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心文碾灭手里的烟头，站在由数百个小监控光屏组成的大型监控矩阵前厉声询问。
“报告博士！刚刚两名d级疑似遭受到了不明异常体的侵袭！”操纵监控画面的观察员调出一块小光屏。
浮空的虚拟屏幕瞬间放大一倍，清晰的将画面展现出来。
那是橙阳小区对面某商铺的外摄像头，上面隐隐约约能看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停留在小区大门外。
没过多久，一样银白色物体被其中一个人扔了出来，刚巧掉落在离商铺不远的位置。
紧接着，另一个人也将那东西扔向了同样的方向。
“他们把腕机扔掉了，”助手李路在面前的光板上不断记录着，脸色难看，“有两名警卫上前查看，没想到腕机突然响了起来，两名警卫当场死亡，死亡方式全是….自杀。“
韩心文重新点燃一根烟，牙齿轻轻碾着烟嘴，“新异常体？”
“是的。”李路的视线扫过爆满的烟缸，匆匆低下头避开烟雾，“前两批d级没有触发该异常体，我们合理猜测是因为人数。导师，这个异常体对人数很敏感。”
前两次每批进入橙阳小区的d级人员都是各8人。
原本不应该有第三批，但韩心文在会议上提出了“d级淘汰制”实验，认为作为一次性耗材的d级人员，个人能力才是决定最后搜集多少信息的关键，和人数没有关系。
所以才有了最后两名d级的诞生。
没想到居然因此触发了隐藏异常体。
韩心文看着监控画面中，一队训练有素的警卫正在急速靠近地上的那两枚腕机。
每一名警卫都带着特制的耳罩，耳罩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最大限度降噪，可以隔绝外界的一切声音。
为首的那名警卫先是试探着靠近腕机，发现他没有受到异常侵染后，才向队员们打了一个手势。
所有警卫一拥而上，用一架合金夹子小心翼翼夹住腕机，将它们分别放入两个特制的、铺设着厚厚隔音材料的金属箱内。
关上箱门的刹那，一道覆着三角形流光的合金锁“啪”一下落了下来。
其中一名警卫神色紧张，慢慢摘掉了耳罩。
然而四周安安静静，再也没有任何催命的铃声响起。
“报告博士！”警卫露出笑容，“新异常体-203已成功收容！”
韩心文深深吐出一大口烟圈问助手，“这条信息整理上传了么？”
“已经上传了，”李路屏住呼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靠近韩心文小声说道，“可是导师….橙阳小区前三栋楼我们已经全部探索完毕了，如果还有类似的异常体怎么办？是否还要再次申请重新探索？特别行动队六个小时后就要进入了，如果因为信息不到位导致出现不必要伤亡，恐怕姜队长…..”
说到这，李路打了个寒颤。
那位传说中最强小队的姜队长脾气超级差，他曾经因为反对使用d级人员，多次和研究部几名a级部长发生争吵。
如果这一次在他们明确提供了百分百可信任数据之后，1队却仍然触发了类似的隐藏异常体而导致伤亡，恐怕那位姜队长能当场表演一个“手撕韩心文”。
“别把那帮家伙想的太弱了。”韩心文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李路，“而且湖市已经封了几天了？在封下去，责任就是我们的。”
湖市，全国经济排名前列的大市之一，因为橙阳小区惊现高危而被紧急封锁。
这种封城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居家静默不允许出门，而是从线上至线下的全方位封禁。
异常体作为机密，是绝对不允许在网络上被讨论的。在高危出现的那一刻，湖市的网络就已经被彻底隔离。
所有有关的消息，无论是明着讨论，还是暗示性的讨论，无论是公开性的多人讨论，还是私密性的两人讨论，只要被官方认定是“相关内容”，那么就会进行永久性删除与暂时封号。
所有居民必须“足不出户”，直至高危被彻底拔除。
截止到目前，湖市已经封了整整9天。
而官方所给出的理由，是来自境外的生化恐怖袭击。
“对了。”韩心文像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观察员的肩膀，让他把刚刚那两个警卫自杀的录像再放一遍。
李路忍住咳嗽的冲动，哑着嗓子问，“怎么了？导师？这两名警卫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韩心文顿了两秒才说道，“他们两个死的太快了。”
“是的，”李路低头查看数据，“距离腕机自动接入到他们出现异常，只过了1.7秒的时间，自杀则在2.9秒之后。”
韩心文身体前倾，逼近监控矩阵。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警卫没有发现腕机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她掸掉烟灰，转过头看向助手，“那我们可爱的d级们，又是怎么提前预知这件事的？”
李路愣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也许只是巧合？”
“巧合？”韩心文把观察员拍开，自己坐在了旋转椅上。
她操作几下，调出了地心监狱内陶未面对异常体-192-1时的景象。
燃烧的烟头隔空点了点光屏，韩心文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到了么？她很平静，也很熟练。”
屏幕中，女囚的眼睛宛若一旺平静的深湖，对突然出现的异常体没有任何反应。
更奇怪的是，女囚每一个躲避、转身、劈砍的动作都恰到好处，就像已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李路第一次看的时候只是惊讶于女囚的冷静与果断，但现在再好好看一遍时，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脊背。
“怎、怎么回事？导师，她、她怎么…..”
“她怎么好像能够提前预知一切，是吧？”韩心文抱起手臂靠在椅子上。
其实第一次在地心监狱时博士就发现了这件事，只不过那只有一次，她无法确定。
可第二次在小区大门外发生的腕机事件，让韩心文正式确认了——
“这个女人有问题。李路，把她所有的资料全传给我，接下来的一切让我来。”
“导师！”李路忽然惊叫一声，“您快看！通讯恢复了！”
*
陶未绷直身体，一双眼睛在周围扫来扫去。
在她旁边几步远的位置，d5314已经举起了匕首横在胸前。
两人四周仍然是一片空寂，阴暗的云层，空无一人的小区。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像有很多人在走路，在说话，但就是看不见他们。
“老冯，你怎么失魂落魄的站在这？我刚刚好像听见你被开除了？”
陶未紧张地注视着左侧的位置，那里清晰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阿姨，在暗讽一个刚被开除的中年人。
等等，刚被开除？不会是——
紧接着，另一道惊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什么？老冯被开除了？哎哟哟！那你家每个月五万八的贷款怎么办？还有你女儿下月补习班的钱，那可是副校长亲自给你们找的补习班吧？”
“就是啊老冯！就你女儿那样的，本来也没有补习班会要。要不是你曾经帮过副校长一次，副校长才懒得管你家孩子呢！现在好了，你交不上钱，你姑娘还不得被补习班开除啊？那她吊车尾的成绩，下个学期不就得被学校劝退了？老冯，你对得起你女儿吗？”
“居然被开除了？不是我说你冯哥，现在工作多难找啊！你怎么还能惹老板不高兴呢！你已经这个年纪了，哪有公司愿意要你了？你挣不着钱，你家里人怎么办？你就是你家里的罪人啊！”
急促的、崩溃的脚步声从陶未面前跑过，直直奔着1号楼的方向。
陶未紧跟着抬头，在1号楼第6层半开的窗户上，看见两道攒动的身影。
那好像是父女俩，女孩还穿着校服，正在和父亲进行激烈的争吵。
距离太远，根本听不清两人在吵什么。只是片刻过后，那女孩忽然一把拽开窗户，毫不犹豫从上面跳了下来。
头骨开裂，空气中似乎飘散着血的味道。
六楼目睹这一切的中年人似乎直接崩溃了，他不停用头撞向窗户，直到把自己撞的头破血流，最后软绵绵跪在了地上。
陶未和5314默契的没有动，只是放缓呼吸看着这一切。
前面两批d级都进来过，小区里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难道那就是‘死亡来电’生前的最后一幕？”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陶未摸着下巴猜测。
耳麦里忽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肯定了她的猜测。
“你想的没错，”韩心文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1-602，户主冯晚年，十年前丧偶后独自带着女儿生活。根据我们调查结果显示，他女儿冯艾曾多次因成绩过差而被学校劝退。而他本人也在橙阳小区正式成为异常区域前被公司开除了。”
韩心文的反应相当迅速，在那两个警卫死亡后，针对腕机中的通讯内容就已经被打印成了文字版本，在印证完安全无害后送到了她手上。
根据那一段“死亡演讲”，博士没费多少劲就从庞大的数据资料库里搜索到了最符合的那一户人家。
但冯艾跳楼这件事并没有任何记录，说明这件事是在异常区域诞生后发生的事情。
这话一出，两名d级全都愣了一下。
d5314微微皱眉，“通讯和摄像都恢复了？”
“是的。”光从声音上，完全听不出韩心文的情绪变化，“在你们顺利进入橙阳小区后，摄像和通讯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两批之所以会受到干扰，恐怕就是因为那通‘死亡来电’。”
“不过它现在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博士盯着监控光屏上的面孔说道，“异常体-203，会因为人数变化而产生不同的死亡威胁。你们成功为异常体文档的更新做出了努力，也为社会又扫除一项危机。现在，该去完成你们的任务了。”
奇怪，太奇怪了。
d5314低垂着头，没有让陶未头上的摄像头捕捉到他的表情。
他深知特殊事件处理中心运行的规则，正常来讲，向他们这样的d级人员，是根本没资格让韩心文在耳麦另一头为他们长篇大论的。
韩心文，特殊事件处理中心研究部b级人员，异常区域橙阳小区的主要负责人。——这是在地心监狱签名时，d5314曾看见别在博士胸口的身份卡。
按照流程，应该是助手李路为他们下命令。
是因为什么改变了韩心文的想法？
想到什么，d5314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刚巧，那道身影很迅速地动了起来。
d5314还没反应过来时，眼前骤然刮过一道白风。
原来是陶未正毫不犹豫朝着1号楼的方向跑去，看她的目光，似乎直指6层。
他呆了一秒，和耳麦里的博士同时喊出声，“喂！你干什么去？！”
“去看看！”陶未可没忘了游戏给出的最终任务——[找出橙阳小区的秘密]。
一个小区，那么多户家，到底能有一个什么共同的秘密？
小区虽然也是个整体，但和学校、公司这样的整体是完全不一样的。
居住在这里的每一户人家只要关上房门，就都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
他们每一户都有完全不同的利益方向，小区内某些住户或许几年都不会认识他们的邻居。
所以这种情况下，有什么线是能将散沙一样的小区串联在一起的？
不仅仅是连在一起，甚至他们还拥有同一个秘密。
陶未完全猜不出来，所以她必须去看看，去那个目前唯一出现人影的住户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
至于npc在后边鬼叫，和她有什么关系？
陶未离跳楼的冯艾越来越近，摔得满地红白浆的女孩脸朝地一动不动，这血腥的一幕让她慢慢放慢脚步，绕远路向单元门靠近。
韩心文的声音在耳麦中响了起来，“d5308，1号楼不是你的任务目标，这里已经全部探索完毕了，请你立刻调转方向。”
陶未终于停了下来。
以为她听进去了，博士刚放下心，忽然听见女囚用极低的声音问，“博士，1号楼还有别的异常体吗？”
“你不知道？”韩心文下意识疑惑。
陶未更奇怪了，“我怎么会知道？”
耳麦中静了几秒，才响起博士的声音。
“除了新发现的异常体-203，1号楼没有其余异常体，是空的。2、3号楼各一只，4号楼的探索则是你们的任务。”
韩心文在“任务”两个字上加重了一些，“d5308，希望你还记得你和我们签署的合约，这关系到你未来的命运。“
“先别管这些了。”陶未慢慢抬手撸了三下单元门把手，眼睛却没动，一直死死看着前方的血泊处。
“博士，”她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我觉得，你们在1号楼里的异常体文档，可以再更新一次了。”
“什么意思？”韩心文警觉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下一秒，透过陶未头上的摄像头，博士清楚看见，原本脸朝地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脸朝上。
头颅转动180度，血在身下弥漫。
这一幕让不远处一直警惕望过来的d5314也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然而陶未却不进反退，忽略耳麦中的阻止，朝着那具诡异的尸体迈出一步。
这么明显的剧情点，她怎么可能放过？
“只是这游戏在方方面面都做的太真实了一点….”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紧张、恐惧都在浓重的血腥味中被无限放大。
不过那一瞬间，陶未清晰感觉到，有另一股异常隐秘却根本无法忽视的情绪正逐渐显现。
那是一种古怪的…..期待。
“不知道这次，我会怎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