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经常,不过也不算帮洗,顶多就是帮着擦擦身体。
被江元洲这么一提醒,路嘉洋忽然没忍住笑了声。
“哥笑什么?”
路嘉洋弯着一双眼看他:“想起第一次帮你擦身体。”
江元洲年岁小时每次发完病,总会伴随一些很磨人的症状。
比如发烧。
因为年纪太小,又有先天性疾病,不到万不得已,医生绝不给开药。
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物理降温。
每回江元洲发烧,江妈妈江和雅都会隔两个小时就用温水帮江元洲擦拭一遍身体。
一天夜里路嘉洋睡在病房的小沙发上。
因为心里挂念着江元洲,他没睡太熟。
迷迷糊糊,听见他妈妈担忧的声音:“和雅,你发烧了,我陪你去趟急诊吧。你需要休息,你已经连续熬两个晚上了。”
江和雅的声音明显有气无力:“小洲还在烧着,半个小时后还要再给他擦一遍身体。”
他妈沈晓筠干脆利落:“小洲你不用担心,我陪你去完急诊马上赶回来。”
江和雅还是不放心:“不能离人……”
路嘉洋人还迷糊着,却是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起来,毛遂自荐:“我看着小洲,我来帮小洲擦身体。”
他揉揉眼睛,强撑起精神:“江阿姨每次帮小洲擦身体我都在旁边看着,我知道要怎么做的,脖子、腋窝这些地方要轻轻地擦久一点,有什么事就马上按床头那个红色的急救铃……”
路嘉洋一口气,清清楚楚把所有可能发生危险情况的应急措施都说了一遍。
他照顾江元洲一直照顾得细致且用心,江和雅看着他,最终松了口。
等两人离开,路嘉洋当即拎了张椅子在病床前坐着。
看一眼病床上的江元洲,再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半个小时一到,路嘉洋迅速起身,去卫生间接了盆温水。
他拧干小毛巾,坐到床边先帮江元洲擦了把脸。
小孩脸颊滚烫,嘴唇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屋里供着暖气,不用担心着凉。
路嘉洋小心翼翼掀开被子,刚拎着毛巾要给小孩擦脖子,床上人睫毛轻轻扇动,忽然睁开了眼。
路嘉洋动作一顿,和床上醒来的小孩面面相觑。
小孩大抵是觉得空荡,下意识垂眸看了眼。
只一眼,那张漂亮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懵”这种神情。
蝉翼似的长睫无措地轻轻扇动。
短暂的安静过后,他轻抿苍白的唇,缓缓将路嘉洋拎在手上的被子拉了回来,默默给自己重新盖上。
路嘉洋一下子回过神来,笑道:“我帮你擦身体退烧。”
江元洲再次看向路嘉洋,轻咽干涩的喉,声音虚弱:“妈妈呢?”
路嘉洋没说江和雅发烧的事,只是道:“阿姨睡觉去啦,今晚换我轮班。”
小孩原本反应就慢,发了烧,行动更迟缓。
他盯着路嘉洋看了许久,才慢慢攥紧手里的被子:“我……”
路嘉洋秒懂:“害羞啦?”
他弯着一双眼笑得灿烂:“这没什么的,我们都是男孩子,你有的我也有,我有的你也有,不用害羞的。”
江元洲静静看着那张近在咫尺洋溢着温暖笑容的脸。
他还烧着,脑袋有些晕,只觉得今晚医院的暖气好像开得比过往足。
那股暖意钻进骨头缝,让他不自觉卸了手上力道。
而后他垂下眼,软糯接受道:“谢谢。”
路嘉洋听他说谢,忽然想起件事,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光谢啊?”
江元洲一愣,又缓缓抬眸看他。
路嘉洋没多逗他,直截了当开口:“小洲,你想要个哥哥吗?”
江元洲小小的胸膛起伏着,一时没有回答。
路嘉洋见状,继续道:“今天妈妈问我,喜不喜欢你。”
江元洲呼吸一顿,他看着路嘉洋,捏着被子的小手又慢慢攥紧了。
路嘉洋笑盈盈接上下一句:“我跟妈妈说,我非常非常喜欢小洲。”
“然后妈妈又问我,那以后就把小洲当作亲弟弟来对待,好不好?”
路嘉洋往前一倾,趴到江元洲边上:“我当然说好啊,不过我觉得,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想要小洲当我的弟弟,也要小洲愿意让我做哥哥才行。”
他捧住脸,跟朵太阳花似的推荐自己:“所以,小洲想我做你的哥哥吗?”
江元洲轻轻眨眼,仍是没有马上回答。
苍白的指腹在棉被上来回摩挲,忽然,他移开视线,看向了窗外缓缓飘落的雪。
海市的冬天很长,长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而这漫长的冬日里,风是冷的、雪是冷的、浪花也是冷的,唯独……
江元洲重新看向路嘉洋,忽然很轻地问:“你,喜欢你的每一个朋友吗?”
路嘉洋想了想:“小洲说的喜欢具体是指什么呢?”
江元洲呼吸放缓:“找他们玩,陪他们睡觉,给他们晚安吻,帮……他们擦身体,说要做他们哥哥。”
路嘉洋一下子笑开:“其实我朋友挺多的。”
江元洲睫毛轻颤,随后盖下,不再看路嘉洋。
路嘉洋继续:“但说实话,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从来没主动找谁玩过。”
江元洲猝然抬眸,就见路嘉洋捧着白净的脸认真回想。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以前的老师,都说我特别招人喜欢,所以总会有很多的小朋友愿意主动来找我玩。说起来你还是第一个,我主动交来的朋友。”
“我没有陪别人睡过觉,没有给过别人晚安吻,也没有帮别人擦过身体,更没有说过要做别人的哥哥。而且妈妈说了,她和我爸爸不会再要小孩,所以如果你当我弟弟,你就会是我唯一的弟弟。”
路嘉洋倏地看向江元洲,一双浅色的眸亮晶晶的:“这样一想,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江小洲。”
江元洲望着那双眼,感觉到一直以来都非常有存在感的心脏加快了跳动速度。
这是过往发病的前兆,可当下,它竟只是加快了频率维.稳地跳动着。
小孩苍白的唇罕见翻出点血色。
他摩挲许久掌心下温暖的被子,最终像最初见面,路嘉洋问他要不要交朋友时那样,缓缓启唇,说:“好。”
路嘉洋双眸一亮,高兴得三两下就将江元洲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江元洲毫无防备,忽然被路嘉洋抱进怀里,整个人又懵了。
他刚想问路嘉洋为什么这样,就见路嘉洋跟哄娃娃似的环着他轻轻摇晃,同时将手里的小毛巾丢进温水里,重新拧干捞出。
而后路嘉洋一只手拨开他额前被汗打湿的碎发,一只手掌着温凉的小毛巾,贴到他颈侧轻柔地耐心擦拭。
江元洲莫名觉得这幅画面有点熟悉。
他想了想,想起幼儿园里那些照顾心爱洋娃娃的女生。
差不多就是路嘉洋现在这样。
江元洲张了张烧得发烫的嘴,想提醒路嘉洋,他已经四岁,而不是尚在襁褓的宝宝。
没来得及开口,先听见路嘉洋关心问他:“会不会冷?”
小孩动作微顿。
最终轻抿唇,咽下了原本的话,僵着脑袋慢慢靠进路嘉洋怀里,软糯应:“不冷。”
短暂的安静过后,小孩白玉似的耳朵一点点烧红,再跟上很轻的一声:“哥哥。”
·
江元洲趴在路嘉洋腿上,安安静静注视着因回忆过往而露出笑容的人。
等路嘉洋笑着投下目光,他唇角也牵起一抹愉悦的幅度,缓缓出声道:“哥哥那时候,还说非常非常喜欢我。”
听到江元洲忽然转变的称呼,路嘉洋一怔。
江元洲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哥哥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自然的成长过程中的称呼转变。
小包子抽条成少年,开始叫他哥以后,只有很偶尔的,才会再像幼时一样喊他哥哥。
明明仅是一字之差,“哥哥”这个称呼却总让路嘉洋有一种泡入温水般的柔软感。
路嘉洋不自觉像过去一样轻捏少年耳垂,笑弯一双眼:“哥哥现在也一样非常非常喜欢你。”
白炽灯下,说着喜欢的青年笑容灿烂。
他低头看着趴在他腿上的少年,浅色的眸中浮动着亲近、喜爱、包容、怜惜。
似有万千深情。
可也仅此而已。
少年眼底的笑意倏地淡了。
他目光描摹路嘉洋氤氲着暖流的眼睛和高兴上扬的唇角。
少年呼吸放缓,隐藏情绪地将脸顺势埋进路嘉洋捏他耳垂的掌心。
“那就让我帮哥哥洗澡吧。”
路嘉洋:?
这两者之间存在什么联系吗?
他是真的觉得他不需要别人帮忙洗澡。
毕竟他之前打过三个月石膏,已经非常熟练地掌握了打石膏期间不让石膏碰水的洗澡技巧。
可刚准备开口拒绝,他却敏锐察觉到了江元洲情绪上的低落。
很细微,但足够极其了解江元洲的路嘉洋发现。
路嘉洋十几年来吃一堑吃一堑的,一碰上江元洲情绪低落,就什么原则都没了。
于是乎准备好的拒绝理由等一开口,全数化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