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洋一只手抱着一叠笔记,一只手拄着拄拐,刚迈出办公室,身后的教授又匆匆追了上来。
“小路,你还是把笔记放下喊别的同学来搬吧。”
路嘉洋轻笑:“没事,真拿得了。”
年迈的教授刚想再说,门口忽地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哥”。
就见路嘉洋双眸一亮,瞬间扭头朝来人看去。
“你怎么出来了?”
江元洲走到他跟前,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笔记:“哥走太久了,我出来看看。”
路嘉洋忍不住笑,抵开江元洲伸来的手:“不用,我拿得了。”
江元洲抬眸看他,很轻地喊:“哥。”
路嘉洋秒妥协,松了抱着本子的手。
教授一脸慈爱地看着两人互动,笑问路嘉洋:“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小伙子长得真立正。”
路嘉洋跟教授关系很好,熟稔地回应着像在面对家中长辈。
“是我弟弟,还在读高三。”
“哦?那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学校。”
“他们学校这两天开运动会。”
教授笑笑:“快回去吧,你站着也不方便。”
路嘉洋点点头,拉着江元洲走了。
两人的身影没入教室没多久,一只手伸进垃圾桶,捡起了那张落入垃圾桶仅几分钟的白色纸条。
林非材将纸条在手里攥紧,抬头望向正笑得温柔跟身旁人说话的路嘉洋。
他想起第一次见路嘉洋。
林非材过去二十多年人生,被教以最多的一个词汇,就是忍让。
他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一对弟妹。
他幼时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材,你多让着点弟弟妹妹,他们还小。”
后来上学,他与同学起争执,他爸妈又说:“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让着点别人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和别人争!”
于是他一路谦让,一路忍耐,甚至于开始习惯讨好。
他进到这所拼了命挤进的大学,怕与室友起争执,于是主动帮室友买饭,主动帮室友占座。
而他的这些付出,却让那些渣滓变本加厉。
他与路嘉洋同系但不同班。
第一次见路嘉洋,是系里凑在一起上的一节大课。
大课在一二节,三四没课。
课程结束,室友将手臂搭上他肩膀:“你等会去不去食堂?”
他不去。
他要去图书馆。
可他说不出口。
十多年的忍让使他根本无法拒绝他人。
室友见他不说话,只当他默认:“那你帮我们带两份二楼的拌面吧,早饭没吃,快饿死了。”
林非材咬紧牙,就在他即将同过去无数次一般认命妥协时,一个轻悦的声音响起。
“你们要去打球吗?”
林非材闻声抬头,看到此后再难忘记的一幕。
高挑帅气的男生扬着点笑,一头浅色短发被风吹散,眸色很浅的瞳孔里落入盛夏日光。
他的室友看起来跟男生认识,一瞬间放开他。
“可以啊!不过我们没吃饭,顺路先去个食堂?”
男生点头:“没问题。”
室友便回头对林非材道:“那你不用帮我们带了,我们自己去。”
男生注意到林非材,顺口问了句:“同学,你要一起打吗?”
林非材瞬间紧张得一张脸涨红,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应:“我……我不会。”
男生语气平常:“没事,那我再找个人。”
说完,他的两个室友便跟着男生走了。
林非材驻足在原地许久,确信男生并不是无缘无故上前来找室友打球的。
他余光早注意到了男生,一两分钟前男生就站在几米远处。
听到他室友说让他带饭时,男生往他们这边看了眼,而后抬腿走了过来。
自那以后,时常林非材受室友为难之际,只要路嘉洋一出现,室友就会马上被路嘉洋转移走注意力,不再为难于他。
林非材时常想,像路嘉洋这样混身散发着温暖光芒的人,只是被他的光照到一点,都能让活在重压下的林非材偶尔喘上口气。
那若是被那温暖光芒紧紧包裹,又该是怎样的人生。
他过去无法想象,而现在……
看着那坐在路嘉洋身旁,装出乖巧模样,被周围人全都喜爱拥簇着的人。
他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温暖光芒,热烈到甚至能让劣种披上人皮,享受着本不该属于他的一切。
·
脆弱的大学生们久违地上满一整天课,争先恐后地飞奔出知识的殿堂。
时间不早,路嘉洋和江元洲干脆在食堂一起吃过晚饭,才让司机来接。
回到家,洗过澡。
两人又一起去了书房。
路嘉洋这几天在赶一套模型,书房的书桌上被他占了少说三分之二的空间。
左手笔记本,右手台式,前头还堆着一堆稿纸。
倒是旁听一整天的江元洲早早写完老师布置下来为期四天的作业,夜里没再做作业,而是捡了本书,安静坐在路嘉洋身旁看着。
书房的书桌很长,并排摆了两张人体工学椅。
江元洲轻靠在路嘉洋肩头,不时翻动书页。
忽然,路嘉洋放在桌上的手机轻震了下。
路嘉洋没在意,他鼠标狂点,正在拖着显示屏上的模型图一点点修缮。
倒是江元洲掀起眼帘扫了眼,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直到手机接连震第二次,第三下。
路嘉洋离不开手,于是对江元洲道:“小洲,帮我看一下谁发的消息。”
江元洲应了声好,将书本倒扣到书桌上,伸手去拿路嘉洋的手机。
屏幕亮着,入目即是锁屏上连着的三条私聊消息。
发送人都是同一个——l。
【路哥,我是林非材】
【今天还你的笔记本你收到了吗?我下午的时候转交给你弟弟了】
【路哥?】
江元洲垂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一时没出声。
路嘉洋忽然想起手机是他一年前换的,江元洲可能不知道锁屏密码。
“锁屏密码是你生日,你正好录个指纹进去。”
江元洲听到这话,才轻轻地笑了。
他解锁手机,没有着急去点微信,而是找到设置,慢条斯理地录入指纹。
录完,手机上方又弹出新的消息。
这个l的语气看起来有点急了。
【我还在笔记本里夹了一张纸条,你有看见吗?】
【我说很感谢路哥借了我那么多次笔记,想请路哥吃饭。】
【路哥你有看见吗?】
路嘉洋所有群聊都设的消息免打扰,因此他清楚不会是群聊消息。
听见手机又震了几声,他声音不急不缓,含着笑问江元洲:“录入指纹了?”
江元洲轻应,又将脑袋靠回他肩头。
“哥,有个微信名是l的找你。”
路嘉洋微信里的备注除了江元洲是昵称外,其余全是中规中矩的全名。
没名字,就说明不熟。
“发什么了?”
“问你有没有收到他还给你的笔记,还说在里面夹了张纸条,他说他叫林非材。”
路嘉洋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也仅限于在点名册上看到过。
名字对不上脸。
江元洲的声音又响起:“他说,他很谢谢哥经常借给他笔记,想请哥吃饭。”
江元洲声音轻缓,语气也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异常。
路嘉洋却是瞬间停下了手头动作,侧过脸看轻靠在他肩头的人。
少年抬眸,碎着点吊灯光芒的漂亮眼眸望向他。
“哥跟他,关系很好吗?”
路嘉洋笑了:“我都没给他备注,就说明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说话间下巴蹭过少年柔软卷发,他手痒地抬手揉了把:“而且我的笔记本除了上课记笔记和最后交笔记的时候能出现在我自己手上,其他时候根本不知道在哪流窜。”
比如今天下午,他的确看到放在桌上的笔记本了。
不过最多五分钟,就又被其他人借走了。
至于这个l说的什么纸条,他没看见,也不感兴趣。
不过到底是同系同学,路嘉洋从江元洲手中拿过手机,准备随便回个“不是大事,不必请客”。
手刚按上键盘,还没来得及打字,少年忽地将脑袋埋入他颈间,小猫似的蹭了蹭。
路嘉洋垂眸,发现他唇色有些发白。
他当即顾不上其他,随手将手机丢到桌上,紧张问江元洲:“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埋在他颈间的少年睫毛轻颤,隔了会才轻声应:“肩膀有点疼。”
路嘉洋瞬间去扒他领口,满脸担心:“刚刚给你抹药的时候明明看着好多了,很疼吗?是不是扭到了?都让你不要老抱我了,我又不轻。”
灯光下白皙的皮肤青紫一片。
跟前两天比的确好多了,可这会看着江元洲略有些苍白的脸色,路嘉洋又觉得一点没好。
他又牙痒痒地想起那个黄毛。
要是哪天再在路上让他遇到,他高低上去再给那黄毛一顿。
江元洲伸手轻环他腰身,忽然问:“哥明天还是满课吗?”
“嗯,”路嘉洋应,思索道,“你明天还要去海大吗?在那坐一天会不会无聊?”
少年扬起乖顺笑容:“去,跟哥在一起怎么会无聊。”
桌上的手机又轻震两下。
江元洲轻抬头,看向路嘉洋:“哥今晚,要早点睡吗?”
路嘉洋不答反问:“你困了?”
“有点,”少年猫儿似的埋下脑袋,“哥如果要赶作业,我可以再陪哥一会。”
路嘉洋将他衣服拉好,伸手去保存模型图。
“不急,离交作业还有半个月。”
他只是习惯任务下达马上去做,而不是去赶ddl。
保存完毕,关掉电脑。
他刚回身对江元洲说:“走吧,去睡觉。”
下一秒,就被江元洲腾空抱起。
路嘉洋心惊胆战:“不是肩膀疼吗?别抱我了。”
江元洲拿下巴蹭他柔软短发:“想抱哥,哥别动就好。”
路嘉洋哪里敢动,只得老实趴进江元洲怀里。
书房的灯熄灭,门被从外带上。
书桌上,无人记住的手机被孤零零落下,还在不死心地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