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洋第二次跟江元洲回到江元洲的出租屋,发现客厅里多了好几个大箱子。
他看了眼箱子上的快递单,再扫一眼数量不多的几个箱子。
“所有东西都寄回来了?”
江元洲点头。
有点少,路嘉洋想,三年,就这么点东西。
路嘉洋想起幼时,他们一家和江元洲母子二人一起逛街。
寻常江元洲这个年纪的小孩,进了商场可谓是既要又要,这也要那也要。
就是路过见人手上拿个冰淇淋,脑袋都要跟着转一路。
江元洲却完全不。
他对任何东西都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
他只会在江和雅说要给他买什么东西时,点点头轻声应:“好。”
而江和雅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怎么通儿童童趣,给江元洲买的东西总是沉闷单调的。
路嘉洋见识过一回,总算知道为什么江元洲的床单被罩是灰扑扑的,衣服裤子不是灰黑就是白。
于是打第二回开始,他坚决按下江和雅又准备拿起的黑白衣服,开始积极给江元洲挑五颜六色的。
他那时候的想法很简单。
江元洲那么漂亮,当然也该穿得漂漂亮亮的。
先天性疾病已经够让江元洲死气沉沉的了,围绕着他的东西,当然该多点活力。
路嘉洋在拆快递的声音中回过神来,想着明天要不带江元洲去商场逛逛。
一低头看到打着石膏的腿,只能将这个计划暂延。
他拄着拐杖,上前打算帮江元洲一起收拾。
江元洲一把按住他伸向剪刀的手:“哥,我自己收拾就好,你需要休息。”
路嘉洋乐了:“我需要什么休息?”
他真的不解:“只是腿折了而已,多大点事。”
江元洲没有马上应声,只是安静地握着他手。
少年的掌心总是滚烫,像冬日午后烈烈的暖阳。
忽地,路嘉洋听见一声笑,很轻。
他抬眸看去,午后的光入窗,刚好映在江元洲眼底。
“哥过去,不也这样吗?每次只要我呼吸稍微乱些,哥都会特别紧张。”
路嘉洋笑:“你和我哪能一样,我那是合理紧张,你小时候……”
话刚说到一半,江元洲忽地松开他手。
少年毫无预兆弯腰,一言不发将他抱起。
路嘉洋一个一米八出头的大男人实在是没法适应这种抱法。
因此他腾空时第一反应就是抗拒地抬手去推,手伸到一半,又想起江元洲肩膀有伤。
他只能讪讪收回,轻笑调侃:“抱上瘾了?肩膀不疼了?”
江元洲脚下微不可见地轻顿了一下,随后垂眸,轻声道:“疼的。”
路嘉洋听见他说疼,下意识身体远离他肩膀,语气里近乎本能地带上关心和紧张:“疼还抱我做什么?很疼吗?快把我放下来,别拉伤了。”
江元洲步履稳健,声音却轻得虚弱:“不是特别疼,哥不重,别乱动就好。”
路嘉洋就是再不重也是个一米八一百二十多斤的人。
听着江元洲轻到又些喑哑的声音,他瞬间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僵硬地窝在了江元洲怀里。
江元洲将他抱到沙发上,又转身进厨房,端了杯温水出来。
而后他翻出路嘉洋包里的药,坐到路嘉洋边上,认真看起服用说明。
江元洲身上穿着件款式简单的冲锋衣,拉链拉到最顶上,盖住他一小截下巴。
少年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镀了层金。
路嘉洋看着他,想起他早上说的。
——过去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在依赖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照顾哥哥,让哥哥依赖我的机会?
看来真不是说说而已。
路嘉洋想起过去江元洲吃药。
那么点大的小孩,每天跟泡在药罐子里似的,一天要吃下有他拳头那么大的药量。
偏偏小孩还不跟别的孩子似的哭闹耍赖。
江和雅给他端一杯水,把药放到他面前,他就安安静静坐着,鸦羽般的长睫盖下,缓缓捡过一粒药,就着水,慢吞吞咽下。
直至把药吃完,不皱一下眉头,也不说一声苦。
可路嘉洋在边上看着,却觉得嘴里苦了。
那些五颜六色的药,想想都知道绝对会非常难吃。
于是等江元洲下一次吃药,路嘉洋提前在兜里揣了把糖。
待江元洲吃好,他从兜里随机摸出一颗,二话不说直接撕开,送到江元洲嘴边说:“啊~”
江元洲第一次看见糖时,垂眸盯着看了许久。
直到抵在唇上的甜味蔓延进唇间,他才缓缓张嘴,将糖含进嘴里。
后来路嘉洋再给他递糖,他不再看糖,而是每每都盯着路嘉洋的脸看。
路嘉洋在江元洲递来药时回过神。
他接过,三两下轻松吞下。
正好有点口渴,他便顺势将杯里的水全喝了。
喝完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唇边多了颗糖。
因为刚回忆起过往,路嘉洋也没拒绝,他同江元洲过去一般乖顺将糖含进嘴里。
是他和江元洲都很喜欢的荔枝味。
路嘉洋轻笑:“什么时候买的?”
江元洲站起身,温声应:“昨晚。”
说完便回到不远处的几个大箱子前,继续拆包收拾。
路嘉洋原本是打算等江元洲把几个箱子全拆好,再跟江元洲商量给他匀点要收拾的东西的。
可大概是吃进去的药里带了助眠效果,他在沙发上只躺了一会,就逐渐没了意识。
等再醒时,发现人在卧室。
卧室黑漆漆的,仅床旁的书桌上点了盏昏黄的台灯。
江元洲脱了冲锋衣外套,身上仅着一件雾蓝色单衣。
少年有些懒散地坐在书桌前,手里轻转着笔,不时停下写几个字。
路嘉洋没有马上出声。
他看着昏黄灯光下垂眸认真书写的漂亮少年,心想,又对调了。
过去都是他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守着因生病而陷入昏睡的江元洲。
每每江元洲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侧过脸看向他,而后哑着声音喊他。
“哥。”
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与记忆中重叠。
路嘉洋抬眸,轻笑着坐起身:“在写作业?”
江元洲应了声,放下笔到床边扶他。
路嘉洋刚想说不用,谁想这床太软,他又一时忘了他正折着条腿这事,一个借力不稳,直接扑进了江元洲怀里。
熟悉的小苍兰香扑面而来。
路嘉洋耳根子一红,尴尬的。
好在江元洲没多说什么,只是托着他的腰将他扶好。
路嘉洋靠着枕头坐好,热着一张脸左右乱转脑袋。
视线一扫而过桌角课本上的某张纸,他瞬间停下动作,顺手拿过。
是江元洲入学考的成绩单。
总分687,名次37,高三总人数1024。
路嘉洋一直知道江元洲聪明,而且是非常游刃有余的聪明。
可看到这份成绩单,多少还是有些惊讶。
这可是江元洲三年未系统学习,甚至多半时间都在生病情况下考出的成绩。
他心疼的同时又有些骄傲。
将变不出花的成绩单反复看过几遍后,抬眸问江元洲:“你有理想的大学吗?”
江元洲毫不犹豫:“海大。”
路嘉洋拿着手上的纸轻拍了下他脑袋:“把我从考虑因素里排除掉呢?”
江元洲不假思索:“为什么要把哥从考虑因素里排出?”
“等你考上海大,我都毕业了。”
江元洲静静注视着路嘉洋:“那也是海大。”
路嘉洋与他对视片刻,轻笑了声不再多说:“有想好报什么专业吗?”
“经管。”
路嘉洋对这个回答倒不意外。
虽然他并不清楚江元洲母亲那方的家底究竟有多雄厚,单就从江元洲舅舅每回来都坐着不同的豪车,也能略微从中窥出一二。
江元洲舅舅未婚未育,江元洲大概率大学毕业后,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不过离大学毕业还远,路嘉洋暂时也不多问。
他只是看着成绩单,回忆搜索海大经管系近几年的录取分数线,而后简单评估:“想要稳上海大经管,你的成绩至少需要稳进七中前十。”
路嘉洋并不觉得这对江元洲来说是件难事。
谁想下一秒,就见少年垂下眼,露出挫败神情:“原来我离哥还有那么大差距啊。”
路嘉洋刚想说这差距也不是很大,就听见少年轻声道:“这次入学考,是舅舅花高价请专教,针对七中历年出卷题型,训练了一个月考出来的成绩。等下次月考,恐怕名次会往下掉不少。”
难怪。
路嘉洋放下手中成绩单,轻揉江元洲脑袋:“不急,你还有一年时间,我们小洲那么聪明,一定能做到的。”
江元洲顺势拉下路嘉洋搭在他脑袋上的手,寻求慰藉般将脸埋入路嘉洋温热掌心。
而后他抬眸,乌黑深邃的眸深深望向路嘉洋,声音里藏着点无措道:“哥可以给我点动力吗?”
路嘉洋笑:“想要什么?”
江元洲捧着他的手,认真道:“等我考进年级前十,哥就答应我一个请求,可以吗?”
路嘉洋刚想说不用设什么条件他也会答应江元洲请求,可转念一想,以此作为激励也不是不行,于是欣然答应:“好啊。”
半张脸埋进他掌心的少年瞬间露出抹笑。
精致的面容在此刻由衷喜悦的表情下,显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明艳。
少年就这么笑着,又问路嘉洋:“什么事都可以吗?”
路嘉洋惊喜于江元洲难得露出如此发自内心开心的笑,当即想也不想:“当然,什么事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