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户潭影
即使过了这么长时间, 应止玥不愿意再提芦亭山上混沌的时光,也很难改变当初的判断。
毕竟怎么看小姝,怎么都是性冷感嘛。
“让你失望了, 小姝不是什么性冷感。”他轻描淡写地说。
陆雪殊任她咬着自己的肩, 缓缓送了进去。
他在她失神的时候, 浅吻过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感觉怎么样?”
“嗯……”应止玥仔细感受了一会儿, 坦白道,“有点奇怪。”
不过这种事情都是相对的, 她觉得胀的时候,他也在发疼。
“陆雪殊,你也不好受吧?”
陆雪殊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便得意地轻哼道:“那你现在也不能动。”
缓了一会儿,应止玥拍拍他, 示意可以了, 看他动作时沉沉的眼, 又忍不住问他:“当初你……小姝这么讨厌, 现在怎么又喜欢了?”
陆雪殊不由笑了,“怎么会讨厌。”
小姝喜欢都来不及。
他又撞进去一点儿,也没解开小衣,只逗弄般俯身咬住她,“我真的忍了很久, 大小姐。”
但是应止玥根本不可能相信。即使生辰这一次,可以用小姝担心她身体来解释,但还有小姝在芦亭山最后一夜做出的混账事呢!
之前因为清音观主的事情紧迫, 大小姐没跟他多计较, 但这不代表她忘了,“小姝要是喜欢, 怎么会打我的……”
“早就想打了。”出乎意料的是,陆雪殊根本没避讳这个问题,“不仅是前面,还有这里。”
手掌沿着她后腰往下行,在圆润的挺翘弧线上轻轻拍了拍。他慢条斯理地给出起因经过:“大小姐每次给她的好将军回信,还令哑巴侍女亲自磨墨的时候。”
哑巴侍女冷淡地应了,可心里想的是——
“让你伏趴在那张桌案上,两边都扇得通红。”再从后面狠狠撞进去,令大小姐连话都说不出来,再也不能让他滚。陆雪殊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不由轻笑一声,“怎么哭都没用。”
应止玥目瞪口呆,脸都蔓出细嫩的一点绯色,好半天才觉出不对,“你当我好骗是不是?我后来和于隐周见面那一次,小姝可什么都没说,转头就走,我哄了半天才肯来抱我,其实心里只觉得麻烦吧。”
“自然是想抱你的。”陆雪殊耐心地把应止玥的腿往上提了提,然而不是礼貌克制的拦膝抱,是想让她勾着他的腰,手臂倒是要环在他的颈上,“这样才方便一边走,一边……”
陆雪殊用动作完成了这句话。
诚然,愤怒的大小姐肯定会瞪自己的,还会挠人,就像现在这样,但其实挠破了也不要紧,“再绕一圈便是。”
应止玥被撞没了声儿,发丝也似海藻一般漾出柔软的波纹,好半天才捡回来神智,愤愤道:“就算不说这两次,我第一次想尝试……的时候,是谁直接把我的手给掰开了?还特别生气,搞得像是我在强迫人一样。”
他便叹了一口气。
“之前不是也说了吗?生气归生气,可还是喜欢你。”陆雪殊很细节地补充了喜欢的具体表达方式,“当时如果没移开的话,就只好握着你的膝盖往上推,让你抱住自己的腿。”
他如同没看到应止玥羞恼的面色,很周到地给了她具体的姿势作参考,就像之前上药时一样。
“不过单是手指肯定是不够的,那时候的大小姐真能应付得了,不会被弄晕过去吗?”
应止玥抱不住自己的膝盖,雪颈生出薄薄的汗意,偏被他箍着没法动,只能去咬他的手,“这都想的什么啊?!在那之前,我只是在亲亲而已。”
“嗯。”陆雪殊当然清楚,他平静道,“然而小姝想的从来都不止是亲。”
这哪里能叫不止啊,简直是——
“怎么可以……”
陆雪殊停住动作,很有耐性地等着应止玥的后半句,可等了半天也只等来她闷闷的一句,“怎么能这么不害臊啊。”
陆雪殊眉眼微扬,想着果然是她才能说出来的话。
“是啊。”和应止玥不同,他是没有什么羞耻心的,对她的指责大方地照单全收。
也不知道陆雪殊是在说芦亭山的小姝,还是说后来的自己,亦或是将两者都涵盖进去。
“一对上大小姐的时候,他就是再下流不过的无耻混蛋。”
陆雪殊含过她的嘴唇,轻轻地吻上去,“但是这么下流无耻的人,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所以。
“不要再怀疑这件事了,我的大小姐。”
自欺欺人
最后一丝昏沉的暮光停驻时, 应止玥才在颗粒的缝隙间停下了脚步。
微弱的烛光穿透空气,映照在厚重木质的表面,使得木纹和质感更加清晰可见, 船身的地板轻轻摇晃时, 其中也传来微弱的摩擦声音, 在静谧中微微颤动着,散发出弱近似无的沉水香气。
这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无声无息,船舱中沉睡着一颗沉默的心脏。
诚然, 再怎么寥长寂静的氛围,也不能遮掩它其实是一个棺材房的事实。如果你要问大小姐为什么要选择停留在这里,那必然是因为她被这个房间的凄迷气氛所深深吸引,一见到这座沉睡的棺材, 犹如故人归。哪怕是存在被于双娣发现的风险, 也绝对不会停留住脚步。
“不是懒得跑了吗?”一道含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其实也不算是特别突兀, 尽管应止玥从密室中退出来的时候也没有特意去寻陆雪殊, 甚至连并肩而逃的李夏延都跑散了,但他总是有准确找到她的能力。
应止玥拍拍绸带上不存在的细尘,微微提起裙摆,蹙着眉道:“这种事重要吗?”
长长的曳地长裙上坠着细小的暗梅,精致婉丽, 应止玥在穿上它的时候,大概从没有考虑过今日还会夺路狂奔。
船体摇晃时,咸涩的海水涌上木板, 浅浅打湿了雪白的裙摆, 洇湿出透明的质感,梅色像是浸没了血, 逐渐含混地晕染开。
运用术法来解决这一点小问题轻而易举,但是挑剔的大小姐必然不会同意,她打量着乾坤囊中新取出的一尾长裙,不满道:“你让我在这种露天席地的地方换衣服?你怎么想的?”
陆雪殊伸手锁好了门。
大小姐蔑视一笑:“自欺欺人。”
“嚓”的一声轻响,烛火被按熄。
“你不是还能看得见?”
陆雪殊瞥她一瞬,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这里的空间就这么大,你自己一个人就占了……喂你干什么?”
随着沉闷的咯吱声响,一种陈年的沉水香气翻涌出来,应止玥吓了一跳,往后半退了一小步,惊怔道:“你推开别人的棺材做什么?”
闻言,陆雪殊轻轻地笑了一声,低喃的声音太低了,她没听清,刚要开口,就听他温温和和道:“姑姑都不是人了,进到别人的棺材里也不至于害怕吧?”
“……这种激将法很幼稚。”话虽如此,比起湿哒哒又混着砂土的地面,干燥干净的棺材内部自然更适合换衣服。
何况棺材里还没人,往好的地方想,也许是对方已经诈尸了。
棺材的木料厚实温润,隔音效果也是一流,应止玥慢吞吞地换下帏裳和下裙,指尖刚触到小衣后面的带子,便感到头顶有两丝细光泄下来。
她只来得及将旁边的雪色中衣仓促地掩住上半身,厚重的盖子就重新严丝合缝地盖上。
应止玥闭目深呼吸了两瞬,才愤怒地半抬起头扒拉身上的人,“你怎么没声没息的,跟小姝——”
“似的”两字尚未出口,陆雪殊的手指已经抵了进来,“嘘”的掩住了她后半句话。
海浪扑在船体上,带来嘶嘶的哔剥声,寒风呼啸,又像是凄厉的呼唤。隔着棺材上极细小的一条缝隙,伴随着烛台上的火焰忽明忽暗,狰狞的阴影也在墙上摇曳。
可是……等等,刚才烛火不是已经被熄灭了吗?
应止玥这才凝神几分。
棺材底牢固地焊在地面,粒子紧密堆积,因而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得较空气更快,且清晰,咯吱咯吱地刺痛了应止玥的耳膜。
应止玥瞳孔微缩,但很快镇静下来,皱着眉心道:“这又是谁啊?于双娣?小莲……唔。”
本来在嘴唇中安分待着的手指忽然一错,应止玥没设防,猝不及防地咬伤了一点皮/肉。
“别说。”
浓稠的血味似乎都渗进里面,凄迷而冷淡的,偏偏视线昏茫,于是舌尖的触感也变得钝了。
紧接着雪绸的中衣被移开,取而代之的是摩挲时会带来细密麻意的指腹,她刚欲甩开,他却缠绵地咬住了耳尖。
“至少在这里,不要提及别的人,好吗?”
应止玥简直惊呆了,“这是在棺材里,你怎么还能——”
然而顾得了上面顾不住下面,何况陆雪殊简直是疯子一样,不顾指节被咬出的鲜血,反而就着她的嘴唇吮吸几下,凉而苦的。
喘息之余,世界都变得热了。
“你再胡来,信不信我给你割了?”她恶狠狠地警告。
隐在腰间的匕首是意外之喜,要不是这番动作,她估计都快忘了当初在道观密道中得到的这把利器。
“大小姐这样狠心吗?”
“那么……”
与预想的不同,陆雪殊非但没逃开,却反而因这想象更加兴奋,带着她手里的匕首贴过去,连她本人都感知到森寒的凉意,激灵灵一颤,他却借此机会将她拥得更紧,缠绵地和她咬合住,轻笑道:“可千万别心软啊。”
“割掉的话,就可以无时无刻不被带在身上,扯也扯不出来,死了之后也要化在一块,一同烧成灰。”他语气竟像是有些艳羡似的,一些不易察觉的隐晦期待滋生而出,沉浮在他漆黑的眼瞳。
这当然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假设。
应止玥呼出的气扑湿了纹理细腻的乌木上,反漾出幽幽的沉水香。
由于环境原因,她也无意识地被带入陆雪殊话中的情境中去,好像真的如他所说,她无论是插花品茗,还是读书赏画,即便只是一个人跪坐在蒲团上冥想,他也会沉沉地坠在里面,无法分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应止玥在紧张的时候,他反而愈加亢奋,揽住她腰肢的力气更重一分,竟是真的要卡住,再也取不出来。
体温攀高,刀刃的冰凉让她周身战栗,但陆雪殊好似感受不到,执着她颤抖的手找准了位置。
“大小姐也再没有办法让我离开你了,好不好?”他这样说着,手上一个寸劲,竟是真的要往下割!
陆雪殊……好像被她给彻底玩坏了。
大小姐本人也要承认,四处乱跑结果跑到这里,实在是大错特错的决定,哪怕是直面外面可能在窥伺跟踪的小莲,也绝对比现在面临的情境好。
应止玥手一抖,赶紧推开他胳膊,把手里的匕首丢出去,落在棺木上都是清脆的嗡响。
不过从她丢出手,到落地的时间过长了,响声比起说是置在棺材内,倒像是透过缝隙遗留在外处,闷闷的重声。
这响音也回荡在她的脑海,她后知后觉地急声呼吸着,一层湿汗润过她凌乱的青丝,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另一人沉沉的喘息浮在她耳畔,陆雪殊咬着她耳尖,仍有些遗憾似的, “不割了吗?”
——疯子!比她还要疯的疯子!
大概是某种大小姐特有的直觉作祟,她怀疑道:“棺材的主人,你认识?”
陆雪殊的动作不易察觉地停了一下,应止玥察觉机会,勉强按住他的手,真怕他还要把匕首捡起来,她皱着脸,没再纠结前面的问题,只是道:“你换一个条件。”
相比起来,原来觉得变态的想法都显得正常起来。
“小姝的那些设想……”应止玥犹豫了半晌,还是应下来,“也不是不行,但你得轻轻的。”
扇得通红还从后面撞进去什么的,一听就很痛啊。
但比起这个,更令她在意的是其他事,不由郁闷道:“我要是哭出来的话,也总该有点儿用吧?”
应止玥眼角眉梢都晕着一团软红,既因为他的动作而泛出抹细潮春色,明明都受不住了,却还惊魂未定地扯着他的袖子,生怕他还没放弃原来的想法。
他环住她,闷闷地笑了下,觉得世界上没人比她更可爱,“不用在意那些,大小姐每晚都抱着我就可以。”
应止玥有点惊讶——
每晚抱着就行吗?
就算他不提,她也很想每晚都能抱着他的。
应止玥总算松出一口气,也不计较他又来俯身蹭她的颈,疲乏感如海水般翻涌上来,她模模糊糊地回应他:“可以抱着,但不能每晚都这么……会坏的。”
“大小姐不讨厌我吗?”
“别逼我揍你。”
“比小姝还要喜欢吗?”
“……神经病,有什么区别。”
陆雪殊垂眸,于昏寐处缓慢地勾了下唇角。
棺材外的环境昏暗而寂静,烛泪烧干,唯有海水边沿的月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洒进来,勉强照亮了一小片地方。房间弥漫着陈旧的潮湿气息,使得空气沉闷而压抑。
陆雪殊推开顶层的棺木,拦膝抱起昏睡过去的大小姐,直起身走了出去,没有给地上惨死的尸鬼一个余光。
如曾经的小姝一样。
伏尸百万
化名为黄先生的皇上保养得宜, 脖颈以下的身体肌肉薄而韧,双腿修长漂亮,看上去和活着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两样的意思是, 脖子上的头没有了, 连根头发都没有剩下。
换句话说, 皇上死了。
于庄主一怒,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
用两句话形容的话,就是——
先生, 以后这个学堂我们家皇上不上了,孩子回来一直不说话,还以为是在学堂被孤立了,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死了。
天杀的, 姥子要找捕头把你们都抓起来砍了。
愤怒用排山倒海来形容, 都要尚嫌程度太低, 毕竟连待在对角线另一端的应止玥都能感到震动的幅度, 小几上的茶杯被碎了个七七八八。
她姐于贵妃“忧思成疾”,一病不起,躺在榻上装干尸,一问三不知,唯有胆子最肥的贞静公主一身素衣, 抿着从身边的新上任面首口中渡过来的小酒,擦了擦干干的眼睛,“这个事吧, 主要还是要怪这个面首, 男人的嫉妒之情,唉。”
地上的老面首满眼愤怒:什么男人的嫉妒之情?!这是诽谤, 彻头彻尾的诽谤!他明明是纯粹的保皇族,矜矜业业做了面首十数年,就是为了有遭一日能让皇上夙愿得偿,千秋万代,为此甘受各种屈辱。
他怎么会嫉妒皇上?
而且还是嫉妒皇上做狗?!
他有毛病吗?
大业未谋,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会杀掉皇上?
就算是失败了,他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窝囊的原因去死!!!
只可惜嘴里被塞了抹布,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个清楚的字,又被贞静公主一脚踹到了地上。
“真是丑。”于双娣拧着眉半蹲在地,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面首,“果然男人间没有真正的友谊,之前看你和他聊得来,还以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心肠如此狡诈恶毒。”
面首:“……&!)!&~_@)”很多不适宜温良恭俭让的男宠说出来的脏话。
一旁目睹后半程的李夏延不忍心,张了张口,“其实——”
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堵住嘴。
咬着糖葫芦的佳怡放下手中的零食,冲她摇摇头,转而踮着脚跑到于双娣身边,天真无邪道:“如果不是这位哥哥要杀黄公子,而是黄公子想要杀掉你,只是你身上被观主设了一道屏障,这才在无知无觉间反杀了他,你会怎么样?”
空气仿佛都宁静了一瞬,而面首的眼中燃烧出希望的光芒,李夏延期待地睁大眼,站在房间最角落的冒乐清了清嗓子,准备走出来说出真相。
于双娣没察觉到下面的暗流汹涌,一点儿没有负担感地“哦”一声,“旁人说的我都不信,我会启动还魂阵法,问清楚黄公子真相的。倘若是真的,再杀他一次便是。”
冒乐被她的话震傻在了原地,下意识道:“还魂阵法……不是要以很多人的性命为代价启动吗?”
不消说系统的存在,冒乐跟着于贵妃这么长时间,也对还魂阵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清音观主,古代的实验室氪金狂魔,在复活狸娘这件事上投资10万魂珠++,将原本单纯的还魂阵法开发出无数衍生品新玩法,满足社会各界人士的奇葩需求,不仅能吸星大法换命,还能治得了脑疾。
也就是说,大皇子的痴病只有靠这个法子才有救了。
不过,最核心的要义还是一样的,就是一定要找到气运之人。
冒乐本来以为皇上杀掉于双娣这事手拿把掐,于贵妃也是抱着能分一杯羹的心思让她在旁驻守,没想到羹不羹的先不说,竟然目睹于双娣化身食人花魔王,张开花瓣一般的血盆大口,一口咬掉皇上大脑袋的美丽场景。
于双娣摆摆手,表示要满足还魂阵法的条件实在是非常简单,那都不是事,“船上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十个不够就杀一百个呗。反正我们现在在大海上,你们想跑也跑不出去。”
她拍拍佳怡的头,又塞给她两个糖山楂,笑眯眯的样子看上去慈爱极了,又转头看向李夏延,“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佳怡这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
李夏延:“……没说什么,就是想问佳怡还要不要吃草莓味的糖葫芦,呵呵,怎么会介意。”
那叫不懂事吗?真不会说话,佳怡明明是她救命恩人,在世祖宗啊!
贞静公主放下酒杯,拍了拍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
贞静公主看向灰突突离开的冒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比起来于双娣这种任何角度上看起来都很可怕的恋爱脑,于贵妃就要现实得多,和皇上合作的主要原因也是想要治疗她儿子的脑袋。
现下,皇上已死。
如果于双娣作为气运之子开启阵法的方法失败了,那就只能寻找下一个备选了。
……不知道这个人会是谁呢?-
正在这时,站在窗边的大小姐打了个喷嚏。
窗子随即被身边的人掩上,随即套在身上的是温暖的云肩,应止玥将带子随意地系在一起,“吹吹风有助于保持我脑子的清醒。”
书台上摆放着几沓散乱的图纸,套样旁的墨点晕染开,应止玥盯着上面的“系统”二字,微微蹙起眉,“冒乐的日子应该就在这两天。”
因为见证过骨香药效发作的样子,母亲过世的前几日,都是应止玥本人守在塌前伺候,她当然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了解骨香末期是什么样子。
可以说,和今天的冒乐相差无二。
“大小姐果然心肠软。”
“少来。”应止玥懒得理陆雪殊话中隐含的揶揄,将手边的两张纸掷进他手中,呵声笑道,“你不是也很清楚吗?无论系统身负的能量有多少,都必须要潜伏于宿主之中才能发挥作用。”
这段时间,从无昼之夜回过神来之后,应止玥也意识到前段时间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
引起她做梦的罪魁祸首与其说是于双娣或者是小莲,倒不如说是附身冒乐的系统。
倘若不是前日整座逃生舟的波动过于剧烈,她恐怕还抓不到身上的系统。
两相验证——
“冒乐附身的‘应止玥’就算死了,恐怕系统也不会消失,只会另外择主附身。”
“如果不是于贵妃的话——”
应止玥看着陆雪殊低垂的眉睫,笑嘻嘻地挽住他的颈子,细声道:“也不可能会是我的。”
“不是说我心肠软吗?”应止玥抬起他的下巴,指甲上的软陶花婉丽,慢悠悠地划过去,身上的云肩被勾出棉丝,半坠欲落。
陆雪殊回视她。
一副童真无辜的神态,可末梢又总藏着点邪恶。
或者说。
他平心静气地想,不怕死。
大小姐总是不怕死的。
新年快乐
日光簇生, 云丝绵延。应止玥不由蹙着眉尖问:“还有多少啊?”
一寸复一寸,怎么竟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陆雪殊指尖轻弹,水镜打开的哗啦声响彻耳边。
“大小姐不如自己看。”
应止玥才不肯, 羞都羞死了, 不住摇头的时候还闭着眼睛, 结果因为乱动,又不小心多吃了一点下去, 又气又急,狠狠咬住他, “……都怪你。”
还是那句话,大小姐是不可能有错的。
不能怪她自己,就只好怪陆雪殊了。
然而,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动不要紧, 陆雪殊却闷哼一声, 索性架着她手臂调整了一下位置。这回也不再细水长流地慢慢哄她了, 手指顺着襟领的褶皱没进去, 趁她发出声模糊的气音时,蓦然用力,将她完整地拥进了怀里。
“嗯,怪我。”
应止玥向后倚倒,歪歪斜斜地靠在他怀里, 前襟流入细泽的莹润春意,先是低低地惊叫一声,更是恼得狠了, 不重句地连声数落他。
可, 过了片刻适应了,又娇气地不满催促, “你知道还这么慢,是不是不行?倒是快一点儿呀。”
陆雪殊要被她气笑了,索性将掌移向她后腰下的盈翘处,然后不轻不重地抬手给了她一下。
“睁眼。”
应止玥颤着眼睫,刚一睁眼,就蓦地跌入水镜映出的波纹中。
刚摘的荔枝剥了壳,用新雪裹上一层,盈出点儿莹润的细腻波光,唇肉边缘被咬得下陷,细微的汗意润过去,反透出湿润的胭色。
白得越无暇,红得也越艳。
“陆雪殊!”
她气急败坏地要用手去挡——其实挡也是没什么用的,毕竟他人都在里面了,只能说是充作心理安慰。
可陆雪殊却格住了她往下伸的手臂,不顾手臂上挠出的细痕,将她的腰愈向后按,腻红的边缘处都撑得发白,浓露滴坠,水镜漾出紊乱的涟漪,呛得应止玥泣出声哽音。
“不要遮。”陆雪殊在镜中和大小姐泪汪汪的眼眸对上,呼吸温热,熨过她绯色的颊侧,“很好看。”
应止玥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反驳,她本来就很好看,刚一张嘴才觉得情境不太对,只能恼怒地又挠他一下,恨恨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陆雪殊倒是没再说什么浑话,张嘴含住她细嫩的耳垂,凝滞的空气重而潮地流动起来。
只是两三回下来,应止玥就察觉出不对劲——
若是自己紧闭双目,他就用肘关节掖着她的膝盖,掐捏住她欲躲的薄嫩,疾而重地撞过去;
她受不住要瞪他,他倒是会轻缓地一点点去勾她,只是水镜过大,哪怕是余光扫到一点儿,也会如实地映到脑海中去。
几次三番,应止玥就算思维再迟钝,也能意识到不对劲,用力地掐拧住他紧实的手臂,直到他“咝”一声吸了口凉气,才松开手,解气地轻哼一声,“你不要和我说,这也是小姝的幻想之一。”
耳边传来几声淡淡的笑息,应止玥觉得陆雪殊磨人的同时,也实在是喜爱他,便示意他低下头来,和对方交换了一个很清浅,同时也很缠绵的吻。
“你再这么发展下去,就真的要成为变态了,陆雪殊。”
应止玥失力地倚在他怀里,眼尾渐渐曳出细腻的一尾粉,原本干净的水镜蔓上粘稠的水渍。
又或者水镜清晰依旧,只是她的视线被水汽打湿了。
她捏了下那只紧扣着她腰的手背,陆雪殊的动作便放缓,很周到地帮她舒缓腰上的不适。
能把大小姐伺候得这么舒服的,也就只有他了。
很喜欢他,可也正是因为喜欢他,才没有办法……
应止玥偏头望过去。
无法成全
陆雪殊眼尾也洇出点淡淡的微红色, 很漂亮,像是被她给淋湿了。
大概是这种蒙昧的急雨和记忆中的太像,应止玥忽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轻轻地笑:“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其实没想到那天醒来后, 会见不到小姝的。”
哪怕这个世界真的是个话本子——
好吧, 再退一步,哪怕这是个穿书文。
在冒乐把她夺舍了之前, 她也好歹是个原女主吧。
从来只听过一夜荒唐,女主角醒来后慌不择路跑开的。
应止玥没有跑, 小姝倒是真的离开了。
第二天,当应止玥困难睁开眼皮的时候,甚至都没产生什么疼痛的感觉,因为浑身都是肿的。
被小姝弄肿的。
大小姐头晕得厉害, 下意识用手撑住塌边, 却“咝”的一声收回了手。
就说小姝昨晚有多疯, 别的地方先不论, 竟是连她的掌心都不放过,嘬出来了个微青的印子。
应止玥缓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下去喝茶。
不是她不想叫小姝,而是她身上所有的水汽好像都蒸发得干干净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等用了茶和半块椰蓉糕, 她有了力气,倒是也不用再叫小姝。
薄薄的日光穿透云层,将房间中所有暧昧的味道都灼烧干净。很明显, 小姝已经不在这里了。
大小姐几乎是拖着自己, 砸进浴桶的——
不是她不想文雅一点,而是实在太累了, 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着刺痒和酸麻,哪怕是温柔的水波撩过去,她都要泪眼汪汪地打一个哆嗦,却还要皱着一张脸给自己清洗。
真的好难受啊。
她从来没有这么不舒服过。
在应止玥原本的设想里,这些善后工作当然要由罪魁祸首来做,她只需要惬意地半躺着,伸着指头对小姝冷嘲热讽,恶狠狠地骂对方昨晚是不是失了智,才敢这么对她。
这时候小姝肯定是理亏地半垂着眉眼,忍着她的讥讽不说,还要为大小姐穿衣,浓长的黑睫都要落上水意,看上去可怜无辜极了。
当然了,沐浴过后的应止玥已经神清气爽,再看小姝这么无措,就会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随即把小姝颈上的绷带解开,大发慈悲地告诉她,或者说他,以后不用再做哑巴侍女了,和她一起下山回家吧。
她会对他好的。
应止玥完全没有考虑过小姝会不喜欢她的可能:
就算开始是受怒气驱使,有点上头,可是一次也就算了,她后面已经完全没力气做任何事情了,连根指头都抬不起来,小姝还是埋在她身上——
简直像疯了一样。
应止玥虽然不知道别人的相处是什么样的,但是她明白倘若心中厌恶,是不会愿意和她做这样的亲密事的。
所以小姝必然对她有意。
就像是她喜欢小姝。
诚然,小姝也许很讨厌某些姿势,比如说用手指之类的……应止玥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人,虽然会有点可惜,但只要对方是小姝,不用手,用别的什么,或者因为厌恶这种事不去做,也都是一样的。
哦对了,差点忘记那个范老爷给她下的骨香。
既然小姝不想让她死,她也可以试试看活下去。
贴上重金求治“骨香”的告示,一起去寻神医秘方——当然如果是在深山老林里,大小姐怕是不愿意去,那就得小姝自己去。
她会在小姝染了满身冰凉凉雪意,低落地回来的时候,送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别灰心嘛,我听说有个神医住在泥沼地里,你改天去试试?”
噫,这样看,她好像真的蛮坏的。
如果没有找到,她还是会死——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小姝嘴上不说,心里可能就会有点害怕:没有她应大小姐的保护,万一于家人发现了于隐周的尸身,要他死可怎么办?
这时候应止玥也许已经快不行了,大小姐恶趣味作祟,她了解自己的性子,她会眼睁睁看着小姝焦急,黑眼圈一天大过一天,直到可以和大熊猫媲美。
也许要到临死前一天,她才会把小姝叫到眼前,嫌弃道:“害怕了?真没用。我不是说了会保护你吗?”
大小姐承诺的事情,当然会做到。
临宁侯府有一块先帝赐下的免死金牌,本来是可以作为传家之宝代代流传的,但应止玥没有生子的打算,也不可能把庶弟记到母亲名下,那她就是家里的最后一代。
除了母亲之外,小姝是她最重视的人了。
她会把那道免死的铁契重重拍在小姝手心,在他惊讶的眼神里,用一种早有预料的得意神情望向他:“不是说了你的命是我的吗?就算我死了,别人也不能夺走你的命。”
这时候,应止玥会要求小姝冲她笑,要真诚称赞她是最善良温柔的美人。
然后就可以从从容容地赴死了,她死也要死得特别特别漂亮,要做全天下的第一美尸。
至于说应止玥闭眼后,小姝是一生惦念着她,还是转眼就为旁人心动,那大小姐也不会去在意。
毕竟她已经死了。
——但这些事的前提是,在她活着的时候,小姝是要全心全意陪着她的。
有没有搞错啊?
应止玥一边拿着巾帕,指尖几乎是发着颤去碰那些腻红的痕,细细的眉头都快要皱到一起了。
小姝几乎把她折腾了个遍,连后腰上那个小小的半弧形胎记都没放过。
可昨晚着了魔似的,任她怎么骂都不肯松嘴,硬是在她身上烙下一个个吻痕的小姝却已经不见踪影。
不是开玩笑,当应止玥本想坐在木椅上,却因为细密的古怪痛楚不得不站起身时,她几乎用尽了知道的所有脏话去骂他。
要是不喜欢,直说就好了,应止玥又不好强制爱这口。
要是喜欢,怎么会和她做尽了这些亲近事,第二天却消失得了无痕迹呢?
——他怎么敢。
小姝不敢的。
水镜上的波光浮沉,大小姐肤色是近乎于盛开的薄妍,唇却浅浅弯着,带着点些微自嘲:“我本来只想等小姝一盏茶时间。”
最后却是第三天才下山。
这里面当然有“起码得等到这些痕迹都褪去才能走”的意思,但最大的原因——
“还是我舍不得小姝。”
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总以为小姝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正在焦急地往回赶。
但是三天都没有回来……
其实只是三天。
但她最多也只肯给小姝三天了。
小姝不在的时间里,是清音观主亲自给她送的餐食和沐浴用的水,在她恹恹地捧着书,明明已经看完了,却因为腰上的酸痛懒得伸手去翻页时,冷不丁听到对方说:
“小姝不在了。”
应止玥有点迷惘地半抬起头,对上清音观主平和的视线时,微抿了唇,轻轻吁出一口气:“我以为小姝喜欢我的。”
原来是搞错了。
可是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要帮她杀掉于隐周,又要耐着性子回吻她,又要把她按在榻上做这么多过分的事情。
所以应止玥才说,她从来都搞不懂小姝。
下山的时候,应止玥婉拒了清音观主托人相送,提着箱笼,或者说是踢着箱笼,慢吞吞地往下走。
她心里憋着一股气,甚至怀疑那时候小姝就在这云烟雾罩的山林里。说不准,下个转角就会看到那道颀长冷淡的身影了呢?
因为这股罕见的冲动,她没有按照来时的路下山,而是另选了条偏僻的小径,跌跌撞撞地往下行:“小姝,你是不是死了?”
没死的话,倒是回她一下啊。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总要告诉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最开始生气,后来又恶狠狠吻她,连她想避都不允许。
应止玥已经不需要哑巴侍女了,想要听到小姝说话。
小姝躲什么呢?
应止玥苦闷地想,她虽然嘴巴不饶人,又没有真的强迫过他。
淡淡的浓涩血气萦绕在雾气里,应止玥微颤了下身,视线挪过去,才发觉是巨石尖锐的棱将她的背划了道长口。
流出薄烟似的血。
血流出来,心里的那股气忽然就熄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呢?她想,小姝没有出现,就已经是最明显的回答。
应止玥刚从林子里出来,就有无数少爷公子围上来,争先恐后地替她提起箱笼,放到早前叫好的轿子上。
轿夫挠挠脑袋,记得大小姐说过还会有一个人的,“您的侍女呢?那个叫小姝的。”
应家的大小姐肌肤白似新雪,眸里潆了雾,妩媚至此,哪怕唇角只是轻轻弯起,都足以让人窒了呼吸:“死了。”
轿夫却愣住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最为高傲的大小姐眼尾浸了一滴水珠。
外面下雨了吗?
不等轿夫回神,大小姐已经飞快地抹掉那滴泪,愤怒地想。
小姝死了-
“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
大概是小姝的不告而别到底遗留下后遗症,她心中早已经信了,可还是要反复求证:“没有骗我?”
她自己也觉得这话没意思,便摇了摇头,温柔道:“其实骗我也没关系。”
她不在意这个,重要的事情也不是这个。
应止玥看着温柔大度,其实最是偏执自私。
她可以成全小姝的离开,却没办法再成全陆雪殊。
“不要再离开我了。”
倘若陆雪殊有一天生出离开的想法,在那个瞬间,应止玥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
可就算杀掉了他,也不能代表——
大小姐从来都是高傲的,哪怕是将软肋剖出来给人看,也坦然平静,她语气轻轻,像烟雾似的:“我也是会伤心的。”
作故人归
最后动手的时机, 要比应止玥设想的还要突兀。
前一日,冒乐托人送来了信。因为于双娣最近陷入了狂暴状态,船上的氛围也异常压抑, 宛如悬在死寂的海洋深渊。
人类讲究的还是入土为安, 再加上她姐姐于贵妃的威逼利诱, 于双娣决议要上岸,也远离船上这个伤心地。
不过于贵妃遭遇的麻烦也不少, 尽管先皇已逝,但大皇子脑子有疾, 甚至还不能生育,想要上路果然麻烦重重。这也就是不在岸上,不然光是撞死在朝堂上的御史就不知道得有多少人。
冒乐敲响门扉的时候,应止玥刚刚拆开了信笺。有别于繁复的漆封, 信纸上只写了短短一行字。
“你说的是真的吗?”
最近, 冒乐身上的系统一直沉寂着, 但倒不是因为它放弃了, 而是它借着大皇子和于贵妃搭上了线。于贵妃之前和清音观主做过交易,一种叫做天秤神符的东西被记录在册。
近来无事,冒乐便从于双娣的手中拿来了这本册子,结果越看越心惊。
在她的再三询问下,系统终于松了口, 表示等此间事了,它可以换一个宿主,不再需要她做什么任务。
——系统没有说谎, 清音观主甚至记叙了详细的操作手法, 包括之前她用过的各种法阵、道具也清晰地记录在里面。
甚至连“骨香”的制作手法都没有落下。
可这却也是最大的问题——
有别于其他毒药后附录的解药制法,占了整整一版面的骨香治法却只有短短两个字。
“无解。”
应止玥看着这封信, 淡淡笑了一下,随即将其放在烛火上烧掉。
敲门声又急躁地响了起来。
陆雪殊不在,应止玥起身推开门,但眼前呈现的景象让她目瞪口呆。
——不是,只是要来杀她而已,还非要弄得这么有仪式感吗?
作为于双娣的姐姐,于贵妃的手笔也不遑多让。
原本的船舱已经大变身,深邃的黑暗中,墙壁上悬挂着灰褐色的锁链,每一环都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散发着一种古朴而阴森的氛围。烛火摇曳,投下了深深的阴影,在走廊尽头,一个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应止玥微抬睫羽,福身行了个礼,“贵妃娘娘胸有丘壑,行事果然气度不凡。”
走廊尽头的这个身影当然就是于贵妃了,但是也不知道对方把走廊装饰服务外包给了哪家道士,完全是豆腐渣的面子工程。走廊里的符文看着花里胡哨的非常厉害,但也只是看起来比较厉害。
比如左边明明是招鬼符,但右边却标标准准刻了一道完全对称的符咒,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只鬼不尴不尬地被卡在了船舱的夹缝处,进退不能,此时不尴不尬地越过了应止玥好奇的视线,愤怒地盯着于贵妃。
俗话说得好,请鬼容易送鬼难,于贵妃花了大价钱招来这些鬼,不知道外包的道士会不会包售后。
——说起来,这只拼命避开她视线的恶鬼还有点眼熟。
难不成是生前见过?
于贵妃自然不清楚应止玥的腹诽,只端正凝视着手中的神符,神色凝重。
倒是冒乐犹犹豫豫地回头看向于贵妃,又低声问了一句:“贵妃娘娘,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吗?”
“当然,我儿可是未来的九五至尊。”于贵妃被打断,不耐烦地应付了一句,说完才觉察出不对,描补道,“这是自然,它的神威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这个“它”,指的就是冒乐身上的系统。近段时日来,这个系统倒是不怎么再和冒乐对话,反而是于贵妃用到了清音观主留下的办法,和系统牵线搭桥。
虽然身边的每个人都告诉冒乐,她的身体在好转,气色变得越来越好,但是她对着铜镜中自己枯槁的容颜,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好”字。
应止玥附和了一句:“对啊。”
于贵妃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似乎不解她怎么会替自己说好话。但也奇怪,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冒乐的泪水瞬间就夺眶而出,打湿了她的前襟。
于贵妃皱起眉头,“你哭什么?”
“我,我这是喜极而泣。”冒乐垂着头,擦掉了面上的眼泪,低低道,“总算要结束了,我太开心了。”
于贵妃不疑有他,转向没什么动作的应止玥,“你就算现在想讨好人,也太晚了些,应大小姐。”
不等应止玥再做出回应,于贵妃口中已经开始低声念诵着古老而陌生的咒语,船舱内回荡着她婉转的吟唱声。海浪声涛涛,背后的海风席卷而来,周遭的道士低头施法,招得周围的烛光在她的脸上跳动,勾勒出一副阴鸷而妖媚的画面。
下一刻,一股黑烟升腾而起,填满了整个船舱。
冒乐震惊地看向自己的衣袖,随即又侧头看向于贵妃,不敢置信地问道:“贵妃娘娘,您烧我的衣服干嘛?”
不太合时宜的,贞静公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此处的动静闹得很大,于贵妃的手笔大得很,她身后的舱门连接处已经“轰”的一声直接炸开,露出底下斑驳的船体。露台甲板的天光在她背后撕裂开来,但是光影朦胧,隐约照出几个不明显的人形来。
应止玥幼年去过北方看冰雪展,能工巧匠用透明的冰晶雕琢出形状各异的工艺品。
小动物张大嘴的样子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和现在看到的场景有相似之处。
应该是于贵妃找的道士施下的法术,可以暂时做出“鬼打墙”叠加“雾里看花”的双重效果。
道士们巧借天秤之力,撬开了地府的一道阀门,无数厉鬼应召而至。
但还是那句话,外包的道士法术不到位,也可能是施法时打了个瞌睡,管东不管西,鬼都到齐了,却莫名其妙地被卡在了门和长廊的交界处,看起来就很尴尬。
唯有在甲板上,贞静公主笑出的鹅叫声以一种非常清晰的方式传递了过来。
而冒乐的衣袖已经被烧掉了大半,她维持不住镇定的神情,手边牵着的大皇子被她捏痛,两个人开始一起尖叫。
“我们不是要一起对付应止玥吗?你为什么要对付我?”
而于贵妃视线从她身上游移到一边的大皇子身上,被她冷然幽深的眼睛注视着,大皇子打了个冷战,扁了扁嘴正要哭着喊娘,于贵妃低声喃喃道:“狸猫果然换不了太子吗?”
冒乐在手忙脚乱地忙着扑灭袖子上的火,没有听清于贵妃在说什么,但是旁边的大皇子却把这话听得明明白白。刚才勉强憋住的哭嚎声再也憋不住,委屈巴巴地哭喊出来,跌跌撞撞地要冲过来拉扯她,“娘你再说什么,难道我不就是太子吗?”
哪怕大皇子是于贵妃的亲儿子,她此刻也没什么耐心,提起宽大的裙裾,“咚”的一声将其踢开。这一脚一点都没有收力,大皇子的脑壳先碰到坚固的船体,随即重重落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远了。
“天啊,大皇子的脑袋出血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话,然而于贵妃铁血无情,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冷哼一声,操控着术法将自己的指尖划破。
只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动作,却好像耗尽了她浑身的气血,整个人的面色霎时间苍白起来,然而她却无暇顾及,单脚踩着大皇子,操纵着术法将冒乐袖子上怎么也扑不灭的火苗引向了一边羸弱纤细的少女。
一滴汗珠从于贵妃的额头坠下——
终于可以了。
然而,她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到底,就看到了一幕让她难以相信的场景——
“怎么可能?!”于贵妃失声尖叫道。
作为古早玛丽苏小说的原女主,应止玥一直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好像风一吹就可以散掉,此刻也是如此。
然而在冒乐身上不停歇燃烧的真火,到了应止玥身上却突然失了效,那点火苗引到后者长衣的时候,连一点烟都没有烧起来,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于贵妃盯着手中的天秤神符,试图再次跳动手指引动火苗,然而神符颜色发灰,只能勉强地跳动在冒乐的身上。
于贵妃眉头微蹙,愤怒和挫败在她的眼眸中交替闪烁。她想要咆哮,想要发泄出心头的不甘。这时,一片素色的雪遮盖住她的视线。
应止玥半俯下上半身,用指尖去勾冒乐衣袖上的火,笑眯眯地看向于贵妃,“贵妃娘娘看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是在等着这个吗?”
于贵妃张了张嘴,面色更灰一分,“李念……这个死骗子,竟然敢骗我——”
“清音观主没有骗你哦。”应止玥伸出两根指头,
“只要你用炙火燃烧的人可以满足两个条件,就可以利用这个符,治好大皇子的痼疾。”
一个是需要寻找这个世界的气运之人,或者说就是要找到《活着好累,要不死了算了》小说的主角,另外一个则更简单,就是这得是个活人。
应止玥叹了一口气,极为轻柔,却如雷霆之声响彻在于贵妃的耳边。
“谁告诉你,我还是个活人呢?”
正如之前的恶鬼所言,五刑玉是个极为鸡肋的法宝,哪怕现在应止玥已经破掉了这么多刑口,它所起到的作用也极为有限。
只能帮她重塑人身,看起来真的是个人——
哪怕是在于贵妃找了这么多的道士来实验试探,应止玥看起来也是个人。
可再怎么看起来,她也是个故事一开头就断气的死人啊。
闻言,于贵妃像是疯了似的拼命地挥动手中的符,试图唤醒应止玥的气运。然而,那自然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哪怕是应止玥也没有想到,一向以雍容稳重形象视人的于贵妃,发起疯来会这么吓人。
“你还我儿子的气运!”于贵妃娘娘像是失去理智的狂风,她疯狂地挥舞着手臂,长袖翻飞,眼中充斥着狂乱和愤怒,钗子因为这番动作滑落,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
大皇子不能治好脑子等于他不能登基,等于于贵妃不能当太后执掌后宫前朝成为二代慈禧,等于成王败寇她要青灯古佛相伴,可能还要给老白脸皇帝殉葬。
老白脸,呕。
她的动作异常狂乱,在手指指向应止玥时,她竟然用力一抓,仿佛要将应止玥的气运直接撕裂出来。猝不及防间,应止玥的脖颈被她划破,一两滴秾丽的血液滑落出来,缓慢地滴进于贵妃手中的神符,洇出淡淡的绯红色。
冒乐的系统早已蔫成一条死狗,唯有吸吮到血液时,猛地支棱起来,支撑着她的脖子伸出道诡异的弧度,前去接应止玥颈间滴落的血液。
冒乐:啊,不是,他爹的。
于贵妃身边的亲卫和道士也被她的狂暴吓得后退数步,纷纷回避,生怕被牵连其中。而于贵妃自己却毫不在乎,她的荣辱成败尽数寄于她的儿子身上,此前的运筹帷幄都是在锚定大皇子的顽疾会被治愈的基础上。
多年筹划一朝成空,于贵妃不疯谁不疯。
应止玥确实没想到于贵妃的反应,如果于贵妃是要用符咒或者术法,那都没有问题。但谁能想到于贵妃准备肉搏,直接掐死她?
正所谓乱拳打死玛丽苏原女主,因为血液大量流失,晕晕乎乎间,她的脑子只冒出一个想法:那些杀不死我的还不如直接杀死我,失血直接挂掉的样子真的很丑啊!
“够了够了,马上就够了!于贵妃你再坚持一会儿”系统再不见早前低靡的状态,声音兴奋得肉耳可辨,白云背后勾出雷电的痕迹,仿似暌违的天劫终于在此刻落下。
恍惚间,应止玥好像听到谁在唤她的名字。
大小姐:等死中,勿cue。
残月低弯,船帆高高张开,船体轻轻摇晃,海风带着苦涩的咸味拂过船舷。天空被乌云笼罩,星辰如灭了一般,海面泛起层层波涛,掀起千堆浪花。
大风呼啸,鬼影幢幢,一道淡近似无的溯雨凉味吸入鼻腔。
应止玥:说好的死前走马灯,为什么自己见到的全都是鬼?!
直到李夏延惊呼出声:“鬼……这些鬼出来了!”
应止玥才知道自己没有出现幻觉,而是原本被于贵妃召唤出来的鬼,真的从封印中跑出来了。
天空突然雷鸣轰鸣,电光交织,照亮了鬼魂们狰狞的面容。
一阵深邃的黑云遮掩天际,乌云如堆积的幽鬼,迎风咆哮。鬼气森森的阴雨下,于贵妃的手被一道闪电齐根斩断——
不,并不是闪电,只是那人的动作太快,晦明倏烁着令旁观者产生雷劫的错觉。
突然,一股强大的能量从那人的身上释放而出,如黑色的雷电一般贯穿云层,撕裂夜空,将大地笼罩在阴沉的阴影之下。
而当那片光影偏移后,近在咫尺的岸边土地,正在大片大片地龟裂开。
他缓缓升至半空。
在这一刻,从鬼庭的地底深处,无数被封印的鬼魂被鬼界宗主的召唤唤醒。他们纷纷浮现,形态各异,汇聚成一片晦涩的凄风惨雨。
寒意袭来,大地颤栗,而陆雪殊的面容在黑暗中隐匿,并不清晰。他的手轻轻一挥,鬼影们如被释放的猛兽,哀嚎着涌向天际。
风势狂怒,扯碎了夜的幕布,大地颤抖着,仿佛在为即将降临的灾难而哀嚎。鬼魂们纷纷发出阵阵凄切的嚎叫,那声音深沉而诡异,如同千年来积蓄的哀愁在此刻一并爆发。
古语云,能夷万鬼而驾御者,宗主也。
新雨的气息铺天盖地,铁锈味的血液弥漫在渗入船舱的海水中,应止玥不受控地轻轻咳了一声,一旁傻望着自己断手的于贵妃终于醒过神来。
一边的大皇子气息微弱,腿被鬼魂咬掉了大半截。于贵妃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颤抖起来。
“好一个宗主!”于贵妃一挥臂,甩开身边想去咬她手指的鬼,愤然怒吼道,“枉你还是国公府的世子,就这么心甘情愿做应家的狗吗?”
应止玥喉间全是血沫子的味道,但听到于贵妃的质问,一时之间竟是连咳嗽都忘了。
是,陆雪殊是鬼界的宗主这件事情,就算应止玥之前没发觉,在船上这么长时间,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一点。
可他和陆府的陆雪殊有什么关系啊?她和那位世子完全不熟好吗?!
总不能因为都叫陆雪殊,就这么乱来吧。
此时,李夏延和贞静公主趁乱跑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扶起柔弱咳血的大小姐。
雷电镀在海面上是星点的白,雪如银练,阴云下的人面容被映亮,这样的昏暗视角总会照出点阴森刻薄。可饶是如此幽深的寒光下,他仍是干净的,如引雨濯雪,看不出在杀生。
“你在放什么屁?”贞静公主一边手忙脚乱地搀扶她,一边还不忘了吐槽,“不说别的,你看看他的脸,再看看别的男人的脸,你觉得世界上还有几个陆雪殊?”
“大小姐,你是不是和他厮混太久,都忘了正常男性是什么模样?”
应止玥:“我觉得陆雪殊挺正常……”
其实连于贵妃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引起陆雪殊的注意,但他着实停了下来,回道:“否。”
于贵妃:?
他说:“我只会做姑姑的狗。”
应止玥再也绷不住,噎出了一口淤血来。
再后来的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一直到应止玥站在岸上,望向恢复平静的海平面,仍有种突兀的异样感。
——就这样结束了?
刚刚,在陆雪殊伸出手欲拉住应止玥时,附身在冒乐身上被打得只剩一丝电量的系统发出“滋滋”的电音,分贝极高地尖叫起来:“他就是小姝!陆雪殊就是小姝!你还想不想让你的儿子恢复过来了?”
《活着好累,要不死了算了》的原文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一位充满王霸之气,一出场就震慑住大小姐的汤姆苏男主,只有芦亭山上阴阳怪气的哑巴侍女,也不怪系统没有侦测出来。
拜托,古早言情小说里面,哪个正常的男主会跑去做侍女啊?
还是被颐冠气使的大小姐折磨到坏掉的哑巴侍女。
还好,系统终于在最后的决战时刻发觉到了这个最重要的关键点,虽然不算完美,但陆雪殊也可以勉强满足天秤术法的条件。
于贵妃也不是啰嗦的人,当机立断,她捧着自己的断腕,俯身用嘴叼起淹在血水里的神符,催动着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发动了它。
闪电劈过的轮廓太过于皎洁,足以将下面发生的一切都掩埋。因此,即便是应止玥自己也不清楚冒乐是怎么死的,而已经和于贵妃签订新契约的系统又为什么没有成功换掉宿主,而是一同湮没于深海。
大皇子是否变得聪明仍未可知,但是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
“陆雪殊居然真是我侄子?”应止玥拾起五刑玉,郁愤的心情已经无法遮掩。
他既然早就发现了,居然敢一直瞒着她?!
李夏延觑了她一眼,“要是你一早就知情,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大小姐干脆利落道:“当然不会。”
李夏延:“……”所以说能和大小姐在一起这么久的人,怎么可能正常?简直就是心机到步步为营,一早就敲定“姑姑”的名头,这样即便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应止玥身边,惹得身边人惊疑,应止玥也不会往别的地方去想。
甚至李夏延自己也没有想到,应止玥根本就不知道此陆雪殊正是彼陆雪殊!
怪不得表妹连枝说他一肚子坏水,好在坏人不长命,好人活千年,陆雪殊这可不就是死了。
想到这里,李夏延猛地摇摇头,她这就又被大小姐清奇的逻辑带到沟里去了,没忍住道:“你还好吗?陆世子……已经没了。”
李夏延看着温和秀气,其实性格大大咧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反而是贞静公主粗中有细,很是心思细腻。
不过现在贞静公主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只有她一个人陪着应止玥……哦,还有一个刚刚把五刑玉亲手递给应大小姐,现在正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的恶鬼。
海岸边弥漫着一片诡异的静默,应止玥站在无波无澜的大海前,没有说话。
既然陆雪殊丧身于此,那这片大海就是他的棺材了。
之前他对小姝棺材的怪异反应终于得到了解释,可却已经失去质问的时机。
应止玥垂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指尖颜色微粉,余下的皆是珠白,应该要找他帮自己补色了。
她没有觉出伤心,也没有什么愤恨不甘的情绪,一片花落都能惹得她伤怀垂泪,可她现在眼眶空空,并没什么太浓重的情绪。
唯一于大片空白的浪花中滋生出来的,竟然是惊讶。
好奇怪,陆雪殊竟然会死吗?
无论是小姝还是陆雪殊,应大小姐娇气傲慢,身体却虚弱,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面临着更危急的境地,再加上她向来对生死不太在意,也就从未想过,陆雪殊也可能会死的。
李夏延终于察觉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对,但毕竟不擅长这个,字斟句酌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死了也会变成鬼。”
应止玥便轻轻地笑了,“便是陆雪殊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术法不通人性,严谨地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转,简单,却也直白,无可逆转。
于贵妃成功发动它的那一刻,陆雪殊的结局已定。想要拯救大皇子的脑子,天秤另一端的人,怕是连渣滓都不会剩下。
陆雪殊死了。
在她没有想好怎么质问他前,就这样突兀又正常地消隐在晨露挥发的烟气前。
甚至连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亦不可考,左不过是“要靠岸了,要再吃一顿鱼吗?”亦或者,“不要蹬被子,我的大小姐。”
匮乏琐碎的小事,连提及的必要都没有。
太好笑了。
应止玥想。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
他怎么能——
他怎么敢死呢?
“真的吗?”芩雨的气息自后向她覆盖,系住披风扣子的手指太凉了,大小姐被冻得微微一颤,却听到身后人含笑低声说,“那我好可怜啊。”
藏匿的情绪突然崩解开,无数的问题炸开在她的唇舌边,堵住了咽喉,连哽咽都是迟来。
应止玥缓缓地回过头,她想要做出点什么回应来,但身体却是迟缓的棉絮,直到被温柔地拥进陆雪殊的怀里。
她什么都没问,可他却像是已经知道了。
海风之下,呼吸间带着冰凉的血味,陆雪殊的轮廓便变成她最喜欢的哑巴侍女了。
空山新雨下,离船泊岸,便只当故人归。
拨雪寻春
初日染霞, 海边蒸腾的泡沫也被染成浅淡的樱粉色。
岸边人气息凛冽似雪,看上去仍是初见时干净的模样,朝霞初渡, 几乎要让观者以为这是场尚未醒来的幻觉。
——不过, 当然不是幻觉。
这倒不是说清音观主的法术失了效, 而是正如同应止玥一样,陆雪殊……或者说小姝, 也死了。
既是死了,自是没办法再上山寻她。
一阵如死寂的沉默中, 一旁的恶鬼哆嗦着腿,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两位大人,如果没有旁的事, 小的就先行撤下了?”
早晨的光线很不错, 把恶鬼可怖的样子都照出几分可怜兮兮来, 应止玥侧身看向他, 终于回忆起来这个人是谁——
自己刚死的时候,差点被两个恶鬼卖给清音观主换冥珠,应止玥要杀他们的时候,被一个老鬼前辈用一块五刑玉救了下来。
话说回来,这赝品五刑玉又是从哪里寻来的?
在大小姐凉凉的注视下, 老鬼这回是真的要哭了。
除去有编制的阎王府成员,闲赋在家的恶鬼生活非常清闲,清闲到他都有些无聊了, 平时就四处闲逛, 如果看到幼童,还可以吓上那么一吓, 非常快乐。
就是在闲逛的时候,他在芦亭山上看到了一块孤零零的五刑玉。
五刑玉的穗子染了血,深红色的一小缕,老鬼看左右只有个死人,便将其偷偷捡走了——
也是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死人就是比阎王还要阎王的宗主啊!
敢捡宗主的东西,他真是不要命了!
正好遇到应止玥,他就把这个麻烦速速处理了,清净了事。
老鬼悔不当初,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饶了我吧,我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不然说什么也不敢啊!”
小姝带给大小姐的东西,兜兜转转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了她的手心。
见没人将注意力放在老鬼身上,他转了转眼睛,“嗖”的一下窜走了,李夏延“欸”了一声,转头去追,转眼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海浪声声,应止玥沉默了很长时间,指尖触在他的肩上,声音很轻:“很痛吧。”
她在寻找小姝的时候,自然也见过地狱的景象。一座座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入云,布满裂缝和苍苔,给人一种朽坏和死寂的感觉。混沌的黑暗笼罩着一切,地面铺满尸骨,腥臭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冥河横亘在地狱中,黑沉的河水流淌不息,当中漂浮着无数冤魂的鬼火,闪烁着幽幽的幻光。
也有小鬼邀请过她去地府的更深层逛一逛,阴曹地府的宫殿庄严古老,巨大的黑色宝座高耸在中央,阴司判官威严地端坐其上,审判着幽魂的罪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刑场,锁链悬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鬼卒们严阵以待,面目狰狞,手持利器,时刻准备着对逃魂进行捉捕。
人们在这片灰暗的地方游离徘徊,他们面容扭曲,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偶有和她视线相对的,还来不及开口,便被不客气地勒住肋骨,丢到身后的无间炼狱中去。
烈火燃烧的火坑、刀山剑树、油锅烹人……
应止玥生得美丽,心却着实凉薄,没什么太多的观感,难生出什么多余的怜悯之心,只嫌弃溅出的油星弄污了她的鞋袜。
可大小姐确实从未想过,她被奉承着遥遥走过炼狱角落时,小姝或许就与她一墙之隔,裙角曳过枯涩的哀嚎声,却不曾停留。
陆雪殊笑了。
她的手指冰凉,他的也不热,相触时也并不温暖,更像是两截冰搭在一起,“我都不记得了。”
应止玥一怔,转过头去时,却只见到他神情澹澹,是真的不在意模样。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酷刑审判的人尚有转世重生的希望,而彼时的小姝自不量力,非要去承担天道眼中“早该死了”的女主命运,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痛楚和怨念都不属于陆雪殊,毕竟他只是碎成粉末的尸骨,没有多余的器官去承载这些,视线和记忆都昏茫,大概是落在灰蓝色幕布的树梢上,阴间绘卷迭绵,他也不过充作令大小姐随意一瞥的边角余料。
可陆雪殊连大小姐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细水上垂落的钓竿,应止玥支着下颌时昏昏欲睡,对钓上来的东西漠不关心。
芦亭山的雨色如烟,他被束于“小姝”的身份被指使着去月中寻桂时转过头,又见她倚在空濛雾气里,很疑惑地看他一眼,“还有什么事吗?”
他对挑剔矫情的大小姐尚未生出过多情愫,只是偶尔会生出微妙的恶意。
——她也会在意什么人吗?
下山路暗雪重重,褚色深浓却浸水无声,他失血过多,冷冽的香气环绕,唯有木箱被生闷气的大小姐踢出“骨碌碌”的声响。
明明已近昏厥,他却忍不住笑了一下,想她果然是坏脾气的大小姐。
应止玥不知想寻之人只隔咫尺,潭影远山,她嗅到极淡的血气,后腰被石块刮破前,愤怒地骂出声:“小姝,你是不是死了?”
陆雪殊笑得牵动身上的伤口,可细细绵绵的痛楚却又不来自于此,山居岁月回首时,见她衣裙落在昏黄暮光下单薄的影子,彼时滋生的微小恶意铺天盖地蔓延开,现在才了悟。
可又太晚。
小姝已死得不能再死。
但还是要说。
——可我的命,明明是大小姐的。
五阴炽盛,起造诸业。都说人生八苦八难,可他连承载诸苦的冗余都不存,唯有这句执念莫名其妙黏着在他的尸骨上。
他不该死在这里,他不能被旁人杀去。
他只能死在她手里-
话虽如此,也不代表应止玥会轻松原谅他啦-
碧水鸟萦堤,又是一年春未绿的好时节。
应止玥又搬回了京城的府邸。
于双娣成了悲伤的寡妇,只好找和黄公子眉眼相似的替代品来怀念旧人。又因为贞静公主可以替她搜罗来天下的男美人,她将散落各地的僵尸召回,由贞静公主定期提供罪犯来投喂僵尸,听闻犯了□□和□□罪行的罪犯最受广大僵尸群众欢迎,供不应求。
说是贞静公主可能不太恰当,现在她已经登基成了新皇帝,法术的运转失效,于贵妃被逆行的法术吞没,大皇子的癔症没有治好,但是他对大皇子妃冒乐极为深情,自愿殉情。
而在听闻大小姐回府的当天,小苹就收拾好包袱,非常麻溜地回了府。
与此同时,她非常惊喜地发现,大小姐终于对陆雪殊翻脸了!
应止玥发现陆雪殊的真实身份后,自认为没有把他赶出府,完全是自己脾气太好。
这日,应止玥出来选花枝蘸水时,梨花摇簌成雪,落入一汪清冷的寒潭里。
应止玥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陆雪殊不顾旁边侍从震惊的眼神,几步追上去,什么清冷疏离感消失得干干净净,近乎要将整个人缠上去。
“姑姑,可以原谅我吗?”
“不可以。”
他呼吸的气息扑湿她耳畔,姿势亲昵得似乎是在衔咬,很可怜的样子,“姑姑之前勒令我亲你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想起这件事,应止玥就生气。很久之前在代城的时候,陆雪殊莫名其妙非要她答应,说什么“可以生气,但是最后一定要原谅他。”
那时候,应止玥还以为他说的是小姝的事情,哪成想他是预谋已久,早就预料到今天了。
他可是她侄子!
这个变态。
奈何她确实应承过他——不过她也没说过,自己会生气多久吧。
“怎么样才能不生气呢?”陆雪殊毫不气馁,活脱脱一条粘人的狐狸犬。
“怎样都不。”
“那今晚还要一起睡吗?”
“当然。”
“原谅我了吗?”
“没有。”
浮苍浅浅,堤岸边浓绿快要滴湿两人的衣摆,刚挑起的灯火照入亭湖。
曾止芦亭山,殊雪皆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