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阴沉沉灰扑扑的阁楼里时,阮笙还是懵懵的。

    克莱因苦大仇深地坐在她的对面,耷拉着嘴角瞪着她。

    阮笙有些神情恍惚,她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看到对面杀气腾腾的克莱因,问道:“你们冕下……祂有喜欢的人吗?”

    “呵呵。”克莱因阴阳怪气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阮笙觉得有些失落,浑身也没有一开始进入领域内绷得那么紧,她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沾染的灰尘。

    “我走了,”阮笙回头对祂道,“走之前,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想要拜托你。”

    “我是不可能会答应你的,你别做梦了!!”

    克莱因把脸狠狠地别过去,很显然,祂的气还没有消。

    “与你们冕下有关。”阮笙没有对克莱因的怒气作出任何表示,仍旧平淡地阐述,“想让祂尽快恢复,帮助我是你唯一的机会。”

    “……”

    克莱因瞪大了眼睛,“区区人类,你在威胁我!?”

    “并不是威胁,只是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而已。”

    阮笙把沉睡的白鸟收进包里,“别告诉我,你对塞缪尔的忠诚、愧疚和悔意都是假装的。”

    “不许质疑我对冕下的忠诚!!”

    克莱因跳脚,“我只是无法相信你而已!你不过只是一个跟神明毫无瓜葛,碰巧捡到了失忆的冕下的人类少女,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对冕下怀有绝对的忠诚?万一你是森林那边的卧底呢?”

    “你的质疑很合理。”

    阮笙想了想,回答道,“你不是有很多小傀儡吗?派一只一路跟随监视我,如何?”

    克莱因卡壳了半秒钟,祂张大嘴巴,似乎还在惊奇对方居然能想到这个方法。

    “行是行……但是小福系列离开水太久的话,和我之间的联系就会时常中断,我也很难继续透过水镜看到你们的行踪。”

    “最多能够离开水多久呢?”

    “两到三天吧。”

    克莱因皱着眉头思考了会,“这个方法太不保险了,万一你故意这样哄骗我,带着小福出了我的领域之后随便丢在哪片森林里怎么办?”

    “你不是能操纵它的行动吗?”

    “太远的话,操纵行动是非常耗费精神力的!!”克莱因生气地说,“而且你们人类向来奸诈,我信不过也是很正常的吧?”

    “那你还有其他的建议吗?”阮笙询问。

    “嗯……这样吧,”克莱因噔噔噔跑到楼下翻箱倒柜,十分钟后灰头土脸地跑回来,手里捧着一瓶颜色诡谲的药剂,“你把这个喝了,我就相信你。”

    阮笙好奇又恶心地接过药剂,拔出木塞闻了闻,强忍住呕吐的冲动,问祂:“这是什么?”

    “克莱因大人独家秘制的魔法药剂,哼哼!”少年得意洋洋地翘起了下巴,“喝下它之后,只要你离开小福的时间超过24小时,你就会开始出现人鱼的体征——”

    阮笙看着眼前黑色和紫色混合,又掺着一点绿色的液体,催眠自己这是宛若桑葚和绿葡萄的混合物。

    “你确定这药剂真的没有问题吗?不会有副作用吧?”

    “你信不过我吗?”克莱因耸起肩膀,像一只猫一般,“凭借你短短几个月的研习制药经历,怎么敢怀疑研究药剂几千年的神明大人!”

    “不是不相信,只是有些东西必须要提前说清楚。”阮笙又闻了闻药剂的气味,说实话……非常像放了很久没喝的凉白开里滴了汽油。

    “只是一开始皮肤上会出现一些鳞片……然后耳朵人鱼化,视觉衰退,最后腰部以下会合成鱼尾而已……”

    “只有这些吗?”阮笙怀疑地问。

    “咳咳,或许,可能……还有……伴随来的失聪,呼吸困难以及急性缺水……”

    克莱因戛然而止,然后跳脚,“不对啊,你问这些干嘛!你只要不离开小福就不会有这些问题了,你问得这么详细,该不会是真的打算把小福带出去之后就随便找一个地方扔掉吧?!”

    “总要备一层保险。”阮笙歪了歪头,“比起这些,我更关心的,是假如我人鱼化后重新见到小章鱼,还能够变回来吗?”

    “只要没死,都能变回来!只有时间长短的不同而已,时间跟体质挂钩,一般来说就算你完全人鱼化了,跟小福一起泡在浴缸里,变回人类最多也只需要两天。”

    阮笙沉吟了半晌:“……你的意思是,还有死亡的风险?”

    “当然啦。如果你失去了听觉、视觉又恰好一个人在荒郊野外,没有朋友帮助,可不就会死吗!”克莱因理所当然道。

    神明对人类的悲悯真是少得可怜啊。

    “你说得也对,毕竟什么事都有风险。”

    阮笙认真地点点头,“你的条件我接受了,现在,该你满足我的条件了。”

    两个七宗罪的扭蛋机,一杯毒药,一只章鱼傀儡。

    怎么样,都是阮笙自己赚了。

    她戳开系统的主页面,发愁地盯着提示进度的【81%】发愁。

    还有什么任务没做?隐藏剧情吗?还是支线?

    不全部做完,她就没办法解锁【神明的记忆碎片】,那枚记忆碎片说不定可以解开她的很多疑惑。

    虽然很想继续找找到底遗漏了什么,但是她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浮月森林太危险了,她是一只迷茫的猎物而已,无数潜藏的猎人枪口都瞄准了她,这种时候茫然乱蹿,只会让她白白搭进一条命。

    威胁到她生命的,不只有她的攻略对象们。

    还有来自神明的恶意,来自魔物的垂涎。

    不难想象,卢修斯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了。祂那么早就发现了吗?可是为什么没有立刻对白鸟出手?

    看起来并不像愉悦犯,尽管底线和原则很模糊,但是自己这样无趣的人,是怎么都不应该会引起祂的注意的。

    果然还是想对权柄徐徐图之吧。毕竟觊觎的同僚太多,祂立刻得到的话,也会被其他神明联手对付的。

    阮笙一边走神,一边在森林里打开了传送卷轴。

    神明的领域内无法使用卷轴。

    因为不是一个维度的空间,无法突破壁垒传送到人间界。

    不过,回到森林里就可以用了。

    她展开卷轴,用别针扎破手指。

    小章鱼从她背后的背包缝隙里探出脑袋,

    “海洛茵,还要多久啊,我们都走了一个多小时了……”

    它的声音有点虚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克莱因太久或者是缺水的原因。

    “纠正一下,是‘我走’,不是‘我们走’,”阮笙说,“你半步都没走过。”

    “乘交通工具也很耗费体力的好吧!”小章鱼焉答答的,就连生气的时候语气也没那么强势了,“我想喝水,我还想泡澡。你快点行不行呀?”

    “很快了。”阮笙把指腹按在卷轴上,“你眨一下眼睛,我们就能到家了。”

    白光乍现,强大的吸力把他们卷入卷轴的漩涡之中。

    “呜呼!!!”小章鱼高兴地舞着触手,“拜拜了,狗屁浮月森林,我要去大城市啦!”

    白光消失之后,卷轴自燃起来,化为片片灰烬。

    消失的那一刹那,阮笙忍不住回头。

    好像有什么,在深林里一直呼唤着她。

    帕斯塔莱把斗篷的绳子绑得紧紧的,他跺了跺脚,确认鞋带没有散开,才放心继续前进。

    十三个佣兵,半路返回了七个,死了三个,还剩下三个继续深入森林。

    帕斯塔莱,就是这三个中的一员。

    三百万金币的悬赏任务,让这群每天都在刀尖舔血的佣兵们红了眼。他们信誓旦旦地出发,灰头土脸地落荒而逃。反倒是他们一开始最瞧不起的瘦弱小矮子,坚持到了最后。

    又死了一个。

    帕斯塔莱很害怕,他怕得腿都在发抖。他不会魔法,只是偷了很多烈性毒药,做了弹珠,用弩|弓发射出去。魔物和毒药接触的一瞬间,巨大的腐蚀和污染能力足以让它们发出痛苦的咆哮。

    他的身上,因为长时间的试药,已经连魔物都不愿意靠近了。

    因祸得福,这一路上,他竟然没有受什么伤。连蚊虫都不愿意叮咬他。

    直到他栽进一个巨大的陷阱里。

    血液流失着,温度降低着,帕斯塔莱不停地补充体力药剂,可是那些都聊胜于无。

    濒死之际,他恍恍惚惚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传来一般。

    “……你想活吗?”

    帕斯塔莱动了动嘴唇,没发出音节,那声音却知道了他想要表达的内容。

    “为什么来到这里?”

    钱。

    帕斯塔莱说。

    声音发出了一声嗤笑。

    “面对神明,也敢这样不诚实吗?”

    帕斯塔莱脱力缺水,精神恍惚,视线模糊。

    他已经什么都分不清了。

    他只能在心底呼唤着那个名字。

    海洛茵,海洛茵,海洛茵。

    赏金三百万很重要,但是海洛茵小姐对他而言,更加重要。

    帕斯塔莱一直认为,他是一个生活在深渊里的人。他经历磨难、苦痛、折磨、惩罚……这些不是为了让他变得更好,只不过是神明单纯的恶意罢了。

    帕斯塔莱想放任自己随波逐流。

    他用得过且过、随遇而安来掩饰自己骨子里的怯懦卑劣以及怨天尤人。

    他多想改变。

    可是他始终没办法踏出那一步。

    无论做什么事情,最困难的永远是第一步。帕斯塔莱深知这个道理,他蜷缩在舒适圈里,准备任由苦难把他吞噬殆尽。

    可是,这个时候,偏偏海洛茵出现了。

    她没有给他没用的鼓励和安慰,也不会用微笑和善意加深他的焦虑。她只是用自己的勇气和决绝,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仅此而已。

    帕斯塔莱那时候就意识到,原来不见天日的深渊里,也能开出这么瑰丽烂漫的玫瑰。

    海洛茵的出现像是神明的最后一丝丝垂怜,她是悬崖峭壁上垂下的最后一根蛛丝,脆弱却坚韧,让绝望的帕斯塔莱拥有了渴望摆脱深渊的勇气。

    帕斯塔莱想,自己没有动力和足够的勇气的话,那就被海洛茵支配吧。

    她总是思维缜密又果断,脆弱却强大,她的任何指令都会使他感觉到安心,缓解他的过度思考和重度焦虑。

    为了能够站在,或者是跪在她的身边,帕斯塔莱愿意去尝试毒药,愿意去学习艰涩难懂的体术,愿意咬牙坚持锻练,愿意孤身一人深入浮月森林。

    帕斯塔莱从来都是一个人,无论到什么地方,无论什么时候,即使拥有了朋友,也会很快离开,即使拥有了家人,也无法长久陪伴。

    他习惯了孤独。

    可是现在,他思念起了她。

    他做梦都希望能够看到玫瑰色长发的少女,她一脸不屑又厌恶地看着他,命令驱使他,他可以不再迷茫不再犹豫地去做任何她指令的事情。

    而他,也不再是这孤独的世界上一只随波逐流的浮萍。他套上了绳索,绳索的另一头,在她的手里。

    不论他去到哪里,不论他离开多久,只要她牵动绳索,他就能够回到她的身边,回到他最后的归宿。

    所以,谁都可以死。

    只有海洛茵不行。

    他好不容易抓紧的这根蛛丝,又怎么会轻易松开?

    “让我活下去、我要……活着,找到她……”

    帕斯塔莱用尽全身的力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奋力地说道。

    “勇气可嘉。”

    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赞许,只有高高在上和循循善诱,“我可以帮你,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愿意付出一些代价吗?”

    什么代价?

    帕斯塔莱听见自己的意识这样问道。

    “把你的灵魂,出卖给我吧。”

    声音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引诱着深渊里的人坠入更深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狗帕:想做海洛茵唯一的狗勾,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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