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洋顺利争得了两家家长同意,第二天夜里便拎着枕头和小书包,去往了江元洲家。
江元洲卧室布置得十分单调整洁。
没有小孩爱玩的玩具,床单被罩壁纸窗帘也没有一处有任何童趣色彩。
倒是一面墙专门设计成了书架,书架上林林总总摆了不少书。
有故事书,但很少,多是一些这个年纪小孩看一眼就会马上神游犯困的书籍。
路嘉洋和江元洲闲聊间抽了几本翻开,全是音标版。
难怪江元洲才四岁就会写那么多字。
看着时间快到九点,路嘉洋将抽出的书放回书架,笑问江元洲:“我们今天九点就睡,怎么样?”
江元洲刚洗过澡。
平日里苍白的小脸难得粉扑扑的,浑身冒着点未完全散去的热气。
他在路嘉洋的注视下轻轻点头,率先往床边走去。
路嘉洋就带了枕头来江元洲家。
因为白日里江元洲妈妈特地给江元洲房里换了床大被子。
两人的枕头并排摆在床头。
路嘉洋的枕头五颜六色,上面印着各种卡通人物。
江元洲的枕头灰扑扑的,是和床单被罩一样单调的颜色。
路嘉洋跟着江元洲走到床边,从带来的小书包里掏出一盏台灯。
他将台灯摆到江元洲那侧的床头柜上,插电,点亮,而后笑看向江元洲:“我们今晚关掉灯,点着台灯入睡,你觉得可以吗?”
台灯的灯光是暖黄色调的。
形状并不是普通的长条,而是设计成了一颗五角星。
江元洲静看了会床头柜上散着光的明黄五角星,重新看向路嘉洋,轻轻点了点头。
顶灯熄灭。
卧室瞬间被黑暗侵袭,仅余床头一点亮光。
路嘉洋躺得板板正正,侧过脸看向江元洲问:“会怕吗?”
江元洲闻声,也侧过脸看路嘉洋,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路嘉洋其实已经困了。
他很少九点后睡,而且惯来灯一关沾枕即睡。
可今晚心里挂念着江元洲,路嘉洋眼皮打架半晌,又撑起点意识再去看身侧躺着的江元洲。
视线扫到墙上挂着的闹钟。
距离他们关灯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江元洲却仍同刚睡下时那般眼神清明。
小孩安安静静仰面躺着,呼吸轻缓,盯着天花板像是在出神。
“睡不着吗?”路嘉洋揉揉眼睛强撑起精神。
江元洲听到路嘉洋声音,似是怔了下,才侧过脸看路嘉洋。
他很轻应了一声。
路嘉洋打了个瞌睡,为防止睡着坐起身。
他困倦地揉揉眼睛:“是因为关了灯太黑了吗?”
江元洲抬眸注视着穿一身卡通睡衣正困倦揉眼的人。
路嘉洋瞳孔颜色很浅,发色也很浅,加上皮肤白,很能给人一种舒心的清透感。
见江元洲半晌不回答,他俯身冲江元洲笑:“又走神啦?江小洲。”
仰面躺着的小孩长睫轻颤,视线停留在路嘉洋笑弯了的晶亮眼眸上,他缓缓出声:“不是,没有那么早,睡过。”
路嘉洋闻言,面露思索。
想了会,他转身下床,往书架前走去。
本想从满书架小孩不太能看懂的书里随机挑本,伸手时忽然想到好几天夜里,他同江元洲道晚安时,江元洲手上都捧着类似的书。
看书的小萝卜头眼神清明,丝毫不见半点困意。
路嘉洋顿时收回手,走到犄角旮旯的故事书书架前。
拎着本《葫芦兄弟》回到床上,他冲江元洲晃晃手里的书,问:“看过这本吗?”
江元洲看了眼书封上的一排葫芦,摇头。
路嘉洋拉开被子坐回到江元洲身旁,轻笑道:“那我们今晚就读这个了,我爷爷以前可爱读《葫芦兄弟》哄我睡觉了。”
他将书放到枕头上,而后转身趴下,翻动书页。
“让我看看,”路嘉洋声音轻缓,含着点暖洋洋的笑意,“这个故事要从七个葫芦说起……”
念书声静静流淌。
书页不时翻动,江元洲的视线却始终落在路嘉洋脸上。
路嘉洋的睫毛不算浓密,但很纤长。
他肉眼可见的困,不时便要打个哈欠。
打哈欠时纤长的睫毛不受控轻轻颤动,阴影落在眼下,盖住眼角生理性泛出的水光。
每打一次哈欠,他就要换一只手去托脑袋。
露出的那边脸难免留下点红痕,像侧着脸压在枕头上睡久了压出的睡痕。
江元洲呼吸不自觉放轻。
忽然听到路嘉洋很轻的一声“困了?”,他骤然睁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才竟不知觉合了眼。
江元洲难得有几分茫然地注视着路嘉洋。
就见路嘉洋笑盈盈地合上《葫芦兄弟》,将书放到枕边,轻声询问:“那我们关灯睡觉,怎么样?”
江元洲轻轻眨眼,许久应了声好。
他刚准备转身关台灯,路嘉洋却是先他一步越过他,“啪”一下按灭了台灯。
视野一暗。
江元洲听着路嘉洋回身挪动的响动。
等了会没等到路嘉洋钻回被窝,反而等到了一片温热的呼吸靠近。
路嘉洋的牙膏是糖果味的,很甜。
江元洲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漆黑中只能感觉到路嘉洋似是在俯身贴近他。
呼吸落在他鼻尖上半晌,江元洲忽然感觉到脸被轻摸了一下,紧跟着听见路嘉洋一声轻喃:“早知道先不关灯了。”
下一秒,贴在他脸侧干燥的手便顺着他鼻梁,摸到他眉心。
而后跟定位似的在他眉心轻点了两下,指尖撤去,更加柔软的触感落下。
黑暗中,江元洲骤然睁大双眼,甚至连呼吸都停了几秒。
直到眉心柔软退去,路嘉洋含着笑的声音响起:“晚安,江小洲。”
被子被掀开,身旁躺下热源。
江元洲睁大了眼在黑暗中静默许久,才抬手,很轻地碰了碰眉心。
眉心仿佛还残留着方才片刻的温热。
江元洲缓缓抿紧了唇,少有的,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亲我?”
隔了会,路嘉洋饱含困倦的声音响起:“我家人说,这叫晚安吻,是祝福你睡个好觉的意思,以前他们给我讲睡前故事,讲完后都会亲我。”
江元洲逐渐适应黑暗,侧过脸看路嘉洋露在被子外的脸。
大概是困极了。
路嘉洋没再像刚躺下时那样躺得板板正正。
他朝向江元洲侧躺着,半张脸压在枕头上,以至于说话有些许含糊不清。
回答的话说到后半段,声音越来越轻。
话音落下最多不过半分钟,江元洲便清晰地感觉到,路嘉洋睡着了。
江元洲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路嘉洋。
不知不觉,竟也觉得困了。
·
晚安吻这事,路嘉洋家里人只给他持续到了升入小学前。
因此最初江元洲升入小学时,路嘉洋也是打算将这事切断的。
只是每每入睡前,看着江元洲望向他暗含期待的双眸,路嘉洋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以至于一拖再拖,拖到江元洲长成少年,话都始终没能出口。
不过一直到江元洲出国前,这事路嘉洋做得其实没什么心理负担。
毕竟过去江元洲一直小他不少个头,落在他眼里始终是个还不大的小孩。
可现在……
路嘉洋借着月色静静打量江元洲,又一次直面江元洲真的长大了这事。
他张了张嘴,对上江元洲认真望他的视线,又默默把嘴闭上了。
虽然个头长了,但终归还是小孩。
反正以前也没少亲。
路嘉洋想着,轻笑一声支起身,靠近江元洲,在他额间落下蜻蜓点水一吻。
躺回去时顺势轻捏了两下江元洲后颈,同以往一般道:“晚安,江小洲。”
江元洲轻应一声,月色下眉眼微弯。
路嘉洋入睡一如既往快。
最多不过五分钟,江元洲便依着路嘉洋的呼吸确认路嘉洋已经睡熟。
他在黑暗中缓缓睁眼,侧过身看向近在咫尺的人。
月色下,那白日里望向路嘉洋总浮动着温顺、乖巧与羞赧的眸,此刻乌沉沉漆黑一片,叫人窥不出丝毫情绪。
他半阖下眼,视线细致扫过路嘉洋每一寸,最后停在路嘉洋耳廓上那颗不怎么分明的浅色小痣上。
他抬手,指腹轻轻摩挲。
揉得白皙耳廓渐渐泛红,睡梦中的人轻哼了一声。
江元洲丝毫不惧。
因为他清楚路嘉洋不会醒。
路嘉洋夜里一旦睡深,就很少会再醒来。
甚至有时候会因为熟悉和信任,主动靠近身旁之人。
就像现在。
睡梦中的人躲避着耳尖上的痒意,微侧过脸将耳朵往枕头上埋。
这一埋,半张脸便埋进了江元洲掌心。
江元洲不动,垂眸静静注视路嘉洋。
路嘉洋埋进江元洲掌心,嗅到熟悉气息,本能地整个人向江元洲靠去。
他潜意识里大抵还是将江元洲当作那个小了他不少个头的小孩。
靠近时下意识抬手,安抚地轻拍江元洲后背。
江元洲的呼吸缓缓变深。
他漆黑的眸紧锁路嘉洋半晌,而后就势将路嘉洋搂入怀中。
掌心下腰肢的触感有些陌生。
以前于他而言需要双手去环抱的人,现在仅需一只手就可以搂全。
这让江元洲的呼吸变得更深。
短暂的心跳加速,江元洲忽然埋下脸,续命似的将脸埋入路嘉洋颈间。
许久,一声近乎喟叹的“哥”闷在路嘉洋皮肤间响起。
江元洲长舒出一口气。
仿佛终于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