”宿流峥伸手想要去摸扶薇的脸。
扶薇立刻将脸偏到一侧,避开他的碰触。
宿流峥收回手,他慢慢蹲下来,抬起一张脸仰望着扶薇。“嫂嫂,你会告诉哥哥吗?”
扶薇冷眼瞥过来,问:“怕我告诉你哥哥你是个混账?”
“不啊。”宿流峥认真道,“告诉哥哥你主动抱着我吻,还要拉着我的手往你身上摸。”
扶薇抓起一旁的枕头直接朝宿流峥砸过去。
宿流峥任由枕头砸到他头上,他兴奋地望着扶薇,阴沉沉的笑容里带着丝无邪。
“滚出去!”
“好,我走。”宿流峥站起身,“嫂嫂不要气坏身体。我没什么,可是哥哥会心疼的。哥哥不好受,我也就跟着不好受了。”
他带笑的眼睛盯着扶薇,一步一步向后退。愉悦在他心里流畅,当真是快活极了。
扶薇胸口起伏,偏过脸去咳了几声。她抬手,用指腹压了压唇角,尝到一丝血的腥甜。
外面传来蘸碧和灵沼端着东西回来的说话声。
扶薇深吸一口气,提声:“花影!”
蘸碧和灵沼对视一眼,一个进屋去回话,一个去后院找花影。
不多时,花影放下手里的事情赶到屋里。一见到扶薇,花影立刻意识到主子神情不对,冷得发寒。
“主子,有什么吩咐?”花影再上前一步。
扶薇抬起眼睛。
花影一下子看清扶薇眼里的杀意。
可是扶薇沉默了很久,也没有下命令。久到花影迟疑地开口再询问:“主子?”
扶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给我拿衣裳,陪我出去走走。”
花影隐约猜到扶薇原本是要吩咐她去杀人的,她不知道扶薇为什么改了主意,但是她向来不会多问,只会服从命令。
扶薇没让蘸碧和灵沼跟着,只带了花影出门。
先前烧了半边天的橘色晚霞,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群山之后,只留了最后那一抹暖橘含白的霞挂在天边。
扶薇驻足,眯着眼睛看着那最后一抹晚霞也消失在视线里,她心里的怒意也退去了不少。
花影不懂扶薇在看什么,见天色彻底黑下来,她问:“主子,要去街市那边转转吗?那边还能有人有铺子,宿家偏僻,都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好玩的。”
扶薇点头。
扶薇走得不快,一主一仆花了些时间才走到水竹县唯一的街市。扶薇沿着长街漫步,走在热闹之中。
街边的商贩和路人频频回头看向她。
瞧着扶薇心情不好,经过几家铺子的时候,花影主动提议进去逛逛。扶薇意兴阑珊都没什么兴趣,后来连迈进铺子都不愿意了。
时间已有些晚,街边的一些商铺陆续关了门,路人也渐少。
“姐姐,买花吗?”
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扶薇侧后方响起,扶薇回头看见一个小姑娘蹲在角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她。
扶薇瞧着她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便想起来了,曾经在她那儿买过花。
扶薇轻颔首,花影立刻将小姑娘身边花篮里的花儿都买了下来。
“主子,您瞧。”花影将花儿捧到扶薇面前,给她瞧。
扶薇垂眸,视线落在这一大捧鲜花上。可花影莫名觉得扶薇并没有在看这些话。
“回去吧。”扶薇转身。
花影再去觑扶薇神色,隐隐觉得扶薇的脸色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
来时带着怒气,扶薇没觉得累。往回走的时候,她才觉得乏,期间歇了几次,才回去。
回到宿家要先经过宋家,扶薇看见灵沼站在宋家的门口和宋能靠说话。
灵沼回头瞧见了扶薇,赶忙辞过宋能靠,小跑着迎上扶薇,弯着眼睛唤一声“主子”。
扶薇在灵沼脸上的笑多看了一眼,视线又越过她,瞥了一眼仍旧站在宋家门口的宋能靠。
花影快走了两步,推开宿家是院门,而后和灵沼立在一边,让扶薇先迈进院门。
扶薇踏进小院,一眼从厨房开着的窗扇,望见宿清焉的身影。
听见院门推动,宿清焉回头,隔着窗扇望向扶薇,清隽的眉眼间立刻浮现温儒的笑。
扶薇走进厨房,宿清焉先开口:“听灵沼说你出去走走了,多出去走走挺好的。”
扶薇不接这话,而是问:“在忙什么?”
“你不是想吃葡萄?多买了些,给你做葡萄渴水。”
扶薇走近,瞧着宿清焉被葡萄染得乌漆嘛黑的手指。
感觉到她的目光,宿清焉说:“捣葡萄的时候还是沾上了些。”
他抬眼对扶薇笑了一下,而后继续忙碌,拿着汤匙将熬制好的葡萄汁,盛进瓷瓶中。
他一边做一边说:“最好晾一晚,明日再饮。”
扶薇看着他将熬制好的葡萄汁盛进四个瓷瓶中,然后将其中一瓶与另外三瓶分开放。
宿清焉微笑着解释:“那一瓶是给留给流峥的。”
扶薇瞬间眯了下眼睛,又在宿清焉抬眼望过来之前恢复寻常。她弯眸对宿清焉柔笑,说:“你这手可要好好洗才能洗干净。”
宿清焉指尖相蹭,亦觉得脏污的手指很不雅观。他轻颔首,立刻转身走到一旁的洗手架前,仔细洗手。
扶薇望着格外放置的那一瓶葡萄渴水,聚在眼里的杀意彻底散去。
算了,宿流峥毕竟是宿清焉的弟弟。只要宿流峥不再惹她,这一次她可以为了宿清焉饶过他。
扶薇神色彻底恢复如常,朝宿清焉走过去,看他慢条斯理地洗手。
弄到手上的葡萄汁不好清洗,他将胰子弄出的沫子涂满指上,亦不能在一时间将指端洗净。
扶薇伸手于他的手背上捏了一点泡沫,涂到宿清焉的脸上。
宿清焉无奈一笑,用带着哄意的语气低语:“别闹……”
“我的手也脏着,还没来得及洗呢。”扶薇伸出双手,递给宿清焉。
宿清焉刚要伸手拉着扶薇的手帮她洗,眼角的余光看见梅姑进来厨房,他瞬间收回手,一本正经地唤了声“母亲”。
扶薇瞧着他端方的姿态觉得好笑,不过也没难为她,收回了手。
“薇薇散步回来了,正好也该吃晚饭了。”梅姑看了一眼宿清焉在洗手,“好,你们洗了手就来。”
梅姑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去端晚上。立在院子里的花影和灵沼赶忙进来帮忙端饭菜。
她们将最后一道菜也端了出去,厨房里只有宿清焉和扶薇两个人了。
扶薇正打量着厨房,手被宿清焉拉住。她疑惑回眸,看着宿清焉将她的一双手放进刚换的一盆清水里。他洗得发红的干净指腹于水中轻轻抚着扶薇的手背,给她洗手。
“你母亲进来了!”扶薇突然说。
宿清焉立刻松了手,因为动作太快,盆里的清水溅起。
扶薇轻笑一声。
梅姑并没有来。宿清焉颇为无奈地看了扶薇一眼,拿了一方巾帕将溅到扶薇脸上的水珠儿擦去,然后拉过她的手,继续帮她洗手,然后再拿着帕子帮她擦水。
“不用擦了。”扶薇道。
“天冷了,小心凉。”宿清焉仔仔细细将扶薇双手的水渍擦净。
晚膳摆在庭院里,梅姑已经坐在桌边等着,看着宿清焉和扶薇从厨房出来,梅姑的视线不由落在扶薇的肚子上。
算着日子是是不是应该显怀了呢?可扶薇腰身细得惊人,一阵凉风吹来,吹动扶薇身上的裙子紧贴在她身上,更将她的腰身衬得纤细无比,不盈一握。
宿清焉和扶薇已经走近,梅姑收回视线,笑着说:“有些晚了,快些吃吧。”
今天是搬过来的第一日,梅姑执意要亲自下厨,蘸碧和灵沼只给她打下手。
扶薇很喜欢梅姑的手艺,笑着夸赞:“您的手艺真好。像跟人系统学过呢。”
梅姑笑了笑,随口说:“以前在大户人家的厨房做过工。”
扶薇想起宿清焉的厨艺,道:“清焉也是跟您学的吧?”
“是。他学东西快,看着我做几回就会了。”梅姑赞赏地望着宿清焉。在她的眼中是身为母亲的骄傲。
“那清焉读书识字也是跟您学的吧?”扶薇再随口问。
梅姑却戒备地看向扶薇。不过只是一瞬,她回过神,反应过来这份戒备没有什么必要,笑着点头:“教过一点点。”
扶薇亦是警惕性很高的人,梅姑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戒备没有逃过扶薇的眼睛。
扶薇淡笑不语,继续吃着东西,心里却不由多想了些。
梅姑望了一眼夜空,叮嘱:“最近雨水多,晚上别忘了关窗户。你们也要都多穿些,以防染上风寒。”
宿清焉含笑颔首称是。
晚上,梳洗过后。扶薇今日去街市转了一圈的疲乏立刻浮现,她懒倦地靠在宿清焉身上,声音也软绵:“我走不动了。”
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夜里,宿清焉总是会纵着扶薇的缠黏。
他弯腰抱起扶薇,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
扶薇躺在床上,闷声:“我嘴疼。”
“怎么了?”宿清焉凑近去看。
扶薇也没避,由着他轻轻剥开她的唇。宿清焉看见扶薇娇唇里侧破了一块,他立刻皱眉:“怎么弄的?吃饭的时候咬到了?”
怎么弄的?
扶薇一下子想起宿流峥压着她时气势汹汹的噬吻,那种喘过气的压迫感和腥甜的疼再次想起,让扶薇皱起眉。
长公主的身份,扶薇必然是高高在上的性子。那口气堵在她心里没得纾,再看面前宿清焉那张和宿流峥一模一样的脸庞,扶薇心里本来已经消了的气愤又浮现。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为了宿清焉才妥协,没有取宿流峥的狗命。
如此,她如何能不迁怒宿清焉。
偏偏,他不仅无辜,又用这样温柔、心疼的目光望着她。
扶薇深吸一口气,突然握住宿清焉的手腕,将他拉上床榻。
宿清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顺着她的力道,依着她的意思躺在床榻上。紧接着,扶薇直接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看着扶薇含着愠意的眉眼,宿清焉疑惑地轻唤:“薇薇?”
第024章
“薇薇?”宿清焉迟疑地轻唤。他望着扶薇带着丝愠的眼睛, 知道她心情不好。两个人这样的姿势,对于宿清焉来说实在是有些别扭,不成体统。宿清焉犹豫了一下, 才克制着没有将扶薇从他身上推下去。
他握住扶薇的手腕,温声问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谁惹了你不高兴?”
扶薇抿着唇, 居高临下盯着他不说话。
“你……能不能先下去?”宿清焉试探着问。
扶薇还是抿着唇不说话。她盯着宿清焉的脸颊, 从他的脸上看见那个讨厌的宿流峥的影子,这让她心情更不好。
她什么时候让自己憋屈过?这几年最艰难的时候,她也只不过是忍一时,过后总要争回一口气。
可今天这事儿, 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争回一口气。
她甚至不愿意告诉宿清焉。
这个人啊……太单纯了, 她有些不忍看见他这双干净的眼睛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染得事故、复杂。
“薇薇,到底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宿清焉再一次温声询问。
扶薇坐在他的腰上, 宿清焉缓慢坐起身,再双手护在扶薇腰后, 免得她跌滑下去。
宿清焉坐起身, 双臂环着扶薇,将人圈在怀里,两个人的上半身几乎贴在一起。
宿清焉抬起一手轻抚扶薇鬓间的发丝,微凉的指腹划过扶薇的脸颊,扶薇抬起眼睛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
宿清焉浅浅地笑着。他低头凑到扶薇嘴边, 轻轻地吹。
“明天就不疼了。”他清温的声线噙着只有在夜里才会有的温柔哄意。
他再抬眸望扶薇,见她还是紧抿着唇,神色不愉。宿清焉迟疑了一下, 贴上去,轻轻地亲吻她。
他的吻温柔又专注, 从扶薇的唇角开始,细密柔情地吻摩。又因为扶薇的一侧唇瓣内侧咬破了,他此刻的动作格外温柔。就连更进一步探伸的吻,也十分温儒,他总是轻轻地探,再如品尝仙酿一样吮吻一下,又立刻重新贴吻扶薇的唇,直到扶薇的舌主动给予,才会慢慢加重这个蜜津柔吻。
亲吻就应该是这样温柔的一件事情才对,扶薇心里的暴躁慢慢得到了纾缓。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扶薇闭上眼睛,手心抚上宿清焉的脸颊,专注地回吻、品尝。
她的身体逐渐软下去,逐渐将重量全部倚靠在宿清焉的身上。
扶薇偎在宿清焉的怀里,两个人缓缓倒进柔软的床榻。
床幔无风自动,悠扬地浮晃。宿清焉的手臂探出天水碧的床幔,伸到床头,拉开抽屉,摸出里面的黑盒子。
扶薇偏过脸,看着两个人解下来的衣带。她黑色的衣带与宿清焉白色的衣带纠缠在一起,密不可分地相缠。
不知怎么的,她眼前突然就浮现宿流峥阴邪的笑容,想起他单手握住她交叠在一起的手腕,欲要将她的手绑起来。
扶薇刚蹙眉,就被一阵进伸的纾意驱离了所有思绪。不该在这个时候想起的人与事皆散去,她抬手,纤细的手臂紧紧攀在宿清焉的肩背,紧密地拥抱着他。
扶薇许久没有走那么远的路,今日傍晚走得久些,人身上也乏。床笫之愉抹去了她的乏,同时也让她比往常更早更沉地进入酣眠。
她白里透着嫩粉的脸颊贴在柔软的锦被间,睡着的眉眼是白日罕见的温柔。
宿清焉俯身,轻轻去吻她的额头。
扶薇已经睡了,他也该睡才是。
可是、可是……
宿清焉搭在腿上的长指微微地颤着。他盯着扶薇的神情,在不惊动她的前提下,轻轻拉开盖在她身上的锦被。
丝滑的锦被下,她莹白如雪的娇躯展现在宿清焉眼前。宿清焉心里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移不开目光,垂涎地凝望着。他眼前甚至浮现两个人刚上榻时,扶薇推到他跨坐在他身上的情景。
如果他没有坐起身,她之后会怎么对他?宿清焉的眼前逐渐浮现了些画面。
宿清焉又猛地回过神,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想什么?真是龌龊至极。
宿清焉几乎是慌乱地将锦被重新给扶薇盖好。
他怎能一己之贪,让她冒着凉的风险?宿清焉俯身,小心翼翼将被子给扶薇盖好。他慢慢躺下,偎在扶薇身侧,于一片灰暗中凝望着扶薇。
她已经是他的妻,尊之重之爱之护之,他不能更贪。
第二天上午,扶薇正让宿清焉弹琴给她听,灵沼从院外跑进来,环顾了一圈。
她总是往外面跑,时常能带来些水竹县里的八卦,回来说给扶薇听。
扶薇瞥一眼她神情,就知道她又打听来什么好玩的事情了。恰好宿清焉一曲终了,扶薇勾了勾手,让灵沼进来。
“又听了什么故事?”扶薇问。她端着水杯,饮了一小口温水。
“不是故事,是出事儿了!”灵沼道,“昨儿个晚上有个小姑娘遇害,被、被……”
灵沼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才继续说:“被先奸后杀了!”
扶薇和宿清焉同时皱眉。
梅姑正在晾晒果子,闻言立刻走过来,问:“谁出事了?”
“好像是姓孙,经常去街市那边卖花。”
梅姑“哎呦喂”一声,心痛不已。水竹县地方不大,人们几乎都认识,梅姑也认识那个小姑娘。“居然是文秀那孩子,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宿清焉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扶薇昨天晚上还在那个小姑娘手里买过花。那个小姑娘才十岁出头的年纪!
真是恶劣!
梅姑痛心疾首地坐下,嘴里不停念叨着那个小姑娘的好。
“她母亲生了重病,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做家务照顾母亲不说,得了闲就跑到山上去摘花拿去卖钱给她母亲买药……”梅姑说着说着,眼睛逐渐泛了红。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遭到这样的残害,水竹县的人皆是愤怒不已,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衙役也罕见地勤快起来,挨家挨户地问话找线索。
下午,衙役来到了宿家。
“宿流峥昨天晚上在家吗?”
“在家!”梅姑脱口而出。
扶薇却皱眉,梅姑在说谎!宿流峥昨天晚上根本不在!突然想起宿流峥压过来啃吻她的流氓德行,他那阴邪的眼神实非善类,联想到梅姑的撒谎,难道真的是宿流峥干的?
衙役又问了几句,转身要走。
扶薇突然开口:“宿流峥昨天晚上不在家。”
梅姑愣了一下,赶忙说:“他在——”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梅姑语塞地下意识地看了宿清焉一眼。
“到底在不在?”衙役转身回来,疑惑地打量起周围。
他们看看梅姑,又看看扶薇,想要知道谁在说谎,最后他们两个将目光落在宿清焉的身上。
在水竹县,宿清焉是人人皆知的君子,从不说谎话。
宿清焉道:“我弟弟昨晚没有回来。”
梅姑眉毛拧起来。她又很快反应过来,赶忙说:“我家流峥最近都住在宋家,两家挨得近,在宋家也就是在家。”
她又解释:“你们也知道,流峥他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宋家的。”
这事倒不是秘密,水竹县的人都知道宿家那对双生子不能相见的邪门事儿。
两个衙役没有再多问,立刻大步走出宿家,去宋家问话。
扶薇起身回了房。
宿清焉追进去,看见扶薇神情恹恹地靠坐在藤椅里。他朝扶薇走过去,于她身前俯身与她平视。
“母亲不是故意说谎,只是弟弟常年在外,兴许母亲说的在家是相较于往常在外奔波。”宿清焉温声解释着。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扶薇情绪的起伏,也能十有八九地猜中扶薇的心事。
扶薇转眸望着宿清焉,默了默,才开口:“之前就听说过你弟弟这个人脾气不好人缘也不怎么样,时常打架斗殴。清焉,你确定不会是他干的吗?”
“不可能是他。”宿清焉说得斩钉截铁。
扶薇问:“这般信任你弟弟?”
宿清焉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条件地信任宿流峥,分明他与弟弟自十岁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了。
若别的祸事,宿清焉不敢打包票,可这一件事,他就是莫名直觉一定不是宿流峥干的。
他认真道:“一定不是他。”
扶薇没有想到宿清焉这般信任他的弟弟,这兄弟俩感情好得让扶薇略有意外。
她笑笑,说:“你不用与我解释,我又不是官府查案。”
她心里又有一丝庆幸,庆幸昨天没有一怒之下派人杀了宿流峥。
虽然她与宿清焉不过露水姻缘一场,早晚会分道扬镳。可宿清焉待她好,她也愿意在范围之内待他好一些——至少别成为杀他家人的仇人。
宿清焉看着扶薇的脸色柔和下来,他提议:“看你昨天出门了,要不明日带你去城里走走?城里比水竹县要热闹更多。”
扶薇本来对出门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不过她抬眸望着宿清焉轻轻弯唇,她朝着宿清焉勾了勾手指。
宿清焉疑惑靠近附耳。
扶薇侧过脸凑到他耳畔,低语:“又要买黑盒子里的东西啦?”
宿清焉微怔,匆忙反驳:“不是!”
他转眸看向扶薇,看见她脸上得逞的灿烂之笑。她的笑靥映在宿清焉澄明的眸中,他也不知不觉跟着微笑起来。
“你啊……”宿清焉的一声轻叹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
“好吧,明天去城里转转。”扶薇抬手,亲昵地勾着宿清焉的脖子。
她总是不分夜里白日突然与他亲近起来,这让宿清焉无措又不适。但他也只能无措罢了,从不会指责扶薇什么。
他将扶薇勾着他脖子的手拿下来,无奈地往外走。
“去哪儿?”
“给你拿葡萄渴水。”
第二天一早,梅姑听说宿清焉和扶薇要进城去,她连连点头:“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着呢。薇薇身体太弱了。”
说着,她的视线下意识又落在扶薇的细腰之上。
“时辰不早了。母亲,我们这就出发了。”宿清焉道。
梅姑收回视线,笑着说好,又叮嘱了宿清焉几句让他照顾好扶薇。
扶薇不想骑马,和宿清焉乘车进城。她没带灵沼,花影在前面赶车,蘸碧跟着坐进马车里。
“对了,”扶薇忽然问,“知州的女婿没有再找麻烦吗?”
宿清焉摇头:“暂时没有。也可能是因为正忙着接待黜陟使。巡使大人已经到了,最近住在知州府上。”
扶薇先前已经从宿清焉口中得知是宿流峥的另外一个师父暂时解决了这件事,不过用贪污的罪证要挟,这样的方式让扶薇皱眉。
无他,执政多年的经历让她对贪污深恶痛绝。她有心料理这个许知州,至今还没有出手是因为黜陟使刚好到了,她想看看这个巡查官员的黜陟使有没有本事。若是个废物,一并处置了。
扶薇抬眸看向宿清焉,见他微蹙着眉,陷入沉思的模样。
“你是觉得事情还不算彻底解决吗?”扶薇问。
“自然不算。”宿清焉坦言。
扶薇捉弄心起,随口说:“宿郎不若求求我,说不定我有办法摆平呢。”
宿清焉抬眼看过来。
扶薇继续说着玩笑:“京里来了官员,说不定我认识,甚至是我老相好,我能说上话呢。”
宿清焉清隽的面容微凝,他微张了嘴想说什么,又盯着扶薇慢慢抿起唇,将脸偏到一边去。
扶薇讶然。
这是生气了?
她只是说玩笑而已呀。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坐在角落里的蘸碧,见蘸碧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扶薇沉默了。
蘸碧这个表情好像在告诉她——那个黜陟使真的是她老相好。
“哪个官员来地方了?”扶薇问。
蘸碧小声说:“祝明业。”
扶薇沉默地端起小方桌上的一杯温水,心无杂念地小口喝着。
接下来的路,马车里一片安静,扶薇和宿清焉几乎都没有再开口。
到了地方,花影将马车停在路边。
蘸碧先跳下马车,宿清焉跟着要下车时,扶薇指尖轻轻勾了下他的手心。
宿清焉回眸,撞见扶薇脉脉柔眸。
宿清焉什么也没说,飞快地回握了一下扶薇的手。眼看扶薇的唇畔瞬间绽出笑靥,宿清焉立刻收回目光,行为端方地下了车,又若无其事地立在一旁扶扶薇下车。
南源城的繁华热闹自然不是小小水竹县可比,就连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比水竹县要热烈许多,花样繁多。
街市商铺多,人更多。
宿清焉让扶薇走在路里侧,以身护着她,免得碰撞磕碰。
经过一家丝绸店,扶薇遥遥看见秋火站在远处对她使眼色。知道秋火有话要禀,扶薇把宿清焉支开。
“宿郎,我自己逛这里就好,你去给我买些别的。”
“买什么?”宿清焉问。
扶薇示意宿清焉低头,待他靠近,她凑到他耳边低语:“黑盒子里的东西太少了,不够。”
宿清焉微怔,颇为无奈:“薇薇……”
扶薇惊讶望着他,反问:“你不喜欢那个了吗?”
周围是街市的吵闹,耳畔却是扶薇露骨的言辞。宿清焉的脸颊几乎是一瞬间泛了红。
免得她再说让他在外心跳加快的胡话,宿清焉移开目光,匆匆道:“我去买。有些远,要过一会儿再来寻你。”
扶薇颔首。
目送宿清焉颀长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扶薇并没有走进路边的丝绸铺,而是走进一旁的偏僻小巷,接过秋火递来的密信。
她没有直接拆开看,而是先递给了蘸碧收起来。
扶薇走出小巷,沿着长街缓步,悄无声息地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一阵吵闹声让扶薇驻足,她循声望去,一眼看见一家酒楼二楼窗口的祝明业。
祝明业正死死盯着她,先看见了她的身影。
扶薇“唔”了一声,有些无奈地喃喃自语:“撞见熟人了……”
宿清焉有些不放心扶薇,去而复返,却发现扶薇跟着一个男子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宿清焉愣住。
扶薇是故意支开他的吗?
他不自觉跟了上去。
他站得很远,只遥遥望着。扶薇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那名男子对着扶薇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他眯起眼睛来,隐隐看见那个男人似乎哭了。
扶薇抬手,递上一放帕子。
祝明业哽咽地偏过脸,嫌丢人不肯接。
扶薇叹息,将手里的帕子再往前递去。
祝明业这才伸手去接扶薇递来的丝帕,连同扶薇的手一并握在掌中。
宿清焉眼睁睁看着扶薇的手被别的男人紧握,他的呼吸一窒,仿佛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他干净的眸子逐渐空洞,继而阴邪。
第025章
“宿二哥?是……是宿二哥吗?”
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询问。
在这一声“宿二哥”里, 宿流峥彻底占据了这具身体。他回头,掀起眼皮瞥向身后的姑娘。
“真的是你呀!我没认错人!”林芷卉翘着唇角奔过来,“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少女明艳灿烂, 一双圆圆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宿流峥。奔跑时,发上的流苏簪花一晃一晃的。
宿流峥瞥了她一眼, 便移开了目光, 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芷卉正是曾被历高飞觊觎,灵机一动把自己当镖物找上平安镖局的那个姑娘。
“我……”林芷卉仰着一张笑脸望着宿流峥,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了一下, 向后退了半步, 郑重地弯了弯膝行谢礼。她认真道:“本来应该登门道谢,可是家里不准我去……”
林芷卉的眉头拧起来。
事关姑娘家的名声, 家里希望她将那段经历彻底隐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于平安镖局, 已经付了钱, 没有必要再登门道谢,平白再添麻烦。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那是绝望之时的相护,纵是金钱交易,林芷卉心里也藏着些感激。
所以她这次跟着祝明业,偷偷跑回了南源城。
“宿二哥, 那个历高飞后来可有找你的麻烦?”林芷卉个子小总要仰着脸去看宿流峥,“我这次来也是要暗暗惩治那个恶人!”
“死了。”宿流峥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大小姐,却并不因为宿流峥不耐烦的语气而不高兴, 林芷卉点点头,笑着说:“那就好!没给你们带去麻烦就好!”
宿流峥冷笑了一声。“怎么没带去麻烦?”
“还有。”宿流峥沉声, “你看着我傻乐呵什么?别把我当好人。我和历高飞那种货色没什么不同。”
林芷卉脸上的笑不由一僵,望着宿流峥的脸色,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半步。
“芷卉?”祝明业皱着眉头喊。
林芷卉歪着头,视线越过宿流峥循声望去,看见小巷里的祝明业,同时还看见了一个身形纤细婀娜的美人在祝明业身边相伴。
她弯着眼睛笑,一边朝祝明业走去,一边拉长了音打趣:“好呀,我说怎么不见表哥的人影,原来是有佳人相伴呀!”
祝明业却在她打趣时,下意识去看扶薇的表情,继而神情一黯。
扶薇转过身去,恰好林芷卉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看清扶薇的脸,林芷卉懵了一下,喃喃:“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扶薇唇畔浮起一抹浅淡疏离的笑,面对外人时,她的笑里自带着高高在上的尊贵。
林芷卉瞬间睁大了眼睛,她把扶薇认出来了!“长……”林芷卉腿一软就要跪下去。
扶薇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对她缓缓摇头。
林芷卉立刻回过神,明白长公主出现在江南必然是隐藏了身份,不想暴露自己长公主身份!她欲跪的腿生生停住,要喊出的称呼也咽了回去。
扶薇的视线已经越过了林芷卉,望向宿流峥,问:“清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宿流峥扯了扯一侧的唇角勾出一丝笑来,他转过身去,似笑非笑地盯着扶薇的眼睛,玩味道:“嫂嫂又认错了。”
嫂嫂?
祝明业和林芷卉同时呆住!这个人管谁叫嫂嫂?管长公主叫嫂嫂?这怎么可能!长公主还不治他的罪?兄妹两个不敢置信地看向扶薇,果然看见扶薇的脸色极差。
扶薇看着宿流峥那张阴笑的脸,一瞬间变了脸色,她冷笑:“你非要和他穿一样的衣服?”
林芷卉和祝明业的眼睛瞪得更大!原以为长公主因宿流峥胡言乱语而气愤。可是长公主在说什么?长公主说的话怎么像承认了这嫂嫂的身份?
闻言,宿流峥皱眉。他展开手臂,瞥了一眼身上的长衫,顺势将碍事的衣袖往上挽了一截。他一边挽袖,一边盯着扶薇,意味不明地笑:“我和哥哥的东西从来都是共享,不分彼此。”
明明是一样的旧素衫,穿在宿清焉身边是那般如玉公子风度翩翩,可穿在宿流峥身上,扶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扶薇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双生子都喜欢用一样的东西,可宿清焉和宿流峥却是如此,在宿家有太多一样的两份东西。至于衣裳,那就更是如此。
宿家不是富贵人家,并无锦绣华服,宿清焉总是穿着款式最简单的长衫,甚至有几件一模一样的衣裳。好似梅姑总是习惯扯一大块布,能做几身就做几身。
扶薇以前没怎么在意宿清焉的衣裳,只觉得他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仪表堂堂。可如今看见穿着一样衣裳的宿流峥,顿时嫌弃起这些半旧的衣裳。
她抬了抬眼,避在远处的花影和蘸碧立刻迎上去等吩咐。
“去打听一下,哪家制衣最好。”
蘸碧立刻小跑着去打听。
——扶薇要给宿清焉裁新衣。只能他穿。扶薇不想再看见宿流峥穿得和宿清焉一样!
扶薇抬步走出小巷,经过宿流峥身边的时候,宿流峥低笑一声,道:“不守妇道。”
扶薇瞥他一眼,讥笑:“你先守一守弟道,再来置喙。”
宿流峥收了笑,撩着眼皮目如毒蛇地盯着扶薇走远。
扶薇已经带着花影走出很远,小巷里的三个人都还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
林芷卉最先回过神,她拽了拽祝明业的袖角,小声说:“表哥,你别再这样了。”
林芷卉虽然声音很小,宿流峥却听见了,宿流峥上下打量着祝明业,口气不善地问:“你们什么关系?”
祝明业正陷在伤怀里,面对宿流峥审问的态度,他剑眉一皱,反问:“你又是什么人?与你何干!”
林芷卉不懂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怎么就剑拔弩张了,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赶忙介绍:“表哥,这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流峥哥哥,我的救命大恩人!”
祝明业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一身戾气的宿流峥。
表妹将这个人夸得天神下凡般神武,可是今日瞧着怎么不像个好人?
不过既救过林芷卉,祝明业稍微收了收怒气,将扶薇递给他的丝帕仔细收进袖中,对林芷卉说:“我还有事,你让侍卫送你回知州府。”
祝明业隐隐觉察到一道阴森森的目光,他一抬头,恍然宿流峥盯着他正往袖中塞的丝帕。祝明业不悦地将丝帕最后一角也彻底塞进袖中藏好,大步朝外走去,去追扶薇。
经过宿流峥的时候,祝明业脚步微顿,问:“她……真是你嫂嫂?她真的和你兄长……”
宿流峥抱着胳膊,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瞥着祝明业。“怎么,你和她偷情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
祝明业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长公主和卫行舟的婚事泡汤了,他暗中得了消息知道长公主来了江南散心养病,所以才领了这趟差事,说不定能遇到她呢?
遇是遇见了,但是……
难道他又一次和她错过了?他面色凝重,也不再和宿流峥多说,快步追上扶薇。
扶薇让蘸碧去找裁衣铺子,蘸碧问到几家,其中一家竹兰坊离得最近,不过二十多布的距离。
扶薇带着花影和蘸碧迈进铺子,老板一抬头,顿觉得美人华彩照人,整个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他笑着大步走过去,眯着眼睛询问要什么款式的衣裳,是量体裁衣,还是要选店里的成衣。
“给男子裁衣。”扶薇回了这么一句,便渡着步子走到布料架子前,仔细挑选着布料。她挑得虽仔细却并纠结,很快选好。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嗯,先用这四匹布做四件。”扶薇道。
“好好好。”老板立刻让店里的伙计记下。他再笑着问:“什么尺寸呀?”
扶薇“嘶”了一声。她想了想让蘸碧去刚刚的丝绸铺子那儿寻宿清焉。
蘸碧去寻人没寻到。
扶薇想着宿清焉走时说过要去的地方有些远,可又没说到底有多远。
扶薇迟疑着继续在这里等着,还是下次再让宿清焉过来量尺寸。
祝明业一直守在一边,瞧着扶薇挑选男子衣装的布料,心里五味杂陈。他还是不敢相信扶薇居然成亲了,她不是说过吗?她的婚事不可能草率地凭借喜好,必要有利可图。
扶薇转眸,视线扫过祝明业,又从店铺开着的大门望向外面热闹的街市。
宿流峥居然没有走远。隔着一条街,他蹲在街对面,嘴里叼着根杂草,眯着眼睛朝这边看。
扶薇不喜欢他这种打量的目光,好似将她视为掌中物。这对扶薇来说,是一种冒犯。
扶薇移开目光之后,重新将目光落在宿流峥的身上。虽然他身形放浪不羁像个街头地痞,可他身量确实和宿清焉一模一样。
扶薇侧首,招来花影吩咐。
花影很快朝宿流峥跑过去,传话:“我们主子请你过去帮忙量尺寸。”
宿流峥吐了口中叼着的杂草,穿过街道,吊儿郎当地踏进竹兰坊。
“嫂嫂找我啊——”他朝扶薇走过去。距离扶薇不到半步的距离停住脚步,微眯着眼睛低头看她。
这样近的距离,立刻让祝明业不悦地皱了眉。
“替你哥量尺寸。”扶薇语气凉薄。
“好啊。我最喜欢帮哥哥做事情了。”宿流峥笑起来,视线越过扶薇,看了祝明业一眼。
祝明业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这目光里的敌意。
店里的伙计拿着软尺过来,宿流峥走过去,主动张开双开双臂,让店里的人量尺寸。
他望着扶薇,慢悠悠地说:“我和哥哥身形完全一样,从小母亲给我们做衣裳量尺寸的时候,总是嫌我调皮乱动,都是给哥哥量。今日终于量我的尺寸了。”
扶薇冷冷地瞥着他,道:“我看你不仅调皮乱动,嘴巴喋喋不休也讨人厌得很。”
宿流峥唇畔微漾,他盯着扶薇的目光里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说:“我这张嘴吧讨不讨人厌,嫂嫂最清楚了。”
扶薇一下子想到那一日躺椅上的荒唐,她脸色彻底冷下去,拂袖转身,催:“量好了没有?”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店里的伙计赶忙蹲下来量最后的腿长。
扶薇转身往外走。蘸碧急忙对竹兰坊的老板说:“这个定金,到了日子我们会来取。”
“好好好!”老板立刻接过。
蘸碧和花影跟着扶薇出去,祝明业也一同跟了出去。
宿流峥眯着眼睛盯着祝明业,这个人可真不要脸啊,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嫂嫂。
宿流峥舔了舔牙齿。
好想,好想揍死他啊。
扶薇刚走出竹兰坊,街头突然有很多官兵朝这边走。
“闪开闪开!”开路的官兵将街市上的百姓让道路两旁赶去。
南源城的知州许茂典听闻黜陟使在这边的酒席上突然离席,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他得了消息,立刻匆匆从府邸赶过来。
——接待黜陟使可是这段时间最为重要的事情!不能出半分差错!
扶薇踏出竹兰坊,被火辣的日头烤着,觉得一阵眩晕。她想离开人群缓口气,偏偏许茂典带着官兵往这边走,让本就拥挤的人群更是往这边凑。
扶薇眩晕感越来越重,脚步虚浮地晃了一下。
有那顽皮的孩童不惧官老爷,反要凑过来看热闹。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从扶薇身后的台阶上跑下来,不小心撞到扶薇。
花影回过神来,立刻伸手挡在扶薇身前,护着她没有跌倒。
站在扶薇另一侧的祝明业同时伸手,稳稳扶住扶薇的小臂。
“怎么了?”祝明业焦声。他看向扶薇,见扶薇脸色发白,眉头紧抿地半垂了眼。
花影和蘸碧立刻围上来。
宿流峥站在竹兰坊的门槛内,眯着眼睛看着祝明业握着扶薇小臂的手掌。
真是大胆啊。
这只手,居然敢碰他们的女人。
花影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将祝明业赶走,她来扶着扶薇。
宿流峥眼底的戾气这才稍消。
许茂典已经赶到了近前,先看一眼情景,摸不着扶薇的身份,陪着笑脸对祝明业道:“祝大人居然在这里。”
祝明业满眼焦急和心疼地望着扶薇,哪里还顾得上许茂典。
许茂典瞧出祝大人对这位女郎的爱护之意,赶忙笑着说:“这位女郎是不舒服吗?祝大人不如带着她去寒舍休息,属下府上有医术高超的大夫,让大夫好好给其诊治一番。”
祝明业记挂着扶薇的身体,却不敢自己拿出意,而是询问地望向扶薇。
第026章
扶薇迟疑了一下, 问:“多远?”
祝明业立刻说:“不远!”
他又立刻让许茂典安排。
看着两位官老爷护着个女郎乘车离去,街市上的人不由议论纷纷。
“那位就是京里来的大官儿吧?一定是大官,知州大人居然都要陪着笑脸弯着腰和他说话哇!”
“这不是废话嘛。从京城来的官儿能小吗?”
“这位京里来的官爷看上去好年轻, 真是仪表堂堂年少有为啊!”
“这……来地方当差还带着女人吗?啧,这难道就是京城里的官老爷的做派?”
“可我怎么瞧着那个女人有点眼熟……”
“我想起来了!水竹县的那个富商女!租下绘云楼一整年的那个有钱女人啊!”
“听说那个女人嫁给了水竹县的一个书生?”
“啧啧, 早就听说她原本是京城里一个官老爷的小妾, 被抛弃了,所以来了江南。来了江南之后又匆匆找了个人嫁了。难道她以前就是给这位祝大人当小妾……”
宿流峥躲在人群里,听着这些议论,脸色阴沉着。
嫂嫂以前是那个人的小妾?
他若有所思望着扶薇离去的方向, 半晌之后, 又推开人群,追着扶薇走远的方向追去。
知州府上吗?他知道在哪里。
扶薇身上不舒服, 街市上人多吵得她更头疼。上了马车,她才觉得好多了。
“主子, 需要我回去拿药吗?”蘸碧询问。
“不用。歇一会儿就好。”扶薇想了想, 又说:“你去丝绸店前等着。”
等什么?自然是等宿清焉回去。
蘸碧有些惊讶扶薇对宿清焉的上心,人不舒服了还能记挂着宿清焉。她点头称是,叫停了马车,回去寻姑爷。
蘸碧走到半路,迎面遇见宿流峥。她在宿流峥的脸上仔细看了看,才辨出来这个不是姑爷。
“看什么?”宿流峥抬了抬眼睛。
蘸碧福了福身, 道:“回去寻姑爷,错认二郎了。”
宿流峥心里一阵烦躁,突然暴跳如雷:“有什么可认错的?你看清楚!他是他, 我是我!我们是两个人!”
蘸碧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半步。
到了知州府上, 许茂典立刻让人引路带扶薇去雅室休息。扶薇谢绝了让府里的大夫给她诊脉。进了雅室,她偎在美人榻上休息着。
花影在门外守着,亦是独绝旁人进来打扰。
扶薇身体不舒服,也不是非要来知州府上休息。只是她要问一问祝明业是否知晓许茂典贪污之事。
扶薇偎在软枕上,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很犹豫。一方面,她是真的想放手,什么都不再管。可另一方面,心里总有很多记挂,不忍坐视不理。
扶薇慢慢合上眼睡着了。她没睡多久,只睡了两刻钟便醒过来,人也舒服了许多。
她睁开眼,宿流峥放大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她愣了一下,立刻提声:“花影!”
花影立刻从门外进来,看见屋内的宿流峥时,也懵了:“我、我一直守着门外,他是怎么进来的……”
花影环视,看向开着的窗户。可就算宿流峥是从窗户进来的,她不应该听不见啊!
宿流峥直起身,直接坐在美人榻的边缘,翘起二郎腿,伸手拿起小几上的橘子,慢悠悠地剥着。
“嫂嫂怎么能随随便便去别人家睡觉呢。”宿流峥将剥好的一瓣橘子放进口中,“这样是不守妇道之举。”
扶薇微眯着眼睛盯着宿流峥,冷声:“花影,你先出去吧。”
花影怔了怔,心中有疑惑却不会问,立刻退出房,且将房门关上。
宿流峥有些惊讶,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扶薇,问:“嫂嫂怎么把外人支走了?有悄悄话和我说?”
扶薇坐起身,将软枕挪到身后靠着,调整了个更舒服些的坐姿,问:“胡铁柱是你杀的?”
宿流峥点头。“他烧了我的房子,我只杀他一个人,连他家宅子都没烧。我已经很宽容大量了。”
扶薇想起秋火向她形容的胡铁柱死时的惨状,她皱了皱眉,再问:“孙文秀也是你杀的?”
宿流峥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皱着眉努力去想。
“谁?”他想不起来,突然抬起眼睛望向扶薇。
四目相对的瞬间,扶薇好像看见了宿清焉。
宿流峥皱眉,语气不耐烦:“不记得了。可能吧。反正死在我手里的人很多。”
他脸上露出阴邪的笑,给与扶薇的那种宿清焉的感觉霎时烟消云散。
扶薇眼前浮现孙文秀笑着喊她姐姐问她要不要买花的稚嫩脸庞,她声音冷下去:“杀人要偿命。”
宿流峥笑得更猖狂:“嫂嫂这话真有趣。杀人偿命就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样,都是屁话!”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扶薇明明一副病弱之态,却在瞬间气势惊人。若非病痛缠身,若是两年前的她,此刻已经拔刀架在了宿流峥的肩上。
宿流峥收起笑。他歪着头望着扶薇好一会儿,开口:“嫂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将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扔回碟子里,手掌撑在美人榻上,慢慢逼近扶薇,盯着她的眼睛,问:“嫂嫂以前真的给那个小白脸当过小妾?”
小白脸?扶薇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宿流峥说的人是祝明业。
“荒唐!可笑至极!”扶薇无语。天下男人任她挑,她怎么可能去给臭男人当小妾!
宿流峥的脸上立刻浮现灿烂的笑容,他突然凑上去,在扶薇的嘴上用力亲了一下。
亲了扶薇满唇橘子味儿。
“啪!”扶薇一巴掌打过去,怒不可遏地又一脚踹过去,要将人踹下美人榻。
宿流峥迅速站起身避开她这一脚。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又走到一旁,在抽屉里翻找了一番,照出一面小圆镜对镜照了照。
“嫂嫂没有上次打得重,连红印子都没留。”他回过头来,满眼兴奋地望着扶薇,“嫂嫂不要舍不得。”
扶薇用手背用力在唇上蹭了一下,嫌恶地看着宿流峥,道:“分明一张脸,你与你哥哥简直云泥之别。实在可惜了这张脸。”
宿流峥笑得无所谓:“正是如此。我本来就什么都不如我哥哥。”
他说得心安理得,毫不气恼,甚至有些自豪的意味。
可是下一刻,宿流峥却突然变了脸色。
“我想起来了。那个被先奸后杀的小姑娘?”
扶薇挑眉:“所以是不是你干的?”
纵使他是宿清焉的弟弟,若他真的对一个小姑娘做下恶行,扶薇也绝不会饶他性命。
宿流峥突然黑了脸。在扶薇审视的目光下,他又很快笑起来。
“嫂嫂冤枉。我是很想和嫂嫂春风一度,只想和嫂嫂,不想和别人。”他摊了摊手,“我对十来岁的孩子没兴趣,只喜欢嫂嫂这样胸大腰细的。”
官府在查孙文秀的案子,扶薇也派了人私下去查。
她冷眼看着宿流峥,忽略他那些污言碎语,最后警告:“最好不是你。”
言罢,她移开了目光,懒得再搭理这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宿流峥已经得到了答案,知道嫂嫂不是那个小白脸的小妾。他顿时变得心情很好,真真是通体舒畅。
离开知州府的时候,他脚步轻快,甚至心情极好地想要哼唱小曲儿。
可当他走出知州府没多久,他又困惑地驻足。他望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他沿着长街慢慢地走,耳畔喧嚣流水过。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事,不停地想不停地想。
他要去哪儿?他要干什么?
当宿流峥驻足,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店铺。
秘宝阁。
这是什么地方?好熟悉。
这间不起眼的铺子占地很小,又藏在长街的尽头,十分不起眼。
宿流峥木然抬步,推开店铺的木门,迈步进去。
秘宝阁的客人一向很少,听见推门声,老板抬头,看见熟面孔,憨厚笑着点了点头,道一声:“来了。”
宿流峥眨了下眼睛,后一只脚迈进来的时候,他突然就知道这是哪里,也想了起来自己忘记的事情是什么。
“老板,再给我拿一盒。”他微微笑着,清隽的面容之上覆着层儒雅。
他迈步进来记忆接上的那一刻,已然成为了宿清焉。
“好嘞!”老板将一个小黑盒递给宿清焉。
宿清焉双手去接,瞥见自己的袖子挽了起来。他轻蹙了下眉,先向老板揖身道谢,再不动声色将弄乱的衣袖理顺。
宿清焉回到丝绸铺时,蘸碧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
“姑爷,您怎么才回来啊!”蘸碧问。
宿清焉轻抬眼,视线越过蘸碧望向丝绸铺内,问:“薇薇去别的铺子了?”
“主子突然不舒服,已经在知州府上了。”
宿清焉眉眼间的清儒瞬间浮现裂纹,他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焦声问:“她怎么样了?走,快带我去。”
宿清焉和蘸碧到了知州府上,家丁得知是寻祝大人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也不阻拦,且立刻引路往扶薇住的葳蕤堂去。
房门开着,扶薇靠坐在美人榻上,祝明业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话。
宿清焉看着屋内的两个人,眼前忽然浮现小巷里,这个男人握着扶薇的手那一幕。
“主子,我把姑爷接来了。”蘸碧走到门口禀话。
闻言,扶薇还没抬头,祝明业猛地转头看向宿清焉。看见宿清焉的第一眼,祝明业愣了一下。这不就是宿流峥?不过他再多看一眼,就辨出面前之人不是宿流峥。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宿清焉却没有看祝明业,他目光里只有扶薇。他走到扶薇身边,问:“听蘸碧说你不舒服,好些了吗?”
扶薇抬眸望向他,浅浅一笑,点头道:“没什么事情了。”
“那就好。”宿清焉松了口气。
祝明业竟然地回头盯着扶薇,他见多了扶薇发号施令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在罕见她的温柔。
他再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宿清焉,还是不敢相信扶薇成亲了……
他半张着嘴,有太多话想问,可是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又或者,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问。
扶薇转眸看向祝明业,道:“祝大人,不知道可否方便让我在府上住一日?”
祝明业回过神,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你先把身体养好。”
一想到扶薇嫁给了一个穷书生,祝明业忍不住补一句:“住在这儿总比住在穷乡僻壤的乡下舒服多了。”
他忍不住去看宿清焉,想在他的脸上看见气急败坏的神色,想磨一磨穷书生的自尊心。可祝明业却失望了。
宿清焉一直望着扶薇,他的眼里只有扶薇。而祝明业那些话,根本不会对宿清焉有影响。
宿清焉不是自傲之人,更不是自卑之人。别人怎么看待他,他向来坦然相待,一笑置之罢了。
祝明业的打量的目光实在太明目张胆,宿清焉终于将目光从扶薇身上移开,看向他。
“大人,内人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可否请大人先回避?”
祝明业嘴角抽了抽。
他满心的气恨和憋屈,无助又委屈地望向扶薇。
扶薇轻飘飘地瞥过来,似乎也在嫌他多余。祝明业只好站起身来,黯然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如果不舒服了或是缺什么东西了,立刻派人去寻我。”
扶薇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点了下头。
祝明业又多看了扶薇两眼,依依不舍地退出去。
扶薇轻拽宿清焉的袖角,让他在她身边坐下,她问:“怎么去了那么久?”
宿清焉不答,他视线落在扶薇的手上,看见她的手上沾了一点污渍。
扶薇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解释:“哦,刚刚剥橘子弄的。”
宿清焉转头对蘸碧说:“麻烦端一盆水来,我要给薇薇净手。”
蘸碧依言,立刻将门口洗手架上的水端过来,放在小桌上。然后她识趣地悄悄退出去,且将房门带上。
宿清焉拉过扶薇的手,将她的袖子轻轻挽起,然后拉着她的手送进水中,十分仔细地帮她洗手。
扶薇对宿清焉的举动有些意外,在白日且又是别人家里,他居然会主动帮她洗手。因为她不舒服?
“已经洗干净了。”扶薇道。
宿清焉捧着扶薇湿漉的手,他垂着眼望着扶薇皙白的手背,失神。
他动作缓慢地捧了一捧手轻轻洒在扶薇的手背上,看着水流沿着她的纤指滑落,滴滴答答跌回水中。
“我看见他握着你的手。”宿清焉轻声道。低垂的眼睫遮了他眼底的情绪。
所以才要一个劲儿给她洗手?扶薇想了一下,凑近宿清焉,低语:“撞见了,然后气得不肯来找我自己跑啦?”
“不是。”宿清焉想要辩解,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迟到。
好半晌,宿清焉轻声道:“心里好像有些难受。”
“好像?”
宿清焉清明的眸中浮现茫然。好像是在难受吧?可他不太清楚这是不是难受。
所有负面情绪理应不属于他。可心头发闷的感觉是什么?心里的这种闷涩滋味实在有些陌生。
宿清焉抬起眼睛,望向扶薇。他澄明的眸子里慢慢浮现愧,他动了动唇,说:“对不起。”
扶薇有些懵:“怎么突然跟我赔不是了?”
“我不应该因为你的过去而介意。”
扶薇想了想,轻声问:“你真的不介意我以前给别人当过小妾?”
宿清焉抿了下唇,点头。
扶薇轻笑,道:“可你刚刚还在说介意呀。”
宿清焉已经厘清杂乱的思绪,他说:“今日别人握你的手,这事发生在今日,不是过去。”
你的过去我不介意,可是你的现在我在意。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扶薇好奇地问。
“告诉你,我介意。”
就这样?就只是告诉她?
扶薇含笑望着他,再问:“然后呢?”
“好好待你。”宿清焉眼底的困惑褪去,他抬眼对扶薇微笑,如一道和煦的春风吹进扶薇的心里。
他拿过一旁的干净巾帕,仔细给扶薇擦手。
扶薇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待在宿清焉身边的感觉,轻松自在之余,时常又有一些意外。她看着宿清焉仔细给她擦手,她凑到宿清焉的耳边,低语:“我不喜欢他的。”
“他也好,卫行舟也好,我都不喜欢他们。”扶薇在宿清焉的唇角轻吻,“我只喜欢宿郎。”
宿清焉手上的动作顿住。
唇角一片酥柔,丝丝缕缕的甜柔将宿清焉的整颗心脏都包裹住。他心里那些闷涩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027章
他下意识地握起扶薇的手, 又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是湿的,扶薇刚擦净的手,又被他弄湿。
两个人不由相视一笑。
宿清焉重新给扶薇擦净了手上的水痕, 问:“今晚想留在这里,是因为还觉得不舒服吗?”
扶薇沉吟了片刻。她有心想敲打祝明业此番下江南恪尽职守揪出地方官员里的蛀虫, 所以决定多留一晚, 明日叮嘱他。
只是她心里也犹豫,犹豫自己的放权,到底该是何等程度。
“你想回家吗?”扶薇望着宿清焉,“如果你想回家, 我们就回家。”
“你还没有告诉我,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所以想多留一晚?”宿清焉问。
“不是。”扶薇掖了掖鬓发,模棱两可地说:“我与祝明业是旧时, 有些话想和他说罢了。”
她含笑打趣宿清焉:“你也可以理解成叙旧。”
“好。”宿清焉儒笑着颔首,“你有事要做尽管去做就是了。我陪着你。”
扶薇拍了拍美人榻, 让宿清焉坐近些。她挪了挪身, 侧枕在宿清焉的腿上,尤其有些怅然:“清焉,你会不会也有些事情犹豫不决?想去做,却又觉得不该做。”
宿清焉将扶薇办放下来的青丝轻轻挪到一旁,免得她压到。他说:“那要看什么事情。有些不该做的事情,纵不管是多大的诱惑都不能去碰。”
扶薇轻笑一声, 道:“不是作奸犯科的事情,也没触到道德底线。”
她翻了个身,仰枕着他的腿, 抬眸望着他打趣:“比如……该不该在别人家里,且青天白日的就拉着你亲热?”
宿清焉一怔, 无奈轻叹一声。不过他也隐约明白了扶薇的类比,他说:“很多事情本无对错,如何选都是对。随心就好。”
“随心……”扶薇拉长了音,“看来宿郎心里没有我,才不愿意随了与我亲热的心。”
“你……”宿清焉无奈地望了一眼关着的房门,俯下身去,在扶薇的额头落下一吻,一触即离。
他立刻直起身,又移开了目光。
好半晌,扶薇都没什么反应,宿清焉不由再悄悄将目光移回来,忽地对上扶薇正望着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扶薇唇畔掬着的那一捧浅笑慢慢漩深,她伸出手,纤柔皙白的指腹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宿清焉重新俯下身来,将吻落在她的唇上。扶薇在他抬头之前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同时又回吻他。
湿柔触入,宿清焉欲要拉开扶薇手腕的动作顿了顿,转而将她的手握在掌中。
扶薇指腹划过宿清焉的掌心,从他的指缝间伸过去,十指相扣覆握不离。
“咚咚咚——”
宿清焉瞬间睁开眼睛,直起身,结束这个吻。可是十指相握的手,忘了收回去。
扶薇仍眷在这个温柔的吻中,她缓了缓,才问:“谁?”
蘸碧在外面禀话:“主子,祝大人询问您要不要过去一同用晚膳?还是令厨房的人将晚膳端过来?祝大人的意思,是很想您过去的。”
扶薇略显扫兴地嘟囔一句:“他还是那么扫兴。”
“我过去。”扶薇道。
扶薇本想着正好用膳时询问祝明业这一路的巡查结果,可是她转念一想,若宿清焉在,她不方便询问祝明业。而她又不太愿意撇下宿清焉。
“慢着。”扶薇又改了口,“我不想动了,端进来。”
“是。”蘸碧应声。
祝明业就在不远处,听见扶薇的话,先喜悦后失落,短短几息间,心里就经历了大喜大悲。
听着外面走远的脚步声,宿清焉这才发现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他迟疑着,不太想松开手,可还是不得不开口:“起来吧。整理一下。一会儿他们端晚膳进来了。”
“整理什么?”扶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郎君这话像我们刚刚做了什么,导致衣裳乱了呢。”
事实上,宿清焉人规矩,连吻也规矩,刚刚根本不可能去碰扶薇的衣裳。
宿清焉将扶薇贴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开,温道:“整理一下你乱了的头发。”
“哦。”扶薇这才坐起身。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发觉的确弄乱了。先前躺下小睡时,她解下来了一半,后来又枕在宿清焉的腿上彻底弄乱了。
宿清焉环顾屋内,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了一把梳子回来。
他将扶薇未散的一小半绾发也解开,而后帮她仔细梳理。她的发丝柔软如缎,徐徐抚过宿清焉的掌心。
蘸碧领了知州府的侍女们,端着晚膳送进来。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宿清焉握着木梳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迟疑片刻,道:“蘸碧你来。”
蘸碧瞧着扶薇沉默,便走了过去。宿清焉起身,将地方让出来。
蘸碧接过宿清焉递来的木梳,瞥了一眼,道:“是桃木的,主子您凑合一下。”
宿清焉闻言望过去,问:“桃木梳不好?”
“我们主子以前喜欢用绿檀木的。”蘸碧笑着解释。
马上要吃饭,蘸碧也没有给扶薇梳复杂的发式,只梳了个简单的发式。
许知州府里的厨子非常擅长江南菜市,一大半的菜肴都是江南小菜。祝明业又格外点了几道扶薇以前喜欢的菜肴,如糖醋排骨和酱牛肉。
只是可惜祝明业不知道扶薇自从中毒之后,口味变了很多,如今很少吃这些。她接过筷子,去尝清淡的江南小菜。可吃了几口,她便兴致缺缺地放下筷子。
“你吃吧,我吃好了。”扶薇道。
“不好吃吗?”宿清焉依次去尝扶薇刚刚吃过的几道菜,“味道还可以。”
扶薇单手托腮,偏过脸望着宿清焉,道:“吃你做的菜吃惯了吧。别人做的,虽然样子瞧着好看,甚至和你做的也差不多。可是味道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宿清焉蹙眉,他有心给扶薇下厨,可又觉得这是在别人府上,用别人家的厨房有些不合适。
跟着蘸碧进来的府里的侍女,机灵地说:“葳蕤堂就有闲置的小厨房,做不了大菜,可若是做点简单的小菜却是没问题的。”
宿清焉心里那丝顾虑终究还是没有扶薇吃不下重要。他放下筷子,望向扶薇:“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做。”
“我随口说说的,你吃你的。”扶薇道。
“想吃什么?”宿清焉又问了一遍。
扶薇中午的时候睡着就没吃东西,确实有一点饿了。
“不用麻烦了。”扶薇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以前喜欢的糖醋排骨,还没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她改了口:“你吃完了再给我做吧。反正我吃东西向来没个固定时间,都是看心情的。”
“这样不好。”宿清焉坚持,“既然你也不知道吃什么,我就看着给你做些简单的。”
宿清焉站起身。
“蛋羹。”扶薇道,“只想吃这个。”
蛋羹简单,耗时也短。
宿清焉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只要这个?”
“对,只要这个。别的一口不吃!”
祝明业站在葳蕤堂的院门外,看着侍女们出来,立刻迎上去询问,扶薇吃得如何。
“糖醋排骨和酱牛肉,她吃得可多?”
“那位主子没有吃。”小丫鬟迟疑了一下,“饭菜不合她胃口,她夫君正在小厨房给她重新做。”
“夫君”这两个字在祝明业心里刺了一下,他瞬间不悦地拧了眉。
祝明业还是没忍住今日不见扶薇,他大步走进葳蕤堂,扫一眼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饭菜,询问侍女,才知扶薇跟着宿清焉去了小厨房。
他鬼使神差地跟过去,想要看看这个宿清焉到底何方神圣,能做出什么玩意儿来。
到了厨房,祝明业走到门口往里觑,见宿清焉立在灶台前忙碌,而扶薇则坐在他不远处的高足凳上。
长公主居然进厨房这样的脏地方,这让祝明业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祝明业酸溜溜地说:“我一直没弄明白宿兄有什么本事博得美人芳心,原来竟是个精湛的厨子。”
“要不我做个人情,让你留在知州府上给主厨打下手?在知州大人的厨房当差,那薪水定然丰厚。”
扶薇警告地瞥过来。
祝明业不得不收敛些。
宿清焉将手里的事情忙完,才转过身来,礼貌温声询问:“敢问祝大人贵庚?”
“二十有七!”祝明业语气不善。
宿清焉道:“祝大人年长宿某五岁,您这一声宿兄唤错了。”
他眉宇间蕴着温和的浅笑,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而且不带情绪,好似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祝明业在他这坦然的态度下,被狠狠地噎了一口。他这般挖苦,这个宿清焉居然一点不恼,还要一本正经纠正谁年纪大?
谁年纪大是重点吗?
扶薇轻笑了一声,对宿清焉道:“祝大人见了谁都要尊其兄长,是习惯成自然了。”
“原是这样。”宿清焉点点头,转过身去继续忙碌。
祝明业脸上却隐隐起了变化,想起曾经四处巴结奉承的自己。
“做好了吗?”扶薇问。
“好了。”宿清焉掀开盖子。
祝明业立刻伸长了脖子望去,想要看看这个宿清焉究竟有什么了不得的手艺。可是当他看见宿清焉从锅里端出来的只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小碗鸡蛋羹时,不由懵住。
“祝大人,麻烦借一步。”宿清焉温声道。
祝明业回过神,朝一旁迈步,让开被他堵住的门口。
扶薇跟在宿清焉身后离开厨房,经过祝明业身边的时候,看也没看他一眼。这让祝明业心里空落落的。以前长公主不是这样对他的,不管多少人,她总是会在人群里多望他一眼……
祝明业在小厨房门口呆立了一会儿,才抬步离去。
他站在花厅门口,看着扶薇捏着小勺子吃鸡蛋羹,时不时偏过脸,笑着对宿清焉说两句话。
这样的场景,曾被祝明业无数次地畅想过。只不过在他畅想的画面里,扶薇是对他笑。
他又站了一会儿,才黯然转身。
在祝明业转身的时候,扶薇却抬眼,微蹙了眉瞥了他一眼。
晚上临睡前,扶薇让宿清焉去给她倒一杯温水,然后才看白日让蘸碧先收起来的那封密信。
“还在壶州……”扶薇皱眉喃喃,“难道真的还没死,被找到了……”
半晌,扶薇收起思绪,将密信放在烛上点燃烧了。
宿清焉端了一杯温水进来,瞥见扶薇正在烧东西,他也不多问,只将水递给扶薇,转身去整理床榻。
这一晚,是在别人府上,扶薇便没有逗弄宿清焉。两个人单纯睡去。
宿清焉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身上很累,好似今日走了许多路。熄灯过后没多久,他便沉沉睡去。睡着的时候,他还握着扶薇的手。
扶薇还没有睡着,她面朝宿清焉侧躺着,用指腹拨了拨他的长眼睫,仍是没有将宿清焉弄醒,知道他是真的困了乏了。她朝宿清焉又靠近些,合上眼睛,不多时,亦睡去。
夜深人静,胡遮脚步匆匆地赶回知州府。
“姑爷,老爷一直等着您呢。”小厮禀话。
胡遮愣了一下,赶忙转身往岳丈大人的院子走去。祝大人在府上,他本不该这么晚回来,可偏偏今日历小雨缠他缠得厉害,他陷在温柔乡里舍不得走,拖到这么晚才归家。
“这么晚。”许茂典一手负于身后,立在书房中央,皱眉看着女婿踏着夜色匆匆赶来。
果不其然得了责备。胡遮赶忙加快脚步跨进书房,陪着笑脸道:“父亲,今日忙于应酬回来迟了。”
顿了顿,他补充:“是西南庄那边的生意。”
说完了,他一边仔细打量许茂典的神色,一边道:“父亲这么晚还没歇下,是有事情吩咐吗?”
“我不管是西南庄的生意,还是和你的狐朋狗友鬼混,都不要耽误正事!”
“不敢!绝对不敢!”
许茂典就一个独女,如今是真心把这个姑爷当成半子,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做,彻底当做了自己人。
“祝大人是年轻人,你陪着比我更合适。带着他多逛逛多走走,好好招待着!”许茂典叮嘱。
“那是定然!”胡遮连忙笑着说,“父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必然将祝大人哄得开开心心。”
许茂典道:“钱财不是问题。”
胡遮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高兴地连连点头。
“回去休息吧。”许茂典顿了顿,“正事重要,也不能忽略了妻子。忙完了得了闲好好陪一陪文静。”
“是。”胡遮道,“我是想着先把父亲的事情办好,等送走了祝大人,之后闲下来了,好好陪着文静。”
许茂典颔首。
胡遮告退,回到自己的院子,屋子里点着一盏昏暗的小灯。院子里的丫鬟瞧见他一回来了,一个迎上来,一个掀起帘子进屋禀话。
待胡遮进屋,许文静已经迎到了门口。
“还没睡啊。”胡遮脱下外衣,丢给侍女。“不用总等我。到时候了就睡。”
“我不困。”许文静伸手帮忙宽衣。
胡遮的视线落在妻子的丑脸上,只一瞬,就嫌恶的移开了目光。
还是雨娘好,哪哪儿都好,比这面丑的妻子好上千百倍。
不过想到雨娘求他的事情,胡遮不由皱眉。他被雨娘哄得答应下来,帮她哥哥报仇——除掉宿流峥和整个平安镖局。
可如今黜陟使正在江南巡抚,正是关键时候,不是生事的时候……
转念一想,他现在的当务之急,确实应该如许茂典所言,哄好这位祝大人。
胡遮今日在历小雨那儿胡闹了大半日,人都被吸干了,一躺到床上,累得呼呼大睡呼噜连天。
许文静轻手轻脚地熄了灯,温柔帮他盖好被子。
第二天一早,胡遮醒来之后,府里的下人立刻将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给他听。
胡遮脸上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刚答应历小雨会杀了宿流峥给她哥哥报仇,结果宿流峥的兄长正住在府上?而且还是祝大人心上人的夫壻?
“有意思。”胡遮乐了。
胡遮沉吟片刻,豆大的小眼睛突然一亮。
有了!看来帮历高飞报仇和哄好这位从京城来的祝大人,这两件事儿可以一并办成!
“人呢?还住在府上?”他问。
小厮禀话:“一大早出门去了,不过他夫人还在葳蕤堂,应该是出去办事,还会回来。”
胡遮接过丫鬟递来的漱口水呜噜呜噜漱了口,将浊水吐了。他站起身:“走,先带着东西去一趟华春苑。”
华春苑是祝明业现在住的地方。
胡遮从库房里翻了些稀奇却并不名贵的东西,送去讨好祝明业。祝明业被就是在巡查地方官员,如今还没摸准这个人的底线,胡遮也不敢贸然行贿。
到了华春苑,胡遮才知道祝明业两刻钟之前就出去了。
“出府去了?这么早?”胡遮不敢置信。他今早已经格外早起了。
他抬眼,看一眼阴沉沉的天气。从昨天下半夜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两刻钟之前还在下毛毛雨呢。
“祝大人往葳蕤院去了。”丫鬟回话。
胡遮了然。“我倒是越来越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能让祝大人这般魂不守舍。”
小厮在一旁附声:“姑爷,就是之前去水竹县的那位美人儿。您先前还说想去一睹芳颜,可惜一直没得闲。”
胡遮想起来了。水竹县是有那么个美人,他和友人出去吃酒时,曾听人提起过。
扶薇今晨醒来时,宿清焉不在身边。
“人呢?”她问。
蘸碧赶忙说:“姑爷出门去了。”
扶薇皱眉。倒不是不准宿清焉出门,只是一睡醒他不在身边,感觉床榻都是凉的,心情莫名不好。
蘸碧走过来,一边帮扶薇穿衣裳,一边说:“祝大人过来了,候在外面已经有一会儿了。”
扶薇不言,没理会。
蘸碧蹲下来,帮扶薇整理好裙子,再道:“主子,给您端早膳来?”
“不想吃。”扶薇神情恹恹。
蘸碧迟疑了一下,微笑着说:“姑爷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了,给您熬了红枣粥。叮嘱我一直温着,等您醒了端给您。”
扶薇瞥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蘸碧想了想,去把早膳端过来。扶薇闻着淡淡的枣香,接过蘸碧递来的小勺子,小口吃起来。
扶薇吃过东西还是没心情见祝明业,她让蘸碧将藤椅搬到窗口,慵懒坐在窗下晒着太阳。
胡遮赶来葳蕤堂的时候,一眼看见威风的祝大人站在庭院里,双肩鬓上早就被蒙蒙细雨淋湿。往日威风赫赫让地方官员瑟瑟发抖的黜陟使大人,正一身狼狈地痴望着自己想心上人。
胡遮心里浮现鄙夷。
官儿都这么大了,要什么女人得不到,一大清早来一个有夫之妇的窗外丢人现眼?
毕竟是要哄着的大官儿,胡遮不得不将心里的鄙夷藏起来。他又好奇地顺着祝明业的目光望去,好像知道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能让堂堂三品大官成了青涩的愣头青。
小轩窗大开,露出窗边半眯着眼的美人,晨曦柔暖发白的光纤尘般洒落,雀跃地于美人娇靥前浮动,给美人镀上一层近乎神圣的光。小小一方窗,盛不下这样的盛世美颜。
胡遮张大了嘴巴,手中拿着的折扇落了地。
天,他为什么没有早些赶去水竹县见美人?
扶薇慢慢睁开眼,望向窗外。她清冷疏离的面容霎时浮现嫣然之笑。
祝明业和胡遮同时屏息,好似魂魄也被她这一笑摄走。
他们两个人又后知后觉顺着扶薇的目光回头。
宿清焉一身白色的长衫,手中提着一柄青色的油纸伞踏入小院。
宿清焉疑惑的目光落在庭院之中一前一后的两个人身上。
祝明业拂袖,冷哼一声别开眼。
胡遮眼珠子转了转,在宿清焉的脸庞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你去哪儿?”轩窗内,传来扶薇的问话。懒倦低沉的声调里,藏着丝不高兴。
宿清焉朝着祝明业和胡遮作了一揖,快步经过他们二人,踏进房内。
“去买件东西。”宿清焉一边解释,一边朝扶薇走过去。
扶薇将脸偏到一边去,不看他。
宿清焉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含笑温声:“给你买东西。”
扶薇这才懒懒抬起眼皮望过去,问:“什么破烂玩意儿?”
宿清焉仍旧唇畔带笑,从袖中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他将小盒子打开,放在扶薇身边的茶水小几上,认真问:“买的对吗?”
扶薇瞥过去,看见一把绿檀木的梳子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第028章
祝明业和胡遮忍不下好奇, 走到窗外,探头往里觑。只一眼,祝明业“啧”了一声, 面露嫌弃。
胡遮眼珠子转了转,帮祝明业开口:“旁人送心上人礼物都是送金银珠宝, 你这人倒是有趣, 拿木梳子当礼物。嘶……若是金梳银梳玉石梳便罢了,居然还是个木头的!不过呢……听闻送礼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你……送梳子也合适。”
扶薇听得不悦,她刚要开口, 宿清焉却先一步淡然开口。
“兄台误会了, 不过是给内人置办些日用品,谈不上送礼。”宿清焉声线是一惯的温和。
宿清焉本就没把这柄梳子当成礼物, 不过是扶薇没回家之前的应急罢了。
“内人”这个称呼可真够戳心窝的,祝明业瞪了胡遮一眼。
胡遮一噎, 顿时里外不是人。
“不过兄台所言正是。”宿清焉正色道, “所谓礼轻情意重,就算是赠人之礼,只要寄托真心真意,不该因金钱价值几何而分三六九等。更何况这世间万物除了人赋予的标价,都有价值,不该只以金钱相衡。”
胡遮听着宿清焉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 他心里自然是不赞同。他嘴角抽了抽,干笑道一声:“也对。”实在他在心里骂了声“书呆子”。
扶薇抬了抬眼,冷声:“你们挡光了。”
祝明业几乎是本能地向一边退, 动作之快仿佛履行主子命令的奴才。胡遮看在眼里心中微微诧异,他朝着一侧避开的同时, 在心里感慨看来祝大人确实对这位佳人情根深种。
纵使胡遮也对窗内美人垂涎不已,可他分得清事情大小,若能安抚了祝大人,让一个美人又何妨?
扶薇神情冷淡地瞥向祝明业,道:“下午过来一趟。”
祝明业眼睛一亮,立刻高兴地应声:“是!好!”
扶薇已经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花影,送客。”
祝明业立刻说:“不用送不用送,那我就先走了,下午再过来看您。”
祝明业说话时几乎弯着腰,依依不舍地又望了扶薇一眼,才转身往外走。
胡遮亦是多看了扶薇两眼,才跟着祝明业走出葳蕤堂。
胡遮主动开口:“祝大人,今日天气不错,不若我们去回春楼小酌?回春楼的酒是江南一绝啊!”
“天气不错?”祝明业抬起脸,恰好一滴雨珠儿掉进他眼睛里。
胡遮轻咳一声,赶忙解释:“祝大人这就有所不知了,来了江南,自然不能错过江南的烟雨。”
祝明业沉默不语。
胡遮悄悄打量了一下祝明业的神色,笑道:“胡某知道祝大人心中所愿。原还不解,今日见了,却是国色天香,难怪让祝大人念念不忘记挂在心上。”
顿了顿,胡遮接着说:“胡某有办法能帮祝大人得偿所愿。”
祝明业瞥了他一眼,冷声警告:“你若非嫌命长,就不要动她。”
“不不,”胡遮赶忙说,“祝大人说笑了。胡某怎么敢伤大人心上人的一根汗毛?”
祝明业这才正色看他。
胡遮眯着小黑眼笑得谄媚:“大人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必让大人此番下江南不虚此行!”
“记住了,不要伤她分毫。”祝明业警告一句,收回视线。他绝对不舍得扶薇受到一丁点伤害,若胡遮真的有法子,他又何乐而不为。
葳蕤堂内,扶薇正拿着绿檀木梳子把玩。她转眸望向宿清焉,见他正在修剪花架上的一盆花。纵不是自己家,可看着根末枯萎了几片叶子,宿清焉仍是拿了剪子专注修剪起来。
想起这两日猫三狗四对宿清焉的挖苦,扶薇望着宿清焉颀长的背影,问:“其实很久前就想问郎君,你缺钱吗?”
扶薇不大愿意和宿清焉提到金钱。相比于扶薇的富,宿清焉的清贫实在太明显。可是事关金钱的话题,不太好轻易提起,有些敏感。
“不缺。”宿清焉没有犹豫便回答,且语气也是一惯的温和有礼。
扶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宿清焉将最后一片枯叶剪掉,放下剪子,转身走到另一边的洗手架仔细洗净手上沾的一点泥土。
他说:“衣能蔽体食能果腹,于我而言是不缺。可若说与旁人比较,确实是穷人。”
他拿起架子上的帕子擦净手上的水痕,朝扶薇走过去。他对扶薇微笑着,道:“薇薇,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避讳什么。可我真的只觉得钱财乃身外之外,并不在意,更不曾因为身无千金而卑苦。”
他说的那样坦然与认真。这倒是让扶薇的欲言又止显得有些多余。扶薇甚至觉得自己被衬得有些狭隘了。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再望着扶薇的眼睛认真道:“薇薇,有些话由我说来显得恬不知耻。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是富商女还是天神仙子,你都只是我的妻。”
“别只说我的好呀。”扶薇笑,“不管我是沾花惹草放□□还是蛇蝎心肠的恶人,也都是你的妻?”
“不许这样说自己。”宿清焉先这样反驳了一句,才道:“不管你是谁是怎样的人,都是我的妻。”
他会做一个合格的夫壻,对待自己的妻子真心真情。
扶薇近距离望着这双干净的眼睛。若是以前,她必是又要在心里笑宿清焉的天真。可是这一回,她心里竟没有这样的想法,反而生出一丝珍惜之意。
这般摒却所有旁物的相待,人生能遇几何。
扶薇故作轻松地换了个话题:“吃饱穿暖就够了?郎君就没有别的欲望?”
宿清焉摇摇头。他向来喜怒皆不强烈,无所欲亦无所求。
扶薇更凑近他一些,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吐气如兰:“郎君对我也没有欲?”
宿清焉微怔,无可奈何地移开目光,无奈带笑地低语:“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扶薇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的脸转过来。
宿清焉摇摇头,不肯说。
“说嘛,不说就是骗人。”扶薇很是喜欢宿清焉这般对她无可奈何的模样。
轰隆隆的一声惊雷,一下子打破了屋内缱绻的夫妻柔情。
宿清焉站起身去关窗户,回过身,见扶薇褪下了一双鞋子,踩着藤椅前边,抱膝垂眸。
“是冷吗?”突然暂住知州府上没带衣物,宿清焉便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解下来披在扶薇的身上。
扶薇望着手里捏着的绿檀木梳子好久,低声自语般:“其实所有梳子用起来都差不多。”
宿清焉隐隐猜到了什么,问:“绿檀木的梳子,有别的意义?”
扶薇“唔”了一声,声线陷入沉思般呢喃,“隐隐记得母亲梳妆台上放着的,是这样的梳子。”
宿清焉恍然。他想要安慰,可是扶薇低落的情绪仿佛只是一瞬间,扶薇重新笑起来,歪着头枕在自己的膝上,望着宿清焉,问:“还没有问过你,你父亲呢?不在了吗?”
“灾荒,逃难的时候死在路上了。”宿清焉平静道。
扶薇说:“我两岁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那么小好像不该有记忆,可我记得母亲,记得她弯着眼睛对我笑的样子。你呢?你父亲什么时候去的,你还记得他吗?”
“我和弟弟还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去世了。”
扶薇点点头,道:“那你母亲独自抚养你们长大,真的很辛苦。”
她还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可以回忆,而宿清焉却是连可以回忆的片段都没有。
外面接二连三的惊雷,继而瓢泼大雨。雷声雨声交叠着,嘈杂里又是另一种祥和。
屋内两个人没有再交谈,闲心听雨。
扶薇倦了,踩在藤椅上的一双脚拿下来,动作自然地搭在宿清焉的腿上。
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见宿清焉小心翼翼将她抱上床榻。她于半睡半醒间勾住宿清焉的脖子,带着丝眷恋。
宿清焉轻握她的手,声音也放轻:“薇薇先松开,我整理好被子就陪你。”
他将扶薇的手轻轻拿开,帮她身子里侧的被子掖好,才轻声上了榻,陪在她身侧。
下午,扶薇见祝明业的时候,宿清焉避开了。
宿清焉前脚出了门,扶薇脸上的柔和下一刻便散去,她抬眸瞥向祝明业,明明她坐他站,她望着祝明业的目光却仿若居高临下的睥睨。
“祝大人这次江南之行可有什么收获?”扶薇问话。
“地方官员爱民廉政,都是殿下之功!”
扶薇气笑了,声音愈冷:“祝大人想清楚再回话。”
祝明业后脊一凛,像是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整个人都冷静下来,肃然道:“当然也有几个地方官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臣暗中一直在派人收集罪证。只是地方官员大多官官相护,想要搜集证据并非易事。”
扶薇面无表情地睥着他。
祝明业头皮发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臣明显上与当地官员结交往来不过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这样暗中的调查才能进行得更顺利!臣万不敢忘肩上之责!”
扶薇还是沉默。好半晌,她才道:“那就等祝大人的好消息了。”
祝明业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起来吧。”
祝明业心仪扶薇多年,可同时也绝不敢忘君臣有别。他站起身来,迟疑了片刻,询问:“殿下,臣知道您来江南散心,早晚都会回京对不对?”
早晚都会甩了那个穷书生,对不对?
扶薇瞥了他一眼,一副与他无关的表情。
一个府里的丫鬟小跑着从院外进来,立在门口,焦急禀话:“祝大人,出事了!”
祝明业气这丫鬟打扰他与扶薇相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大惊小怪!”
“那位宿公子唐突了府里的姑娘,那姑娘如今要死要活……”
祝明业一愣,眼前立刻浮现胡遮贼眉鼠眼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回头去看扶薇。
扶薇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刚好雨停了,咱们去瞧瞧热闹也不错。”
一场被安排好的捉奸在床正在上演。胡遮在幕后运筹帷幄,只等祝明业带着扶薇赶到,撞破那个虚伪书生的色相!
这还不是轻轻松松拆散他们两个?到时候只要祝明业稍加安慰趁虚而入,美人还不乖乖投怀送抱?
一路上,祝明业心里直打鼓。虽然他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胡遮干了什么,可若万一是胡遮动了手脚……欺瞒长公主,和欺君之罪有何区别?
他偷偷去看扶薇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步履也悠闲。好似当真只是以一个外人的角度去看戏。祝明业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长公主那对个书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可从来不是个耽于儿女情长的人,甚至可以用狠心绝情来形容她……
不长的路,祝明业感觉走了很久。他心里又有顾虑,又有期盼。
快走到地方,扶薇丝毫不怀疑宿清焉的人品,只是好奇宿清焉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她想象了一下宿清焉皱眉犯难的表情,竟是想笑。
看见祝明业和扶薇走来,胡遮装作刚赶到,从另一条路走来,他唉声叹气:“居然发生这种事儿了,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后花园的柴房安安静静的,房门紧闭。
胡遮使了个眼色,两个家丁刚想去撞门,房门从里面被一脚踹开。
轰的一声响,柴房的木门轰然倒地,掀起灰尘。
宿清焉立在门口,清隽的一张面庞此刻皱着眉,向来干净的目光里浮着丝淡淡的愠。
隔着扬起的灰尘,宿清焉抬起眼睛,望向扶薇。
扶薇亦在看他。
第029章
扶薇看见宿清焉身上的外衫不见了。
胡遮伸长了脖子, 视线越过宿清焉往柴房里面望去。这可是他在春满楼找来的头牌小芙蕖,一身绝技,令多少男郎折腰, 纷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就不信这个穷书生能抵挡得过这样的尤物投怀送抱!
不见小芙蕖的身影,胡遮焦急问:“人呢?”
一道弱柳扶风的身影从柴房里挪出来, 她低着头, 云鬓散乱。一件白色的长袍裹在她身上,从她小步行走间,一双纤细光裸的小腿在长衫下若隐若现。
围在外面的小厮们直勾勾盯着她的小腿,想入非非遐想在这身白色长袍之下, 她是不是不着寸缕。
小芙蕖自迈出柴房, 便低着头不吭声。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说话啊!”胡遮沉声, “不怕,祝大人在此, 定然能给你做主!”
小芙蕖偷偷望了宿清焉一眼, 那些原本的说辞哽在她喉间,竟是说不出口。
“说话!”胡遮厉声。
小芙蕖吓得缩了缩肩,直接跪了下来。
“我……这位公子,我们……我……”她结结巴巴,心中纠结。她应该按照胡遮所交代的那般去说,可是……
可是刚刚在柴房里, 自始至终,宿清焉只和她说了一句话——
“就算要陷害我,姑娘也先披件衣裳, 天寒易病,且一会儿会有很多人过来。”
这些年, 男人们只会脱她的衣裳,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递衣服。
可是她身不由己,根本不敢得罪胡遮。小芙蕖忍着眼底的酸意,将头低了再低,狠起心肠:“这位公子欲要强占奴婢。”
“大敢!岂有此理!”胡遮愤怒指着宿清焉,却见宿清焉一脸淡然,完全没有被识破或被冤枉的尴尬、冤屈。
胡遮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看向祝明业,道:“大人,还请您给这个可怜女子主持公道啊!”
祝明业悄悄打量了一下扶薇的神色。
别说,旁人都在看热闹,眼神各异,唯独宿清焉和扶薇脸上一片淡然。
祝明业再看向胡遮,在心里骂了句蠢货。这陷害实在是太明显了。这个蠢货不会以为这样的陷害能瞒过长公主吧?这几年多少多智的奸臣都没逃过长公主法眼,这样玩笑似的陷害,简直是把人当傻子!
他若草草结案,显得他是个昏官!彻查下去,能查出来什么?
祝明业不得不硬着头皮向小芙蕖发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小芙蕖哽咽地说:“我、我逛花园逛累了,看见柴房在不远处进去休息了一会儿,就遇到了这位公子……”
“我是问你是谁?府里的什么人?”祝明业提声。
身后的一群下人们中,有个人说:“她是春满楼的头牌,叫小芙蕖。”
祝明业脱口而出:“原是个妓,那说话的可信度就不高了。”
小芙蕖咬唇,脸上羞出一片红。
祝明业再道:“你既然说宿公子对你用强,你若不愿,拉扯间身上必然有痕迹。你把身上的袍子脱了,拿出物证来!”
扶薇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小芙蕖脸色煞白。虽然她干这一行当,早和清白没有关系,更是早就将衣裳和脸皮一并踩在脚底下。可这毕竟是大庭广众……
更何况,她身上半点“物证”也没有。
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小芙蕖跪在地上,惧怕和耻辱感让她身子不停地发抖。那些直勾勾的眼睛无形中成了逼迫。活在最底层的人,没有资格拒绝。
“大人,此举不妥。”宿清焉紧皱着眉,“若大人当真要取罪证,可令女眷单独查看。”
胡遮上前一步,摸着下巴笑:“这落在身上的痕迹过段时间就会消去。宿公子此言莫不是心虚了,想要强行拖延时间?”
扶薇已经听得厌烦,她突然开口:“够了。”
祝明业立刻紧张地望向扶薇。今日在这儿的人,别人不知道扶薇的身份,可他见多了扶薇一抬手一点头间生杀予夺。
扶薇瞥了一眼小芙蕖,漠然道:“瞧着怪灵机的,我做主了,替我家夫君纳了她就是。”
宿清焉怔然,猛地抬头望向扶薇。
众人亦是皆惊讶望向扶薇,神色各异。小芙蕖亦是愕然抬起头,心口怦怦,心中又乱又茫然。
“还请祝大人帮忙跑一趟削去她的贱籍。”扶薇无趣地转身,“回家。”
宿清焉皱了下眉,抬步跟上扶薇。他很快追上扶薇,与她并肩往外走。
胡遮愣了好半天,仍是没回过神来。
祝明业无语地瞪了胡遮一眼。
祝明业心里却突然有一瞬动摇。长公主这么随便给那个呆书生塞小妾,正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那个乡野书生吧?心里生出丝窃喜,祝明业再睥向小芙蕖,冷声:“你这贱婢,还不快跟去!”
小芙蕖回过神来,爬起身,茫然地追出去。
扶薇和宿清焉走到府门外,等着花影驱马车过来的时候,小芙蕖从后面追上来。她也不敢上前,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宿清焉看了小芙蕖一眼,问扶薇:“薇薇,你打算怎么安排她?”
扶薇轻笑,道:“你的小妾,你做主。”
宿清焉几不可见地皱眉。他深看了扶薇一眼,折身朝小芙蕖走过去。
小芙蕖看着宿清焉逐步走近,心中越来越怕。她刚刚可是当众冤枉了他,甚至可以说是恩将仇报,如今成了他的小妾,她心里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我……我……”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宿清焉,壮着胆子硬撑着才没跪下去。
宿清焉取出荷包,将里面的碎银倒出来,递给她。
小芙蕖茫然无措,下意识听话地伸手接过来,仍是不知道宿清焉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既改了贱籍,莫要再坠烟花地。我身上钱银不多,只有这些,你拿去置办衣裳鞋袜,从良去吧。”
小芙蕖脑袋里一片空白,明明宿清焉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她却怎么都听不懂呢?
“福园的孙婶在招绣娘,还有八宝铺也在招伙计。这两位老板心善宽厚,兴许是好的去处。当然,你若能寻到更合适的地方自是更好。”宿清焉顿了顿,“就此别过,珍重。”
宿清焉言罢转身,朝着已经赶到的马车走去。
小芙蕖眼睁睁看着宿清焉上了马车,才后知后觉他是什么意思。她看着马车离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蘸碧自觉地坐在马车前面,将一方马车之内单独留给扶薇和宿清焉。
扶薇自登上马车,便端起蘸碧先前准备好的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宿清焉安静坐在一旁,等待着。待扶薇将水杯放下,他才开口。
“我没有。”他说。
扶薇笑了笑,道:“在宿郎心里我是那样愚蠢的人?还需要你解释一遍?我自然不可能信他们的鬼话。”
宿清焉抬眼,看向扶薇,语气十分认真地说:“你信我,是清焉所幸。可就算你完全信我,我也必要认真给你一个解释。”
扶薇轻挑眉,默了默,才说:“感觉到你的认真了。”
宿清焉望着扶薇,眸色逐渐柔和下去。他声线温和却仍不减认真,道:“薇薇,不管是今日还是日后,我必然不可能负你,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任何事。”
扶薇别开眼,不去看他,语气随意:“知道了。”
宿清焉斟酌了语句,再言:“还有,你做错了。”
扶薇抬眸望向他。
“这样的解决方式固然聪明,可是我不要小妾。”
扶薇轻“唔”了一声,柔声道:“假的呀。我信郎君会将那可怜的小姑娘放了,权宜之计罢了。”
“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想沾染。”宿清焉正色,“不管是真的还是名义上,我都不要这样负妻的污点。”
扶薇无语了。这算哪门子的污点呢?
可再看宿清焉认真的神情,扶薇压下好笑,软了声音:“好,夫君说得对,我知错了。”
“你、你知错就好。”宿清焉眉宇间的那抹郁色这才彻底散去。
扶薇还是觉得好笑。没想到最后成了她去哄宿清焉。她凑过去,捏了捏宿清焉的耳朵,看着他垂眸的侧脸,她情不自禁凑过去,将吻落在他的眼睛上。
宿清焉微怔,待扶薇退开,他才无奈道:“这样不好……”
“古板。”扶薇笑着端起小方桌上的水杯,又喝了几口温水。
“主子,那个姑娘在后面追马车。”花影道。
“停车。”扶薇下令。
等着小芙蕖追上来的时候,扶薇打趣宿清焉:“你这样会惹人家小姑娘动心的,说不定缠上来成了麻烦。”
“我问心无愧。”宿清焉道,“倘若真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
扶薇拒绝和他讲道理。她笑着挑开车窗的垂帘,往外望去,好奇这个小姑娘要追上来做什么。
小芙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从一方小窗看见扶薇的脸,心道有这样的美人为妻,怪不得恩公不为美色所动。
扶薇刚要松手退开,让宿清焉自己去解决,小芙蕖却叫住她。
“夫人,奴有话跟您说!”
扶薇放了一半的手再将垂帘挑开,审视着她。
“奴是被胡遮要挟,故意陷害公子。公子乃正人君子,并无非礼之举!还请夫人宽心!奴盼着您和公子莫要生出嫌隙!”
“既已脱了奴籍,就不要一口一个奴了。”扶薇轻笑了一声,纤手探出窗外,摸了摸小芙蕖的脸。
小芙蕖彷徨地望着她,心中惴惴不安。
“他刚刚给了你多少钱?”扶薇问。
小芙蕖回过神来,赶忙将攥了一路的碎银捧给扶薇,连声道:“公子宽仁,奴……我万不敢再要这钱,还请夫人收回去!”
扶薇瞥了一眼,颇为嫌弃——就这点钱。
她顺手摘了鬓间一支纯金的细簪,扔给小芙蕖。
小芙蕖还没有回过神,车窗的帘子已经降下,一帘之隔,传来扶薇的声音——
“别给旁人做工看脸色了,自己拿着本钱看着做点小生意吧。”
马车已经走远,小芙蕖还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她自小在青楼长大,赎身这样的事情太遥远想也不敢想。没想到一日之间,她脱了奴籍,且收到恩人的巨额恩赐。
手中沉甸甸的,不仅是金银之重,还有未来之重。
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小芙蕖才慢慢舒出一口气,将金银握紧在手中,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重新开始活出个不一样的自己,才对得起这样的一对大恩人!
马车里,扶薇懒洋洋地靠着宿清焉,随口道:“原来是我猜错了,不是赖上来,而是怕我们生嫌隙。”
宿清焉温声道:“恩将仇报,本就是少数。”
是吗?
扶薇不置可否。可她遇见了太多太多恩将仇报的人。必要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确保自己不会做恩将仇报之事。
可她却清楚地明白如今身在江南,远离明争暗斗的权利旋涡。不管以前和未来如何,至少这一刻,她享受着这样的平和和简单。
扶薇靠着宿清焉片刻,又直起身,掀开帘子,从一小方车窗望向倒退了江南山水。已经九月了,江南的山水色调又浓了几笔,是另外一种风景。
路过一户农户,几个叽叽喳喳的孩童吸引了扶薇的目光。她循声望去,瞧着几个孩子争着抢着要玩秋千。
知道马车走远了些,扶薇的目光还是落在后面瞧着他们。
宿清焉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问:“你喜欢小孩子?”
“怎么可能。”扶薇笑,“我是想玩秋千。”
“好。”宿清焉颔首。
扶薇倦了,放下垂帘,重新靠在宿清焉肩上,小眯了一会儿。
马车停在宿家门前,宿清焉先下了马车,而后扶着扶薇下车。
一阵凉风吹来,刚睡醒的扶薇顿时觉得有些冷。
宿清焉敏锐地觉察到了,视线扫过扶薇身上的衣衫,道:“天气会越来越冷,该添衣了。”
两个人刚进家门,灵沼赶忙迎上来,道:“主子,上午竹兰坊来了人,给您看衣裳的配色。”
宿清焉点点头:“是该裁几件厚衣裳了。”
灵沼弯着眼睛笑:“姑爷,我们主子是给您置办新衣裳呢。”
宿清焉讶然地看了扶薇一眼,视线再次打量过扶薇身上的衣裳,又回忆了一下扶薇的衣橱,好像真的没几件厚衣裳。
虽然扶薇绝不会缺买衣服的银子,可身为夫婿,怎能不在换季时为妻子添衣?
宿清焉垂眸,陷入沉思。
扶薇却已经转身进了内屋,懒懒地偎在了软塌上。每次坐过马车,她就会觉得身上有些乏。
无力偎在软塌上的时候,扶薇不由在心里轻叹,有些怀念曾经那个迎风骑射的自己。
可惜了,虽然太医说只要好好修养总会调理好身体。可是扶薇心里清楚自己这身体是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
宿清焉没有跟进来,他去找那株并蒂莲。
这一场雨,他担心这株并蒂莲受伤。到了院子里没寻到,后来在厢房里找到。想来是母亲帮他收进了屋里。
宿清焉松了口气。
可是花期已过,这株并蒂莲蔫蔫的,即将枯萎。
宿清焉看着,心中隐隐生出一种古怪的滋味。像是在预示着某种不祥。
扶薇坐马车累到了,晚上梳洗得比往常更早些。她懒洋洋地从浴室出来,于床榻前弯腰,抚了两下床榻。
她身上乏,今晚只想早歇。昨晚宿在别人府上,自然没有夫妻之事。
一连空了两晚,竟是让宿清焉心里跟着空了一块。
欲如春笋。
他抬眸,看着扶薇弯下腰的腰身,视线从她纤细的腰身慢慢望下移,他突然很想从扶薇的身后靠上去,压过去。
第030章
然而宿清焉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起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语气温柔地与扶薇说话:“累了就早些睡。过两日我给你做秋千。”
“就不能明日便做吗?”扶薇软声嘟囔着,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宿清焉将她脸上一缕青丝轻轻拂开, 也不知她睡没睡,还是解释:“若明日没雨, 我要进山里一趟。”
扶薇唔哼一声, 也不知是呓语,还是听见了他的话做回应。
扶薇逐渐睡沉,宿清焉躺在她身边,却无睡意。心里像有一头猛兽随时都要挣脱牢笼, 随心所欲地对扶薇做进欢事。
可是这样的欲过分了些。
宿清焉皱起眉, 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去。用睡眠安抚心中的猛兽。
夜深人静, 胡遮从府外赶回家,许文静正愁眉不展地坐在床榻上等着他。
见贤妻没有如往常那般迎上他, 胡遮疑惑地多看了一眼许文静的脸色, 他若无其事地说:“还没睡下啊。”
许文静开门见山:“今日花园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胡遮抬了抬眼:“你知道什么?”
许文静有些急了,追问:“你何必做这样的恶事陷害人呢?”
“你懂什么?我这是奉了岳丈大人的命令,好好接待祝明业。还不都是为了咱们家?”胡遮在妻子身边坐下,语气里带着点温哄,“好啦,外面的事情你就不要忧心了。我和你父亲心里有数。”
许文静盯着胡遮的眼睛, 再问:“青柳巷的那位呢?”
胡遮脸上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历小雨住在青柳巷。
胡遮叹了口气,道:“我与历高飞多年情义,如今他惨死, 我怎么能不安置他的家人?若对他的家人不管不顾,岂不是枉为人!”
“可那历高飞不是好人, 是自作自受啊!”许文静急声。
“你听谁说的?”胡遮脸色沉了沉,“因为祝大人到访,父亲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事,被人要挟不得不暂时将事情压下去。我不知道你听哪个贱婢多嘴了,可你要相信你夫君相信你父亲才对啊!”
许文静迟疑地望着胡遮,心里突然没了主意。她一时之间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是相信林芷卉所言,还是相信亲人?
“你且安心,我和父亲都是你最最亲近之人,还能骗你不成?睡吧……”胡遮握着妻子的双肩,拥着妻子躺下来。
许文静慢慢躺下来,听着夫君匀称的呼吸,知他睡着了。她将心事都压下去,也逐渐睡去。
翌日,所宿清焉所愿——艳阳高照。
宿清焉起来时,扶薇还睡着。知他醒了见不到他会心情不好,宿清焉将早膳做好之后,又回到床榻上,等着她醒来。
扶薇渐渐苏醒,眼睛还没睁开,伸手在身侧摸了摸。
宿清焉将手递给她,与她相握。
扶薇唇畔拘起一捧浅笑,又躺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抬眸望向宿清焉。
宿清焉对她,温声道:“起来了。给你做了鸡丝粥。”
扶薇抿了下唇,好像闻到了鸡丝粥的香味儿。宿清焉每日只是做些最简单的家常小菜,可是味道却出奇得不错。
扶薇软软地打了个哈欠,撑着宿清焉的手坐起身来,她先朝宿清焉栽歪过去靠着他好一会儿,彻底解了困倦,才真的起床。
赶上换季,梅姑做事的铺子最近生意很多。她每日很早就出门去上工,扶薇和宿清焉起来用早膳的时候,她早就走了。梅姑走前给宿清焉和扶薇留下了一碗香喷喷的糯米饭。
扶薇多吃了几口糯米饭。
宿清焉看在眼里,记下了。
“今天陪我玩什么?”扶薇缠着宿清焉问。
宿清焉摇摇头:“我有事情要进山里一趟。”
扶薇“哦”了一声,也没多问。
用过早膳,宿清焉匆匆出门进了深山。且天色黑下来才回来。
“姑爷抓了几只狐狸回来。”灵沼最先禀话。
狐狸?
听说村里人养猪养牛养鸡养鸭,甚至养狗养猫,却没听说谁家养狐狸的。
本来扶薇想问宿清焉抓狐狸回来做什么,可是真见了宿清焉,两个人聊了两句,扶薇忽然想起好久没听宿清焉抚琴,让他弹琴给她听。便把狐狸这事儿给忘了。
后来两个人进了屋,扶薇望着宿清焉于灯光下垂眼的清隽侧脸,赏心悦目到色令智昏,只顾着拉着宿清焉的手往床榻上去亲热。
床笫之间,宿清焉俯身探手拉开床头小几的抽屉,修长的手带着几分迫切地拨开黑盒子的搭扣。
扶薇一手支起上半身,一手递到宿清焉面前,朝他伸出三根手指。
宿清焉疑惑地望向她,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扶薇半探出锦被的芙蓉躯。他心神跟着一荡,克制了一下语气才心不在焉地开口:“什么?”
扶薇讶然相望,似没想到宿清焉居然不懂她的意思。她将竖起的三根手指往宿清焉眼前再伸近些,晃了一下。
昨天晚上和前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履夫妻之事,加起来今晚可不是要三次?
四目相对,宿清焉在扶薇含笑的潋眸里,后知后觉捕捉到了她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心里的那一丝喜意破土钻出。
拿出黑盒子里的东西同时,宿清焉吻上扶薇的唇齿。与她缠贴吻尽蜜事。
无风自动的床幔上,映出绵绵交颈之影。
宿清焉身形颀长端正,将扶薇捧在掌中,即使做着最亲近之事,他也端方自控,极尽温柔相待。
第二天一早,宿清焉又是很早出门,进了深山。
扶薇无聊地待在家里。
她后知后觉,宿清焉不在的时候,时间竟然过得这样漫长。这样的意识让扶薇愣住。
“主子怎么了?”灵沼笑嘻嘻地凑过来,“该不会是想姑爷了吧?”
扶薇的脸色忽然冷下去。
灵沼无措地站起身,虽不知道错在哪里,可意识到自己的话让长公主不高兴了。
扶薇很快神色恢复如常。她站起身,立在门口,望向院墙外的远山。
带着丝丝凉意的风拂面,这让扶薇意识到真的到了秋天。她居然在这儿停留三个月了。
她还能在江南停留多久?
她不可能永远留在江南。
今日想起归期,扶薇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不舍。不过扶薇很快将这份不舍狠心割舍去。
她向来心狠绝情。
扶薇心里非常清楚这场“婚事”不过是她散心之旅的解闷儿之娱,她可以宠着宿清焉,在这一年期限里和她琴瑟和鸣。但她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在男女情爱之中,当她离开江南,回京之时只会变回那个满心算计无情冷血的长公主。
花影从外面进来,递上信:“主子,京里来的信。”
扶薇瞥了一眼信封,认出是段斐送来的信。
自她上次给段斐回信,已许久没再收到段斐的消息。扶薇接过段斐的信,迟疑了片刻才将其拆开。
她有些怕,怕段斐还是不懂事仍在信中胡言乱语。
直到看完信,扶薇心里才踏实下来。
——信中,段斐没有再说那些浑话。这只是一封很简单很普通的家书,他在信里问她安好,又写了他的近况,最后写他打算选秀立后封妃。
扶薇终于心安。
她心道或许真的到了该回京的时候。京中豺狼虎豹环伺危机四伏,那些气愤散去,只剩下对弟弟的担心。
宿清焉这一日回来时,又抓了一些狐狸回来。
扶薇在窗口望见宿清焉的身影,瞧见他的一身白衣沾了许多脏泥污迹。
宿清焉没进屋,直接提着猎物去了厢房。
他昨日进山里抓的狐狸也被他关在了厢房。
扶薇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猜了猜也没猜到。扶薇等了很久,也没见宿清焉从厢房里出来。
他向来爱干净,居然能忍受穿着满是污渍的衣裳那么久,也不清洁换衣?
扶薇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她不再干等,好奇地起身走出房间,去厢房寻他。
厢房的房门关着,扶薇走到门口刚欲推开房门,迟疑了一下,推门的手势换成叩门。
“宿郎?”扶薇在门外唤。
屋内有些响动,扶薇侧耳听了听却没听清。
“宿郎?你在里面做什么呢?”扶薇再一次开口唤他。
紧接着,扶薇听见了脚步声。
她向后退了两步,腾出地方来,让宿清焉从屋里推开房门。
扶薇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宿清焉,不由呆住。
他白色的衣衫先前只是沾着一些泥点子,而此刻却蹭上了许多血痕。他的一双手上,也同样全是血。扶薇再去看他脸色,宿清焉本就莹白的脸色一片苍白,额间甚至沁着些细密的冷汗,他皱着眉,眉宇之间显出压抑的痛苦。
扶薇有些懵,迟疑地问:“你在做什么呢?”
一边问着,扶薇一边探头,想要往厢房里面望去。
“你别看!”宿清焉想要阻止扶薇去看,一开口,却几乎压不住胸腹间的翻滚。他急急忙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自己失仪吐出来。可他手上全是鲜血,鲜血贴着他的唇鼻前,浓郁的血腥味儿让他腹中的翻滚越发排山倒海。
扶薇隐约明白宿清焉是在杀狐狸。他不敢杀狐狸,血腥的场景让他自己受不了了?既然受不了,何必逼自己呢?
再瞧一眼宿清焉苍白的脸色,扶薇赶忙扶着他走进宽阔的庭院,扶他在一把圈椅里坐下。
她匆匆折回屋子里,倒了杯水回来递给宿清焉。
宿清焉接水的手都在发抖,他强力镇定只喝了一口便将水放下。
扶薇唤蘸碧端来一盆水,她坐在宿清焉面前,拉过他的一双手放进水里,帮他清洗手上的血痕。
她带着点嗔意地说:“你杀狐狸做什么?狐狸肉又不好吃。狐狸不知道杀没杀成功呢,先把自己恶心得快吐了。”
扶薇抬眸瞧着宿清焉苍白的脸色,更多的嗔责没有说出口。
宿清焉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他缓了好一阵子,看着被染红的水,极轻的声线里噙着丝虚弱的颓然:“想给你做一件裘衣。”
扶薇怔了怔,慢慢抬起眼睛望向宿清焉。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宿清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宿清焉难受地闭上眼睛。
天冷了,他想给扶薇做一件漂亮的白狐裘,进山捉了些皮毛漂亮的白色狐狸。
他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就该杀狐取皮,可是他做不到,拖延了一天。今日,他想着不能再拖,动手之前,做了许多思想准备,却仍是这样的结果。
扶薇沉默半晌,拿了帕子擦净宿清焉手上的水痕。她指腹轻轻抚过宿清焉修长如玉的指背,柔声说:“郎君这双手不适合拿刀,应该握笔抚琴。”
宿清焉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扶薇拉着宿清焉的手没有松开,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他一动不动,缓着身体和心理的不适。
扶薇也不动,只是坐在他身边轻握着他的手,直到后来,扶薇感觉到宿清焉的手不再发抖,也不再像冰块一样寒。
她抬眸打量着宿清焉的脸色,问:“好些了吗?”
宿清焉眼睫颤了颤,睁开眼,颔首:“好多了。”
“那就好。”扶薇弯眸。
下一刻,宿清焉突然站起身,快步朝着净室走去。
——他忍了那么久,还是没忍住,大吐一场。
扶薇扶额。
站在远处的花影强忍着憋笑。扶薇看过她,花影立刻忍笑道:“这证明姑爷是心善之人!”
扶薇无奈地摇了摇头。
花影再请示:“主子,需要我杀狐取皮吗?”
扶薇想了想,问:“多少只狐狸,他杀了几只?”
“一共十二只狐狸,姑爷只杀了一只,就……”花影抿嘴。
扶薇起身,走到厢房门口往里望了一眼皮毛漂亮的白狐狸,说:“先养着吧。说不定他哪天又鼓起用力再杀一只了呢。”
花影小声嘀咕:“就算姑爷能杀,可能也不敢取皮……”
扶薇笑笑,没接话。
她垂下眼睛,眼前仍旧是宿清焉一身狼狈的模样。
原来干干净净的人一身狼狈时,也会那样吸引人,让人心动。
扶薇没想到宿清焉直到夜里仍脸色不佳。晚膳时他没胃口什么都没吃,之后又去浴室里泡了许久。
扶薇退开浴室的门,往里望去,见宿清焉坐在浴桶里,垂着头。
扶薇走过去,摸摸他的脸,柔笑着打趣:“洗去一身罪恶吗?”
宿清焉没接话,仍旧垂着头合着眼。
直到听见水声,宿清焉才睁开眼,惊见扶薇已经褪去了衣衫,跨进水里。
突然闯进眼里的春色,且离他那么近,宿清焉下意识地偏过脸去,低声:“这样不好……”
“哪样不好?”扶薇已经在水中坐下,她欠身凑近宿清焉双手捧起他的脸,眸浮惊讶地望着他:“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洗过澡。”
宿清焉略睁大了眼睛,愕然望着她。
“郎君不记得啦?在紫云山的时候,我们不仅一起沐浴,郎君还对我这样那样……”扶薇一边说着,一边拉过宿清焉的手往她心口放。
宿清焉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浮现些许不自然。
扶薇在水里动了动,抱怨:“这个浴桶有些小,坐着不舒服。要是……就好了。”
言罢,她抿着唇可怜巴巴地望着宿清焉。
宿清焉纠结了一下,才将手伸入水中搭在扶薇的腰侧去抱她。扶薇勾住他的脖子,如愿地被他抱在怀里。
她勾着宿清焉脖子的纤臂没有松开,她偎着他,说:“我不要裘衣了。”
宿清焉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微变。
扶薇赶忙抱住他,软声:“真的不要了,你可以给我缝一件肚兜。”
她再仰起脸去亲吻宿清焉,细细地吻,带着心疼与眷恋。
盼他别再难受了。
好半晌,宿清焉才回吻扶薇。
三个月来,亦是两个人在除了床榻之外的地方亲近。意乱欲入时,宿清焉还是生生止住。扶薇攀着他,有些不喜这样的中断。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宿清焉低头,将吻落在扶薇的头顶,压抑的声线里噙着丝颤。他低声:“东西……在床头。”
扶薇唇角勾起,那因中断而生的失落尽散,她由着宿清焉将她抱出水。
“清焉,我们去知秋亭走走吧。”扶薇偎在宿清焉的怀里,微眯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清明。
再陪他几日吧。听说初秋时节的知秋亭很美,等与他去过那里,她再回京。
第二日,两个人启程去知秋亭。
梅姑连连摇头,心想扶薇本就体弱,纵使坐马车就不怕动了胎气?
知秋亭坐落于悬崖边,险峻环绕更添奇景。又有湍流河水于悬崖之下,水声相衬。共创了一副山水奇景。
扶薇坐在马车里,隐约听见了水声,她挑开垂帘往外望去,隐隐看见了知秋亭的轮廓。
“快到了呢。”扶薇道。
宿清焉颔首,递给扶薇剥开的橘子。
扶薇想了想,问:“你的字你的琴甚至你练剑我都见过了,还没见过你的画。等到了知秋亭,你给我画一幅画好不好?”
“好。”宿清焉点头答应,眉眼含笑。
“那你可一定要把我画得……”扶薇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柄利箭突然从远处射来。
“小心!”宿清焉眼疾手快拉住扶薇将人护在怀里,长箭擦着扶薇的身边,射在车壁上。
扶薇回头,下意识地看向宿清焉,问:“你受伤没有?”
“无事。”宿清焉回头,皱眉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一瞬间,仿若万箭齐发。
扶薇的头脸被宿清焉怀里怀里,她隐隐听见的箭过风声。
利箭射中驱车的骏马,马儿受惊扬起前蹄疯狂地朝前奔窜。
马车在箭雨里摇摇欲坠。
石子儿滚落下悬崖,坠进湍急水流之中。
“主子!控制不住这马车了!快下车!”花影在马车前急呼。
扶薇在晃动的马车里跟着摇晃,已不能自控,何况逃出飞奔的马车。
宿清焉握紧扶薇的手。
“别怕。”
扶薇整个身子被宿清焉护在怀里,他抱着她踹开插满长箭的车门。
花影回头望去,焦急喊了声主子。“马车要坠崖了!”
言罢,发疯的马一只跌下悬崖,一只仍在上面。马车顷刻间翻转,半挂在悬崖边。
花影瞬间跳下马车,伸手去拽马车。另几个侍卫也在迎敌中折回身,拉住下坠的马车。只不过时不时要箭雨射来,他们要躲避。
扶薇看清眼下情景。她在宿清焉怀里,抬起脸。
宿清焉感受到她的目光,低头望向她,对她笑了笑,温声道:“我推你上去,抓住花影。”
扶薇还没说话,宿清焉忽然用力一推,将怀里的扶薇先推上去。
花影奋力去接,稳稳抱住扶薇。
可是马车却在宿清焉的这用力一推下,惯性向下跌落。
扶薇踉跄着,还没有站稳,急迫地猛然回头。
马车瞬间跌下悬崖,迅速下坠。
扶薇看见宿清焉的面容逐渐远去,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仍旧对她微笑着,一如初见。
扶薇不由往前迈出一步,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抓,掌心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当心!”花影赶忙扶稳她。
援兵很快赶到,情况得到控制,脱离危险。
扶薇仍旧立在悬崖边,望着下方湍急的河流,脸色惨白。翻滚的水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仿佛都在一瞬消了音。
“属下救驾来迟!”
部下跪了一地。
扶薇动了动唇,淡淡道:“去找。”
花影想劝,张了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搜寻持续七日,只找到撞成碎片的马车残骸。
宿清焉就这么摔死了?
扶薇沉默地望着彻底枯萎的并蒂莲。
宿清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