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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扪心自问,南叙并不是一个善于弄权的人,她的父亲是文官清流,只教她一些诗书道理,可她的诗书尚未读懂,父亲便死于战乱。她侥幸被赵迟喧所救,与赵迟暄相依为命,可武将世家养出的少年将才,又怎会是心机深沉之辈?

    是满门绝灭后,骄矜恣意的少年才学着步步留心时时留意,成了世人眼里一手遮天的权臣。

    可这是赵迟暄的改变,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还是被赵迟暄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舅舅是权臣,旁人自然尊她敬她,哪怕是她与赵迟暄关系恶化的那段时日,她依旧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

    当然,生活无忧如她也会有烦恼。

    ——唯一的烦恼是谢明瑜为何对自己这般冷淡,明明两人已结为夫妻,可夫妻之事却迟迟未行,自己要怎样化解这种无法言说的尴尬?

    要主动找谢明瑜提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在床第之事上,女人似乎不好太过主动。

    如今想来,那些倾恼简直可笑,而在与谢明瑜的相处之中,她也的确失了智,可爱情上的失智就代表这个人愚不可及吗?

    她并不这样认为。

    陷入爱河的人,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连那人究竟爱不爱自己都看不懂,满门心思想的是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捧给她,全然不顾他究竟要不要。

    可爱情是爱情,心机是心机,再怎样心机深沉的一个人,遇到心爱之人也会失智,更何况天真懵懂如她?

    她并不觉得,自己上段感情的失败是因为自己太笨。

    感情是最不讲道理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你出身再怎样尊贵,容貌再怎样绝世,性情再怎样聪颖也无用。

    她不笨。

    她只是不喜欢耍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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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赵达回给她提供的生活环境,也不需要她去婴心机,所以才造成她性格里的大具被无限放大,在上一段的失败感情中撞了南墙才知晓回头。

    但现在,不行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不能总躲在赵迟暄的羽翼之下。

    南叙抬手揉了下眉心。

    “不见。”

    轿帘外响起皇庄守卫的声音,“殿下谁也不见。”

    秋练秋实齐齐看向南叙。

    南叙道,“既如此,咱们便改日再来拜访。”

    “姑娘?”秋练有些意外。

    秋实连忙拉了下她的衣袖。

    秋练会意,不再多问,只起手给南叙斟了热茶。

    南叙吃了热茶,微僵的身体稍稍有了暖意。

    不急。

    越在这个时候,越要稳住气。

    马车调转方向,向南叙的庄子行驶,不多会儿,便抵达她的庄子,马车停在垂花门,她便扶着秋练的手下了马车,身上的衣服是精致的居家服,宽袍大袖颇为繁琐,显然不适合趁着夜色的偷渡,于是她回房间换了寻常下人穿的衣物,又把鬓发梳得普通,再披上白色的披风,将兜帽一带,远远瞧去与雪地融为一体。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南叙颇为满意,“走吧。”

    她开始向福宁公主的皇庄进发。

    福宁公主的皇庄与她的庄子同在一个山上,但公主的排场显然比她大,单是一个皇庄,便占去了半座山,剩下的是其他勋贵世家的庄子。

    她的庄子虽比不得公主的皇庄,但也占地颇广,是仅次于皇庄最好的位置,温泉养人,每到冬季,她总会在庄子里度过,泡泡温泉,吃吃烤肉,再饮些小酒,日子过得比天上的神仙还要舒坦。

    但也因为在山上,只能因地制宜建造庄子,有些地方是天然的屏障,不需建筑高深红墙便能将两个庄子隔绝开来,又因地势陡峭,寻常人根本无法攀爬,所以这个地方的守卫也躲懒,不是去吃酒躲懒,便是在哨岗抱着武器打瞌睡。

    这倒给南叙行了方便,几个暗卫悄无声息潜入,很快便料理了守卫,南叙便在秋练秋实的连拖带拉下终于爬了上来。

    ———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行动远不如秋练秋实敏捷,山体陡峭又结了冰,让她在不惊动守卫的情况下爬上山,其难度不亚于登天。

    “姑娘,您没事吧?”秋练拍打着南叙身上的雪花。

    南叙摇了摇头,“没事。”“公主殿下在哪?”

    她问暗卫。

    暗卫道,“在雪松院。”

    “雪松院?”

    南叙眉梢轻抬,“这是大行皇帝生前最爱的地方。”

    大行皇帝只得福宁公主一点骨血,对福宁公主极为珍爱,尚未崩逝时,时常来福宁公主的皇庄与公主同乐。

    此举让百官颇为不满,一个女儿罢了,哪里值得大行皇帝这般宠爱?

    言官们便上书大行皇帝,说此举奢靡伤财,有损圣人威严,让大行皇帝待在皇城便好。

    可荏弱温和的大行皇帝却一反常态难得驳了言官的话,言自己来皇庄的耗费皆由自己私库所出,并不曾动用国库,谈不上劳民伤财,让言官们不必再说。

    回想往事,南叙笑了笑,”雪松院是个好地方。”一个让大行皇帝难得强硬一次的地方。

    “走,去雪松院。”南叙道。

    越往皇庄走,守卫便越多,这种情况下显然不适合将守卫们尽数敲昏,南叙便让找了皇庄里侍女的衣服,自己换了衣服,装扮成皇庄里的侍女,一路往雪松院而去。

    但毕竟是皇庄,守卫远比普通的庄子森严,哪怕装扮成侍女,南叙这一路走得也颇为惊心动魄,甚至好几次都险些露馅,万幸有暗卫在暗中观察,若遇到十分难缠的,便由暗卫打昏藏起来,再由暗卫去扮上守卫,如此一来,才让南叙平安抵达雪松院。

    但越是在这种时候,便越发不能掉以轻心,南叙与秋练秋实对视一眼,三人捧着衣物进了庭院。

    低头垂眉,南叙看不太清周围环境,隔着层层纱幔与袅袅升起的熏香,她依稀看到一个纤瘦的身影趴在池子边缘,大抵泡得久了,那人有些乏,便懒懒伸出一只手。

    ”更衣。”福宁公主道。

    侍立在一旁的小侍女走上前,小心翼翼扶起福宁公主的手。

    南叙看了一眼秋练。

    秋练立刻上前,将自己捧着的衣物递了过去

    托盘上的衣物有些褶皱,福宁公主冷哼一声,“怎么又是这几件?”“尚衣局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竟拿这种货色来糊弄本宫?”

    小侍女见她动怒,忙不迭跪在地上。

    南叙跟着跪下来。

    ——这位福宁公主的脾气,似乎比以前更大了些。

    但下一刻,福宁公主的举动再一次印证她的想法,许是秋练拿的衣服过于粗糙,着实惹了福宁公主的不喜,她抓起衣服很很摔在地上,”他已经拿了他想要的!而今却连一件衣服都吝啬!”

    “若父皇仍在,他敢这般待本宫吗?!”

    这话显然大不敬,小侍女瑟瑟发抖,“殿、殿下慎言——”

    “本宫有什么好慎言的!”

    福宁公主一把推开小侍女,动作幅度太大,温热的泉水溅得满地都是,而烛火映照下的天之骄女,此时声嘶力竭,“怎么,他还想杀了本宫?”

    “那便来啊!”

    “本宫不怕他!”

    南叙眼皮微抬,突然有些明白福宁公主为何“避不见客”。

    ————易燥易怒的她口不择言,说出什么话都不让人意外,这样的一个人,上面那一位怎能可能让她接触外面的人?

    说是不问世事,其实就是变相囚禁,让她终其一生走不出这庭院,哪怕知晓一切也无力改变,情郎的无辜枉死,父皇的突然暴毙,她如何不知其中有猫腻?

    可知晓又如何,那人是尊贵无匹的圣人,是九五之尊的天子,难不成还要将他推翻不成?

    推翻他,便是推翻大盛江山,她做不到。

    南叙抿了下唇。

    片刻后,她俯身捡起被福宁公主摔在地上的衣服,走上前裹着温泉里的消瘦女子,“殿下,气大伤身,您仔细身子。”

    “本宫有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雷击中,福宁公主身体猛然一僵,她慢慢转过头,不敢置信般瞧着一身宫装侍女打扮的南叙。

    “殿下,水凉了,您该起来了。”南叙拍了拍她手背。

    “你——”

    尖锐声音刚出口,又陡然收音,福宁公主回头瞧了一眼跪在池边小侍女,抬手让她出去。

    这些时日公主脾气日渐上涨,小侍女每日都提心吊胆,而今得了大赦让她退下,她心中直呼菩萨保佑,忙不迭退出庭院。

    庭院里再无他人,福宁公主这才开口,”你怎么过来了?”“你难道不怕死吗?”

    她看着面前娇俏少女,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初的自己。

    “你知道吗?我那位好兄长要对你舅舅下手了。”

    福宁公主苍凉一笑,抓住了南叙的手,“你若是舍不得你舅舅,便该趁这段时间多陪陪他,免得日后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机。”

    “我知道。”

    南叙反握着福宁的手,“但我并不觉得,我与舅舅再无相见之日。”

    福宁公主眼皮狠狠一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南叙道。

    福宁蓦地慌了起来。

    她看着南叙,一如看着曾经的自己。

    烛火摇曳,少女眉间却有着固执的柔软,莹白如玉的小脸映着东倒西歪的烛光,有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殿下,公道自在人心,老天不会一直不开眼。”

    “若我们时运不济,果真遇到苍天不公,鱼肉世人,那我们……”

    少女声音微顿,轻轻笑了起来,“为何不反了这道天?”“公主殿下,我从不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