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His Royal Highness
窗外的桑树结出了果实,伴随着冷空气,它的树叶扑簌簌凋零,渐渐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威廉和迪伦一起住了三个月。
威廉醒来时,迪伦已经去录音棚工作了。
他发了一会呆。
茶几上放着迪伦的女友苏西寄来的信,她在意大利的学业即将结束,很快就会回来。
即使迪伦什么都没说,威廉也意识到他是时候离开了。
威廉拿起听筒,拨打电话。
“威廉?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那边传来爱德华的声音。
威廉说:“埃迪,你接我回去吧。”
三个月前,威廉无视外界所有舆论,开始与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同居。
同性,抗议歌手,左翼思想……全纽约记者集体高潮,在迪伦的小公寓外夜以继日地安营扎寨。
就连窗外的树都被他们压弯了好几颗,迪伦笑称:“体验到了大明星的生活”。
然而记者们很快变得失望,他们发现威廉和鲍勃·迪伦之间是真正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快淡成蒸馏水了。
两人每天交集不多。迪伦早出晚归,给威廉留下一堆外卖传单。威廉窝在迪伦家里也不出门,每天就是弹琴,听唱片,看迪伦书架上的书。
偶尔两人一起出门,也是去艺术影院看电影——法国、德国、意大利,就是没有美国好莱坞。
当然,他们有访客,都是些民谣歌手、诗人和学生。
既没有艺人颓废的边缘生活,也没有极端分子的高谈阔论。
记者看来看去,实在找不到什么爆点,失望而去。
有些小报记者不死心,他们炮制吸引眼球的标题:“威廉简直像被鲍勃·迪伦养在家里的主妇”。但他们只能遭到读者的嘲笑。
毕竟鲍勃·迪伦出了民谣圈子没人知道,威廉可是家喻户晓的明星。谁养谁还不一定呢。
但是威廉心知肚明,他确实没付给迪伦哪怕一个美分。
“谢谢你照顾威廉。”
接到电话后,爱德华很快出现,他带来一个行李箱,带走了威廉的所有生活用品。
水杯、牙刷、抱枕、被子,这个小公寓里威廉的痕迹一点一点消失,苏西的痕迹一点一点回来,最后一切变得就像威廉认识迪伦之前一样。
“不用客气,我也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迪伦说。
这是真话,所有音乐人都能发现威廉的天赋。所谓天才就是不经意的一句感想都能启发他人的创作。
迪伦正在筹划第二张专辑,在这个过程中威廉给了他很多有用的建议。
“我会支付威廉住在这里的费用。”爱德华取出支票本。
“不用了,”迪伦按住爱德华的手,“我是威廉的朋友,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些。”
迪伦对威廉说:“其实你没必要走。苏西说她很欢迎你住在这里,想住多久都行。”
威廉微笑着摇头:“不是因为苏西,是因为我有自己的事情想做。”
“我明白了,”迪伦的眉头舒展,“记住,如果你无处可去,我这里永远欢迎你。”
威廉坐在车上,望着迪伦那间小小的公寓渐渐远去。
“爱德华,你有没有觉得我太依赖你了?”
“有吗?”爱德华不动声色,“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迪伦说的。他说真是无法想象我是怎么长这么大,什么生活技能都没有……”
“他看不惯?”
“倒没有,他说他的其他朋友都很独立,照顾我反而让他觉得挺有趣。”
“但是朋友和家人是不一样的,新奇只是一时,他迟早会厌倦。只有家人会永远包容你。”
爱德华三言两语就把迪伦划分到了“外人”的范畴。
“你可以永远依赖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因为我们是家人。”
“哦……”威廉本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
托尼在车上不停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竖起耳朵听着兄弟俩的对话,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看到爱德华此时的样子,他很难联想到三个月前那个发疯的男人。
“换了新的花瓶?”威廉发现他们酒店套间的玄关有一些变化。
“有可能吧,”爱德华说,“我没注意。”
好像那花瓶不是被他亲手打碎的。
托尼犹记得三个月前,爱德华挂断了威廉从迪伦家打来的电话。
然后他沉默地将茶几掀翻在地,用高尔夫球杆把它砸了个稀巴烂。
那沉默的疯狂让托尼感慨真不愧是亲兄弟,他那狠劲和威廉砸吉他相比也不逞多让。
更可怕的是,爱德华只是失控了那一瞬间,随后就用超乎寻常的意志力恢复了正常。
他甚至还请求托尼不要将这件事外传:“威廉会联想到童年的阴影,我不想让他感到害怕。”
托尼答应了,他一路跟随青鸟乐队巡演,本来就是乐迷的他已经渐渐对这支乐队建立起浓厚的感情。青鸟现在的麻烦够多了,他可不想再给它添乱。
但托尼不排斥用他的双眼观察这对复杂的兄弟,看他们的关系会走向何方。
“托尼,你知道吗,威廉没办法一个人生活。”
那时,爱德华的眼中仿佛孕育着风暴:“他是脆弱的天才,除了音乐什么也不会。他需要别人照顾,不然他没法生活。”
托尼虽然认识他们不算太久,但是:“我觉得威廉没有那么脆弱。”
而且在托尼看来,面对已经成年的弟弟在朋友家借宿的要求,爱德华完全是过度反应。托尼自己和威廉差不多大,甚至已经单枪匹马出国工作了。
“不,他需要照顾,他从小就需要我的照顾。”爱德华强调着,像是在自我说服,“他必须需要我的照顾。”.
“我好想你。”威廉紧紧拥抱爱德华。
托尼眼睁睁看着爱德华笑成了傻子,一点也看不出他血管内潜藏的暴力因子。
但是见过了三个月前的爱德华,托尼再也无法保持着傻白甜的观点看待他们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代替乐队领了金唱片。”爱德华将那张镀了黄金的唱片拿给威廉看。
这意味着他们在美国卖了一百万张唱片。
威廉好奇地观察这枚金色的唱片,这大概证明了他们在美国的人气。无论多少州给他们下达了演出禁令,听众依然喜欢他们,销量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看是谁来了?”房门被打开,理查德带着乔尼和迈克尔走了进来。
“久别重逢,小威尔,不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吗?”乔尼已经不由分说抱了上来。
威廉惊喜地大笑着,他把金唱片随便一丢,亲吻乔尼的脸:“乔尼!迈克尔!我没想到你们已经回来了!”
“你回来得真巧,”理查德说,“我们上午刚飞回纽约。如果你还住在鲍勃·迪伦那里,乔尼都准备要亲自抓你回来。”
“啊?你们也知道我住在鲍勃那里的事?”
理查德假笑:“在芝加哥都能看到你们的绯闻。”
威廉又去拥抱迈克尔,迈克尔像一块坚硬的岩石,他偏开脸拒绝了亲亲:“没刮胡子。”
乔尼的外表还是那样精致,就连那头棕色长发都经过了精心保养。迈克尔显得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看起来更不好惹。
“迈克尔,你怎么还没把那玩意刮了?快去剃胡子。”对于这种糟蹋美感的行为,乔尼显得非常痛心。
“要不我就留着?”迈克尔照了照镜子,显然对他的新形象还挺满意。
乔尼发出呼吸不畅的声音:“不!你必须把它剃了!”他压着迈克尔去了盥洗室。
理查德微笑,不让迈克尔刮胡子是他的主意。显然,这博取了评审团的同情。
这三个月发生了很多事,芝加哥公寓案开庭,一审证据不足败诉,居民不服继续上诉。
此时新出现的一系列照片证据改变了评审团的态度。
乔尼和迈克尔卷入芝加哥公寓案的那一晚,迈克尔带了一台相机,他拍下了芝加哥的夜景,也拍下了芝加哥公寓案的现场。
这是比任何姗姗来迟的记者都要早的第一手资料,评审团亲眼见到了被警棍殴打的孕妇,见到了人群的惶恐,见到了那人间惨剧的景象。
最终这场案件以公寓居民胜诉而告终。这成为民权运动中的一项标志性胜利成果。
审判的结果使愤怒的人群渐渐平息,人们开始和平的游行,庆祝这场胜利。
在这起案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的迈克尔,也受到许多人的感激。在众望所归之下,他被无罪释放,甚至芝加哥警方还要对关押他的行为进行赔偿。
“辛苦你了。”爱德华对理查德说。
这次事件能够得到完美的解决,理查德功不可没。他在芝加哥复杂的局势中斡旋,从各方利益团体中为乔尼和迈克尔找到了最好的结果。
“虽然我确实出了很大的力气,但我不敢独自居功。”
这件事太过复杂,本质上他们卷入了美国割裂的社会之间的对抗。理查德空有学识和头脑,也不足以将乔尼和迈克尔从中毫发无损地摘出来。
就比如说那台关键的相机,它在事件当晚就被作为证物收缴在芝加哥警方那里,理查德想要得到它不得不依靠了外力。
“有人帮了很大的忙,”理查德说,“而作为交换,他有一个要求。他要见威廉一面。”
“我?”威廉傻乎乎地指着自己。
“是的,他点名要见你。”.
虽说那位手眼通天的神秘人指名要见威廉一人,但青鸟乐队的全员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来到纽约郊区的一栋豪宅,那豪宅外观像是一座标准的英式庄园,恍惚间他们还以为自己回到了故乡。
彬彬有礼的英式管家加深了这种印象,他端来红茶和点心,请他们坐在会客厅稍事等待。
乔尼仰头观察房间内的古典欧式装潢,和墙壁上错落有致的油画:“伦勃朗,提香,维米尔……我们这是到了白金汉宫吗?”
爱德华在努力思考,显然这是一位在纽约长居的英国富豪。他们在纽约认识这样的人吗?抑或是长辈的关系?
“我管他是谁,如果他对你动手动脚,我就一拳打掉他的牙。”迈克尔对威廉说。
“说真的吗?迈克尔?面对好久不见的兄长,你就只想打掉他的牙?”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迈克尔如遭雷击。
“怎么是你?”迈克尔猛然起身。威廉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惊讶的表情。
来人是一位头发花白,西装革履,坐在轮椅上的绅士,侍者将他推到沙发旁,又帮助他移动到沙发上。
他在沙发上坐稳,笑意盈盈地看过来。他将手杖拄在身前,看起来就像一个健全人。
威廉好奇地看着他:“你是迈克尔的哥哥?”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是的。”那绅士笑着说,“不过恐怕迈克尔并不愿意承认。”
爱德华的眼神惊疑不定,他认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却又感到不可置信。
当这名绅士开始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路易斯·温莎,你们可以叫我路易斯……”
爱德华的猜测成真。
他立刻站起身来,将双手垂于身体两侧,左腿稍稍迈开一步,庄重地低下头。
他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
他唤道:“殿下(Your Royal Highness)。”
乔尼瞪大双眼,在爱德华的提醒下,他也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这几乎是只存在于教科书中的人物,他竟然是路易斯王子!
路易斯王子显得有些困扰,他说:“不用这样,也不要称呼我为殿下、爵士这些。这里可是美国,叫我路易斯就好。”
如果说现任女王的父亲乔治六世是英国人民的骄傲,是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的贤明君主,那么他的前任亨利九世就是人民心中最大的耻辱。
也不知道英国王室那一代都怎么了,在那之前是爱德华八世,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爱情抛弃王位。
他的弟弟亨利九世继承王位后正值二战,他恐惧巨大的责任和压力,以及身为英联邦元首的危险,上任仅三个月就宣布退位,企图将王位丢给他年仅二十岁的儿子。
事实上民众对此没什么意见,比起懦弱昏庸的亨利九世,他的独生子路易斯王子一直以贤明和亲民形象著称。
然而路易斯王子有一个很大的缺陷——他天生双腿不能行走。
英国1701年制定的《王位继承法》规定,有智力和肢体上的缺陷者不得继承王位。
虽然这部法规里对于“缺陷”的定义很模糊,它又是几百年前的法律,恐怕有些不适应新的时代。
但是面对英国的内忧外患,路易斯王子自己退了一步,主动放弃了继承权。
而那位受人爱戴的乔治六世才最终上台,用他克服口吃的演讲激励了无数英国民众,并最终为英国带来了和平。
人们也记住了路易斯王子的深明大义,即使在闲谈中讲起他的名字,也会充满敬意地称他为“那位殿下”。
而这名在照片中永远年轻英俊的王子,此时已人到中年,微笑时眼角漾起深深的笑纹。
因为尴尬的身份,他一直保持低调,以免干扰现任君主的统治。英国媒体已经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他居然住在美国。
威廉历史学得不怎么样,他不清楚路易斯王子崇高的地位。
他只是大概明白了,面前这位和蔼可亲的先生是英国的王子,也是迈克尔以前和他说起过的哥哥。
他好奇地歪着头:“路易斯,你是因为迈克尔才帮助我们吗?你为什么想要见我?”
路易斯温和地注视着威廉:“不,我之所以帮助你们,不仅仅因为迈克尔,也是因为你。”
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你可以把我当作……你的叔叔约瑟夫的……一个朋友。”
第52章 乌托邦
爱德华手中的茶杯不小心碰了一下茶托,发出清脆的响声。
布里茨先生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放:“他爱错了人……”“牵涉到了大英帝国最有权势的那个家族……”
爱德华努力绷住表情才没有大惊失色地叫出声。他刚刚似乎得知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王室丑闻。
威廉完全没往那个方面想,他只是惊讶:“没想到你是我叔叔的朋友。可你又是迈克尔的哥哥……”
这混乱的关系快把威廉绕晕了。
迈克尔说:“别这么称呼他,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路易斯王子宽容地看着迈克尔:“你知道的,迈克,我一直愿意承认你是我的弟弟。”
“让温莎的姓氏冠在一个私生子头上?”迈克尔翻白眼,“我和伊丽莎白二世没仇,不想给她找这种麻烦。”
乔尼这时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我们之前在伦敦遇到皇家密探,难道是因为迈克尔?”
“皇家密探?”路易斯王子问。
威廉和他讲了那次他差点被强行带上车的事情。
路易斯王子摇摇头:“如果是因为迈克尔,他们不会找上你。他们是冲你来的,恐怕和你的父亲瓦莱希伯爵有关。”
爱德华提出疑问:“父亲远离伦敦很久了,他又有什么渠道指挥皇家密探?”
“他可能是找了在王室的朋友。威廉,爱德华,你们要知道,因为某些原因,英国王室对奈廷格尔家族有愧。在不触及底线时,王室会尽力帮助你们的家族。”
“为什么?”威廉直率地问。
“为什么呢?”路易斯王子苦笑,“因为我们该为你叔叔的死亡负责。”
他抬起手,止住威廉的好奇:“请给我留下最后的体面吧,不要追问细节。”
“……你想见我是因为我很像我的叔叔?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威廉眨眨眼。
“是的。但你和约瑟夫除了容貌外其实并不相同,我见过你后就明白了。”
路易斯王子的眼神中带着怀念:“不过你们依然有很多共同点,比如对音乐的热爱,比如对自由的追求。”
“你们现在遇到了一些小困难,是吧?因为某些顾虑不敢回英国?”
“没错,”爱德华抓住了如今困境的解法,“您有办法帮助我们吗?”
“当然。我甚至可以直接给莉莉白打电话,让她确保你们不受无缘故的迫害。”路易斯笑着说。
乔尼琢磨片刻,才把路易斯王子口中仿佛自家妹妹的“莉莉白”和身在白金汉宫的伊丽莎白二世对上号。
他有些咋舌,女王陛下可不就是眼前这位的堂妹吗?
“放心大胆地回家去吧,青鸟们。”路易斯王子说,“那个国家不怎么好,腐朽的气息缠绕在世代沿袭的贵族制度上。但我相信它会变好,因为它有着你们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愿你能自由飞翔,实现自己的梦想。”
路易斯王子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威廉的脸颊,带着珍惜和怀念,几乎没有接触到他的皮肤。
“对我这个罪人来说,这就是最值得宽慰的事了。”
青鸟们离开路易斯王子的府邸,带着激动和疑惑。
爱德华已经猜到了所有真相,也明白了所有知情人为何讳莫如深。他决定将一切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理查德等在车里,他问:“一切都好?”
“再好不过了,我们甚至现在就可以买一张直达伦敦的机票。”爱德华说。
理查德微微颔首:“回去再说。”
回到酒店,他们向理查德转述了今天神奇的经历。
理查德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之前一直是路易斯王子的代理人和他沟通,他对幕后之人有各种猜测。实话说,那些猜测几乎都是负面的。
他此刻非常庆幸:“幸好与黒帮和政客无关。”
原来出手相助的是路易斯王子,他是迈克尔的哥哥,还是威廉、爱德华叔叔的朋友——这发展虽然离奇,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当时在现场,大家都被这庞大的信息量绕晕,现在和理查德一总结,乔尼突然发现:“等一等,迈克尔,你是路易斯王子的弟弟,也就是说你是亨利九世的儿子?!”
威廉接话:“国王的儿子,那不就是王子?”
理查德也说:“这样看,你岂不是比伊丽莎白二世的继承顺位还要靠前?”
乔尼假哭:“身为一介平民,感到自己被排挤了。”
“只是私生子而已,”迈克尔讽然一笑,“王室应该恨不得我这个污点消失。”
“虽然王室私生子是很大的丑闻,”爱德华低声说,“但放在亨利九世身上,我居然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就这样将迈克尔的身世嘻嘻哈哈一带而过,没人大惊小怪,也没人另眼相看。
“咳,”理查德咳嗽一声,把话题导向正轨,“如果我们相信路易斯王子的承诺——”
“那可是路易斯王子,当然可以相信了。”乔尼插嘴。
理查德继续说:“那我们回伦敦吧。目前美国的舆论需要时间平息,我们正好可以回英国继续巡演,经营本土市场。”
“等一等,理查德。”威廉说,“我当然也想回家,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已经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
“我还想在美国办最后一场演出——补偿因为我的冲动行为,而没能看到青鸟现场的那些乐迷。”
威廉提出了一个听起来非常疯狂的主意——办一场免费的演出,让所有因为禁演而没能看到青鸟乐队的乐迷都能观看的演出。
他想构建一个不分种族人群,所有人都能一起和平地享受音乐的场所。
这样的异想天开让理查德非常烦恼。
“你知道实现你的想法都需要什么吗?”
理查德给他分析:“要找到一个足够大的场地,足以容纳所有愿意来的乐迷。要建设舞台、灯光、音响设备,要雇佣安保维持秩序,要为歌迷提供饮食住宿……这些都需要钱,一大笔钱。如果你不收门票,那甚至拉不来外部赞助。”
“我们没有钱吗?”
理查德梗住了:“你辛辛苦苦挣的钱,就想花在这种事情上吗?”
“这不是‘这种事情’,瑞克,”威廉说,“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是我的责任。”
威廉暂时还说不出“为了这个时代”这样豪气万状的话,但是他想要“为了他的歌迷”做些事情。
既然他有钱,为什么不用这笔钱为歌迷买来欢乐的时光?
“我赞同。”爱德华率先响应,“这不是很好吗?如果钱不够,可以算上我那一份。”
他觉得这是适当的投资。这种行为短期看有损失,长期来看有利于塑造威廉和青鸟的公众形象。
乔尼没想那么多:“也算我一份!”
他有自己的立场。威廉描绘的“无论什么群体都一起享受音乐”的场景已经打动了他。
迈克尔满不在乎:“那我也入伙。”
“你们啊……”理查德感到头痛。
但他还是主动拨通了巡演经理洛根的号码。
洛根再次回到他们中间,但是这次不再受到哥伦比亚唱片公司的雇佣。
他说:“如果要雇其他人员,他们的工资你们来付。但是我就不用了。”
“我是作为朋友来义务帮忙。”
他对威廉说:“我喜欢你的这个主意。不分种族,大家聚在一起享受音乐,只是想象一下就很美好。”
“谢谢?”威廉没想到洛根会喜欢这个主意。
他们原先合作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官方又专业的距离。即便青鸟搞出各种事件,洛根都不动声色,看不出自己的观点和立场。
现在脱离合同后,洛根变得真实许多。
他说:“你们看不出来吧,其实我有拉丁裔血统。”
“所以仅代表我自己,我想感谢你为少数族裔所做的一切。”
洛根的话可能也代表了此时美国许多人的心声。
青鸟乐队的巡演团队再次回归,这次不是为了商业,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
一切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首先就是寻找演出的地点。
选址的要求很苛刻,首先这个地点要没对他们乐队发布禁令。
很遗憾,他们已经被南部所有州集体封杀。于是他们想寻找一个距离南部不算太远的地方——方便南方歌迷能够驱车前来。
该地也要拥有租金便宜的开放性场所,且允许他们举办没有种族隔阂的音乐演出。
他们寻来找去,居然真的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科罗拉多州。它在美国中西部,交通便利,地广人稀,农业畜牧业发达——正值冬季休耕,也许农场主愿意向外出租这些幅员辽阔的农场。
他们亲自飞到当地进行考察,最终选中了位于科罗拉多州南部的一处牧场。
该牧场规模不大,家庭式经营,主要以养殖山羊、绵羊为主。牧场主一家是白人基督徒,心地善良,对其他族群没有偏见。
“就像它的名字那么好。”威廉翻着牧场的宣传手册,封面上印着它的名字——天堂牧场。
青鸟乐队的动静瞒不过敏锐的记者,很快,这支乐队想要办一场免费演出的消息不胫而走。
理查德借机进行宣传,人们才终于得知威廉的畅想:他希望举办一场所有人群都能平等地在一起享受音乐的盛会。
对于青鸟乐队的歌迷来说,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许多人曾经购买了巡演门票,明明满心期待,却只等来了各地对青鸟的禁演。
他们本来已经不再指望能看到青鸟乐队的现场,没想到峰回路转,青鸟还会再办一场演出,而且是免费的!
青鸟的歌迷蠢蠢欲动,无比急切地想要得知演出具体的时间地点,计算他们该提前多久开车上路。
当得知这场演出的所有资金都由威廉个人赞助后,许多人不由动容。
无论是否赞同威廉的主张,他的这一行为无可否认是出于纯粹的利他动机。
这样的人太少太少,无论在什么时代都弥足珍贵。
当然,反对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保守派对此痛恨不已:“这群英国佬能不能别管这闲事,滚回他们老家去?”
有些人装作中立地表示担忧:“各地的暴力事件刚刚平息,这样敏感的主题,会不会引发新的社会问题?”
甚至有人送来死亡威胁:“你们要是一意孤行,晚上出门当心点!”
理查德算尽了一切,他算到了这些可能存在的阻力,并且做了足够多的应急预案。
但他没考虑到可能收获的助力。
那天,威廉接起电话,听筒那头是鲍勃·迪伦的声音:“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原来这就是你说的‘想做的事’。”
“平等、没有歧视的乌托邦,大家在音乐中团结起来……这么好的事,你怎么能忘了算上我?”
第53章 我们在一起
迪伦在听筒那边继续说:“你搞出这样的壮举,纽约民谣圈子已经炸了。好多歌手都想要加入。我的诗人朋友也让我问问你,是否愿意让他在乐队表演的间隙进行诗歌朗诵?”
“啊?”威廉傻了,“可是,我只是想为青鸟的歌迷补办一场青鸟的演出啊。”
“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鲍勃·迪伦告诉威廉:“人们认为你想建设一个能够自由表达意见的舞台。”
“你说‘免费’(free),他们听到的是‘自由’。我听说就连民谣女王琼·贝兹都对此表达过兴趣……”
威廉恍恍惚惚地放下听筒。
“怎么了?”爱德华问。
“唔……”威廉有些犹豫地总结道,“鲍勃·迪伦,还有他的好多朋友,也想在我们的舞台上演出?他建议我,干脆把它办成一个音乐节……”
“就像新港音乐节那样?”
“可能是吧。”
威廉之前想得太简单了。他只是想要回馈青鸟乐迷,但他没有考虑到此时他们的身份多么敏感。
卷入公寓事件,又在舞台上砸琴明志,在有心人看来,他显然已经表明了立场。
那他办一场演出,就不可能只是一场单纯的演出,而是在借着演出继续输出他的观点。
他现在已经走到了一个异常危险的位置上。
反对者对他痛恨不已,甚至送出死亡威胁。而那些自认与他立场相同的艺人则想要拔刀相助。
面对以鲍勃·迪伦为首的一众好意,威廉很难拒绝。
要顺势把它办成音乐节吗?理查德和洛根研究了一下,发现其实这并不难。
一场演出从无到有的环节最花钱,但让它多延续一两天反而并不增加什么花费。
现在他们已经被架在火堆上,只要登台就是靶子。如果能有更多人一同参与,也能帮助分担压力。
于是青鸟乐队发出公告,欢迎其他人自愿报名参与这场演出。参加演出没有任何酬劳,一切食宿交通费用自理。
如果放在下一个世纪,拜金主义大行其道,处处以功利为导向,这样的公告一出,绝对会把人全部劝退。
然而这毕竟是60年代,人们还在相信爱与信念,垮掉派文学闪烁着余辉,还有人向着金钱与商业竖起中指。
在这个时代,用理想还能凝聚人群。
威廉的朋友们率先站了出来。
鲍勃·迪伦带来一群民谣歌手和诗人。小理查德和雷·查尔斯振臂一呼,带来不少布鲁斯、摇滚乐手。
朋友的朋友又叫来他们的朋友,涉及人数越来越多。
如雪片般的申请书被邮寄到他们的酒店,有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也有成名已久的大明星。理查德的座机快被打爆了,无论什么时候打过去,都处于占线的状态。
这是一场美国娱乐圈的大地震,所有的从业者都知道了这场前所未有的盛事。
到最后,理查德和洛根捧着筛选过的名单,手都在颤抖。
他们这个甚至还没有正式名称的音乐节,演出阵容已经豪华到惊世骇俗的程度。
B.B.King、皮特·西格、欧蒂塔、琼·贝茨、艾拉·菲茨杰拉、詹姆斯·布朗、约翰尼·卡什、格温多林·布鲁克斯、劳伦斯·费林盖蒂……
有歌手,有诗人,有民谣,有摇滚,有黑人,有白人,有女人,有男人,简直将多样化做到了极致。
现在就是最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威廉在做一件大事。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名垂青史。
“威廉,这是你的音乐节,为它取一个名字吧。”理查德说。
威廉脱口而出:“自由之声。”
“你还可以为它起一个口号。”洛根提醒。
这回威廉考虑的时间比较久,他注视着那份豪华的演出名单,最终说道:“……我们在一起。”
自由之声音乐节的演出名单很快登上了各大报纸,震惊了美国所有音乐爱好者。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讨论威廉惊人的创举,讨论那些参演的嘉宾,讨论今年还剩多少年假,讨论前往科罗拉多州的路线。
这已经不仅仅是青鸟乐迷的盛会,更是所有流行音乐爱好者的狂欢。
如果将所有参演者的影响力叠加计算,可以想见,到时候现场的观众人数将会达到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科罗拉多州的州警严阵以待,警方要求进驻音乐节场地以维持秩序,理查德对此乐见其成,这为他们省下一笔雇佣安保的花销。
托尼也为理查德带来了惊喜,他们要举办音乐节的消息在英国见报,民众反响非常热烈。这为他们吸引了英国电视台的注意。
BBC想对这场音乐节进行全程录像,并在电视台播出。ITV也不甘落后,他们野心勃勃,想从筹划阶段就进驻当地,拍摄一部小型纪录片。
美国的媒体更不用说,理查德已经收到了大量采访拍摄的申请。
理查德对此来者不拒,这些都是免费宣传,而且如果媒体想在电视上播放音乐节的影像,还要付版权费。
虽然这场音乐节亏本是肯定的,但理查德总想帮威廉少亏一点是一点。
在万众瞩目下,自由之声音乐节正式开幕。
天公作美,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六。科罗拉多州南部气候较为温暖,即使当下已经是12月份,气温依然保持在零度以上的水平。
威廉在后台做准备,他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定睛一看居然是鲍勃·迪伦。迪伦在冬天还戴着太阳镜。
“鲍勃,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的演出在明天吧?”
迪伦摘下墨镜,露出一对黑眼圈。
他说:“我兴奋得睡不着觉。不知怎的,我预感在这里将会发生十分伟大的事情。”
威廉笑了:“能发生什么?不就是音乐节吗,只是观众多了一点。”
威廉走到舞台上,他四处观望,口中呼出白气。
许多观众在前一天晚上就到达了附近的城镇,他们此时正陆陆续续驱车赶来音乐节现场。
青鸟乐队将会演奏开场曲,并拥有最长的演出时间。毕竟从一开始这就是青鸟的舞台。
人们向着舞台围拢过来,不同的种族,不同的面容,相同的是都穿着厚厚的棉衣。
音乐节通常在夏季举办,冬季的音乐节无论对于乐手还是观众的体格都是一大挑战。
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低温伤害,有医生在温暖的谷仓里时刻待命。现场也有附近城镇的商贩贩卖热食和热饮。
一切看上去井井有条,威廉很感激理查德,所有事情交给他都能办得非常妥当。
爱德华他们也登台了,乐队开始调试设备,时间快到了。
威廉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话筒,清脆的磕碰声从音响中传出,它工作正常。
太阳挂在高处,投下斑驳的光柱。舞台上的取暖器兢兢业业地工作,带来一阵阵暖意。
威廉拿起话筒开口:“朋友们,欢迎来到‘自由之声音乐节’。”
舞台下被观众挤得水泄不通,二氧化碳凝聚成温暖的空气,威廉甚至能感受到面前人群中传递出炙热的能量。
他说:“在演出正式开始之前,我想朗诵一首雪莱的诗。”
威廉看向远方的人群,这一刻,他想起了文学课的教师罗伯茨先生。
他教给威廉诗歌和朗诵,他说威廉也许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诗人。
威廉原以为绿墙是封锁他自由的高墙,所以他从那里逃走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那段人生已经给他留下深深的烙印,他的所有经历最终都将熔铸成为他的自身。
威廉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在胸腔内共鸣:“狂野的西风,是秋日的气息……”
这是雪莱著名的长诗《西风颂》,这个时代似乎为这首诗歌赋予了新的意义。
观众仰头注视着舞台上朗诵的歌手,现场非常安静,没有人发出声音。
威廉的手臂挥向空中,指尖掠过之处仿佛能引发一场小型飓风。
“……灰烬和火花,我的话语在人群中传唱!愿它通过我的嘴唇唤醒世界,成为预言的号角!”
他声音顿挫的方式非常特别,充沛的感染力让人愿意相信他说出的一切话语。
人们聆听着,心脏激烈地跳动。他们都在等待那句话,它最终从威廉的双唇间吐出: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在如雷的掌声中,威廉朗声宣布:“演出正式开始!我们带来的第一首歌是《彻夜狂欢》!”
粗犷的吉他声适时响起,鼓和贝斯制造出有力的节奏,现场氛围骤然一变,从严肃的朗诵会变成了娱乐的嘉年华!
“再叫一轮酒,我们可以彻夜狂欢……让我给你自由,我能看清真实的你……你是一头野兽,让我们释放狂野的力量吧……彻夜狂欢,彻夜狂欢,我们年轻了无牵挂……”
简单重复的riff,朗朗上口的旋律,还有让人想要舞动的节奏,人们立刻被拉入青鸟乐队的音乐之中。
许多人突然意识到,剥下最近人们为青鸟乐队赋予的象征性外衣,它一度是美国最受欢迎的商业乐队。
所以他们的歌是真的好听!
那舞台上的歌手漂亮极了,不去想他的抗议和主张,他本来是个让女孩目眩神迷的性感男孩,而且他的嗓音见鬼的动听。
人们开始微笑,开始随着音乐蹦蹦跳跳。他们挤在一起,无所谓身边的人是黑人还是白人,他们只是享受音乐,享受当下。
他们和身边的陌生人一起尖叫,分享此刻共同的感想。即使不是青鸟乐队的歌迷,此刻也难以逃脱青鸟现场的魔力。
一首接一首歌,威廉仿佛不知疲倦。当他需要补水时,理查德总能递上温度合适的水杯,水杯里放了吸管以免他弄花唇妆。
威廉觉得理查德是个超人,可能只有拥有超级大脑才能像他这样面面俱到。
威廉在间奏时喝水,而后他举着水杯去给乐队的其他人喂水。观众发出一阵阵笑声和欢呼声,在每一个细节中,都能看出这支乐队的团结和友爱。
正如这场音乐节的口号:“我们在一起。”
第54章 羊
威廉正在台上唱着歌,他突然看到牧场主家的儿子马克在台下挥舞着手臂,一蹦一跳。
由于其他乐迷也在蹦跳着挥动手臂,所以他的动作并不显眼。
但威廉看到他满脸焦急,好像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在音响和人群的声浪中,犹如蚍蜉撼树。
正好到了《与我共舞》的间奏部分,今天爱德华兴致很高,他没完没了地陶醉于展示他娴熟的滑棒技巧。
威廉干脆将话筒从话筒架上扯下来。他蹲在舞台边缘,将话筒递给马克。
“羊!”马克一抓住话筒,就迫不及待地大叫。
“什么?”
马克惊慌的声音从音响中扩散:“有人将羊放出来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观众开始东张西望,想知道哪里有羊。舞台上的演奏声也变得迟缓。
威廉很快搞清楚了情况,因为舞台在高处,他最先看到了羊。
真的有羊,而且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浩浩荡荡的羊群,正朝着舞台的方向奔来。
这边是现代化的电声乐器,那边是荒原上的羊群。
这一幕颇有点超现实的意味,威廉看呆了。
工作人员从后台冲上舞台,他们拽着马克的胳膊将他拉上来。
马克上气不接下气地快速解释道:“不知道是谁炸开了羊圈,羊群受到惊吓就开始乱跑。”
因为是冬天,牧场将羊群圈养在羊圈里。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做这么恶劣的事情。
更糟糕的是,这些受惊的羊群,正好朝着舞台笔直地跑来,它们的前方就是舞台下的观众。
这时,也有观众看到了羊。人群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向两旁躲闪。
理查德拿着话筒维持秩序:“请保持镇定!避免踩踏!”
但是人们在慌乱中失去了理智,他们只知道向两边拼命地挤。
在这个过程中,有两名歌迷受伤了,她们站不起来,被孤零零地留在中间的空地上,十分显眼。
羊群看起来即将到达,没人敢向她们伸出援手。
威廉蹲在舞台上,他从小在苏格兰乡下长大,熟悉羊这种动物。
他清楚羊群其实非常温和,即使在受惊的状态下,一般也不会冲撞人类。
“你跟我来。”威廉拉住马克,一起从舞台上跳了下来。
“威廉——”爱德华没拦住他,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切发生。
威廉向着那两名歌迷的方向飞奔,马克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起跑。
威廉赶上了,但将将赶上。
他来不及将歌迷送到安全的地方,只来得及挡在她们身前。
马克已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平时不给家里帮忙吧?男孩?”威廉问。
“什么意思?”
马克偷偷睁开一只眼睛,他只看到威廉的背影。
他竟然直直地向着狂奔的羊群走去。
威廉非常平静,连呼吸都没有加快。
他用了几秒钟思考,万一他的经验失效了,万一美国的羊和英国的羊不一样怎么办。
但他确信自己没办法放着受伤的歌迷不管。无论如何,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羊群越来越近,它们穿过观众为它们留出的通道,向着威廉的方向拔足狂奔。
在黑压压的羊群面前,威廉只是一个脆弱的黑点。
所有人都觉得,只需一瞬间,他就会被横冲直撞的羊群所吞没。
尖叫声,哭喊声,响彻一片。
就在这时,领头的羊看到了威廉的身影。
又或许,他看到的是威廉身后熟识的小主人的身影。
头羊的步伐开始变慢,它意识到前路不通。可两旁是观众构成的人墙,它一时无路可去。
威廉一动不动,不给羊群任何受到威胁的感觉。
羊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那匹领头羊带着身后的羊群,在威廉的面前停了下来。
威廉牵住马克,保持镇静,一步一步缓缓向着头羊接近。
当他们站定在头羊身边时,头羊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在熟悉的小主人面前,它耳朵放平,尾巴下垂,温驯地低下了头。
威廉知道这是动物的习性,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清楚这点。
在人们眼中,这一幕仿若神迹。
记者疯狂地按动快门,乐迷们屏住了呼吸。
在那两位受伤歌迷的眼中,挡在她们身前威廉的背影,就是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东西。
牧场的工作人员终于赶到,他们赶着已经恢复秩序的羊群离开现场。
理查德也带来医生,将受伤的歌迷转移到担架上。
在担架上,歌迷才后怕地流下眼泪,她们颠来倒去地说:“谢谢你,威廉。”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这些画面,为威廉的传说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威廉爬上舞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好了,让我们继续?”
看到台下观众似乎还是惊魂未定,他轻松地开着玩笑:“别害怕,我的朋友们,忘记那些不快,在心里只留下爱。”
他锤了锤心脏的位置:“爱能驱散恐惧,爱能带来和平。”
恐怕没有谁比他更有资格说这话了。在他以大无畏的姿态拯救了歌迷之后,在他以一己之力停下羊群之后……
他说什么台下的歌迷都愿意相信。
音乐节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在热闹的乐声中,人们逐渐将那惊魂一刻抛之脑后。
然而理查德不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他立刻报警,甚至考虑是否需要暂停音乐节的进程。
威廉不同意:“不能取消,不然对不起这些自费赶来的朋友。”
他们的演出名单中不乏知名人士,商演价格不菲。可他们都愿意分文不取来到这里,威廉不想辜负这番好意。
于是理查德折中了一下,将可能存在的危险告知参演者和观众,让他们自行决定是去是留。
没有一个参演者主动放弃。
小理查德说:“仁慈的上帝会看到一切。我们公开的和平演出,以及暗中的暴力破坏,是谁有罪,一望便知。如果我在这里退缩,那不啻于向邪恶低头。”
说完这话,他就昂首挺胸地上台,然后贡献了自他复出以来最精彩的一场表演,观众激动得快疯了。
其他参演者也一样,潜在的阻碍似乎给了他们更强的动力。
“有人破坏,说明他们恐惧。他们恐惧,说明他们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力量。”雷·查尔斯说,“而威廉,这是由你创造的力量。”
艾拉·菲茨杰拉的身影在舞台上曼妙地舞动,乔尼终于在后台拿到了她的签名。
爵士乐第一夫人冲他嫣然一笑:“我知道你,你救了另一个‘艾拉’。”
她在签名卡片上留下一枚唇印,也留下了乔尼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哎,”乔尼的声音非常梦幻,“迈克尔,这世上还是好人有好报。”
迈克尔嗤笑一声:“无聊。”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仿佛羊群的骚乱只是一个小意外。
其中一名受伤观众还在当日的演出结束后来找威廉道谢:“谢谢你救了我,我叫詹尼斯·乔普林。”
青鸟乐队此时正在等待警方的调查结果,威廉感到百无聊赖。
于是他搬了椅子过来,让乐迷坐下,和她聊了起来:“詹尼斯,你从哪里来?”
“我在德克萨斯大学读书,是和同学一起来的。”
她有点局促和腼腆:“这音乐节真棒,我在学校里也参加了一些表演,但从没有过这么大的舞台。”
“你也唱歌?”威廉来了兴趣,“愿意来一首吗?”
他找出一把吉他塞给乐迷。
理查德远远看到了:“威廉又在搞什么鬼?那个小姑娘又是谁?”
詹尼斯说:“我的吉他弹得不太好。”
“试试看吧。”威廉鼓励她。
她这才犹豫地接过吉他,小心地抱在怀里。
她说的没错,她只会一些简单的和弦。
但是当她开嗓的那一刻,所有后台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因为她那洪亮高亢、富有表现力的嗓音。
一曲终了,她问威廉:“怎么样?”
“你的歌声太棒了!”威廉真诚地送出赞美。
他摸出一支笔,又扯出自己的袖子:“给我签个名吧,未来的天后。”
詹尼斯笑了,真的在威廉的衣袖上签了名。
“不会吧,”乔尼嘀咕,“莫非小威尔是个把妹天才?”
殊不知威廉是真的看好这个姑娘的天赋。他从她的歌声中听到了满溢的热情,而热情正是迈向巅峰的必由之路。
“詹尼斯!”有人在往这边喊。
“我的同学来找我了。”詹尼斯拿起拐杖,立直身体,“明天我还会来看演出。”
当天晚上,理查德告知青鸟乐队警方的初步调查结果。
“是某白人至上主义组织。他们本来准备今晚动手,只是其中有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率先搞出了乱子。”
“警方已经将他们带走。在他们的据点中,还发现了大量火药。”
理查德意味深长地说:“正好足够将牧场主家的宅邸炸上天。”
威廉和爱德华面面相觑,他被后怕的兄长紧紧抱住:“天哪!”
他们今晚本来准备借住在牧场主家中,如果没有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立刻离开,回英国。”爱德华当机立断。
威廉反对:“还有一天就结束了,我们不能半途而废。而且现在不是已经抓到他们了?不会有事的。”
警方紧急加派人手,将整个牧场里三层外三层地搜查。牧场主一家也被暂时从家里转移出来。
理查德向对方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们给你们带来了危险。”
这个极端组织准备袭击青鸟乐队的时候,可半点没考虑过无辜的牧场主一家。
“这不是你们的错,小伙子。”
牧场主是个脸膛通红的粗壮汉子,他戴着牛仔帽,一手抓着一支猎|枪。
“正相反,我为拥有这样的同胞感到耻辱。他们炸了我的羊圈,惊了我的羊,还准备炸掉我的家!他们最好别敢再来,不然我送他们一人吃一颗子弹!”
当天晚上,他们只能暂时住在谷仓里,这里至少温度适宜,没有冻馁之患。
由于羊圈被人炸毁,重建还需时间,所以羊群也被分批安置在谷仓内,他们暂住的这个也不例外。
于是他们今晚恐怕要与羊群共眠了。
羊儿从围栏内伸出脑袋,奇怪地观察这些非要与他们抢草垛睡的人类。
威廉认出了其中一只羊:“就是它吧?今天领头的那只。”
牧场主很惊讶:“你居然能认出威利,就连我的孩子们有时都分不清它们的模样。”
“哈哈,它也叫威利?”威廉被这种巧合逗笑了,“我小时候在乡下长大,熟悉羊群。头羊很好分辨,它们看起来就很聪明。”
威廉将手伸过围栏抚摸威利的脖子,威利温顺地低下头让他摸。
托尼笑嘻嘻地拿着摄影机记录下这个场景。
“托尼,你其实可以去镇上住,没必要跟我们在这里吃苦。”爱德华说。
“那可不行,我是你们的随队记者。而且如果我没有跟着你们,怎么能记录下这么有趣的一幕呢?”
托尼指向威廉,不知何时,他开始用“羊语”和羊群|交流。
他发出一声“咩——”
羊群也跟着“咩——”
威廉灵机一动,发出了不同音高的:“咩——”
羊群依然:“咩——”
“哎,你们要注意,刚才那个音高了两度,再来一次,咩——”
羊群疑惑地看着这个人类,依然执着地按照它们原先的发声习惯:“咩——”
托尼快要笑破肚皮,但是他端着摄影机的手依然非常稳定。
乔尼为威廉这童心未泯的行为下了一个定义:“他居然试图教会羊群唱歌!”
威廉的努力最终失败而归,只能拿起吉他对羊弹琴。
后来,这段妙趣横生的影像被英国的电视台播出,把欢乐带给了每一个观众。
主持人评论道:“这是历史上第一个为羊开演唱会的歌手!”
第55章 最好的乐迷
琼·贝茨在舞台上浅吟低唱,鲍勃·迪伦在后台等待上场。
“鲍勃,你紧张吗?”仿佛前一天的身份掉了个个儿,这回轮到威廉在后台问鲍勃·迪伦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紧张?”
“因为这场演出已经被极端组织盯上了?”
这个消息已经彻底传开,现场严阵以待的警察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
鲍勃·迪伦骄傲一笑:“可惜他们昨天就被抓了,不然等看了我的演出,他们就会想把炸药全部留给我。”
琼·贝茨走下舞台,一名诗人正在演出间歇窜到台上朗诵诗歌。
迪伦挂上吉他和口琴:“威廉,看我的吧。”
迪伦演唱的第一首歌曲是《牛津镇》,威廉曾亲眼看到它的诞生。
那时他还住在迪伦家里,他们看到报纸上一则关于密西西比州牛津市的报导。一名黑人学生去密西西比大学报到,却被白人至上主义者殴打。
迪伦对此充满愤怒,挥笔写下《牛津镇》的歌词。
“他执意要去牛津镇,身后是刀枪和棍棒,只因为他的脸是棕色的……”①
迪伦边弹边唱,平静的声线下是惊涛骇浪。
台下的观众如痴如醉。昨天是布鲁斯,今天是民谣。有些歌迷昨天走了,有些歌迷今天才来。但也有歌迷一直都在,他们打破了曾经听歌的界限,开始探索崭新的音乐领域。
白人乐迷心想,原来黑人也有这么棒的音乐。黑人乐迷心想,原来也有白人在为我们发声。
自由之声音乐节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宣扬着自由的声音。所有歌迷,所有音乐人,都被音乐团结在一起。正是因为这潜在的巨大影响力,他们才会被极端分子盯上。
一个接一个民谣歌手登台又下台,日暮西斜,短短两日的狂欢节即将落下帷幕。除了第一日的羊群惊魂,没有任何其他的变故。
在一切结束时,身为主办方,威廉理应上台讲几句。
他抱着一把原木吉他走上舞台。
“嘿,威廉,谢谢你!”一名乐迷大声喊道。
很快有人响应:“是啊!谢谢你!”
“我们玩得很开心!”
毕竟这是一场不收门票的音乐节,又能苛责主办方什么?留到最后的乐迷脸上全都是由衷快乐的笑意。
威廉看到了詹尼斯,她真的又来看演出了。她骑在别人的脖子上,成为了人群中最高的。看到威廉看过去,她开心地挥手。
威廉潇洒地向人群送出一个飞吻,然后在欢呼声中坐到麦克风前的高脚凳上。
他说:“此时此刻,氛围真好,好到我想朗诵一段诗歌。”
他顿了一下,然后开始朗诵裴多菲的诗。
“自由和爱!我要的就是这两样。”
“为了爱,我牺牲我的生命;为了自由,我又将爱牺牲!”②
短小精练的诗句,浓缩着对自由的向往,以及为自由不屈奋斗的牺牲精神。台下的观众无不动容。
顶着死亡威胁也要继续这场音乐节的威廉,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勇气。
威廉为琴弦调音:“事实上,我最近写了一首新歌,想请你们做我的第一位听众。”
后台的爱德华惊讶极了:“你们知道威廉写的新歌吗?”
乔尼和迈克尔都摇头。
理查德对此又爱又恨:“又给我搞这种‘天降惊喜’。”
他几乎要习惯威廉不说一声就在舞台上搞事的行径了。
威廉已经开始弹奏吉他,那是一条崭新的旋律。
一人,一琴,还有他那上天赐予的嗓音,一切返璞归真,让歌词的力量突显。
威廉将他在美国这段时间的见闻和思考,全部融入了这一首民谣里。
他唱道:
“战争的炮火永不停息,我跪下双膝祈祷和平。你皮肤的颜色,你出生的地方,不该定义你是谁,不该锁住你的胸膛……”
“姐妹兄弟们,我们在一起。让我们的声音响彻天际,推翻那重重高墙……”
“哦,让爱意流淌,让恨意消亡,让我们团结在一起,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不再有暴力,不再有痛苦,让我们一起拥抱新世界,一个充满爱与自由的世界……”
在歌曲的最后,他一遍又一遍歌唱着自由之声音乐节的口号:“我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
他是如此真心实意。他愿意和乐迷在一起,愿意和有色人种在一起,愿意和每一个追求自由的灵魂在一起。
……
这首歌的旋律是那样优美动人,台下的乐迷们手挽着手,肩搭着肩,随着音乐摇晃着身体。
有些人若有所思,有些人眼含热泪,有些人已经开始跟着哼唱。
这名在舞台上用歌声呼吁爱与和平的歌手,就这样定格在记者的取景框内,定格在人们的脑海中,定格在这个时代最宝贵的记忆里。
一曲结束,在如雷的掌声和口哨声中,威廉鞠躬谢幕。
此时,一名青年男子突破重围,冲上了舞台。!!!
台下的警察眼神警觉,后台的乐队成员冲了出来,但他们都赶不及,那名可疑人士还是最先来到了威廉面前。
是极端分子?是疯狂乐迷?威廉脑海中闪过这些念头。下一秒,他惊呆了。
这个人没有伤害他,而是跪倒在他的面前。
然后俯下身,亲吻了威廉的鞋面。
时间仿佛凝固了,理查德他们跑出来的身影定格在原地,脸上是和台下观众如出一辙的目瞪口呆。
闪光灯连成一片,记者们终于拥有了明天头版头条的照片。
最后还是爱德华最先反应过来,唤来安保人员将这名疯狂乐迷架走。
欢呼声,口哨声,大笑声,现场乱成一锅粥。
威廉也在众人的保护下被带离舞台。
“威廉,你完了。”理查德搂着威廉的肩,“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从神坛上走下来,不然会被你的乐迷视作不可原谅的背叛。”
“威廉,你的歌棒呆了!”迪伦的拥抱打断了威廉和理查德的对话,“不如你改行唱民谣,格林威治村的大伙都会为你痴狂!”
“鲍勃,我可不能抛下我的乐队。”威廉笑着说。
迪伦说:“可别这么武断。不要忘了,我的家门永远对你敞开。”
他们互相击掌,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由之声音乐节完满落幕,警察公布了羊群惊魂的调查结果,所有被清剿的火药堆在一起,像一座小山。
得知这场音乐节上差点发生一起恐怖袭击,人们议论纷纷。
电视台开始轮番播放威廉挡在受伤歌迷身前的影像。那个神迹般停下羊群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鼓舞人心的象征。
有些人开始称威廉为“英雄”,青鸟乐队在美国的声望如日中天。
然而,有些人对他们的影响力深恶痛绝。
所以他们又又又又被诸多城市禁演了!
就连他们所在的科罗拉多州都迫不及待地将他们扫地出门。理查德甚至还“有幸”被当地的“大人物”召见。
“我不明白,”理查德说,“当初你们给演出许可时非常干脆,此时又装什么保守?”
“你当时只是说想办一场‘宣扬和平与爱’的音乐节,可没提到会有这么多黑鬼参加,还有人唱抗议歌曲!叫你的乐队离政治远点,不然他们会被整个美国封杀,懂吗?”
理查德虚伪地笑着:“我明白了。”
回过头他就开始查询飞伦敦的航班。
这群美国佬他不伺候了,还不如回英国,至少伦敦唱片行从不觉得卖黑人布鲁斯唱片是个问题。
万幸的是,纽约没有对他们下达禁令,在回国前他们还能有个熟悉的落脚点。
他们飞回纽约,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降落在肯尼迪机场。
对他们而言,纽约具有不一样的意义,这是他们到达的第一个美国城市,也是他们每次巡演旅途的中转站,近乎是他们在美国的家。
飞机降落后,他们习以为常地在座位上等待,不去妨碍正常旅客下飞机。
飞机外的广场上,依旧挤满了乐迷,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对乐队不离不弃。
他们走下舷梯,向着四周招手。
威廉最后一个出来,当听到那些热情的欢呼声时,他突然想起当初第一次在肯尼迪机场亮相时的情景。
鬼使神差,他将手放到唇边,轻轻送给人群一个飞吻。
叛逆的chocker,桀骜的眼线,性感的嘴唇,漫不经心的飞吻。与尖叫声相伴的是记者的快门声。
威廉的飞吻被再次定格,他那飞吻的姿态从今往后被人不断模仿,成为像丘吉尔的剪刀手一样有名的拍照姿势。
歌迷们像疯了一样喊着:“我们爱你!纽约爱你!”
有人在喊青鸟乐队的简称:“BB!看这里!”
威廉闻声望去,接下来,他看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那里有一群乐迷。
他们不像其他乐迷一样一直往前挤,而是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排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
这方阵中的乐迷拥有不同的肤色,但他们肩挨着肩,手挨着手,亲密无间地聚在一起。
看到乐队看过来,那些乐迷每人都从身后拿出一块方形的白板。他们向着青鸟乐队的方向高高举起白板,每个白板上都是一个黑色字母。
威廉轻轻动了动嘴唇,读出那句组合在一起的文字:
“我和你们在一起。”
仿佛是对刚刚落幕的自由之声音乐节的口号“我们在一起”的回应。
记者开始骚动,他们拼命将镜头向前送,将焦距拉伸到无法再拉伸的地步,只为了捕捉此刻威廉脸上的表情。
一滴眼泪从威廉的眼睑中流出,顺着他的脸颊流淌。
这名一向以冷脸示人的歌手哭了。
第56章 时代印记
威廉的惊世一哭,为他们哭来了《时代周刊》的封面。
《时代周刊》主动邀请他们成为封面人物,并要为他们做一期专访。
这是一项殊荣,其中蕴含的重要意义让爱德华同意推迟返回伦敦的行程,也让理查德偷偷收起了他那张“公关价目表”。
毕竟这可是《时代周刊》。
“你们好,我是大卫·戴维斯。”《时代周刊》的记者精神抖擞地与他们一一握手。
“如果一切都好,我们就开始吧?”他征求青鸟乐队的意见,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时代周刊》是严肃专业的刊物,不像那些娱乐记者,一旦有了采访青鸟乐队的机会,就一个劲地挖掘劲爆八卦,所有问题都围着梦露打转。
而大卫·戴维斯全然没提这些。《时代周刊》之所以要给青鸟乐队一个封面,不是因为他们的绯闻,不是因为他们的热度,而是因为他们最近对美国社会造成的深刻影响。
从芝加哥公寓案开始,这支乐队就一发而不可收拾,迅速从火爆一时的商业乐队,成长为一个标志,一种理念,最终影响了所有美国人。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记者当然要从源头开始提问:
“乔尼,据说你之所以被牵涉入芝加哥公寓案,是为了帮助一名黑人孕妇。可以请你详细讲一讲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吗?”
乔尼用手托着下巴,他组织着语言:
“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我和迈克尔想去‘绿磨坊’转转,毕竟那是最棒的爵士乐俱乐部。我在巴士上,看到司机阻止一名黑人孕妇上车。”
“所以你就帮助了她?”
“当然了,车上的其他人都无动于衷才让我感到非常奇怪。面对一名遇到了困难的女士,没人不会伸出援手。”
“所以你不是出于对少数族裔的同情,或是拥有什么主张?”
乔尼依然记得理查德叫他“不要回应”,不过既然别人问到头上,他也不愿说谎。
“这和种族无关,我看到的只是一名遭遇困境的女士。不管她是黑人白人,我都会做同样的事情。”
“这就是英国人的骑士风度?”记者开了个玩笑。
乔尼一耸肩:“随便你说什么,反正他们都知道的,我看不得女人受委屈。”
记者又开始对迈克尔提问:“迈克尔,你当时为什么会袭击警察呢?”
迈克尔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愚蠢:“那警察在打乔尼。如果我不阻拦,乔尼那小身板被打死了怎么办?”
“我才没有那么弱!”乔尼抗议。
“好像在医院里躺了两周的人不是你一样。”迈克尔嘲讽。
记者觉得十分有趣:“所以你是出于对队友的爱护?”
“我看不惯欺凌弱小的行为。”迈克尔双手环胸,“这不公平,也不正义。”
“你好像非常看重公平与正义,”记者假设,“那假如你的队友,就比如说乔尼吧,他如果有一天违背了正义,你会大义灭亲吗?”
迈克尔不上圈套:“我了解他们,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校园出身的乐队果然不一样,记者心想,他们成员之间的默契和信任,是那些资本拼凑的商业乐队永远无法比拟的。
怪不得美国人如此迷恋青鸟乐队,他们确实为美国娱乐圈带来一阵清新的空气。
记者瞟了一眼采访提纲,是时候进入重头戏了:“威廉,让我们来聊聊你们刚刚落幕的‘自由之声’音乐节吧。我听说这是你的主意,对吗?”
“这么说也没错,”威廉说,“但是在一开始,我只是想要为错过了演出的乐迷赔礼道歉。”
“你觉得现在可以谈了吗?关于你在舞台上砸吉他,并且当场罢演的事?”
所有媒体都对此非常好奇,但威廉从未进行过正式回应。
“没什么可说的,我只是感到愤怒。上台前我见到了一些黑人乐迷,他们被拦在场馆外。我上台后看到台下果然一个有色人种都没有,所以我也不想演了。”
“所以你是真的想要为黑人发声?”
爱德华抓住威廉的胳膊,但他无法阻止威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没错。恕我直言,我理解不了美国的情况,也不想掺和你们国家的复杂局势。我只是作为一个正常人,与那些什么也没做错,只是想和别人一样享受音乐的人群站在一起。”
“鲍勃也说过我想得太简单,他说我参与的是很复杂的事情。但我真不觉得我有那么大影响力。我只是个唱歌的,你们要是觉得我有害于你们的城市、国家,那就赶我走好了。哦,不过有些州确实把我们加入了黑名单。”
记者奋笔疾书:“你说的鲍勃是指鲍勃·迪伦吗?据传你和他同居了三个月,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受到他的影响?”
“显而易见。他教会了我很多,音乐、诗歌,还有美国的本土文化。我读了很多美国的文学作品,在英国我没接触过这些。”
威廉顿了顿:“说起‘自由之声’音乐节,其实把它办成一场音乐节就是鲍勃的建议,他还介绍了很多朋友过来演出。”
“但是这场音乐节是由你个人出资?”
“没错。但是筹建过程中我非常依赖理查德和洛根的帮助。洛根是我们在美国的巡演经理,他不取一分收入,完全义务提供服务,我非常感谢他。”
“那么你会觉得自己被利用了吗?”记者突然问。
“什么?”
“这场音乐节由你个人出资,但青鸟乐队只表演了一个小时。事实上,到了第二天它几乎变成了新港音乐节,舞台上全是民谣歌手和抗议诗人。据我所知,他们的言论涉及冷战、柏林墙、东欧局势……你有没有审核过他们的节目?他们的言行全都符合你的主张吗?”
这提问很有门道,一不小心就会不知道在哪里踩坑。
然而威廉永远会用真诚破除所有套路:“我没有审核过。”
“‘自由之声’音乐节的主旨就是包容和自由。我的目的并不是消除所有不赞同的声音,我想做的是给每个人公平发声的舞台。”
记者眼中闪过一丝动容:“包括那些极端分子?”
威廉冷笑:“他们不是放出了羊?”
记者换了一个坐姿:“你当时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你挡在歌迷身前时,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
威廉为难地蹙眉:“你总是在问我想什么,为了什么,这让我很难回答。其实我只是按照自己的直觉去做。我知道自己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后悔,所以我就这么做了。在那种情况下,我并没有其他选择。”
爱德华搂住威廉的肩:“我最烦恼的就是威廉的这一点。我宁可他更加关心自己的安全。”
“爱德华,你又是怎么想的呢?我注意到你似乎从未表达过你的主张。”
“因为我实际上并不赞同乐队牵涉这些事件。”
爱德华说:“尤其是威廉,他太单纯了,肯定会被人利用。可以说我比较自私,但请原谅我吧,我只是个想要保护弟弟的兄长。”
“那么乐队未来的计划和展望是什么?你们会继续跨越音乐和政治两个领域吗?”
爱德华攥住威廉的手,阻止他说话。
他代表乐队发言:“不,我们在美国被牵扯入诸多事件只是阴差阳错的偶然,我们实际上想要做更加纯粹的音乐。用音乐为乐迷带来快乐才是我们的初心。我也会监督威廉不让他跑偏。我们接下来将会回到英国进行巡演,然后开始计划下一张专辑……”
……
爱德华用最无懈可击的方式与记者大谈特谈乐队未来的展望。
采访结束,大卫与乐队几人再次握手:“接下来需要你们配合拍摄……”
“等一等,大卫。”威廉突然出声,“你还有一个问题忘了问我。”
“什么?”
“你忘了吗?四个月前,在记者招待会上,你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当时让你等我快要离开美国时再问一遍。”
大卫其实没有忘,但他们记者对这种逢场作戏的回答从来不会当真。
此时威廉突然提起,他有点意外,也有点感动:“原来你还记得我。”
“当然,我记得你来自《纽约每日周刊》。”
“是的,你记得没错,不过那之后不久,我就跳槽到《时代周刊》了。”
威廉对这种细节不感兴趣,他只是想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你现在可以再次问那个问题了。”
大卫于是再次提出了那个问题:“……威廉,你如今已经造访过美国的许多城市,其中你最喜欢的城市是哪一个?”
威廉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妙的回答。他狡黠一笑:“纽约。”
“无论如何,都是纽约。(By all means, New York.)”
他化用了《罗马假日》中安妮公主的台词。
在这里有最可爱的乐迷,在这里他遇见了真诚的朋友。这里是他在美国最温暖的家。
威廉凝视着大卫,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让每一个被注视的人都会产生被偏爱的错觉。
“在纽约的日子,让我终身难忘。”
……
青鸟乐队去拍封面,工作人员过来收拾采访场地:“咦,戴维斯先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空调暖气太热了。”大卫欲盖弥彰地捂住脸。
“你知道吗,《罗马假日》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大卫向着工作人员吐露心声。
“哦,我也喜欢奥黛丽·赫本。”可惜鸡同鸭讲,工作人员没能与他共情。
第57章 重返英伦
这一期《时代周刊》销量爆炸,首要功臣就是它的封面,那封面上的摇滚乐队刚刚离开美国。
摄影师使用暗光拍摄,运用侧光和逆光,让四位乐手的头像忽明忽暗地隐藏在阴影中。
这手法突显了每一名成员的英俊轮廓,又体现出这支乐队身上的矛盾与割裂。
赞誉与批判,音乐与政治,真相与谎言……竟能全部集聚在同一支乐队上。
在采访的过程中,大卫敏锐地意识到,这支乐队内部的理念也在分裂。
想要锚定商业的爱德华,还有似乎别有想法的威廉……
威廉和爱德华的头像被放在画面正中心最醒目的位置,然而他们的脸一左一右,朝向了不同的方向。
……
英国,伦敦,温暖甜蜜的公寓,这个地方青鸟们称之为家。
最新一期的《时代周刊》辗转重洋,出现在理查德手中。
“《时代周刊》还不错,基本如实刊载了采访时的对话。”爱德华翻着杂志,“希望我们能趁早摆脱那些敏感标签。美国是个淘金地,如果一直被禁演可不行。”
理查德推了下眼镜:“大多数禁演令只有一年,按照目前的状况,明年这些影响就会逐渐淡化。”
“这样最好,”乔尼说,“如果还被极端分子盯着,我可不敢回去。”
“不去就不去,美国也没有那么好。”威廉嘟囔着。
他又回想起他们降落在希思罗机场时的场面。
当时英国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寒冬,他们本以为不会有歌迷前来接机。
然而恰恰相反,歌迷挤满了候机坪,他们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威廉向他们挥手。他以为自己不会思乡,然而此时看到英国的歌迷,听到熟悉的乡音,居然倍感亲切。
歌迷们并不满足于简单的招手,他们齐心协力地呼喊着同一个单词。
“Kiss!Kiss!Kiss!”
乔尼笑着调侃他:“威廉,他们想要你的吻。”
威廉意识到他们的愿望是什么,于是他照做了。
一个与在肯尼迪机场一模一样的飞吻,被他送给这些冒着严寒前来接机的歌迷。
不像美国歌迷对威廉有着奇怪滤镜,英国歌迷表达喜爱的方式更加直白,更加疯狂。
歌迷从围栏后伸出胳膊触摸他们的身体,撕扯他们的衣服,简直像是要将他们活吞下去。
“为什么?!”抓着自己已经被扯烂的领口,威廉坐在车内发出天问。
“这个嘛。”托尼心虚地搓了搓手。
威廉盯着他看。
托尼不好意思地说:“NME给了我很好的版面,所以我更新的频率很快。”
“什么意思?”
托尼表示:“总之,在英国乐迷看来,你们大概就像是小说人物走入了现实吧!”
托尼笔下的青鸟乐队既真实又讨人喜欢。青鸟在英国目前的人气如此高涨,他绝对功不可没。
英国歌迷的热情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乐迷不仅在公开场合表达对他们的喜爱,还企图探究乐队的私人生活。
最近就连他们的公寓楼下都时常有人鬼鬼祟祟地徘徊,给他们和公寓的其他住户造成了不少麻烦。
不过有一天,这些人突然消失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圣诞假期要来临了。
“你们看窗外。”威廉向外指,“下雪了。”
真的有细小的雪花在飘落,随着雪花越来越大,公寓的门被推开。
布里茨先生正在掸去他大衣上的雪。
而后他踏进门,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一支香槟:“圣诞快乐,孩子们!”
威廉惊喜地扑上去抱住了他。
爱德华后知后觉地看向日历,红色的“24”印在上面:“原来已经到圣诞假期了。”
布里茨先生笑呵呵地讲:“小伙子们,身为回声唱片公司的经理,我要送你们一样圣诞礼物。”
“什么礼物?”
“它正在街上停着呢。”
他们扒着窗沿往下看,在他们公寓正下方的街道上,停着一辆相当霸气的汽车。
威廉欢呼一声,第一个带头,张牙舞爪地跑下楼,冒着雪冲向属于他们的第一辆车。
这是一辆加长型蓝色越野车,外观集粗犷与优雅于一体,非常漂亮。
威廉拿着车钥匙最先钻到车里。车内前排有两个座位,后排除了两排座椅,还空出了不小的空间,既能加装座椅,也能堆放行李。
爱德华已经意识到布里茨先生送这辆车的用意:“这辆车很适合开着去巡演。”他们的乐器可以放在后面。
迈克尔正在研究它的发动机和车架结构:“甚至还能挂上拖车。”
乔尼已经灵感大发:“我可以在车身漆上我们乐队的标志……”
理查德没跟着下楼,只是站在窗边看。他远远辨认出了车的型号,路虎Series II,估计至少得要1000英镑。
他有些咋舌地看了一眼一脸慈祥的布里茨先生。他们的第一张专辑在英国都不一定赚了10万镑,布里茨先生作为经理挣得更少,这1000镑对他来说不是小钱。
说是送给乐队,恐怕他是想送给他曾经的学生。他是真的将奈廷格尔兄弟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宠爱。
“理查德,我们想开车去利物浦,你和我们一起来吗?”威廉从楼梯跑上来,脸蛋通红。
理查德假笑:“作为你们可怜的经纪人,我想我应该拥有在平安夜与家人团聚的小小权利吧?”
“所以如果没有正事,我该去享受我的假期了。”
在威廉呆滞的眼神中,他淡定地转身离去。身为唯一一个没有和家里彻底闹崩的人,他确实该感到优越。
威廉又可怜兮兮地看向布里茨先生。
布里茨先生笑了,他愿意包容这些只有年轻人才会产生的突发奇想:“我和你们一起去。”
布里茨先生开车载青鸟乐队从伦敦去利物浦。好在积雪不厚,高速公路还能走。
进了利物浦市区,天色已晚,华灯初上。爱德华带了吉他,他在后排弹着《白色圣诞节》(White Christmas)。
威廉跟着唱,乔尼则是在打铃鼓。迈克尔支着下巴注视窗外,霓虹灯带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忽明忽暗。
他们没有人是真正的利物浦人,但这座城市凝聚了他们的青春,他们的友谊,还有那些学生时代才有的美好回忆。
他们走进每一个亮着的橱窗,心血来潮买一件物品,当场作为圣诞礼物送给身边的人。
他们回到熟悉的码头。“守望”餐厅也因为这家人团聚的日子不再守望。店铺稀稀疏疏,没几家开着,只有高塔姆游乐园的摩天轮还在闪烁。
游乐园没有营业,但是青鸟们轻车熟路地挪开了挡路的栅栏。
他们在摩天轮下找到了高塔姆。
这是他们最早的雇主,除了知道他曾经在绿墙公学读书,曾经是约瑟夫叔叔的朋友,他们对高塔姆一无所知。他们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家庭,不知道为什么在平安夜他还独自一人在游乐园徘徊。
他们也不会去问,只是从天而降出现在高塔姆面前:“惊喜!”
然后在他们的第一个舞台上,为高塔姆独家表演了一首《圣诞颂歌》。
选曲时,威廉的坏心眼谁都能看出来:“我要让理查德永远都看不到我们演唱这首歌。”
高塔姆和布里茨先生站在台下看完了演出。
高塔姆说:“我很庆幸当初走到他们面前,给了他们一个演出机会。”
“我给了他们一个舞台,而他们还给我一个梦,多么慷慨。”
布里茨先生与高塔姆握手:“而我想要帮助这个梦一直延续下去。”
归途的路上,换了爱德华开车。他从后视镜看到威廉已经撑不住眼皮,睡倒在布里茨先生肩上,还在流口水。
零点的钟声在街道上回荡,这个平安夜他们在车上度过。他们是无家可归的候鸟,但意外遇到了相同境遇的鸟群.
圣诞节过后,布里茨先生带他们参观了“回声”的办公室。这草台班子居然渐渐步上正轨,还有了真正的员工。威廉虽然看不懂账目,但他能看懂爱德华看过财务报表后满意的表情。
一切都欣欣向荣,向着好的方向前进。巡演计划、新的单曲,这些讨论充斥了威廉的生活。
然后他们又被警察找上了门。
“你们的车不能停在这里。”警察指着停在路边的越野车,给他们开了罚单。
青鸟们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还会存在这个问题。
他们开始寻找合法的停车地点,然后遗憾地发现,在伦敦停车位是一件奢侈品。
他们只能将车停到几公里外的停车场,还得交上一笔不菲的停车费。
研究来研究去,爱德华拿着他们的收入明细,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要不我们干脆买房子搬出去住?”
他们租住的这间公寓实在太狭小了,住在这里并非长久之计。而且随着他们名气越来越大,这里也变得不够安全。
但是威廉喜欢这里:“在这里大家距离很近,而且布里茨先生就在隔壁。”
爱德华说服他:“我们的新房子也可以买在一起,布里茨先生是‘回声’的经理,我们以后会经常见到他。”
威廉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后来他非常不情愿地讲:“那……搬了新家后,我还可以和你住在一起吗?”
爱德华哭笑不得:“当然了,我是你的兄长,我家就是你家。就怕到时候你交了女朋友,反而嫌和哥哥住在一起麻烦。”
“不会的!”威廉不再反对搬家的事情。
青鸟乐队的小伙子们还年轻,此时对他们来说,友情和音乐就是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他们意见一致,想要尽可能就近住在一起。
最终他们找到了合适的房子。相邻的四栋独立式住宅,每栋都有自己的花园,隐私性不错。因为是新建住房,所以有规划车位。
这里距离他们的老公寓不远,离“回声”也很近。附近艺术氛围浓厚,有多家唱片公司,几乎走几步就能碰到一个录音棚或音乐酒吧。
威廉和爱德华的房子挨在一起,他直接搬进爱德华的房子住,他自己的房子则被当成乐队的排练室和储物间。
乔迁新居后,他们举办派对,邀请了全部在伦敦的朋友。披头士乐队当然也受到邀请,他们欣然出席。
在不久前,披头士发布了他们的首张专辑《请取悦我》(Please Please Me)。这张专辑在英国销售榜位居榜首,持续了整整30周。
之前刚从美国回来时,威廉本想要联系列侬,但他从报纸上得知披头士正在汉堡巡演,后来又要搬家,这件事就被搁置了。
“终于想起老朋友了?大明星?”列侬调侃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威廉,“我亲爱的朋友,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威廉从脑海中翻找,翻找,找出了那个久远的承诺。
他几乎蹦了起来:“天哪,约翰,你的孩子!我的教子出生了吗?”
第58章 流行之巅
列侬和辛西娅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列侬根据曾经的计划,为他取名“朱利安”。他们在一座小教堂为朱利安做了洗礼仪式。
将小小的婴孩捧在手中,威廉感受到了某种安慰和救赎。
“约翰,辛西娅,你们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谢谢你们让我做朱利安的教父。”威廉动情地说。
威廉向辛西娅道歉:“对不起,朱利安出生时没能回来陪你。”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
“哦,这没什么。”辛西娅说,“约翰也没能回来。”
虽然辛西娅看起来并不在乎,但威廉替她感到悲伤。
辛西娅的存在依然对外保密,就连为新生儿做洗礼,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私下进行。
洗礼仪式后,威廉和约翰一起去列侬的姨妈家中作客,这件事被神通广大的记者发现了。
“威廉,你和约翰·列侬是怎么认识的?”记者纷纷跑来询问他。
“我们从小就认识了,在利物浦。”威廉不欲多说,但是这一条线索对于英国记者来说就已经足够。
无孔不入的记者举着话筒去采访每一位相关人士,约翰的姨妈咪咪,列侬的童年玩伴,洞穴俱乐部的老板……把两支乐队搞得烦不胜烦。
记者倒是轻松,他们动动笔头,将披头士乐队与青鸟乐队的神奇友谊宣扬得人尽皆知。
两支当下最火爆的乐队被捆绑在一起,结果就是他们的名气倍上加倍。
那天威廉和乔尼企图回“午夜”酒吧追忆往昔,最终却只能从疯狂的粉丝中仓皇逃离。
“怎么会这样?”乔尼心有余悸,“那是爵士乐酒吧,怎么还有那么多我们的歌迷?”
他们坐上的士逃也似地回了家,就此意识到他们已经失去了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是如此出名,他们的专辑卖得如此火爆。
以至于BBC电视台向青鸟乐队发出了一个邀请。
原来,这家国民电视台正在筹备一档音乐排名节目。在这档节目上,不仅会定期公布热曲排名,还将邀请最流行的歌手或乐队上台演唱他们的热门歌曲。
“他们邀请青鸟乐队在首期节目做开场表演。”理查德说。
威廉很兴奋:“难道说BBC认为我们是现在最流行的乐队?”
“不只是因为乐队的热度,”理查德拿出合同,“还因为节目组看上了我们的一首歌。”
爱德华接过合同,研究了一下条款:“他们想要用《约定》做节目的主题曲?为什么?”
《约定》不是他们的热门歌曲,甚至可以说是他们乐队最不起眼的歌曲之一,就连公开演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这首歌是威廉写的。他与约翰·列侬曾有一个约定,“在流行的巅峰再会”。定下这个约定后不久,青鸟乐队就四分五裂,威廉一度以为这个约定永远无法实现。
直到青鸟与披头士在伦敦再会,威廉才重燃希望,他就在那时创作出了这首《约定》。
这首歌里面有一句歌词:“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在流行的巅峰再会。”
这是他和约翰·列侬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是这层含义除了他们没人知道。威廉不明白BBC怎么会看上这首歌。
“这是一个绝妙的巧合,”理查德笑了,“这首歌的副歌不是一直在重复‘流行之巅’吗?太巧了,BBC的这档新节目就叫做‘流行之巅’。”
“他们之所以想用这首歌做主题曲,就是因为它的副歌异常契合节目主题。邀请青鸟乐队唱开场曲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哇哦,”威廉像海豹一样拍手,“他们节目组起名字还挺有品味的。”
理查德说:“我建议你签字,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对你没有任何坏处,还能得到一笔授权费。同时乐队还将在BBC的一档野心勃勃的音乐节目上唱开场曲,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待遇。”
威廉想了想:“除了我们还有什么人参演?有出演名单吗?”
“有的。”理查德将名单递给他,“不过这只是BBC有意向的名单,他们并不一定都会同意参演。”
威廉接过名单,他只是在找一个名字。
霎时间,笑意挂上他的嘴角。
找到了。
披头士乐队赫然在列。
威廉再次回忆起那闷热的地下洞穴。披头士在舞台上流着汗,唱着节奏布鲁斯。那时他们和披头士都岌岌无名,但两个狂妄的少年约定要一起前往流行之巅。
“怎么样?威廉,你想去吗?”
“我们当然要去,”从回忆中抽身,威廉笑了,“我们当然要去流行之巅。”.
他们对《约定》这首歌真的不熟,以至于他们还需要提前进行排练。
乔尼拿着乐谱念念有词,迈克尔转着鼓棒尝试不同的鼓点。爱德华倒是胸有成竹,抱着吉他端坐在那里。
威廉正在为吉他调弦。《约定》这首歌不需要钢琴,但是需要两把吉他。
威廉会的乐器不少,他究竟弹钢琴还是弹吉他,抑或是来几声口琴,全看歌曲的编排。
但总之,青鸟乐队的主唱常常也要肩负演奏的职责。在长期的练习下,即使吉他不是威廉最喜欢的乐器,但已经是他使用最熟练的乐器之一。
调音结束,威廉用拨片扫了一下弦。
琴弦充分地震动,发出明亮的嗡鸣。
威廉拿着拨片的手再次抬起,一晃袖口已坠上闪亮的水钻,简单的衬衫被华丽的演出服替代,排练室变为光鲜的音乐厅,威廉已然身处“流行之巅”的录制现场。
灯光、镜头、观众全部朝向同一个方向。舞台的正中心,现场星光最盛的地方,青鸟乐队的主唱站在那里,一脸泰然和平静。
即使这是拥有五千多个座位的宏大场馆,对青鸟乐队来说也只是平常。万人体育馆都去闯过,他们虽然年轻,但已历尽千帆。
威廉开始拨动琴弦。
他应该注视观众,或是注视前方,但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观众席的边缘,那是给演出嘉宾预留的座位。那里坐着他的老朋友约翰·列侬。
他看向的不是列侬,而是过去的自己。他的初心,他的梦想,他为音乐而鼓动的心脏。
威廉开口唱道:“那时你是个小男孩,住在小小的阁楼,将脚丫翘在墙上……”
许多歌迷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它不是热门金曲,从未在电台播放。它的旋律十分陌生,但是当他们静下来去聆听,突然发现它的歌词优美,富有诗意。
“保罗,”约翰·列侬对保罗·麦卡特尼说,“你听,这是威廉写给我的歌。”
威廉继续唱道:“你双眉紧皱,弹奏一把二手班卓琴。你说‘碾压贝多芬’。哼……”
威廉轻笑:“我说‘碾压贝多芬’。”
列侬继续和队友窃窃私语:“我和威廉认识,就是因为我手里拿了一张《碾压贝多芬》。”
他的队友受不了了:“行了约翰,别再炫耀了。”
“闷热的洞穴,无尽的渴望……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在流行的巅峰再会。”
威廉指向列侬的方向,镜头顺势切到列侬。
列侬心照不宣地笑了,他伸出右拳,而威廉也变指为拳,和他隔空撞了一下。
接下来,歌曲进入了副歌部分,也就是节目组想要买下用作主题曲的部分。
鼓点进入,吉他疯狂扫弦,歌手的声音也变得响亮热烈:“流行之巅,我们来引领节奏!流行之巅,我们将重塑完美!流行之巅,是我们全部的梦……所以让我们一起欢呼,在这流行的顶点!”
威廉高高跳起,单手指天。
“嘭!”舞台上响起礼炮的声音,金色的碎片从天而降,在空中飞舞,映射出七彩的光芒。
台下的观众欢呼着,尖叫着,他们向舞台上那仿佛在发光的主唱伸出双手,却只能抓住破碎的礼花。
威廉喘着气,汗水打湿了他的刘海。舞台上的爱意强烈,虚浮,容易上瘾,就像这礼花一样精致华丽,转瞬即逝。
但是在这一刻,这一切都太过于美好,太过于舒适。观众的爱填补了他缺失的亲情,这种几百人,上千人同时给予的强烈爱意,也远比他从未尝过的爱情要令人目眩神迷。
威廉还记得节目组的要求,他拿起话筒,他的喘息声传入话筒里: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流行之巅!”
舞台上开始了灯光秀,这台BBC历史上最受欢迎的流行音乐节目拥有了完美的开场。
威廉和队友们一起退场,爱德华搂住他的肩,称赞他:“表现真棒。”
“时间还早,要去喝一杯吗?”这是乔尼。
“我的备用鼓棒去哪了?”迈克尔在问。
“嘿威廉,别忘了看我们一会儿的表演!”威廉路过披头士乐队,他们每人都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嘶,约翰的手劲真大。
他们在后台遇到了无数艺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每个人都向着青鸟乐队无比友善地打招呼,像是他们最亲密的朋友。
威廉感到昏昏沉沉,如在梦中,却又无比快乐。
他终于实现了梦想,此时他感到自己正在——流行之巅。
第59章 廷达罗斯猎犬
爱德华最近在和布里茨先生他们计划全国巡演的事情,经常不在家。
一个人在家没意思,于是威廉出门右转去乔尼家找他玩。
这就是住得近的好处,想串门时就串门,方便得像当初在学校里去隔壁宿舍一样。
而门内的装潢布置又加深了这种印象。
缝纫机、布料、塑料模特。这不像个摇滚乐手的家,而像个萨维尔街的裁缝工作室。
“小威尔,你来得正好。”就连乔尼讲的话都如同昨日重现。
“我又做了件新的演出服,你来试试合不合身?”
那是一件缀满了亮片的连体衣。威廉从来不对乔尼的审美提出异议,而是习以为常地换上演出服。
“你居然又瘦了?”乔尼惊讶地捏着松垮的布料,“吃的那些巧克力的热量都到哪去了?”
于是威廉又把衣服换下来,让乔尼拿去修改。他坐在沙发上,伸手从点心盒里挑巧克力吃。
边吃他边和乔尼闲聊:“说起来,你是怎么学会的缝纫?”
“是我母亲教的,”乔尼语气平淡,“我的第一件作品是一条半身裙,她只要有机会就穿在身上,逢人就炫耀是我做的。”
威廉欲言又止,他知道乔尼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乔尼讽刺地笑了一声:“不过我的父亲对此非常生气,他说:‘我的儿子会成为一名医生,而不是一个该死的裁缝’。他一定没想到我既没有成为医生也没有成为裁缝,而是成了摇滚乐手。”
威廉问:“你是真的喜欢服装设计,还是在以此怀念你的母亲?”
乔尼停下缝纫机,回头向威廉抛了一个媚眼:“都不是。我做设计全是为了你哦。”
“……”威廉知道,当乔尼被触及不想提的事情时,他就喜欢这样不正经地岔开话题。
“小威尔,如果你有空,可以试试那边的新chocker。之前那个星星的虽然很有辨识度,但我觉得歌迷应该也想偶尔获得惊喜。”
威廉打开首饰盒,里面琳琅满目。他挑出一个十字架形状的,银色的十字在他的眼前晃动:“乔尼,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活着,但他们都恨我。”
“……”乔尼停下了动作。
“我的母亲一直叫我‘恶魔之子’,至于我的父亲——总之他格外恨我。”
“哦,小威尔……”乔尼走过来坐到威廉身边,搂住他的肩。
“我不在乎说出过去的事,有些事说出来会感觉更好。”威廉靠着乔尼说,“你的母亲和妹妹,她们一定都是特别好的人。正是因为她们你才会这样正直,正是因为她们你才会对艾拉伸出援手。如果她们还活着,我想她们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所以如果你愿意讲的话,我很愿意做那个听众。”
乔尼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小威尔,你长大了。”
与学生时代相比,现在的威廉少了些心直口快的天真,多了几分敏锐和智慧。
在威廉鼓励的眼神中,乔尼第一次觉得可以向他倾诉。
“……我很少讲我的家庭,是因为真的没什么可讲。我的母亲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然而她在生我妹妹的时候难产而死。”
乔尼的眼中含着恨意:“上帝带走了我的母亲,凡人无能为力。但我原谅不了我的父亲。他明知道母亲身体不好,依然叫她怀孕。不仅在我母亲怀孕期间对她疏于照顾,甚至连她生产的时候都不在现场。他当时在给某个大人物做手术!”
“那个男人只知道趋炎附势、追名逐利……我的母亲难产去世时居然没有丈夫陪在身边!”
这次换威廉抱着乔尼,他轻轻拍着乔尼上下起伏的后背,平息他激动的心情。
“我的妹妹安娜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到4岁就夭折了,在她短暂的生命里都没见过几次她的父亲。”
“在那之后我就对男人绝望了,”乔尼说,“威廉,我们身上带有原罪,这社会对我们的教育是在加深这种罪恶。”
“他们让我们与其他男人拼搏厮杀,带来永无宁日的争端,最终让无辜的女人受苦。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而是安娜?”
威廉安慰他:“可是那样的话,世界上就会多一个忍受痛苦的女人,少一个会对女人伸出援手的绅士。”
乔尼揉了揉威廉的头发:“小威尔,你可真是个甜心……”
他背过身去:“我这边还有事要忙,你觉得无聊可以去找迈克尔玩。”
“那我走了。”
威廉装作没看见乔尼发红的眼圈,通情达理地离开。
他转身又去敲迈克尔家的门。
“干啥?”迈克尔那张万年“不高兴脸”出现在门后。
“哎,乔尼害羞了,让我在你这待会吧,不然我怕他恼羞成怒。”
“……”迈克尔一脸“什么鬼东西”,但他还是开门让威廉钻了进去。
迈克尔的家非常符合威廉对他的印象,简单冷硬,没有多余的装饰品,除了实用还是实用。
“来客人了,来客人了,你好,你好!”威廉还在观察迈克尔家的装潢,突然被耳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威廉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灰鸟。
“非洲灰鹦鹉,”迈克尔说,“主要分布于非洲的一种大型鹦鹉。”
“你养的?它居然会说话。”
“它不是我养的,而是一位纠缠不休的房客。我在花园里设了水吧,有一天它来喝水,然后就赖着不走了。”
迈克尔举着鹦鹉栖息的枝条,带着威廉去花园里逛了一圈。有只正在喝水的鸟儿看到他们过来,机敏地飞走了。
可那只鹦鹉正如迈克尔所言,稳如泰山,双爪紧紧扒着枝条不放,没有任何想要离去的意图。
“没办法,只能先养着。理查德会关注有没有宠物丢失的消息。”
“它不会是野生的吗?”威廉问。
“它不是伦敦的原生品种。”
威廉小心地伸出手,抚摸灰鹦鹉的羽毛,这只鹦鹉非常亲人,半眯着眼睛,还发出了呼噜声。
“它真可爱,”威廉心都化了,“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为什么要起名字?它又不是我的宠物。”
“万一找不到它的主人呢?那样你就可以养它了。”
“我不养宠物。如果没人来领,我就送它去收容所。”
迈克尔将灰鹦鹉的枝条放回窗前的架子上:“既然为了一己之私,剪除它的野性,驯化它的行为,那就要负责它的一生。无论是宠物还是孩子,草率地承担另一个生命的责任……”
他厌恶地皱起了眉:“这只鹦鹉已经难以回到自然中生存,因此其他人还要为那名不负责任的主人承担他的罪恶。”
这是威廉今天第二次听到“罪恶”理论,也许他们乐队成员之间的共同点比他想象中要多。
威廉隔着窗户观察迈克尔制作的“鸟儿小水吧”:“所以你没有养过鸟?我以为你那么熟悉鸟类的习性,一定曾经养过鸟。”
迈克尔突然沉默了。
威廉转头去看他,他难道说错了话?
“我确实曾经养过一只鸟……”迈克尔艰难地说。
“那是一只幼年琼鸟。它受伤了,所以我将它带回了家。”
“……我将麦片磨碎,混着奶粉用温水调配它的饲料。每天都要喂食五六次,好几次我感觉它就要死了,但是它活了下来……”
威廉心想今天怎么搞的,他这些队友似乎难得对他敞开了心扉。
他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它长大了,就住在我家窗外的树林里。有时它饿了找不到吃的,或者渴了找不到喝的,就会来啄我的窗户。”
“然后呢?”
威廉很快就会后悔他过盛的好奇心。
因为这个故事变得黑暗:“然后那个男人将我的母亲送进疗养院,不久她死了。他将我接到他的某个庄园,我甚至来不及和它告别。直到那天我回到伦敦,在窗台上看到了它的尸体。”
“它是被我害死的。”迈克尔一字一句地说。
“那之后我就明白,人不能担负另一条生命的责任。”
“所以我不会养鸟,也不给它们提供食物。”他指了指光秃秃的花园,“我这里只有干净的水。”
迈克尔是他们中最沉默寡言的那一个,威廉和他认识了快10年,却依然不够了解他。
直到在美国见到了他那位血缘上的哥哥,直到今天听到他与琼鸟的故事,威廉才稍稍理解了迈克尔的孤僻。
“你今天居然对我说了这么多,”威廉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糊弄过去。”
“为什么呢?”迈克尔也为今天自己的坦白感到惊讶。
他顺着这个问题思考下去:“可能是因为我觉得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我们不能永远被过去困住。”
他们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自己的收入,有了自己的房子——一个崭新的家。过去与他们渐行渐远。
威廉点头赞同:“是啊,你说得对,我们都是时候向前看了。”
灰鹦鹉的脖子一伸一缩,爬到窗边。
它突然激动地伸开翅膀:“迈克尔!有车!迈克尔!有车!”
“它一定是跟你学会了我的名字。”
迈克尔对鹦鹉说:“那边是街道,当然有车。”
“它可真聪明。”威廉走到窗边,去看外面是什么车。
在看清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瞳孔扩张,面无血色,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怎么了?”迈克尔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威廉指向窗外,迈克尔看过去。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爱德华和威廉的家门口。
司机打开车门,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走下车,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根手杖。
“迈克尔……”威廉神情复杂。
他的口吻似是恐惧,似是释然:“那是我的父亲。”
从格雷芬庄园,他逃到苏格兰的农庄,他翻过绿墙,在伦敦躲藏,又一鼓作气逃到大洋彼岸。
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个男人了?威廉发现他还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的模样。
以为早已枯萎的记忆只是在等待重逢的这一刻破土而出。
那只猎犬还是追上了他。
第60章 捍卫光荣
“那里没有人在。”
瓦莱希伯爵正要踏上台阶,隔壁的房门骤然开启,一个金发男人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罗伯特·奈廷格尔,现任瓦莱希伯爵,收回了抬起的手杖。
他将手杖拄在身前,彬彬有礼地说:“我认识你,年轻人。”
那装模作样的样子让迈克尔想起虚伪懦弱的亨利九世,他感到厌恶,于是他轻蔑一笑:“是吗?那要我给你签个名吗?”
伯爵无视了他的挑衅:“我来找我的儿子,也许你这里有什么线索?”
“你找我有什么事?”威廉从迈克尔身后走出来。
迈克尔配合地让开,让威廉与他的父亲对峙。
“是你啊,”伯爵皱了皱眉,“我不是来找你的。爱德华呢?”
“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威廉说,“我会转告爱德华。”
“那我就说了……”
“等等。”想到附近可能躲藏着记者,威廉很谨慎:“进屋里说。”
他走下台阶,打开他和爱德华的家门,请他血缘上的父亲进去。
不知为什么,迈克尔也跟过来了,威廉对此心怀感激。
面对自己的小儿子,伯爵的口吻公事公办,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既然海外游历已经结束,爱德华是时候回家了。”
他将他们之前的一切都轻描淡写地归为“游历”,完全没当回事。
威廉反驳:“那不是游历,是我们的梦想。爱德华不会跟你回去,他是我们青鸟乐队的一员。”
伯爵仿佛听到了笑话:“梦想?就当是梦想吧。我也不打算管你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人不只有梦想,还有责任。”
“身为奈廷格尔的继承人,爱德华迟早会继承我的头衔和家族产业。为此他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他要回归家族,参与社交和公共活动,而不是和你在这里办家家酒。”
威廉感到一阵窒息,他一字一句地强调:“爱德华不会跟你走。”
“是吗?那如果他不回去,我就剥夺他的继承权呢?”
伯爵慢条斯理地说:“远亲中大概还有几个争气的年轻人,如果爱德华难以承担这份责任,就不要再享受这个姓氏带来的好处。”
“布鲁斯?”伯爵冷笑着念出这个假姓氏。
威廉的血都冷了,这个男人对他们的一切了如执掌,但他也对这一切不屑一顾。
在他陈腐的世界观里,音乐、梦想,全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他的脑子里充斥的全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荣光。
此刻威廉突然悲哀地发现,他的舌头发僵,说不出任何话。
他可以代表爱德华讲话吗?他相信爱德华对他的爱,他相信爱德华不愿背叛乐队,但他不太确定爱德华是否愿意放弃继承权。
他回忆着爱德华过去的种种表现,他在学校里担任级长,他喜欢代表乐队发言,他和理查德非常投契,当初乔尼和迈克尔入狱的时候,他也赞同继续巡演。
事实上,威廉早该发现,他的哥哥和他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之所以他们从未产生矛盾,只因为爱德华一直在包容他。
爱德华作风老派,道德观念也很传统。不像威廉对贵族礼仪嗤之以鼻,爱德华举手投足从不逾矩。威廉从不主动走进教堂,而爱德华每天睡前都会跪在床边祈祷。
他是伯爵的长子,未来的爵士。威廉觉得,如果是爱德华的话,他恐怕不会愿意断然放弃继承权。
“既然你没什么要说的,那记得将我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给爱德华。”伯爵收起手杖,准备起身。
就这样吗?让他离开,然后等爱德华回来,将一切都交给他解决。反正爱德华比他要聪明,很多难题都能在他手中迎刃而解,他也不用继续和这个男人共处一室。
可是这不是跟以前一样了?他永远只能当那个躲在哥哥背后的小男孩。继续躲藏有意义吗?不去直面阴影,他就永远无法摆脱过去。
伯爵要走了,他必须得说些什么。汗水从额头上渗出,威廉的大脑一片混乱,组织不出标准的答案,他只是迫切地抓住一闪而过的灵感:“如果女王陛下知道了……”
伯爵停下了离去的动作。
他的神情变得阴沉,像是蓄势待发的狮子:“你知道女王陛下的信?”
威廉喘了口气。他赌对了。
在美国时,路易斯王子说他会帮助他们,但并没有详细讲他会怎么做。
他们回到英国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所以路易斯王子肯定做了什么。
看来他真的联系了他的堂妹伊丽莎白二世,而且这位日理万机的女王陛下还特意给他们的父亲写了信。
可惜威廉只是虚张声势,他并不知道信件的具体内容,不过看他父亲的表情,他说的这句话确实起到了效果。
但是伯爵毕竟老谋深算,他变脸只是一瞬。
他说:“女王陛下在她还是继承人时就为乔治六世分担公务,这本来就是贵族社会天经地义的道理。即使是陛下也无法阻止我找回自己的继承人履行义务。”
威廉无话可说。伯爵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他没法从中找到任何有利的东西。
焦急之下,他说道:“可是路易斯王子……”
威廉眼前一花,他已经被迈克尔推到一边,迈克尔抬手,正握着伯爵扬起的手杖:“难道贵族老爷就能随意打人了?”
伯爵的手微微使劲,但迈克尔的手纹丝不动。
伯爵紧紧攥着手杖:“我说女王陛下怎么会管这种事,原来你见到了那个人……”
他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威廉·奈廷格尔,你像你的叔叔一样,是家族的耻辱。如此若无其事地提起仇人的名字,真是令人恶心。”
威廉差点被打,但他反而因此鼓起了勇气:“既然你从不告诉我真相,那就怪不了我通过自己的双眼判断好坏。恕我直言,他身为‘仇人’居然比我的亲生父亲对我还好,你说奇怪不奇怪?”
“好,好!”伯爵的胸膛上下起伏,他被气得不轻,“你好得很……”
在他眼中,一脸倔强的威廉与当初的约瑟夫重合在一起。他身旁站着的迈克尔,眉眼中也带着路易斯王子的影子。
他那最疼爱的弟弟,在那一天对他说,他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路易斯王子,彼时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多么天真,多么愚蠢。奈廷格尔家族将会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王室更是将约瑟夫视为蛊惑人心的祸根。他费尽所有心力,才未让他的弟弟锒铛入狱。作为交换条件,约瑟夫得上前线服役。
然后他就死了,用生命换回一枚勋章,用生命洗刷了他的耻辱。
所以伯爵暗中“原谅”了他,但他无法原谅他那再次和仇人扯上了关系的儿子。
伯爵古板的头脑感到深深的受辱,这种愤怒无法平息,除非使用那种古老典雅的解决争端的方式。
他摘下一只手套,将它丢到次子身上:
“威廉·奈廷格尔,我要向你提出决斗。”
他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发起了决斗。
“你是否愿意捍卫你的光荣?”
威廉注视着那只漆黑的手套,他血脉中的尊严开始躁动。
他拾起那只手套,说道:“求之不得。”.
即使在中世纪,家庭内部的决斗也受到严令禁止。
如果他们之间的决斗被发现,他们全得上法庭。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奈廷格尔的血液中潜藏着疯狂的基因。
当时唯一能够阻止这场决斗的,只有见证了一切的迈克尔,可他的思维逻辑从来都和普通人不同。
面对这疯狂的一幕,他只是对威廉说:“我可以做你的见证人。”
见证人是决斗者的助手,他将确保决斗的公平,并为决斗者提供及时的医疗协助。
威廉简直要被逗笑了,这种台词仿佛在中世纪才有人说。
但是伯爵对此十分当真,他本来就是个活在过去荣光中的可怜人:“假使我获胜,你,威廉·奈廷格尔,永远不得再见路易斯·温莎,也不得宣扬你与奈廷格尔家族的关系。”
这条件对威廉来说简直不痛不痒,他抓住机会说:“那如果我赢了,你不能再以剥夺继承权要挟爱德华。他做出的决定必须出于本心。”
伯爵轻蔑一笑,他不认为威廉能够获胜:“好啊。”
“决斗时间定于今夜12点,海德公园。”
“现在选择你的武器。”
“……”威廉一时语塞,决斗已经是仅仅存在于小说里的故事,他并不精于此道,也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武器。
“既然你没有选择,那就让我替你做出选择。”
伯爵解开大衣,将手伸进怀里。他拿出了一把单发式手|枪。
他将这把枪扣在茶几上:“不要临阵脱逃。”
说完这话,伯爵就转身离开了这栋在他看来像是闹着玩的“房子”。住在这样狭小的空间,他的继承人怎么会不想回家?
伯爵走了,威廉和迈克尔围在手|枪前,陷入沉思。
这是一把韦伯利左轮手|枪。
如果没有许可证,持有枪支是非法的。
“我们有许可。”迈克尔说。
看到威廉惊讶的眼神,他说:“怎么了,狩猎许可啊,难道你没有?”
威廉恍然大悟:“确实。”
可是即使他们有持枪许可,用这把枪和人决斗也一定是违法的。再加上决斗的对象是威廉的亲生父亲,那不仅违法,还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
但是威廉什么都不在乎。
他抓起那把枪,旋转弹仓,查看里面的子弹。
他也想要一场决斗,来证明他有勇气向命运赢得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