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搜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死对头为何那样 >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

    周容与被翡翠请到风来居。

    楚然轻啜一口茶,开门见山道:“表哥,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丫鬟沏茶,茶香四溢,却不是周容与平日里最爱的茶,而是楚然屋里再寻常不过的待客的茶。

    周容与放下茶盏,眼底划过一抹悲伤,“阿然,果然只有这样你才肯见我。”

    “表哥,你倒好意思来见我。”

    楚然堪堪忍下把茶水泼在周容与身上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嘲讽出声:“外祖出现在议政殿的那一刻,便意味着楚家满门被周家抛弃。”

    “我没有将此事报复回去,已是我念着往日情分,你还要我怎么对你?”

    她知道周容与乃出身世家,世家的家风家规被他刻在骨子里,他外表温和,内心薄凉,一旦损害周家利益,便会立即与人割席。

    哪怕那人是他的至亲好友。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对他有期许。

    那年她为保宫中长姐,甘愿成为大行皇帝手中剑,她构陷忠良,她杖杀御史。

    御史的血染红汉白玉铺就的宫道,她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杀完御史,她来不及换衣服,去找被幽禁多日的长姐。

    “砰!”

    茶盏砸在她额角。

    “三郎,你好生糊涂!”

    “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正和二十五年的冬,似乎比往年都要冷。

    她带伤离开,漫无目的走在雪地。

    她听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听到身后有马蹄声追来,她听到——

    她听到一句,你可有苦衷。

    一袭狐皮大氅盖在她身上,遮去她满身血迹。

    雪,似乎止住了。

    她倒在一个温暖怀里。

    她迷迷糊糊地想,为了这件大氅,为了这句话,她愿意在未来的某一日,为这个人豁出性命。

    那是她晦暗无光人生里,唯一一丝光亮。

    往事不可谏。

    楚然抬头,幽幽一笑,“你明知秦鹤霄嗜血好杀,杀降屠城不在话下,可你依旧将我置于险境之中,你们周家筹银之际,可曾想过我的生死?”

    “也罢,就当我欠你的,如此也算还了你当年赠衣之恩。”

    周容与温和面容有一瞬的波动,像是触及到甚么,他攥着茶盏的手指微紧,他别开眼,不敢与楚然对视,哑声无奈道:“阿然,周家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爷爷——”

    “但是你才是周家未来接班人,不是吗?”

    “阿然——”

    “我不是来听你解释的。”楚然冷声打断周容与的话,“正和二十五年冬的恩情已了,你仍欠我借银百万的恩情。”

    “你知道,我向来挟恩图报,你将西凉之事细细告诉我,就当你还了我借银之恩。”

    周容与眸色骤深,“白银百万,阿然,你何时变得这般大方?”

    “周公子,我不想听你说废话。”

    清风微凉,雪景绵长。

    残阳似血,一点一点将周容与侧脸浸染。

    “阿然,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秦家被人密告谋反,九族之内万余条人命尽赴黄泉,为何独独秦鹤霄却逃出生天?”

    “大行皇帝行事何等缜密,怎会斩草不除根,留下秦鹤霄这个祸患?”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水牢,被铁链锁了琵琶骨的身体......他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逃出水牢。”

    “是有人救他。”

    “那个人并非他九族之内的亲眷,亦非与他关系亲密的好友。”

    “那个人,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阿然,周家在西凉略有些生意,那些生意恰好是我在负责。我的人告诉我,有一个眉目间与你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曾去店里抓药,说是抓给自己病重的丈夫。”

    “西凉之地民风彪悍,打架斗殴之事时有发生,但像那么重的伤势,我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琵琶骨为异物所穿,手骨与腿骨尽碎.......阿然,这不是寻常打架所能造成的伤势。”

    “可惜那女子护人护得紧,不曾让我的人看到男子的脸。”

    “重伤的琵琶骨,折断的手骨与腿骨,又不愿以面示人,阿然,你说,那个病重的丈夫,会不会是秦鹤?”

    夜风刺骨。

    楚然打了个哆嗦。

    她突然想起,大行皇帝要灭秦家九族的原因——太子薨逝。

    扪心自问,大行皇帝的确是个优秀帝王,在世家掌权的大齐,他已经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且培养出一个出色的继承者,一个会秉承他意志削弱世家集权中央的太子。

    可惜这位太子走得比大行皇帝还要早,否则大齐历史将全部改写。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让大行皇帝大受打击,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他已日暮西山,其他皇子们年龄颇小,不堪大任,可世家们却虎视眈眈,水蛭似的趴在大齐身上吸血壮大自己家族实力。

    他不敢赌世家们的良心。

    事实上,大多的世家也的确没良心。

    大齐历史上最残酷、牵连最广的清洗世家就此拉开帷幕。

    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再到雍凉秦家。

    秦家,大齐无数不多的异姓王,太子妃的娘家,与太子最为交好的家族,也是大行皇帝最为信任,百年之后将太子托孤的家族。

    然而太子已死,这样的秦家,也就不再需要了。

    正和二十七年十二月,秦家被人密报谋反,十二月二十五日,秦家九族皆被牵连其中,下狱,行刑,中间时间不过月余。

    秦鹤霄乃雍王独子,需要验明正身再行刑,他暂时逃得一命,被关进水牢。

    大年三十,水牢走水,秦鹤霄趁乱逃出。

    京兆尹与天家暗卫封城搜捕,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元宵,秦鹤霄拒捕,死于火海之中。

    所有人都以为秦鹤霄死了。

    直到秦鹤霄自西凉起事,势如破竹攻入洛京城,世人才知秦鹤霄在那次的大清洗中逃出生天。

    楚然送走周容与。

    冷月高悬。

    “备马,我要去京兆府。”

    “世子,现在已是深夜——”

    “备马!”

    夜风呼啸,自袖口领口灌入。

    楚然畏冷,身体几乎被冻僵。

    但此刻的她完全不敢停。

    她在一点一点撕开,三年前的秘密。

    寂静的京兆府因楚然的到来而人仰马翻。

    京兆尹被楚然从梦想里叫出来,哈欠连天脸拉得比他的马脸还要长,“这不是楚世子吗?您可是稀客——”

    “我要看正和二十八年正月里的所有出城记录。”

    楚然打断京兆尹的阴阳怪气。

    京兆尹与楚然素来不睦,听到这话白眼翻上天,接过随从沏的茶,慢腾腾道:“楚世子,这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您这不是难为我吗?”

    “别说是您,就是天子降临,我也给您翻不出来。”

    楚然微微一下,俯身凑在京兆尹面前,声线压低:“敢问京兆尹,您送给周家的五十万两白银,不知利息几何?”

    “你,你少血口喷人!”

    京兆尹脸色微变,手指险些握不住茶盏,“我与周家素无往来,怎会给周家送银两?”

    楚然一撩衣摆,施施然在京兆尹办公的地方坐下,抬眉浅笑道:“我若没有足够的证据,便不会来你这查东西。”

    “你要不要与我赌一赌,是你乖乖拿出卷宗让我查看,还是明日秦将军踏平你京兆府?”

    京兆尹打了个哆嗦。

    片刻后,他有气无力指挥侍从:“去,把楚世子要的东西全部拿过来。”

    他不敢赌。

    大行皇帝活着时,楚然是大行皇帝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上至天家皇室豪族世家,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人不怕他。

    他所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

    泛黄书卷摆了满满一屋。

    京兆尹一步一步挪到楚然面前,“楚世子,您要的东西都在了,您看我的事情——”

    楚然打开第一本书卷,头也不抬,“放心,十万银票送我府上,此事我便替你瞒下。”

    京兆尹:“......”

    “这里的茶不行。”

    “卫烈,掌茶。”

    茶水被卫烈奉上,楚然却一口也不曾喝,她专心致志地看着卷轴,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救秦鹤霄的人很聪明,先在水牢里制造混乱,趁乱将秦鹤霄救出,可惜他低估了大行皇帝杀秦鹤霄的决心,秦鹤霄刚逃出来,京兆尹便受命封城,除却拿了大行皇帝批示密旨的人外,所有人不得出城。

    天子暗卫与京兆府在全城搜捕。

    这种情况下,秦鹤霄多在城中住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所以救他的人又设计了第二种逃生路线——仍是声东击西。

    正和二十八年的元宵节,便是秦鹤霄出洛京城的日子。

    楚然手指划过卷轴。

    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初一。

    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初二。

    正和二十八年正月......十五。

    楚然手指微颤,翻开卷轴。

    夜色静谧。

    “罗阳德!你给我滚进来!”

    楚然陡然大喊。

    在耳室里打着瞌睡的京兆尹罗阳德猛然从榻上跳下来,跌跌撞撞跑进屋,“世子,世子怎么了?”

    “怎么了?我倒是想问你怎么了。”

    楚然指着被墨迹浸染的书册,“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可能是谁翻阅的时候打翻了墨汁。”

    京兆尹期期艾艾,完全不明白向来笑眯眯的楚然为何反应这般大。

    楚然掐了下眉心,“还有没有备份?在谁那?”

    京兆尹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一拍额头,“世子,我记得大行皇帝调阅过这本卷轴。”

    “凡是大行皇帝所调阅的东西,宫中必有记录,您可以去宫中一观。”

    已过子时,宫门早已落锁。

    楚然立在离宫门不远处的官员们歇脚的驿馆,等待次日清晨禁卫开启宫门。

    金乌缓缓跳出云层。

    衣甲鲜明的禁卫自宫门内而出。

    等得昏昏沉沉的楚然立刻恢复清明,快步走入宫门。

    楚然是秦鹤霄面前红人的事情深入人心,这让她在宫里畅通无阻,几乎没费甚么力气,便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卷轴。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书页。

    整齐隶书在她眼前铺开。

    一人出城。

    一人出城。

    一人出城。

    这些都不是秦鹤霄,那时候的秦鹤霄伤得很重,根本无法自己走路,且秦鹤霄的那张脸极其惹眼,再怎么伪装也会被熟悉他的人一眼认出,所以他根本不是自己走出去的,而是被,运出去。

    楚然手指停在一行字上。

    正和二十八年元月二十五日戌时三刻,司隶校尉麾下卫士奉天子密诏,运送太子陵墓石料出洛京。

    楚然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