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清晨的江南笼罩在淡淡烟云之中, 晨曦透过一层稀疏的薄雾洒在青石铺成的街道上。
随着日头渐盛,薄雾散去,街道上逐渐热闹了起来。两旁的店铺相继开门, 小摊小贩依次排开,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从一家布庄走出来的贺兰熹身穿一袭苏绣白衣,剪裁精细的绸缎裹着细腰,穿在他这样的清瘦少年身上尤显轻盈柔软,引得过路男女纷纷注目惊叹。
可贺兰熹却不觉得自己穿这身苏绣漂亮, 问题主要出在颜色上。
他很想将那套浅粉的成衣买下来穿, 可惜他待会要去宋玄机家拜访, 穿粉色好像不够庄重。
他已拿定主意, 这一回他不去宋玄机家借住,但他既然人到了姑苏,就应该上门去问候一下同窗道友的长辈双亲,如此才不算失礼。
贺兰熹在市集逛了半日, 把绯月真君借给他的银子全用来买礼品了。他的打算是, 拜访完宋玄机的长辈就御剑回太华宗,动作快的话还能赶上明日一早的课。
姑苏宋氏赫赫威名, 如雷贯耳,贺兰熹很快便问到了前往宋家的路。
他拎着一堆礼品走在路上, 莫名有些紧张。离宋家越近,他越紧张。
真是奇怪,怎会如此?他身为金陵贺兰家的少主,刚学会走路就开始跟着他娘亲参加聚会,走访大族。拜访长辈应有的礼节他早就烂熟于心, 他到底在紧张什么啊……
贺兰熹来到宋家门口,看着匾额上清雅的“宋园”二字, 欲上又止。
要不,还是算了?他没事先送拜帖,就这么只身一人上门似乎不太妥当。他可以等过年的时候,等他和宋玄机都放假了,他再跟着宋玄机登门拜访也不迟。
贺兰熹打着退堂鼓,天上飘起了小雨都不知道。江南的雨细腻绵长,轻柔如丝,好似少年理不清也摸不透的思绪。
不多时,雨势渐大,贺兰熹这才后知后觉。许是城内人间烟火气太浓的缘故,他第一反应不是给自己用避雨术,而是下意识地寻找躲雨之处。
贺兰熹手中护着精心挑选的礼品,刚在宋园大门的屋檐下站好,一位头戴金簪流苏,风鬟雾鬓,气质出尘的女子走了出来。
贺兰熹刚觉得女子的眉眼有几分眼熟,又听见女子身后之人唤她“夫人”,当即全身一僵,神思紧绷。
是、是宋玄机的娘亲……救命救命,谁能救救他!
宋夫人一出宋园便注意到了在屋檐下躲雨的少年。这孩子生得如此容貌,想不注意都难。哪怕宋氏多美人,她自己也生了个世间少有的绝色,这个少年的容貌还是让她一眼惊艳。
少年看上去有一丝慌乱,怀中抱着一大堆礼盒,是来宋园找人的么?
不等她开口询问,少年主动朝她走了过来,恭敬行礼:“宋夫人安好。”
少年神情虽然紧张,举手投足间却尽显名门望族的气质和仪态。宋夫人不由地放柔了声音:“你是……”
“晚辈贺兰熹,是宋浔的好朋友,亦是绯月真君的门外弟子,因太华宗事宜偶然路过此地。”少年站在雨幕之前,仿若一副美不胜收的江南水墨画。他淋了一小会儿雨,挂着水雾的长睫之下是一双明亮青涩,又带着一丝害羞的眼睛:“敢问宋夫人,我……我能向您请安问好么?”
宋夫人看得心都要化了:“当然可以呀。”
*
自从宋玄机和长孙策带着十三道院的名册从梦中苏醒后,太华宗上下流言纷纷,人心惶惶。
确定为十三道院弟子的十七人分别来自除无情道,合欢道及混天道以外的十一道院。倘若算上之前的张悟言,那便只有无情道和混天道两个道院的弟子无一人被鬼十三蛊惑。
此十七人大部分被无咎真君第一时间控制了下来,还有少部分人有所准备,事发时并不在太华宗境内,亦或是先一步找机会逃跑了——例如上官慎和顾英招。
来自太善道院的监察师兄竟然是十三道院的核心弟子,这个消息震惊了整个太华宗。
上官慎为上届弟子的全宗第一,端庄沉稳,稳重内敛,凭借自身的品德作风得到了众人的尊重敬仰。太善道的弟子获知真相后,痛心疾首,深受打击。尤其是尚未辟谷的师弟们,不少人为此伤心欲绝,不吃不喝,顺便还把谷给辟了。
但论痛心疾首和深受打击,恐怕无人能与太善道的院长,沂厄真君相比了。
据说,沂厄真君从无咎真君处听闻噩耗后,默默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本座会亲自将上官知谨和鬼十三一同带回太华宗。”
太华宗一下损失十七个弟子,次日太阳升起,其他人依旧和往常一般,该上课的上课,该授课的授课。
贺兰熹不在,宋玄机独自离开仙舍,走出无情道院。在外等候多时的白观宁终于看到无情道院走出了活物,立马迎上前:“宋玄机。”
宋玄机眼尾余光掠过白观宁:“?”
白观宁俨然不在乎对方一副“你我并无私交”的疏远态度,单刀直入地说:“贺兰时雨在姑苏休假,这几日是不能来上课了。今日的《符箓学》,我和你一组,如何?”
宋玄机:“不必。”
白观宁:“……”
教授《符箓学》的长老异常看重弟子平时的表现,年终考核的最终成绩和平时成绩关系极大。
《符箓学》课上一般两人一组,白观宁苦自己不是很聪明的搭档已久,实在不想错过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又道:“你不与我一组,是想和祝如霜一组?平心而论,祝如霜的综合能力或许在我之上,但只论《符箓学》这一门课程,我自认险胜他一筹。”
宋玄机依然无动于衷,白观宁却不想死心,正欲再劝,一张传音符从宋玄机的广袖中急不可耐地飞了出来。宋玄机抬手一点,贺兰熹的声音随之响起:“宋浔宋浔!”
宋玄机:“何事。”
白观宁虽然一心向学,但好歹是合欢道院出生,一下就意识到了宋玄机简单的“何事”二字并不简单。
宋玄机的语调绝对称不上亲昵,可他至少给了贺兰熹回应。要知道,别人叫宋玄机的名字时,宋玄机可是连个“嗯”字都懒得施舍的。
再结合之前长孙策口中的宝贝一说,不难判断浔熹二人的关系并不简单。
白观宁若有所思,裸露在金色面具外紫棠色的眼睛亮起兴奋狂热的光——是的,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宋玄机也自请休假,那他岂不是……?
浑然不知白观宁也在听自己说话的贺兰熹谴责道:“宋浔你醒了怎么不主动传音找我?还是祝云告诉我,我才知道事情差不多顺利解决了。”
宋玄机不理解为何要传音,见面说不好?
宋玄机:“希望我传音?”
贺兰熹:“对啊!不过你要是很忙就算了。”别说太华宗正值特殊时期,即便没有十三道院的破事,每天上课也够他们忙的。
宋玄机:“还好。”
贺兰熹把这句“还好”默认成了很忙:“那你可不可以一忙完就传音找我?”贺兰熹轻轻唉声叹气,“不然我一个人在你家好无聊呀,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
隔着传音符,白观宁都能想象出美貌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孤苦伶仃垂影自怜的可怜模样——话说贺兰时雨离开太华宗居然还在坚持用话多多辣椒水吗。
宋玄机:“嗯。”
贺兰熹依依不舍道:“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去忙吧。”
宋玄机:“好。”
传音符燃尽,贺兰熹的声音也消失了。白观宁眼睛上下扫射着宋玄机,不想放过对方身上任何异动。然而他观察许久,也没找出这通传音影响了宋玄机心绪的证据。
白观宁忍不住问:“宋道友,你没听见吗?贺兰时雨说他很无聊。”
宋玄机:“听见了。”
“你听见了还这般冷漠?”白观宁声势铿锵地质问,“难道你忍心把无情道——不,把太华宗第一小甜豆扔在家里不闻不问?”
宋玄机:“。”
白观宁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宋玄机总算有了些许回应:“我说了不管?”
白观宁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云淡风轻地问:“哦?你这是要告假回家么?”
宋玄机:“嗯。”
白观宁装不下去了,情难自抑道:“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回家!”
宋玄机:“今日。”
白观宁:“为什么不是现在?你理应即刻下山,第一堂课也不必上了。别忘了,贺兰时雨在等你!”
宋玄机:“借一物就走。”
白观宁:“你要借东西?什么东西,我帮你去借。”
宋玄机:“留影镜。”
留影镜,一共两面镜子,分为主镜和从镜。无论主镜和从镜相隔多远,主镜照到的景象都能在从镜中一五一十地还原。
白观宁一怔,有种不好的预感:“敢问宋道友,你可是要带从镜下山?”
宋玄机:“嗯。”
白观宁:“主镜你不会要留给祝如霜,让他上课帮你们带着吧!”
宋玄机:“是。”
白观宁登时没了表情,冷冷道:“告辞。”
宋玄机借到留影镜,向暂代无情道院长的无咎真君告了假。
姑苏距太华宗路途遥远,宋玄机一路御剑,回到宋园时已近黄昏。
宋玄机未曾事先知会,突然回家把全园上下都吓了一跳。他来不及向母亲请安,先询问了贺兰熹所在之地。
宋玄机自学会说话开始便惜字如金,字字珠玑。宋夫人万万没想到,儿子在太华宗的无情道院居然能交到朋友。贺兰熹受宠若惊,她更受宠若惊,可谓是竭尽所能地招待儿子唯一的好友。
因此,宋玄机找到贺兰熹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亭台水榭,碧波荡漾,檐下风铃轻晃。贺兰熹坐在亭中,面前摆着满满一桌精致的糕点。
为他上点心和给他抚琴的女子无一不戴着流苏金簪。贺兰熹双手托着脸颊,视线跟着各种颜色的流苏金簪来回晃动,宛若一只误入食物堆的灵兽,嘴角都快扬上天了。
宋玄机:“。”
这便是贺兰熹说的“我一个人在你家好无聊”?
这时,抚琴的女修惊讶地唤了声:“咦?公子回来了?”
贺兰熹蓦地抬眸,看到他后惊喜交加,绽放出的笑容更胜灿烂夕阳:“宋浔!”
贺兰熹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我好想你啊宋浔,我们都几年没见啦!”
宋玄机:“?前天才见过。”
宋玄机冷淡地纠正着贺兰熹离谱的口误,手却轻轻地揽过少年的腰,给了他一个若有似无的拥抱。
第52章 第52章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 贺兰熹才意识到原来他和宋玄机根本就没分开几天。可是,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好久好久没见到宋玄机的感觉呢?
贺兰熹无暇多想,拉着宋玄机的手往凉亭走, 话多得要命:“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还想着回太华宗后让你帮我补一下缺的课呢。”
宋玄机:“不帮,自己学。”
贺兰熹:“?不帮算了,我换个话题便是。我听祝云说, 太华宗还没有找到上官师兄和顾英招的下落, 是吗?”
宋玄机:“是。”
贺兰熹:“还有还有, 我本来想着向你家人问完安就走, 可你娘她非要留我小住几日。”
宋玄机:“住,一起。”
两日不见,宋玄机还是老样子,多说一个字会要他命似的。但贺兰熹一点都不介意, 因为宋玄机很听他的话, 任由他牵着手走路,然后又被他按着肩膀在他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面对从小吃到大的姑苏糕点, 都不用贺兰熹开口要他吃,宋玄机自己就拿起筷子, 夹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口。他甚至等不及等旁人给他新拿一双筷子来,看来确实很嗜甜了。
慢条斯理地用完一块茶点,宋玄机大概想起了自己有长句任务要完成,问他:“刚刚在看什么,比穿楼兰装还高兴。”
贺兰熹迫不及待地和宋玄机分享:“看金簪流苏!好多好多, 我都看不过来了!”
他到宋园后才发现,原来姑苏宋家的流苏可以有好多种不同的颜色, 之前他看宋玄机和绯月真君是同一种颜色,还以为只有这一种。
今日一位女修告诉他,在宋家,流苏发簪的颜色是由佩戴者的身份决定的。像宋玄机和绯月真君这样的家主至亲,佩戴的流苏金簪都是华贵的金色。除此之外,还有银白色,青色,黄色……但无论是何种身份,大婚成亲时都会换上大红色的流苏。
宋玄机:“那就别看。”
贺兰熹:“我不,机会难得,我要看。话说,外姓人怎样才能得到你们家的金簪呢?”
宋玄机:“拜入宋氏门下修行五年以上。”
贺兰熹为难道:“这有点难办。”他堂堂金陵贺兰家的少主,怎可拜入他人门下效力:“还有别的方法吗?”
“有,”宋玄机从容饮茶,“嫁进来。”
贺兰熹双眸微微放大:“嫁……?”
就像宋夫人那样吗,虽然不姓宋,但也戴着和宋玄机一样的金色流苏。
宋玄机顿了顿,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当然,重新投胎也可。”
贺兰熹自动忽略宋玄机的投胎言论,搁在桌上的手托着脸颊,望着宋玄机的侧颜笑了起来:“我要是姑娘我一定嫁给你。”
宋玄机轻一挑眉。
“不对,我要是非无情道院的姑娘,我一定嫁你。”贺兰熹说着,还是觉得不太对:“应该说,如果我们修的不是无情道,然后我又是姑娘,我一定嫁你。”
宋玄机目光微移:“条件真多。”
不多时,宋夫人遣人来请宋玄机和贺兰熹和她一同用晚膳。宋家家主正在清修,宋夫人和宋玄机都辟谷了,晚宴可以说是专门为贺兰熹设下的。
贺兰熹不知道宋夫人为什么会觉得他需要吃东西,只当这是一场礼节性的晚宴。
由于宋玄机生性冷淡,宋夫人没有将他回家的事周知全族,宴席上只有几个从小看着宋玄机长大,和他较为亲近的长辈。说是“较为亲近”,仅限于宋玄机会对他们的问题做出简单的回应。
贺兰熹特意数了一下,一场宴席下来,宋玄机和长辈们说的话的字数甚至没超过和他一个人说的。唯一能让宋玄机多说两句的也就是宋夫人了。
宋夫人原不是话多之人,但贺兰熹实在太让她好奇了。她寻了个机会问宋玄机:“玄机,你是如何和外院道友交上朋友的?”
宋玄机:“您怎知他是外院之人。”
宋夫人笑道:“自然是一看便知。我本以为时雨是合欢道的学生,但他又说自己只是流纾的门外弟子——时雨可是修的太善道?还是逍遥道?”
宋玄机:“。”
姑苏宋氏是闻名九州的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主宅宋园拥山涉水,广阔如城池。
前院多是议事和修炼之处,端的是恢宏大气,庄严肃穆。后院则更有江南园林的韵味,站在高处向下望去,假山流水,花木葱茏,层层叠叠的庭院和九曲回廊几乎望不到头。
宋园太大就意味着像贺兰熹这样的贵客能暂时拥有独属自己的院落。该院落和宋玄机的房间隔了好几道回廊,贺兰熹没想到他们回家放个假居然能比在太华宗的时候住得更远。
倘若是在自己家,贺兰熹一定会对这等离谱的安排做出反抗。可他现下身在宋园,要是还任性妄为就太不知好歹了。
他不要脸,贺兰家还要脸呢。
他必须乖乖接受宋夫人的一切安排,给宋园的诸位长辈留下一个好印象。
夜里,贺兰熹独自端坐在床上入定时,不期然地收到了宋玄机的传音。
他和宋玄机一个在太华宗一个在姑苏的时候,宋玄机不给他传音;如今他们都住在宋园里,宋玄机反而传音找他?
借用宋玄机曾对他说过数次的一句话:……看不懂你。
贺兰熹:“怎么啦?”
宋玄机:“睡了?”
贺兰熹:“没睡。”
宋玄机:“嗯。”
贺兰熹:“?”
不是吧宋道友,大晚上给我传音,你就一个“嗯”字?不说别的了?
贺兰熹再次强调:“我还没睡,我现在没什么睡意,一点都不想睡。”
宋玄机:“。”
贺兰熹有种自己都要把甜糕喂到宋玄机嘴里了,宋玄机还不知道吃的无力感。他只能再接再厉:“你要来我房间找我玩吗?”
宋玄机安静片刻,道:“不了。早点睡,明日一早有课。”
贺兰熹一脸迷惑地结束了这通莫名其妙,看似毫无意义的传音。
春末初夏,正是江南蔷薇盛放的时节。翌日,贺兰熹清晨醒来,见院中蔷薇锦色如霞,拂香醉人,心血来潮地想在外面上课。
宋玄机对他的提议没有异议。即便是在自己家里,宋玄机依旧是一身胜雪的白衣,虽然不是无情道院的校服了,但白衣看起来都大差不差的。
贺兰熹:“你怎么在家也穿白色?不想试试别的颜色吗?”
宋玄机:“比如万兽道校服?”
贺兰熹噎了一下,十分诚恳地说:“请当我没说。”
是的,白衣虽然被他百般嫌弃,但至少比豹纹好多了。
蔷薇横卧枝头,红稠叠花,满院飘香。此情此景,如果是上绯月真君的课定然会更具美韵,可惜他们要上的是简单粗暴打打杀杀的《阵法学》。
两人在花丛中席地而坐,听到祝如霜的声音从留影镜中传来:“时雨,玄机,你们能看见,能听见吗?”
贺兰熹大声道:“看见了,也听见了!”
宋玄机:“你可以再大声一些。”
留影镜就像是祝如霜的另一对眼睛和耳朵,能及时将祝如霜的所见所闻呈现在镜中,但效果只是单向的,祝如霜听不见也看不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留影镜中浮现出迷津渡的景象,祝如霜还没进讲堂,长孙策的脸忽然冒了出来。
长孙策在镜中冲他们扬了扬下巴:“走啊祝云,我介绍我几个要好的同院道友给你认识。”
祝如霜:“没兴趣。”
长孙策:“这不是你有没有兴趣的问题,你必须认识。待会的《阵法学》要几人一组,宋浔和他宝贝这阵子又不在,你不和我们一组还能和谁一组?”
贺兰熹:“?”
宋浔和他宝贝?
祝如霜:“我很好奇,你这几日为何总称呼时雨为‘宋浔的宝贝’?”
贺兰熹:“?!”
什么意思?宋浔的宝贝是贺兰时雨吗?可我就是贺兰时雨啊!
长孙策嗤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宋浔自己在梦里叫的。”
贺兰熹:“!!!”
祝如霜:“不可能。”
长孙策:“我骗你干嘛?宋浔当时……”
长孙策的话戛然而止,留影镜中的景象也随之消失了。
贺兰熹连忙把留影镜拿起来晃了两下,留影镜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贺兰熹急了:“宋浔宋浔,镜子坏了!”
宋玄机语气平静:“是么。”
贺兰熹心念一动,蓦地站起身:“是你弄的!”
宋玄机没有否认:“无稽之谈,何须听之。”
“如果真是无稽之谈,你干嘛不让我听完?!”贺兰熹抱着镜子在宋玄机身边急得走来走去,“你肯定是因为心虚才把镜子弄坏的!”
宋玄机:“我没有弄坏,我只是……”
贺兰熹打断宋玄机:“不许顾左右而言他!”得出结论的少年脚步陡然停住,盛气凌人地质问:“宋玄机,我问你,你确实叫过我宝贝吧?”
宋玄机:“。”
这显然是默认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涌上贺兰熹的心头,这种兴奋甚至压过了他尚未察觉的脸热和心跳——他居然能有把宋玄机说得哑口无言的一天,他何德何能!
兴奋之余,他又有那么点不爽。
长孙策说宋玄机是在梦中叫的,他却没有印象,那宋玄机的这声“宝贝”……岂不是只有长孙策和鬼十三听见了?这怎么能行!
贺兰熹不顾快要冒烟的耳朵,倏地在宋玄机面前坐了回去,凑到对方眼下:“那你能再叫我一声‘宝贝’吗?”
宋玄机:“……?”
贺兰熹:“叫‘宝宝’也行!”
两人靠得太近了,宋玄机稍稍后移,偏过脸:“不能。”
“为什么不能?!长孙策和鬼十三都听见了,我却没听见,这算什么啊,我不接受!”贺兰熹向前一个扑倒,“宋浔,你叫嘛,叫嘛叫嘛——就叫一句!一句就好!”
宋玄机被贺兰熹扑倒在花丛中,蔷薇花瓣簌簌落满一身,却还要用手扶着少年的腰免得他从自己身上摔下去:“撒娇没用。”
贺兰熹不依不饶:“你在梦中都能叫,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叫了?”
宋玄机镇定地给出解释:“你当时神志不清,我是为了唤醒你。”
“那我现在也神志不清!”贺兰熹振振有词地指着自己的脑袋,“你看我像脑子清明的样子吗?”
宋玄机:“……不像。”
贺兰熹:“是吧!这样你还不叫的话,我就用你金簪上的流苏勒死我自……”
“别发疯,”宋玄机道,“宝贝。”
第53章 第53章
上一刻还在侈侈不休, 撒娇耍赖的少年蓦地愣住了。
他听到了什么?宋玄机叫了他“宝贝”?宋玄机真的叫了他“宝贝”!
他猜到了宋玄机会开口,但在他的想象中,他还要纠缠撒娇好久, 久到宋玄机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妥协。
没想到宋玄机居然妥协得这么快,快到他猝不及防,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宋玄机声线清冷,总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色彩, 仿若无情道院内亘古不变的冰原, 遥远又淡漠。
可宋玄机却在用这种声线唤他“宝贝”。
强烈的反差让贺兰熹心口一颤, 脸颊终于后知后觉地泛起了红晕, 灿烂明媚,都快和蔷薇花丛融为一体了。
宋玄机唤得那么自然而然,好似不过只是日常在唤他的名字,连表情也和平时一般沉静无澜, 半点害羞都看不出来, 当真是稳如太华山。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良久。呼吸交错之间, 贺兰熹的脸庞越来越热,发干的喉结也轻轻地滚了一滚。
然而, 就在贺兰熹受不了想移开目光时,宋玄机竟然先他一步,看向一旁被冷落半晌的留影镜,问:“不发疯了?”
“……不发疯了。”贺兰熹撑在宋玄机胸口的手指悄悄蜷缩,小声道:“你都叫‘宝贝’了, 我就不发疯了。”
宋玄机由此得出结论:“所以叫宝贝能阻止你发疯。”
贺兰熹脑袋一懵,语无伦次道:“是这样吗?我、我不知道。不然我下次发疯的时候, 你再叫试试看?”
宋玄机:“好。”
贺兰熹没料到宋玄机这次答应得这般痛快,惊讶道:“哎,你这就同意了?”
宋玄机:“嗯,我看此二字对你威力甚大,你一下便不闹了。”
贺兰熹一阵羞耻,艰难地几个字:“我不是……我还可以继续闹。”
宋玄机:“还闹?你不上课了?”
这话题转移得深得贺兰熹心:“上,当然上!”
贺兰熹四肢僵硬地从宋玄机身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端正坐好。宋玄机表现得比他更若无其事,调整了一下留影镜,出现在镜中的长老已经开始上课了。
《阵法学》算是贺兰熹比较喜欢的课,今日长老教授的【六道轮回阵】也是他非常感兴趣的阵法。他已经很努力地在集中精神听课了,可听着听着,还是控制不住地走神了。
宋玄机叫了他宝贝。
宋玄机很冷静地叫了他宝贝,他却一点都不冷静。
他脸红了,宋玄机却没有脸红。
贺兰熹忍不住用眼尾瞥了眼宋玄机手上的流绪微梦。流绪微梦对他无效,他不知道被流绪微梦惩罚是何种感觉,但之前看沂厄真君戴流绪微梦被电得叫出了声,想来感觉应该不小。
难怪宋玄机能做无情道院第一,这道心,他自叹不如。
不知是哪位弟子又在讲堂上惹怒了长老,留影镜中传出长老的一声怒喝。意识到自己走神了的贺兰熹赶紧把思绪拉回来,用笔头戳了戳身旁的宋玄机:“宋浔,长老讲到哪里了?”
宋玄机:“?”
贺兰熹:“我方才没听清,长老讲了【六道轮回阵】的灵力调配吗?”
宋玄机:“不知。”
贺兰熹:“???”
不知?宋玄机不知??
贺兰熹:“你刚刚没听课吗?”
宋玄机:“没必要,我会【六道轮回阵】。”
可重点好像不是宋玄机会不会【六道轮回阵】,而是如果宋玄机没听课,他方才又在想什么呢。
贺兰熹忽然隐隐有了一个听起来离谱,却又有那么一点靠谱的猜测:难道,因为那两个字心乱如麻以至于连课都没法好好听的……不止他一个?
好不容易熬完一节阵法课,宋夫人又遣人来给他们送东西了。有宋玄机爱吃的甜糕,解腻的茶水,还有好几件苏绣裁制而成的锦衣,一半是宋玄机的尺寸,一半是贺兰熹的尺寸。
宋夫人知道独子只穿白衣,又见贺兰熹这两日也一直穿着白衣,误以为贺兰熹喜欢白色,所以送来的成衣也全是纯白的。
贺兰熹倒一点没觉得失望,反而喜欢得不行。宋夫人送他东西他只会开心,怎么可能嫌弃衣服不是粉色。
宋玄机看着贺兰熹一件件地拿着衣服往身上比划:“不想穿粉色?”
贺兰熹将自己的苦恼说给宋玄机听:“想是想,但我怕在你娘亲面前穿粉色不太严肃。”
宋玄机平静地阐述事实:“严肃之人不会让我叫宝贝。”
贺兰熹瞬间一哽,他还以为这件事暂时过去了呢。
“那我也没把剑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叫我宝贝啊,”贺兰熹有些不服,“你现在叫了又来怪我。”
宋玄机:“没有怪你,你也未曾逼我。”
“你知道就好。”贺兰熹理直气壮,“既然你又提起了这件事,那我要问你,刚才上《阵法课》的时候,你有没有想我的事?”
宋玄机:“……我只是想说,难得离宗,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
贺兰熹被说服了。一年到头,他就那么几天能穿其他颜色的衣服,现在不穿太可惜了。
贺兰熹:“可是我也没带粉色的衣服来。”
宋玄机:“买。”
贺兰熹:“没钱,我还欠绯月真君一大笔银子呢。”
宋玄机:“我有。”
姑苏宋氏的公子自然不会缺钱花,贺兰熹从宋玄机那里拿到的钱袋比当日绯月真君给他的还要重上几倍。
宋玄机:“够吗。”
贺兰熹掂量着钱袋的份量,开心道:“早够啦,可以买好多好多件,剩下的钱我还可以给你买。”
宋玄机:“给我买?”
贺兰熹:“粉色的衣服。”
宋玄机:“。”
贺兰熹:“不过话又说回来,中原男子的衣服无论颜色如何,样式都差不多,还是西洲和楼兰的有特色。一个露胸,一个露腰,男子也能穿出风采——宋浔,我想看你穿!”
宋玄机沉默片刻,朝贺兰熹摊开掌心:“钱还我。”
“不还!”贺兰熹揣着宋玄机的钱袋,笑盈盈地跑远了。
第54章 第54章
银子一到位, 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服都能买到。宋玄机一个时辰前给的钱袋,一个时辰后贺兰熹便抱着一堆崭新的成衣,刷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宋浔!”
书房内, 窗明几亮,墨香淡淡。宋玄机执笔坐于桌案前,垂眸道:“何事?我要做功课。”
贺兰熹敏锐地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一般来说,宋玄机被他叫了名字大致会有两种回应,“嗯”或是“何事”。而现在居然主动和他说要做功课, 显然是有所预判。
宋玄机肯定猜到了自己会想方设法地逼他穿粉衣, 才会拿出做功课的借口搪塞他。
贺兰熹眼帘一眨:“所以呢?”
宋玄机:“所以安静点。”
“安静点”无非就是“别撒娇”的意思, 宋玄机果然未雨绸缪, 熟练得让他心疼又想笑。
贺兰熹识破不说破,爽快答应:“好的。”
贺兰熹走进书房,把衣服放到一边,又搬了个凳子在宋玄机身侧坐下:“小白说过, 扰人学习必胖十斤。放心吧, 我一句话都不会和你说。”
宋玄机对此表示怀疑,虽然他没把怀疑说出口, 但贺兰熹能从宋玄机看自己的眼神中看出来。
贺兰熹道:“不信?那你给我施一个禁声术。”
宋玄机将视线从贺兰熹身上移开:“倒也不必。”
宋玄机做的是《机关学》的功课,功课的要求是设计一种可以自动给灵兽喂食的机关。宋玄机的喂食机关已经设计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收尾的几笔。
贺兰熹觉得这种程度的功课宋玄机闭着眼都能做好,既然如此就别怪他略施小计了。
贺兰熹说到做到,果真一句话都没和宋玄机说,忙着给自己找乐子。只是,他的乐子大多和宋玄机有关。
他最先玩的是他最爱的流苏金簪, 一手支着脑袋,一手的手指缠着流苏, 勾着流苏,漫不经心地绕啊绕。
玩到一半,又嫌人家没有反应,搞得他在唱独角戏一般,便小小地用了一个起风术。
刹那间,清风忽至,竹叶沙沙。半开的门窗被吹得吱呀作响,白纸掀起一角,笔架上悬挂的笔在风中微微摇曳,发出心跳般的沉闷的碰撞之声。
宋玄机的流苏如贺兰熹所愿地在他指尖起舞,缠着他绕着他,主动热情的模样全然不似它那冷情淡漠,岿然不动的主人。
一个金簪流苏贺兰熹足足玩了一盏茶的时间。暂时玩够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宋玄机的长发上。
因为他对流苏金簪情有独钟,所以每次看宋玄机的发间都会被金簪流苏吸引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他似乎都没有仔细看过宋玄机的头发。
贺兰熹终于放过了宠幸已久的金簪流苏,轻轻撩起宋玄机一缕长发。
发丝微凉,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冷感,流云一般地从他指缝中泻出,在初夏日光的照耀下,犹如精心打磨的清雅绸缎。
说起来,宋玄机一直是长发半束半披,也不知他把头发全部束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贺兰熹想一出是一出,都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招呼也没和宋玄机打一声就跑了出去。
宋玄机抬起眼,看着少年风驰电掣的身影,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
不消片刻,贺兰熹又小跑地回到了书房,手里还拿着一把梳子和一根绯红色的发带。
宋玄机:“?”
贺兰熹给了宋玄机一个“你画你的,无需管我”的眼神。他在宋玄机身后站好,取下流苏金簪随手插在了自己头上。
贺兰熹束发的小技巧可谓是炉火纯青。小的时候贪玩,他总嫌长发不方便,常常顺手从路边折根狗尾巴草用于束发。
他喜欢把马尾束得高高的,清爽又利落,上串下跳都不会让他吃到自己的头发。他打算也给宋玄机束个高马尾,可自己给自己做很娴熟的事情一旦换成给别人做,他突然就觉得哪哪都别扭。
本来一只手就够用了,现在两只手都好像不够。他只能暂且把发带抿在唇间,握着宋玄机的长发鼓捣来鼓捣去。
握着笔宋玄机:“。”
贺兰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为宋玄机束了一个不偏不斜,高度恰当的马尾。
大功告成,他迫不及待地绕到宋玄机身侧欣赏自己的杰作。
马尾高束的宋玄机脸庞的轮廓愈发清晰,鬓边几缕漏网之鱼的发丝轻抚过他的面颊,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的眉骨和美貌顶着。
——好看好看,太好看了!
贺兰熹想着要不就让宋玄机束着高马尾过一天好了,可一想到这样一来别人也能看到宋玄机不同寻常的样子,他又有点不乐意。
贺兰熹托着下巴欣赏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帮宋玄机复原了原来的发型。
一通折腾下来,换成别人早就不耐烦了,但宋玄机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无论他做什么,宋玄机都一动不动地端坐着,好似书房里没他这个人一般。
这么专心,《机关学》的功课想必早已做完,应该可以和他玩了吧。
贺兰熹瞄了眼宋玄机的图纸,他来之前差几笔,现在依旧差几笔。
贺兰熹:“?”不是宋同学,你这《机关学》的水平连祝云都能甩你几条街。
努力“安静”了小半个时辰的贺兰熹憋不住了,找来两张白纸,提笔刷刷刷地挥斥方遒。
宋玄机“聚精会神”地盯着《机关学》图纸,一张纸悄悄地挪进他余光的视野,上面写着:你怎么还没画完?
宋玄机看向贺兰熹,贺兰熹在他眼前举起另一张纸:我好想你,我也好困。
宋玄机:“……再等等。”
贺兰熹温顺地点点头,把自己坐的凳子从宋玄机右边搬到左边。宋玄机的右手需要拿笔,左手则自然而然地放在桌上,手臂刚好是一个可以在夏日消暑的清凉枕头。
贺兰熹枕着宋玄机的手臂,百无聊赖地看着宋玄机的笔,偶尔吹吹额前的发丝,偶尔用脸颊在宋玄机臂弯中蹭两下,目光渐渐变得呆滞。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枕头”猝不及防地被抽走了。失去倚靠的少年身体一歪,倒在了宋玄机怀里,登时清醒了过来。
宋玄机低头看着他:“你似乎很想胖十斤。”
突然躺在了宋玄机的怀里,贺兰熹还有点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简直冤枉:“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
宋玄机:“你打扰到了我。”
贺兰熹理直气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是道心稳,又怎会被我打扰到?”
宋玄机语气淡淡:“歪理邪说。”
贺兰熹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歪理邪说”,恭敬地把自家院长搬了出来:“刚入宗的时候,我听绯月真君说,他们几位院长曾经在浣尘真君面前大打出手,酣畅对骂,喝酒弹琴,浣尘真君却始终不为所动,修行的进度也从未因此落后。”
宋玄机抿下唇线,似乎是很轻地哂了一声:“我的道心自然比不上浣尘真君。”
贺兰熹在宋玄机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躺姿:“哎,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不行就多练嘛。你的道心再不稳,也比我好多了。”
宋玄机不置可否,换了一个话题:“你这般闹腾,是想我穿粉衣?”
宋玄机不提这件事,贺兰熹真的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嗯……是啊,你愿意穿给我看吗?”
宋玄机沉吟片刻,问:“只穿给你一人看?”
贺兰熹先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他连宋玄机高马尾的样子都不想被其他人看见,遑论是粉衣了:“当然啊,只给我一个人看!”
宋玄机轻一点头:“可以。你先换,我再换。”
贺兰熹双眼倏地亮了起来:“真的吗?宋浔大好人,我现在就去换!”
贺兰熹说完,就要从宋玄机腿上起来。宋玄机却忽然按住了他,道:“需要我帮忙吗?”
贺兰熹愣了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顺着宋玄机的话说:“好呀,正好我有点累。”
“累?”宋玄机问,“你做了什么。”
贺兰熹没想到宋玄机竟然在这种问题上较真,下意识道:“我打扰了你啊。”
宋玄机道:“哦,现在承认是打扰了。”
贺兰熹被套话也不在乎:“那就让我胖吧。无所谓,我再胖二十斤都不胖。”
宋玄机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不疾不徐地挑开了他的衣带。
外衣随着宋玄机的动作缓缓散开,少年清瘦修长的身体逐渐展露在眼前,线条优美而流畅,腰身纤细而柔韧,轻如薄纱的中衣之下,隐约可见其白皙清透的皮肤,因为青涩还微微发着烫。
宋玄机动作蓦地一凝滞,微不可见地瞥了眼左手指腹上的戒指,面色无异道:“好了,剩下的自己脱。”
“啊?”害羞到一半的贺兰熹不明所以,“你都脱到一半了,干嘛不干脆直接脱完?”
宋玄机不顾他的抗议,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怀中推走,目不斜视道:“之前在风月宝匣,也不见你替我把衣服脱完。”
贺兰熹:“?”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记仇到这种程度,时间跨越之长,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第55章 第55章
金陵和姑苏相距不远, 两城虽然同是江南景,也各有独具特色之处,十分值得一观。
贺兰熹久在太华宗, 偶尔也想吹一吹人间烟火。离假期结束还有三日,他打算提前三日从宋园出发,一路游山玩水,等最后一日再御剑回太华宗。
宋夫人为此替他们准备了一辆仙车,由四只灵水凤凰拉着。灵水凤凰羽毛洁白, 身姿优雅, 能走能飞还能游泳, 用来游山玩水再合适不过了。
宋夫人亲自送两个孩子启程。但见一袭轻盈粉衣的少年站在宋园外, 夏日微风,衣袍轻拂,长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好似一株迎风盛放的桃花。
宋夫人得知贺兰熹喜欢穿粉衣后, 又送了不少新的给他。贺兰熹欣然接受, 虽然在太华宗上课修行他穿不上,但他可以回仙舍后偷偷穿给宋玄机看。
“这里全是浔儿爱吃的甜食, 你们带去路上吃。”宋夫人交给贺兰熹一个巨大的食盒,“话说, 浔儿他人呢?”
贺兰熹上半身被食盒挡得严严实实:“他说他有点事情要处理,晚些与我汇合。”
宋夫人恍然:“难怪他早前特意来了一趟,说是提前拜别。”
贺兰熹艰难地把食盒塞进灵囊,一个纵身跨上仙车:“有劳宋夫人多日照拂,晚辈告辞。”
宋夫人含笑道:“路上小心, 一路珍重。”
贺兰熹一背过身,嘴角就抑制不住地扬起弧度。他推开车门——没想到吧, 宋玄机被我藏在这呢!
身着粉衣的宋玄机靠窗坐在仙车中,面容清冷沉静,眼神淡淡地朝他掠来,好似在仙车里下了一场淡粉色的雪。
贺兰熹在宋玄机对面坐下,明知故问:“连宋夫人也不能看你穿粉衣吗?”
宋玄机:“不能。”
贺兰熹眼睛盈盈的,笑也盈盈的:“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可得把你藏好了。”
别人金屋藏娇,他却仙车藏美,藏的还是一个冰雪的粉衣美人——他更有福气。
“咦?”贺兰熹突然注意到宋玄机指间少了一物,问:“宋浔,你今日怎么没戴流绪微梦了?”
宋玄机:“忘了。”
贺兰熹奇道:“这都能忘?可你为什么把它取下来呢。”
宋玄机:“年久失修。”
贺兰熹低头看了自己手上崭新如初的流绪微梦:“不如我把我的给你?反正它对我没效果。”
宋玄机:“不必。”
仙车载着两人优哉游哉地前行。贺兰熹将脑袋探出车窗,望着逐渐在视野中缩小的宋园,之前在太华宗经历的种种再次占据了他的思绪。
放假的这几日,祝如霜每天都会告知他们太华宗的情况。上官慎和顾英招依旧踪影成谜,也不知这两位院长有没有找到鬼十三的下落。
上官知谨,上官师兄……每次想到他,贺兰熹的心情都会受到一些影响。
他想不明白在无情道三人中,鬼十三为何一定要指定宋玄机的献祭,也想不明白上官慎加入十三道院的缘由。
据他所知,上官慎出身不俗,和他与宋玄机一样出自修仙大族。入太华宗后,上官慎深受师尊器重,广受师弟敬仰,品行端正,德才兼备。究竟是何种契机,让他自愿或被迫加入了十三道院呢。
回到太华宗后,他们能得到这些谜题的答案么。
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将贺兰熹的思绪拉回了江南。他来姑苏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离开姑苏的时候竟然也开始下雨了。
雨下得突然,路上闲散的路人纷纷朝两边散去,寻找避雨之处。眨眼之间,街道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一辆仙车和里面的两个少年。
贺兰熹看着烟雨如画的水墨江南,有感而发:“宋浔你说,如果鬼十三没有落网,我们回太华宗后,是不是就要和平静的日子告别了?”
宋玄机:“或许。”
贺兰熹嘟囔了一句:“好烦他。”
宋玄机:“不值得。”
有道理,他可不想被不值得的人影响心情。贺兰熹道:“要是江院长或浣尘真君在就好了。”
如果无情道院的两位院长在,鬼十三一定不死也废,何至于折腾这么久。
宋玄机若有所思:“若是院长在……”
宋玄机没有把话说下去。贺兰熹似有所感,忽然一脸认真地问宋玄机:“无论未来如何,宋浔,你都会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宋玄机“嗯”了一声:“除非你转合欢道院。”
贺兰熹:“?我如果转院你便不和我玩了吗?”
宋玄机:“我便不能与你一同上课。”
贺兰熹:“这倒是……”
“但我可以接你下课,”宋玄机意有所指道,“你不是很喜欢么。”
贺兰熹满足地浅浅一笑:“我才不喜欢,我要和你一起上课。”
宋玄机沉默一瞬:“你上回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你很善变吗?”
贺兰熹:“你别管,总之我要和你在一起。”
虽然他和宋玄机修的都是无情道,此生注定无缘情爱风月之事,但只要能和宋玄机天天在一起,他就很满足很满足了。
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他都会和宋玄机一起解决。一切归于平静后,他们会一起留在太华宗继续修行。
等无情道修成,他们要么回金陵,要么回姑苏,要么继续留在太华宗,收收弟子,教教学生,当当长老。
无论干什么,只要和宋玄机在一起就好了。
哪怕宋玄机不愿意天天叫他宝贝,也不愿把流苏金簪戴在发间晃给他看;
哪怕宋玄机不爱说话,他说一大串只能得到宋玄机几个字的回答;
哪怕宋玄机经常语出惊人,每次都能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可他还是最喜欢和宋玄机在一起了。
无情道不能谈情说爱调风弄月,不能动心不能亲嘴,但没人规定两个无情道不能长相守吧?
贺兰熹:“宋浔。”
宋玄机:“嗯?”
贺兰熹看着雨:“金陵也很美,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看看?”
宋玄机看着他:“好。”
离开姑苏城后,两人从陆行转为了水行。灵水凤凰在水面上体态高雅地划行,仙车变成了仙舟,朝着太华宗的方向缓缓而行。
在宋园过得太快活的后果便是欠下了一堆功课要补。贺兰熹正忙着画《机关学》的图纸,早就画好了的宋玄机竟然在这种时候摸了一下他的头,还面无表情地问他要不要玩金簪流苏——就很过分。
画到一半,贺兰熹忽然听见茫茫江面传来了一阵莺歌燕舞之声。
这条水路通往几座大城,常有往来的船只,但能在江上听歌赏舞的显然不会是小船。贺兰熹推开窗户,好奇地朝外张望,果然瞧见了一艘足足有三层的画舫。
画舫之上雕梁画栋,斗拱飞檐,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和地上的烟花之地有的一比。他们轻便小巧的仙舟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贺兰家最大的画舫也只和眼前这艘差不多,由此可见他们偶遇之人十有八九也是出自名门望族。
贺兰熹:“这艘船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宋玄机:“临安。”
贺兰熹和宋玄机四目相对,两人想到了相同的一点——临安第一大族,上官氏。
贺兰熹:“这是上官慎家的船?”
宋玄机:“可能。”
贺兰熹脑海中灵光一闪。如果上官慎的确在太华宗内毫无破绽,那么他为鬼十三效力的诱因会不会出自他的家族?
贺兰熹:“要不要上船看看?也许能找到有关上官慎的一些线索呢。”
宋玄机:“不吹人间烟火了?”
“先不吹了,正事要紧。”贺兰熹召出载星月,整装待发:“你快换衣服,换完我们就去。”
第56章 第56章
宋玄机不仅换下了粉衣, 还把象征家世的流苏金簪取了下来,被贺兰熹强行拿去保管了。
两人安顿好灵水凤凰和仙车,宋玄机设计的自动喂食机关恰好可以派上用场, 之后悄无声息地登上了画舫。
画舫的船身上刻有临安上官氏的族徽,看来他们预料得不错,这的确是上官慎家的船。
贺兰熹粗略地观察了一番,画舫上大多是一些资质低下,修为平平的修士, 去参加太华宗的入宗考核第一关都过不了的那种。剩下的则是莺歌燕舞之声的来源——一群风姿绰约的风尘女子。
由于画舫太大, 贺兰熹决定和宋玄机分头行动, 尽量多收集一些有关上官家的线索。
宋玄机留在一层, 贺兰熹上了二层。不出意外,画舫的主人应该就在二层饮酒享乐。
贺兰熹轻松绕过巡逻的修士,犹入无人之境般地跃至屋顶,揭开两片瓦, 舫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轻歌曼舞, 裙舞飞扬,五六名年轻的男子正左拥右抱, 谈笑风生。
从几人座位的分布上,不难看出坐在主位上的男子就是这艘画舫的主人。男子看上去和上官慎年龄相仿, 两人的五官也有四五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上官慎温文尔雅,沉稳持重;此人则略显轻浮,穿戴虽然华贵却难掩纨绔之态,贺兰熹听见众人敬称其为“上官公子”或“上官兄”。
这位上官公子正在对这一批舞姬的身形和舞姿发表重要意见。贺兰熹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 发现这些人的交谈肤浅至极,怎么聊都绕不过“美人”二字。
贺兰熹听得直皱眉——上官慎的家人不会都是这种纨绔吧。
“说到‘美人’, 我知道一个地方,里头全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
“哪个地方?”
“还能是哪个地方,太华宗和合欢道院啊!”
“哈哈哈哈你这不是废话么,谁人不知合欢道院只收绝世美人。可太华宗那种地方,可不是我等想去便能去的。”
“唉,当年若不是我突发疾病错过了太华宗的入宗考核,我现在也是太华宗的弟子啊!”
贺兰熹:……你是个鬼。
上官恪就着怀中佳人的手喝了口酒,拖着长长的腔调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太华宗最美几个的美人不在合欢道院,而在无情道院。”
“无情道院?怎么可能!我可听说这个道院一百年都收不了几个人啊。”
“你的意思是上官兄说错了?别忘了,上官兄的弟弟可是太华宗的监察大师兄呢!”
“啊对对对,瞧我这脑子!上官家果然人才辈出,太华宗何其难入,我若是能考进去光耀我家门楣,名字不说写到族谱首页吧,至少能排到我爹前头!”
贺兰熹没想到这样都能拐到自己想听的话题。看这些人的反应,应当还不知道上官慎背叛太华宗一事。
风趣之语引来一阵哄堂大笑,“上官公子”却没有笑。男人双眼眯成一条缝,醉醺醺道:“上官知谨资质平庸,当年若不是选了他,哪里轮得到他入太华宗。”
“上官公子”的话咋一听是废话——自然是太华宗选了上官慎,上官慎才能入太华宗。
可细细一琢磨,这句话又透出一股隐隐的不对劲来。
“当年”是哪年?选择上官慎的指的是太华宗,还是其他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
“上官公子”大抵是酒喝多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说要去如厕。
贺兰熹稍作思索,轻盈无声地跳下屋檐,放倒了两个作用不大的扈从,然后静守在“上官公子”回席的必经之路上。
“上官公子”解决完问题,正一身轻松地往回走,忽然被大力揪住了衣领。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又被连拖带拽地拉进了一间库房。
贺兰熹松开手,任由醉得不轻的男人一屁股坐在了一堆锅碗瓢盆里,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动。
谨慎起见,贺兰熹在库房四周设下了隔音术,一回头瞧见男人坐在一口铁锅里,正冲着他傻笑:“美人?美人我来了……”
贺兰熹:“?”
醉酒的男人越发色令智昏,只当自己撞了大运,终于寻到了一位无可挑剔的江南粉装美人,挣扎地扑向贺兰熹:“宝贝,你叫什么名字?我娶你回家做侍妾可好?”
贺兰熹脸色一变,当即抬脚踢了过去。男人哐地一声,重重撞在木柜上,被撞下来的器皿砸了个七荤八素。
被砸还不算什么,男人的修为在贺兰熹看来约等于无。没有灵力护体,四大道院随便一人的一脚都可能要了他性命。
幸好贺兰熹收着力,只是把男人踹得吐了点血,五脏六腑移了些位,养个十天半月问题不大。
贺兰熹居高临下,脚踩在这位“上官公子”的胸口上,冷声道:“‘宝贝’是你能叫的?”
男人惊恐地瞪大眼睛,一边吐血一边求饶,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贺兰熹本来是想从男人嘴里套出线索,如今只能先想办法让男人醒过来了。
贺兰熹传音将自己这边的发现告知宋玄机,宋玄机让他待在原地稍等。不多时,宋玄机赶到库房,手里还拿着几本在一层找到的册子。
贺兰熹翻开册子看了两眼,原来这些都是账册。他虽然不会看账,但光看账面上的数目便知临安上官氏富可敌国,难怪非家主的小辈出行玩乐也有这么大的阵仗。
宋玄机告诉他:“画舫主人名上官恪,是上官慎的堂兄,两人同龄。”
贺兰熹道:“只能说还好不是亲兄弟。”
宋玄机见倒在地上的男人受了不轻的伤,问:“你既想问话,何必将他打晕。”
贺兰熹一脸嫌弃道:“因为他叫我‘宝贝’!”
宋玄机顿了顿,并没有明显的反应:“时间紧迫,把他唤醒罢。”
贺兰熹想多看两眼账册,便把灵囊丢给宋玄机:“我灵囊里有一味【明心丹】,你找出来给他用吧。”
宋玄机:“我?”
贺兰熹:“对啊,怎么啦?”
宋玄机:“没事。”
贺兰熹翻着账本,边翻边感叹:“上官恪吃顿饭的钱够长孙策啃一万张饼了。之前在太华宗,我怎么看不出上官慎家里这么有钱。”
贺兰熹想到了不久之前还在为家人生计奔波的祝如霜,心情复杂地合上账册,抬眼瞧见宋玄机正要给上官恪灌下某个用红色瓶子装着的丹药,连忙阻止:“宋浔!”
宋玄机:“?”
贺兰熹:“你给他这种修为低下的人吃【金刚骨】?你是想废了他吗?”
宋玄机:“不是,我《丹药学》很差。”
贺兰熹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一时忘了。”
“这都能忘,”宋玄机道,“我从未忘记你的《九州史》很差。”
贺兰熹漠然道:“我应该感动吗。”
贺兰熹给上官恪喂下【明心丹】。上官恪醒来之时,伤好了大半,酒也全醒了。他被【审判律】绑得结结实实,看着眼前两个容貌过人的少年,眼中没有轻挑,只剩下了恐惧:“你、你们是谁……?”
贺兰熹每次和自己瞧不上的人说话都能做到无情道弟子该有的言简意赅:“我问你答,你若说谎,身上的绳索便会将你勒死,懂吗?”
上官恪也就只能在一众狐朋狗友间色厉内荏,一旦遇到真正有实力的人,立马原形毕露:“我懂我懂,小仙长请问……”
贺兰熹:“你可知上官知谨目前的下落?”
上官恪:“您说我堂弟?他现在应该在太华宗修行,他是太华宗弟子……”
【审判律】没有反应,看来上官恪的确对上官慎在太华宗的行径一无所知。
贺兰熹:“你方才说,‘上官知谨资质平庸,当年若不是选了他,哪里轮得到他入太华宗’——是何意?”
上官恪慌慌张张道:“那是我吹牛的,我我瞎说的!”
【审判律】依旧没有变化。
贺兰熹转向宋玄机,耸了耸肩:“好像是我想多了,他真的只是想吹牛而已。”
倘若上官氏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想来也只有核心之人才能知道,断不会告诉上官恪这样的酒囊饭袋。
宋玄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贺兰熹都要带着自家道友走人了,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为何要这般‘瞎说’。”
上官恪没太明白:“什、什么——?”
贺兰熹:“你想要吹牛,方式多得很,为何偏偏是这句话?”
上官恪哆哆嗦嗦地回答:“因为我梦见了,我做梦梦见过。”
贺兰熹呼吸窒了一瞬——梦?要知道,鬼十三可是最爱在梦中行走的。
宋玄机:“继续说。”
上官恪紧张得狂吞口水:“我幼时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和堂弟被带到了一个地方,见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说,他能让我们其中一人拥有足以考入太华宗的资质……”
贺兰熹:“你当时几岁?”
上官恪:“大约五六岁。”
五六岁的年纪,已经可以粗略地看出一些最基本的资质。
贺兰熹:“如果只是梦,你为何记了这么久,直到现在还拿出来说?”
上官恪惊惧交加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后,原来资质和我差不多的堂弟忽然成了名扬临安的天选之子,我心中不甘,就一直记得那个梦。”
贺兰熹:“好了,你可以继续睡了。”
上官恪的脑壳被咚地一敲,双眼翻白地晕了过去。
贺兰熹问宋玄机:“宋同学怎么看?”
宋玄机:“和你看的一样。”
贺兰熹:“所以上官慎之所以加入十三道院,是家里的缘故吗?”
宋玄机:“要去临安一探究竟么。”
假期还有两日,此处离临安不远,去一趟要不了多少时间。
上官慎,好歹也是他真情实意叫过“大师兄”的人。
贺兰熹拿定主意:“那就去看看吧——现在怎么办?”
上官恪已然昏死过去,库房内一片狼藉,瞎子都能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不太愉悦的事。虽然他不认为上官恪苏醒后有本事找他们复仇,但还是稍微处理一下比较好。
宋玄机环顾四周:“可以清一下。”
贺兰熹蓦地一怔,朝宋玄机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一边远离宋玄机一边语无伦次:“不、不行啊宋浔,摸头抱抱睡觉都行,但亲……”贺兰熹光是说出“亲”这个字眼,脸就涨红了一大片:“亲真的不行啊!”
宋玄机:“?”
贺兰熹:“而且我们不是在干正经事吗?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宋玄机静静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而后说:“我的意思是,清理一下库房。”
贺兰熹:“…………”
杀了我吧。
宋玄机:“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为什么还没有死。
贺兰熹偏过脸,强作镇定:“哦,我的老毛病了,我经常听错你又不是不是知道。”
宋玄机:“知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贺兰熹总觉得宋玄机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微妙,忍不住问道:“等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双修可以,摸头拥抱可以,同床共枕亦可以,亲却不行。”宋玄机总结陈词,目光从贺兰熹嘴唇上淡然掠过:“看不懂你。”
贺兰熹嘴硬道:“看不懂就对了,我一向很难懂。”
宋玄机开始着手善后:“深有体会。”
贺兰熹若无其事地和宋玄机一起清理着现场,娓娓道来:“这很好懂呀。宋浔你想想嘛,双修是为了救命或者精进修为,自然无可厚非;至于摸头拥抱,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之类的亲密之事,关系好的兄弟挚友也会这么做。但亲……反正就算是结拜兄弟也不会亲来亲去。”
贺兰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宋浔,你也不想被无情道院退学的吧。话说,你的流绪微梦一直都没有反应吗?”
宋玄机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你高兴就好。”
第57章 第57章
贺兰熹和宋玄机清理复原完现场, 又找了间屋子把上官恪扔进去,一番操作没留下丝毫痕迹。等上官恪醒来,大概会以为自己醉酒入睡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吧。
之后, 两人御剑来到了临安城。
上官氏的府邸坐落于临安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其外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宛若一颗巨大的鲛珠镶嵌在临安城的正中心。
两人到时,正值晌午时分, 临安的主街道上行人匆匆, 各自忙碌, 上官家却大门紧闭, 正门外连个看门的守卫都没有。
他们原计划以金陵贺兰氏少主和姑苏宋氏公子的身份登门拜访。现在好了,连个替他们通传的人都不见,那就不能怪他们不请自来。
进上官家之前,贺兰熹特意找了个附近的摊贩打听相关情况。摊贩告诉他, 上官家作为临安第一大族, 常年门庭若市,迎来送往。但今日不知怎地了, 一大早便关着门,半个人影都见不着。但普通平民奇怪归奇怪, 也不敢过问上官家的事。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一早才有了这些异常。如此说来,上官家若是真有变故,八成便是昨夜发生的了。
贺兰熹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跳上上官家的外墙, 问:“你觉得,此事会不会和上官慎有关?”
贺兰熹回头没看见宋玄机的身影。对方没有和他一样翻墙, 而是用一道穿墙术,清雅端庄地走了进去。
贺兰熹:……很好。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忘注重仪态的宋同学啊,你何时才能稍微失控那么一下下呢。贺兰熹想着,凌空跃下,轻巧地落在了宋玄机身边。
上官府内依旧安静得不同寻常,贺兰熹一开始还不忘注意隐藏,走了一会儿后发现多此一举。他们从侧门来到正门,又顺着中心线来到了最大的正殿,竟然一个人都没看见。
整座府邸,如同一道死宅。
明明是日头正盛的青天白日,却似有阴风吹过。靠近外墙边还能听到街道上喧闹的人声,府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两者形成了某种诡谲的反差感,贺兰熹心中发憷:“宋浔,我有点怕。”
走在前面的宋玄机停下脚步,转身扫了他一眼,眼神透着两分疑惑:“直面鬼十三之时都不见你怕。”
贺兰熹不高兴了。宋玄机什么意思,是在说他是装的吗?
两者明显不一样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贺兰熹刚要闹脾气,宋玄机便朝他伸出了手,面无表情地问:“要牵手吗,贺兰宝贝。”
——又出现了!宋玄机对付贺兰时雨的绝招之一,用最冷淡的声音叫他宝贝!
贺兰熹霍地一愣,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略为手足无措地:“你为什么突然……我没要发疯来着。”
宋玄机:“因为你看上去似乎有点想闹脾气。”
贺兰熹:“……”
好,宋玄机,算你厉害!都学会防范于未然了是吧!
念在正事要紧,贺兰熹在继续不高兴和牵手之间,选择了不高兴地把手给宋玄机牵:“那你说,上官家的人都去哪里了呢?”
走了这么久,贺兰熹没有闻到血腥之类的味道,没有感受到邪祟的气息,也没有看到打斗的痕迹。
上官氏一族似乎并未遭到敌袭,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宋玄机道:“去后院看看。变故若发生在半夜,多数人应该在睡梦之中。”
贺兰熹点点头:“有道理。”
牵手的确是打消恐惧的良策。和宋玄机手牵着手,吹来的风似乎都没之前那么阴冷了,但贺兰熹有种自己又要卷入是非漩涡的预感,好在他早已习惯。
之前的种种事件,他们身边都有长孙策祝云等人,这一回只剩下他和宋玄机了。
贺兰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兴奋道:“宋浔,我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宋玄机:“说。”
贺兰熹:“我发现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的话明显多了好多。和祝云他们一起行动的时候,你几乎不怎么说话。”
有旁人在场时,宋玄机总是一副沉静如潭,高冷似雪的模样。只有他们单独相处时,他才有机会看到宋玄机少年的一面。
宋玄机颔首承认:“确实。”
贺兰熹问:“为什么?”
宋玄机:“不知为何,看到你和旁人交谈过密,我便不想开口。”
贺兰熹:“为什么呀?!”
宋玄机:“?‘不知为何’。”
贺兰熹:“哼,你的意思是我在问废话是吗?”
宋玄机:“是。但之前数次,你与长孙经略等人话的确太多了,多到令人不悦。”
贺兰熹:“那还不是因为长孙经略和我一样也是个话痨。”
宋玄机:“你还更欣赏长孙经略的身材。”
贺兰熹冤枉死了:“谁说的?我没有!”
他怎么可能会欣赏壮汉的身材,他喜欢的一直都是美型的身形啊!
宋玄机:“你有。”
贺兰熹:“???”
两人一路牵着手,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到后院。
在后院门口,他们终于见到了人影——七八个上官家的修士在地上整齐地倒成一片,没有死也没有受伤,呼吸均匀平缓,好像只是睡着了。
贺兰熹尝试把他们唤醒,可无论怎么折腾这些人均没有任何反应。
若没猜错,他们应当是上官家深夜负责巡逻的修士。昨夜列队巡逻时,忽然在一个瞬间,全部中了某种高深的术法,这才整齐划一地倒了下来。
贺兰熹找了几间明显住着男子的屋子,进去查看后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在沉睡,如此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上官家的人,全部都在睡一场醒不过来的长觉。
让他们睡着,却不杀他们,这会是鬼十三的手笔吗。
可上官家毕竟不是太华宗。倘若上官氏一族是鬼十三的信徒,鬼十三大可来去自如,又何必多此一举将一族人等拉入梦境呢。
宋玄机:“此事更像是两位院长所为。”
贺兰熹:“沂厄真君和绯月真君?”
宋玄机:“嗯。”
沂厄真君和绯月真君一直在追寻鬼十三的下落。上官慎的身份一经查明,他们自然也会想到从上官家下手。
两位院长一个合欢道,一个太善道,哪怕证实了上官氏一族鬼神信徒的身份,也断不会大开杀戒,最好的办法便是先控制住他们,等抓到鬼十三之后再一同秋后算账。
贺兰熹:“先找到上官家主再说。”
两人前厅后院两头找,几乎将整个上官家翻了个遍,没找到特别的线索,也没有见到看起来像上官家主的人。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墙外人息渐止,群鸟归巢。
贺兰熹挑了一间最豪华宽阔的前厅,点上灯,拿出宋夫人为他们准备的小食,和宋玄机挨在一起喝红豆甜汤。
贺兰熹认为上官府上发生的诸多怪事理应告知其他同伴。他拿出一张传音符烧给了白观宁,将自己和宋玄机在临安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白观宁听完后,满腹疑虑:“你们为何选择我,而不是先告诉祝如霜?论亲疏,他才是你们的同院道友。”
贺兰熹解释道:“小白,是这样的……”
不等贺兰熹说完,白观宁又自顾自道:“莫非,你们是想我牺牲学习的时间,帮你们在宗内寻找线索?好深的心机。”
贺兰熹一脸冷漠:“你想多了,白帷。我是想问你,绯月真君在外办事有没有什么独特的习惯?”
白观宁:“何意?”
贺兰熹:“就是他会不会留下一些只有合欢道中人才能看懂的标记?”
白观宁想了想,问:“你们会唱合欢道院的院歌吗?”
贺兰熹:“啊?”
白观宁:“找一株花,什么品种的花都行,然后一边对着花使用追踪术,一边唱歌给它听——试试看吧。”
喝完最后一口红豆甜汤,宋玄机道:“我不会唱院歌。”
“我会,”贺兰熹颇为骄傲,“我十一道院的院歌全都会唱。”
在太华宗的第一年实在太无聊了,他为了打发时间,自学了好多看起来没太大用处的东西,其中就包括十一首院歌。
至于为什么是十一首不是十二首,想想也知道院训是“。”的某院是不可能有院歌这种东西的。
两人在后花园里找到一株漂亮的茉莉,依照白观宁所言,一个施法,一个唱院歌。
在少年五音不全的歌声中,一片洁白如雪的花瓣落了下来,无风起舞,围着两人转了一圈,随后朝着南边飞去。
一曲唱完,贺兰熹问宋玄机:“怎么样怎么样,宋浔,我唱得怎么样?”
宋玄机:“……跟着花瓣走。”
两人跟着花瓣回到了前厅,看着茉莉花往上飞去,飞到了整座上官府邸最高处,落在屋檐的一个檐角上。
这是上官家最高的塔楼,也是临安城的最高处。两人踏空而上,立于屋檐之顶,足以俯瞰整座临安城。
贺兰熹仔仔细细地环顾周遭,并未发现明显的异样。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屋檐的四个檐角上分别有四条龙的雕像,面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气势磅礴,栩栩如生。
夜间高处风大,宋玄机金簪上的流苏频频拂过贺兰熹的脸颊,贺兰熹却无心把玩。
名门望族常用龙,麒麟,白虎等神兽的雕像象征身份,上官家用的青龙也并不少见。若非绯月真君指引,他很难注意到屋檐上的四条龙。
龙?他记得鬼王有上古烛龙的血脉,【鬼相语】正是鬼王的一个龙角。
可这四条龙龙首高昂,双目炯炯有神,五爪锋利,分明就是神兽青龙的形态。
贺兰熹抬头望向天边明月,难道……
宋玄机似乎和他想到一起去了:“等。”
危楼百尺,可摘星辰。两个少年站在临安之巅,高处的大风吹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仿佛奏响了一曲凄厉的挽歌。
半个时辰后,明月来到四条青龙的正中间,在龙身之上洒下皎洁的银辉。
青龙的龙爪在月光中瞬间隐去,双目竖立,龙身也由青色变成了赤色,俨然成了四条无足之龙。
贺兰熹喃喃道:“这是……?”
宋玄机:“鬼王之像。”
贺兰熹不是没想到上官家会供奉鬼王的神像,可他想的是鬼神之像在地下密室,或是某个不见天日的枯井里,接受着上官氏族人的秘密朝拜。
寻常人如何能想到,鬼神之像竟然藏在临安最显眼的高塔之上。
太大胆了,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即是最安全的地方。
明月高悬,万家灯火。鬼王光明正大地受临安城千人敬仰,万人朝拜。
贺兰熹沉浸在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中,突然听见宋玄机叫他:“贺兰熹。”
“……嗯?”贺兰熹低头一看,只见他和宋玄机脚下不知何时亮起了一个淡粉色的光圈。不等他反应,光圈立即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他们整个人都罩了起来。
贺兰熹:“是绯月真君设下的六道轮回?”
屏障内,六条不同颜色的光束自中心而发,各自延伸淡去,仿佛通向六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阵法正是他不久前在留影镜中学过的【六道轮回阵】。
贺兰熹没有听到宋玄机的回答,风声也在耳畔消失了,眼前临安城的夜空逐渐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视野中重现亮光。贺兰熹身处一片幽静之地,四周荒凉破败,阴冷寒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眼前无尽弥漫的浓雾。
他和宋玄机来到了地狱鬼界。
贺兰熹心里顿时好几个咯噔。活人来到鬼界,可是会折损阳寿的啊!他还想和宋玄机一块多活几年呢!
贺兰熹正要问宋玄机如何是好,两张符箓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刷地贴在了两人腰间——这是两张以身相替符。
一名青年的身影在迷雾中逐渐显现。来者一袭绯红华丽的衣袍,发间戴有流苏金簪,容貌明艳动人,不是绯月真君又是谁。
贺兰熹:“——真君!”
“嗯?来的竟然是你们。”绯月真君奇道,“本座还以为会是合欢道院那几个不中用的长老呢。”
贺兰熹摸着腰间的以身相替符,犹犹豫豫地想把它摘下来,却怎么都拿不下来:“真君,这不太好吧,您的阳寿……”
“放心,本座的阳寿够用。”绯月真君半真半假道,“再说了,一个人活得太久也没什么意思啊。”
贺兰熹只好暂时作罢:“您怎么在这里?”
绯月真君:“自然是追人——不,应该说追鬼追到了这里。”
贺兰熹:“此处只有您一人吗?”
“本座和东方既明一道下来的。”绯月真君幽幽叹气,“只可惜我们吵了一架,谁也不服谁,于是便分头行动了。”
宋玄机:“先送我们回去。”
“不急,你们来都来了,不如就随本座一起在鬼界多看看,多逛逛。要是能找到鬼十三的踪迹,你们也能助本座一臂之力。”绯月真君眯起狭长的眼眸,望着永不消散的迷雾,似有所念:“说起来,本座也许久未曾造访此地,上一回来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贺兰熹问:“真君,上官家的事情,您都查清楚了吗?”
绯月真君:“差不多吧。上官一族侍奉鬼王已久,得鬼神庇佑成为临安第一大族,权势滔天,富甲天下。鬼十三重现人间后,双方自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宋玄机:“注意措辞。”
“好吧好吧——双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鬼十三需要太华宗的弟子作为祭品,上官家便向他献出了两个男孩。鬼十三从中挑选一人,以鬼神之力助他拥有了能被太华宗选中的资质。”绯月真君发出一声喟叹,“所以啊,没有鬼十三,上官知谨也不会被太华宗选中。换言之,上官知谨在未入太华宗太善道院之前,便已经是十三道院的人了。”
贺兰熹:“这些都是上官家主告诉您的?”
绯月真君:“东方既明自己查的,查完之后脾气变得无比暴躁,哪还有太善道的样子。至于你说的上官家家主——上官无杳看到本座后,直接用【六道轮回】遁入鬼界脱身。这不,本座和东方既明追下来了。”
贺兰熹:“也是您让上官氏族人入睡的么。”
绯月真君:“对,杀又杀不得,只能让他们先睡着,少给本座添麻烦,事情了结后再慢慢审。”
贺兰熹:“原来如此。”事情的经过果然和他们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绯月真君:“问完了?那轮到本座来问你们了。”
贺兰熹:“真君请问。”
“时雨这一袭漂亮的粉衣是怎么回事?”绯月真君笑眯眯道,“万一被你们江院长瞧见,可是要受罚的。”
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真君这是何意?江院长也来了吗?”
绯月真君安慰他:“放心吧,暂时没来。”
贺兰熹:“……暂时?劳烦真君在此稍等,我换身衣服就回来。”
第58章 第58章
贺兰熹换回无情道院的校服, 和宋玄机一左一右跟在绯月真君身后。
绯月真君特意提醒他粉衣之事,是不是在暗示江院长现身于鬼界的可能?
虽说浣尘真君才是无情道院名副其实的院长,但浣尘真君闭关十八年, 贺兰熹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在贺兰熹心中,还是江隐舟这位代理院长更有真实感。
去年一年,无情道三人组大部分时间跟在江院长身边修行。这便是道院人少的好处了,每一个人都能由院长亲自教导。
也正是在江院长的严格要求之下,贺兰熹才成功养成了惜字如金的“好习惯”。所以, 要说三界之内最能让贺兰熹惧怕的人, 当属这位江院长了。
鬼界共有十三站, 绯月真君的【六道轮回阵】直接将贺兰熹和宋玄机带到了第五站和第六站之间的路上。
迷雾自地底而升, 伸手难见五指,阴冷潮湿的雾气仿佛能渗透活物的骨髓。浓雾中时不时传来犬吠之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哀嚎,与绯月真君嘴里哼着的郎情妾意的缱绻小曲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贺兰熹很想和宋玄机牵一下手, 但在长辈面前他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做——绯月真君又不是他娘。
绯月真君说他上回来鬼界是十几年前的事, 可他对鬼界十分熟悉,驾轻就熟地带着他们在迷雾中穿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 迷雾变得稀薄,视野随之开阔。一道城门出现在迷雾的尽头, 城门的匾额上用破败潦草的字体写着“野鬼村”三字。
“前五站本座和东方既明已经找过了,并未发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的踪迹。”绯月真君道,“野鬼村虽名‘村’,实为城,是孤魂野鬼聚集之地, 也是整个鬼界最热闹的地方。上官无杳遁入鬼界,藏身于野鬼城的可能性极大, 你们陪本座一同找找吧。”
贺兰熹举手发言:“真君,弟子有一事不明。”
绯月真君点名:“时雨?”
贺兰熹:“您说您找到上官无杳后,他自知不是您的对手,故而当即遁入鬼界脱逃?”
绯月真君:“是呢,有什么不对吗?”
贺兰熹:“我只是好奇为何偏偏就是鬼界呢?其他地方不能逃吗?”
绯月真君不以为然:“时雨的意思是,上官无杳是故意引本座来鬼界的?”
贺兰熹摊了摊手,道:“这是鬼十三最喜欢用的手法。”他和鬼十三交手数次,早就摸清了鬼十三设局的套路。“请君入瓮”四字,鬼十三百玩不厌。
绯月真君笑道:“本座倒不这么觉得。上官无杳之所以第一时间遁入鬼界,无非是觉得在人间插翅难逃,唯一的活路便是来鬼界投靠他的主子罢了。”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可贺兰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刚要开口再说两句,手腕忽然没缘由地隐隐作痛。
他低头一看,只见他的皮肤上多了一个淡粉色的字——閇。
贺兰熹眨了眨眼,想再看个清楚,那个“閇”字却倏地消失了,快得如同他一时眼花产生的错觉。
——是谁?
贺兰熹若无其事地抬头,看看绯月真君,又看看宋玄机,没在两人身上发现有异常之处。
绯月真君看着贺兰熹挂在腰间的载星月,问:“时雨为何不用北濯天权?难道它不听你的话?”
“它听话,但我还是更喜欢载星月。”贺兰熹如实相告,“而且将来浣尘真君出关,我也想将北濯天权还给他。”
绯月真君若有所失:“这样啊。”
三人来到城门口,城门两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无常鬼,戴着高帽,一鬼手持铁链,一鬼手持令牌,空洞阴森的眼睛来来回回地钉在每一个进城出城的鬼上。
与负责前往阳间勾魂的黑白无常不同,野鬼村的无常鬼是城中的执法者,专门负责捉拿违反鬼界秩序的亡魂送往第七站迷魂殿审判,可谓是货真价实的鬼见愁。
鬼界秩序之一,活人不得入野鬼村。虽然三人强闯也能闯进去,但这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打草惊蛇实非明智之举。
绯月真君除了衣袍首饰多,法器更多。他撑起一把挂满铃铛,叮当作响的粉色花伞,冲两个少年招手:“时雨玄机过来,来小叔伞下。”
宋玄机:“?”
贺兰熹走了过去,一副勤学好问的表情:“真君,这是什么伞?”
“它叫【桃花面】,可助我们悄无声息地潜入野鬼村。”绯月真君亲切地说,“如今不在太华宗,时雨不必唤我真君,和浔儿一样唤我‘小叔’便是。”
什么?原来我也可以叫“小叔”吗?贺兰熹的嘴比脑子快:“好的小叔!”
宋玄机:“……”
绯月真君笑得眉眼弯弯:“看来时雨在宋园过得很开心呀。”
一把伞一大两小用略显拥挤。绯月真君一手搭着一人的肩膀,花伞自动悬浮在三人头顶。簌簌花瓣沿伞檐而下,好似在灰色的鬼界下起了一场桃花微雨。
绯月真君再如何身形纤细,好歹是成年男子。少年们的体型与之相比,少了几分韵味,多了几分青涩。
贺兰熹比绯月真君矮上不少,宋玄机则目测和绯月真君一般高。绯月真君细细对比了一番,才道:“浔儿似乎比我还是矮上些许?”
宋玄机:“我还会长高,您会么。”
绯月真君:“那不会。”
在花伞的掩护下,两个无常鬼的视线直接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好似根本看不到他们,也闻不到他们身上活人的气息。
绯月真君不再自称“本座”,又唤了宋玄机的小名,贺兰熹感觉自己和这位合欢道院长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不少。进城后,贺兰熹主动问道:“小叔,我们该怎么找人呀?”
绯月真君若有所思:“上官无杳遁入鬼界之前,我在他身上放了一根追踪丝。可惜,追踪丝在鬼界不太管用。”
宋玄机道:“在满城野鬼之中寻一活人,不难。”
绯月真君用哄三岁小孩的口吻道:“浔儿说得对,浔儿真聪明,我们先找找看吧。”
宋玄机不骄不躁,平静反击:“贺兰熹很漂亮,未入合欢道院。”
被戳到痛点的绯月真君:“……”
宋玄机又补充了一句:“我与祝如霜也没。”
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一阵咬牙切齿后,挤出笑容:“你这一击必杀的本事究竟是和谁学的?无妨,下回太华宗弟子大选,本座定不会让绝世美人流落他院。”
宋玄机:“哦。”
贺兰熹被叔侄二人的对话逗得想笑,幸好及时将笑声转为了求知欲:“小叔,您觉得上官无杳实力如何?”
绯月真君:“上官无杳借鬼神之力,虽然暂时不是院长们的对手,亦不可小觑,至少给你们二人练手足够了。”
如此说来,撇开鬼界的孤魂野鬼和恶兽不谈,他们此行至少有鬼十三和上官家主两个对手,也不知上官慎和顾英招会不会也在鬼界出现。
野鬼村不愧是整个鬼界最热闹的地方,尚未投胎的亡魂大多聚集于此。城内屋舍鳞次栉比,有市集有摊贩有顾客,除去永远阴沉沉的天空和死状各异的“行人”以及无处不在陈旧腐朽的味道,俨然和阳间的城池如出一撤。
绯月真君带着两个头次造访鬼界的少年逛起了鬼市。他嘴上说着要当小叔不当院长,此时却犯起了为人师表的“毛病”:“我来考考你们,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呢?”
贺兰熹想了想,道:“最快的方法是不是北濯天权?它能感觉到彼岸印的气息。”
绯月真君一笑:“思路不错,可这里毕竟是鬼界,算鬼十三的半个地盘,或许有很多地方都有鬼十三气息的残存。”
贺兰熹感觉绯月真君话中有话:“半个地盘?”
“真正的鬼界之主已经消失了两千余年,鬼十三不过鬼王座下区区一位‘殿下’,他凭何以一己之力执掌整个鬼界?”绯月真君望着不远处两个正在执法的无常鬼,“时雨,你看。”
那两个无常鬼围着一个红舌外挂的吊死鬼。其中一个无常鬼用锁链死死勒着吊死鬼的舌头,另一个持令宣判:“鬼序之十三大条,五十八小条,亡魂不可擅入阳间。违者,投入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为人。”
吊死鬼啊啊啊地叫着,似诅咒,又似求饶,毫无反击之力地被无常鬼拖走了。
贺兰熹心道鬼界还真是执法森严。
鬼界两千年无主,整个鬼界却井井有条,按规行事,堪比阳间人界。可人间有各大世家和太华宗维持人界的秩序,鬼界又有什么呢。
《九州史》中近两千年,也从未有过鬼界大乱的记载——当然也可能有,只是他不记得了。
贺兰熹:“鬼差依规行事,不是因为鬼道本如此吗?”
绯月真君笑了:“那么鬼道又是如何决定,由谁决定的,还是说它是凭空产生的?哪怕是我们熟知的天道,也不外乎是高位者给低位者制定的约束罢了。就像你在太华宗不穿粉衣,不是因为你不想穿,而是江隐舟不想看到你穿。”
贺兰熹沉思片刻,缓声道:“小叔是说,所谓秩序,必定要由高位者维护。如果鬼十三没本事全然执掌鬼界,那么这两千年执掌鬼界的另有其人?”
绯月真君看贺兰熹的眼神温柔得如同在看嫡亲的白观宁:“孟北骁曾经带着【鬼相语】来过鬼界。他尝试用【鬼相语】号令万鬼,你们猜结果如何?”
贺兰熹微讶:“【鬼相语】失效了?”难怪当日在西洲,鬼十三附身在林家公子身上时,那么简单地就把鬼相语交了出来,想来鬼十三早就知道鬼相语在鬼界无用。
绯月真君点头:“这说明,那位维持秩序的‘高位者’,实力甚至能压过曾经的鬼界之主,从而使得鬼王之角在鬼界全然失效。”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贺兰熹只知有一人实力在鬼王之上,也知那人已然飞升成神。
那位上神和太华宗十一位初任院长一样,拥有一座具有神识的神像,世间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神像在哪里。
如果是他的神像,或许能做到让鬼界在无主的两千年里循规蹈矩,依鬼道而遵之。
贺兰熹压低声音:“可是小叔,您之前说您不知道北洛上神的神像在哪。”
北洛上神,无情道院的初任院长,太华宗众院长之首,亦是两千年前最终让鬼王落败神陨的那个无情道——他和宋玄机的祖祖祖师爷。
“我的确不知道。”绯月真君笑眯眯地说,“我只是猜测北洛上神的神像很可能就在鬼界。但鬼界这么大,这位无情道初任院长的神像具体在哪,恐怕只有沈吟知道了。”
宋玄机问:“尝试找过么。”
绯月真君:“当然,不然我下来那么多次做什么。”
宋玄机:“无情道院的神像,合欢道院为何要找?”
绯月真君眯起狭长的眼尾,后知后觉自己被侄子套了话。他倒也不恼,只是唇角笑意隐去,脸色难得凝重起来,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告知两人实情。
贺兰熹耐心等了许久,绯月真君终于开口:“不止是我。沈吟闭关多年,谁也见不到他,为了找到北洛上神的神像,几位院长都来过鬼界。”
贺兰熹惊讶道:“你们都没找到?”
“没有。其余十一道院神像的方位四大院长均知晓,只有无情道院。”绯月真君说着,又笑了起来:“我不得不怀疑,北洛上神的神像,是不是只有你们无情道的人才能看到。”
第59章 第59章
绯月真君所言很有道理。鬼界虽大, 但诸位院长也不是吃素的。院长们多番下鬼界始终一无所获,最大的可能就是北洛上神不想除无情道院以外的人找到自己的神像。
那么,鬼十三身为鬼界的十三殿下, 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又有没有找到北洛神像呢?
若是有,鬼十三只差一位无情道弟子的自愿献祭,便可终结北落神像对鬼界长达两千年的禁锢和约束。而不知为何,鬼十三只认准宋玄机一人的魂魄, 他和祝如霜的都不行。
若是鬼十三没有找到北洛神像……鬼十三不是蠢人, 不但不蠢, 还有几分聪明。绯月真君能想到北洛神像只有无情道人能找到, 鬼十三没有理由想不到这一点。
贺兰熹置身于阴森热闹的鬼市,亡魂野鬼于他们身边来来往往,无人注意他们,更无人为他们停留。
细细回想起来, 他和宋玄机为什么会来到鬼界呢?
因为他们在回太华宗的路上恰好遇见了上官家的画舫, 而曾经和上官慎一同送到鬼十三面前供其挑选的上官恪又恰好在那艘画舫上,被他们逮了个正着。
接着, 他们来到上官府邸,找到了绯月真君留下的线索, 通过六道轮回阵遁入鬼界,见到了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第一时间暗示他们,江院长会亲自前往鬼界;
还有,在他提出怀疑的时候,那个出现在他手腕上的, 淡粉色的“閇”字;
一入野鬼村,绯月真君问了他们一个问题: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
然后, 绯月真君主动和他们说起了太华宗最高级别的机密,即北洛上神的神像。
这种感觉,怎么有种去年年末考核的既视感?绯月真君出的题也是这般的云里雾里,神秘莫测。
贺兰熹精神一振,抬起眼,不期然地和宋玄机四目相对。
宋玄机的面容依旧冷着,一如既往的难辨情绪,可贺兰熹能感觉到,宋玄机想的和自己一样。
“无情道神像一事姑且不论。”绯月真君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个少年之间无声的交流,言归正传:“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鬼十三和上官无杳。”
三人打着桃花伞,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亡魂之间。鬼界无白天黑夜和晴雨阴雪之分,野鬼村的街道却潮湿得像下了一场阴雨,街道两侧的屋舍零星闪烁着鬼火幽光。
忽然,宋玄机停下了脚步:“看。”
贺兰熹顺着宋玄机的视线看去。那是藏在鬼巷拐角一个昏暗隐蔽的角落,并无特别之处。
绯月真君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一个鬼都没有,也不见人。他问:“看什么?”
“亡魂。”宋玄机说,“一名身着无情道院校服的亡魂。”
“嗯?”绯月真君面露疑惑,走近看了个仔细:“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怎么会呢,小叔。”贺兰熹指着绯月真君的眼前,轻声道:“他就在这飘着呀。”
绯月真君陷入沉思:“莫非只有你们能看到?”绯月真君想到了什么,眼底蓦地亮起一抹暗光,颇为急切:“时雨,你问问亡魂为何在此,又为何身着无情道的校服?”
贺兰熹依言照做,旋即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他说,他在此处是为了等与他相同穿着的人,两千年来,我是他等到的第十人——我现在就穿着无情道校服。他还说……”贺兰熹略微停顿,看向宋玄机:“说……?”
宋玄机:“树。”
绯月真君挑了挑眉,眼尾若有似无地浮现出笑意,饶有兴致道:“树?”
贺兰熹灵光一闪:“对,就是‘树’。小叔,鬼界的秩序可有相对井然,和相对没那么井然的区别?”
绯月真君:“据我所知,鬼界十三站,每一站皆是一样的秩序井然,鬼道森严,并无孰强孰弱之分。”
贺兰熹:“若是如此,是否可以证明北洛神像的神力在整个鬼界都是均匀分配的?”
绯月真君脸色微变,幽幽眼眸似含某种隐晦之意:“这倒是我不曾想到过的——继续说。”
贺兰熹:“北洛神像的神力就像树在地下的根系一样,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无数这样的根系将上神的神力输送到鬼界十三站的每一个角落,如此才有了鬼界两千年无主,万鬼仍严遵鬼道的神迹。”
“树……”绯月真君撩起眼帘,将视线投注在不远处一棵腐烂的枯树上,一群乌鸦正围着树干不停歇地转圈:“可是,哪棵树才是神力根系的本源呢?”
无人知晓鬼界到底有多大。除了广为人知的十三站,更多的是笼罩在迷雾之中的未知,可能是荒郊野岭,也可能是洼地沼泽,更可能是岩浆火海。
在充满不确定的鬼界中寻找一棵本源之树,无异于大海捞针。
绯月真君问:“那位无情道亡魂还说了别的吗?”
宋玄机颔首:“嗯。”
宋玄机走到那棵腐败的枯树前,受惊的乌鸦嘶鸣着振翅高飞。他用忘川三途在树干上刻下一个“閇”字,冰蓝色的微光犹如清水入沙,迅速顺着树干的纹理蔓延,而后没入地底。
绯月真君看得新奇:“哦?这是你们无情道特有的道法么?”
宋玄机不置可否,只垂眸看了眼手腕的位置,宛似感觉了什么,道:“迷魂殿。”
鬼界第七站迷魂殿,亦称审判之殿。亡魂在此处受审,明辨在世时的善恶,由此决定将来的归处,是转世投胎,还是暂居鬼界,亦或是下地狱服役。
三人在树的指引下,离开了野鬼村。
无边无际的浓雾再度袭来,贺兰熹只能勉强看清宋玄机和绯月真君的轮廓,好几次差点撞上绯月真君的后背。他忍不住道:“小叔,你不能来个‘缩地成寸’吗。”
“这是在灵气稀缺的鬼界,你要缩让你自家师尊来缩,我缩不了。”绯月真君悠悠道,“你若不想走,让浔儿帮你想办法。”
贺兰熹:“我不是不想走,只是看不清路好烦,我感觉我一直踩着什么。”
绯月真君:“是我的裙摆哦。”
贺兰熹恍然大悟:“我就说!”绯月真君的衣袍繁丽复杂犹胜楼兰装扮,哪怕到了鬼界也拖着几层长长的裙摆。贺兰熹诚恳道歉:“对不起啊,小叔。”
想办法的宋玄机:“背?”
不等贺兰熹回答,绯月真君就道:“奇了怪了,时雨说的是看不清路,你不想办法照明,怎么只想着背人家呢?”
贺兰熹心想这个问题问得好刁钻。要是他被这么问,八成会一边脸皮发烫一边强词夺理地说“不关小叔的事,小叔不要问了”,但他那位惜字如金打嘴仗却从未输过的道友是这么说的:“因为还想踩裙摆。”
绯月真君:“………………”
至此,绯月真君彻底认输,一路安静如鸡地带着两个小的来到了鬼界第七站。当然,以绯月真君的容色,哪怕真的安静如鸡,也是一只漂亮炫目的长尾凤凰。
迷雾渐渐散去,一座破败不堪的吊桥出现在贺兰熹眼前。
明明没有风,摇摇欲坠的吊桥却一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桥上急促地奔跑。
桥下,忘川河水奔流不息,岸边可见几株开败的彼岸花。
吊桥链接的另一头,迷魂殿巍峨耸立,高墙四起。一条失去了躯体的龙骨盘绕在嶙峋的黑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盹。
一个青年的身影站在吊桥中间,手中持剑,恍似已经静候他们多时了。
贺兰熹还没来得及看清青年的面容,两张符箓嗖地朝他和宋玄机飞了过来。
忘川三途自动出鞘护主,两张符箓被剑锋刺破,堪堪停在了贺兰熹面前——竟然又是两张以身相替符。
宋玄机:“沂厄真君。”
原来是沂厄真君,那难怪。
沂厄真君看到他们后,和绯月真君的第一反应一样,担心他们阳寿折损,不惜以自己的阳寿相代之。
和鬼十三你来我往这么多次,贺兰熹第一次有了被长辈照拂的感觉。他正欲开口叫真君,忽然察觉到了不对。
沂厄真君见到他们三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但见他一动不动地立于吊桥之中,脸上面无表情,手中的清平乐剑气狂乱,全然不似往日太善道院长风趣随和的模样。
……他是因为上官慎深受打击,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么?
绯月真君眼底划过一抹微妙:“东方既明?”
“宋、流、纾。”沂厄真君缓缓举起清平乐,剑锋直指绯月真君:“你想把这两个孩子怎么样?宋玄机可是你的至亲!”
“怎么样?”绯月真君好笑道,“你觉得,我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沂厄真君看了眼贺兰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时雨玄机,过来——到我身边来。宋流纾他很危险。”
贺兰熹的目光在两位院长之间来回,脸上写满了惊惧二字:“什么……?”
沂厄真君盯着绯月真君那张艳丽的脸庞,像是在看一条色彩鲜艳却有着剧毒的毒蛇:“宋流纾和鬼十三有染,他和知谨一样,是鬼十三在太华宗的内应!”
贺兰熹大惊失色,无情道弟子应有的镇定荡然无存:“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绯月真君怎么会……不,我不相信!宋浔,你相信吗?”
宋玄机瞥了眼贺兰熹:“我还好。”他又问沂厄真君:“真君如何知晓此事。”
沂厄真君发出一声冷笑:“我亲眼所见他故意放走了上官无杳,难道还会有假?”
宋玄机:“亲眼所见?”
沂厄真君:“我们一下鬼界便找到了上官无杳的踪迹。想想就知道,要不是宋流纾故意放水,上官无杳怎么可能从我们二人手中逃脱?”
贺兰熹喃喃道:“能让上官无杳逃走,这不是放水,这已经是放海了。”
绯月真君不慌不忙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做鬼十三的内应?”
沂厄真君冷冷地看着绯月真君,嘴中吐出一个名字:“沈吟。”
听到浣尘真君的本名,绯月真君一笔一划,精心描绘的眉间骤然冷了下来。他总是以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示人,只有在这种时候能看出他和宋玄机有那么两分冰冷的神似。
“当年我们还只是太华宗的弟子,你就和沈吟……沈吟‘闭关’十八年,音讯全无。无人知道他在哪里闭关,也无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十八年来,你一直在寻找沈吟,却始终一无所获。鬼十三诱你同流合污的诱饵,便是告知你沈吟的下落。”沂厄真君质问绯月真君,“我问你,宋流纾,是或不是?”
贺兰熹一脸茫然:“那浣尘真君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闭关啊。”
“沈吟失踪之前,的确和我们说了是去闭关,我们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可这么多年了,无论太华宗发生多大的事,沈吟都不肯现身,我们便有了一些怀疑。”沂厄真君语气艰涩,“后来,北濯天权重新问世,足以证明沈吟已经死了……”
绯月真君蓦地开口:“没有。”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沈吟没死。”
话落,那条盘绕在岩石上打盹的龙骨最先发现了异样,毫无预兆地睁开眼,朝空中猛冲而去。
只见鬼界阴暗灰冷的上空,一轮绯色的血月自绯月真君身后升腾而起,将整座迷魂殿染成了他最爱的红色。
绯月真君在用这种方式昭告鬼界,这座迷魂殿,暂时由他宋流纾接管了。
血月如此之大,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绯月真君的剪影映照在月色之中,裙摆在他身后飞舞,奢华炫目,宛若一抹火红的凤尾。
不知何时,绯月真君的手中多了一把贺兰熹从未见过的长剑。
贺兰熹虽未见过,却知道那一定是绯月真君的本命剑——【无处相思】。
“不好!”沂厄真君冲着贺兰熹和宋玄机大吼,“我替你们挡着,离开这里!快走——!”
第60章 第60章
太华宗十二道院的排名一定程度上也就是各位院长的排名。
合欢道和太善道分别排在第二第三, 不少人认为绯月真君的实力略胜沂厄真君一筹。也有人认为绯月真君这些年浪费了太多时间在风花雪月上,现如今未必是沂厄真君的对手。但谁也无法肯定,毕竟此二人从未公开交过手。
而现在, 贺兰熹有幸目睹了二位院长真正交手的画面。
鬼界幽暗的上空一片绯色,无处相思一出鞘,不断升腾的血月终于静止,从远处看,仿佛恰好停在了无处相思的剑身之上。
贺兰熹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拉扯着他, 强迫地将他拉向血月的方向。
血月犹如一个红色的漩涡, 不断吞噬着四周的一切。宋玄机发间的流苏被吹得挂在金簪上, 他不得不以忘川三途撑地, 才能稳住不被引力撼动。
载星月无法担此重任,贺兰熹只好召出了北濯天权。北濯天权挥出冰蓝色的光幕,将血月无形的引力斩断,给贺兰熹和宋玄机留下了一小块相对安全的天地。
贺兰熹踮起脚, 帮宋玄机整理好金簪流苏, 问:“你知道小叔和浣尘真君的事吗?”
宋玄机配合地稍稍低下了头:“不知。”
忘川河水似乎也被这壮丽诡谲的景象所吸引,河水剧烈翻腾, 翻涌而起的浪花犹如一只咆哮的巨大妖兽,顷刻间将吊桥冲垮。
贺兰熹睁大的眼睛也被血月染成了红色:“这是……?”
宋玄机道:“月蚀之潮。”
【月蚀之潮】一出, 绯月所罩的空间不进不出。贺兰熹和宋玄机就此彻底被困在了鬼界第七站,哪怕是六道轮回阵也无法带他们回到阳间。
贺兰熹惊叹不已,绯色的眼眸让他年少青涩的美貌多了一份不一样的美艳之感:“好漂亮!”
宋玄机用余光扫了眼贺兰熹:“你更。”
“我更……?”贺兰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道:“我更漂亮吗?我……你……啊,多谢多谢!!!”
宋玄机:“无须客气。”
贺兰熹:“但你能不能不要突然夸我, 你会让我分心的。”
宋玄机:“忍住,别分心。”
贺兰熹:“?我又不是忍住真君, 我忍不住。”
用水对付沂厄真君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就像无情道人多用冰系术法,崇尚“上善若水”的太善道则擅长对水的控制。
只见吊桥被冲毁的一刻,桥上的沂厄真君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弹指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天青色的身影稳稳地立在最大最高的那朵浪花上。
清平乐轻轻划过忘川水,原本狂暴的忘川河忽然变得无比温顺,血黄色的河水变成了太善道标志性的清透蓝色。
血月之红和忘川之蓝将鬼界第七站一分为二,星陨月落,移山倒海,正是如此。
沂厄真君出手反击之前,看到两个小的竟然还没走,怒斥道:“你们还愣着作甚?快走啊!去找北洛上神的神像,你们祖师爷或许能突破【月蚀之潮】,带你们回到阳间!”
如果在当今的鬼界有一种力量能帮助他们突破【月蚀之潮】的禁锢,那一定是北洛上神残留在神像上的神力。
宋玄机道:“走。”
贺兰熹不太情愿地“啊”了一声,举起一根手指哀求道:“不能再看一会儿吗?就一会儿?我还没看到沂厄真君炫技他的【可平山海】呢!”
“不能。”宋玄机握住贺兰熹伸出的食指,而后顺势将他整只手牵了起来:“有事情要做。”
贺兰熹知晓轻重,依依不舍地跟在宋玄机身后,来到了忘川河岸旁。
此时吊桥已毁,这一段的忘川河也只剩下了斑驳血黄的河床。两个白衣少年凌空而起,两抹胜雪的纯白在绯月与天青之间悄然掠过,
宋流纾红唇中溢出一声轻笑:“跑得倒挺快。”
东方既明看着昔日的同窗,今日的同僚,眼中的愤恨和失望几乎有了实质:“宋流纾,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宋流纾似笑非笑道:“有意思,我现在是何种模样?”
东方既明痛心疾首:“你当着时雨和玄机的面用【月蚀之潮】,你就不怕误伤他们?你真的……连孩子们的命都想要吗?”
宋流纾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我说东方鸡鸣,你看他们也看一年多了,不会还觉得他们是普通的学生吧?”
东方既明一怔,也不知这一怔是因为听见了少年时的绰号还是因为宋流纾的后半句话。他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宋流纾举起本命剑,精致华贵的妆容之下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伤感:“我不想伤你,但我必须拖住你。所以别废话了,来吧。”
*
贺兰熹和宋玄机来到迷魂殿前,暂时远离了两位院长的战场。
迷魂殿宫门大敞,没有半个鬼影,也不见负责押送亡魂的鬼差和负责审判亡魂的判官,安静得不同寻常。
绯月真君数次下鬼界,显然不是只找神像那么简单。贺兰熹不免好奇绯月真君以前在鬼界都做了些什么,搞得鬼差们一见到血月临空一个个跑得比赶着去投胎还快,也不知躲到迷魂殿的哪里去了。
两人走在冰冷的石砖上,两侧是一根根雕刻着烛龙的黑色石柱。这些高大的石柱一路延伸至迷魂殿的主殿,空旷的主殿鬼火明灭,帷幔飘扬,仿佛一只只在向来客招手示意的手骨。
主殿的正中间,设有四面台阶,审判台位于其上,是整座大殿的至高点。
贺兰熹仔细将四周看了个遍,有些奇怪:“宫殿里会有‘树’?”
宋玄机道:“既然屋檐上能有鬼王之像,鬼界大殿自然也能有本源之树。”
贺兰熹恍然大悟:“原来大家都和你一样记仇。”
鬼王之像的位置无疑是对整座临安城的羞辱,如果是他来设置北洛神像的位置,他一定会找个能让鬼界倍感羞辱的地方,以其鬼之道还治其鬼之身。
贺兰熹抬起头,看着那座高高在上的审判台,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丝敬畏之意。他和宋玄机走到台阶旁,两两对视一眼后,一同拾级而上。
站在审判台上,空荡荡的大殿一览无余。厚重的黑色台面分布着一圈一圈,细细的纹理,像极了树桩上古老的年轮。
贺兰熹探出手,灵力于他指尖凝聚成光。少年敛神肃穆,用指尖在审判台上划下一竖。
或许是他心神绷得太近,四周的空气仿佛也紧张了起来。虚空之中,好似有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他的指尖。
“閇”字的最后一笔落下,审判台上“噗”地一声裂开一条细缝,一小株枝芽从裂缝中探了出来,生机勃勃的嫩绿之色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枝芽肉眼可见地在长高,冒出新的侧芽,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沂厄真君应该不是绯月真君的对手。”贺兰熹望着蹭蹭长大的枝芽,忧心忡忡道:“宋浔,你说,祖师爷的神像真的能带我们回到阳间吗?”
宋玄机尚未开口,一个声音代替了他回答:“宋流纾的【月蚀之潮】果然名不虚传。”
贺兰熹蓦地抬头:“——谁?”
“你们做得很好。”那个熟悉的声音用愉悦的语调说道,“接下来,交给本座即可。”
审判台的台阶上猝不及防地冒出了无数只鬼手,争先恐后地朝贺兰熹和宋玄机撕扯着抓来。宋玄机一把环住贺兰熹的腰,带着他跃下审判台。
审判台的另一面台阶上,一个面孔苍白的青年走了上去,站在他们刚刚所在的最高点,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们一眼。
鬼十三在阳间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只能以血雾的形态示人。如今到了鬼界,贺兰熹总算见到了鬼界十三殿下的真正面貌。
鬼十三一袭轻便的交领窄袖黑衣,暗红眼眸中透出的狂热酷虐让他原本勉强称得上俊美的脸只剩下了阴寒的扭曲。他唇角扬着笑,微微躬身看着不断生长的枝芽,嗓音低沉:“原来你一直藏在这里啊,上神。”
“是你……?”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贺兰熹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
鬼十三轻声一笑,像是在嘲笑少年的愚妄:“区区【月蚀之潮】,怎能在鬼界困住我?”
贺兰熹沉声道:“是你故意引我们来鬼界的。”
鬼十三在阳间处处受制,他们活人在鬼界自然亦如此。哪怕是【月蚀之潮】,也只能在鬼界发挥五成的威力。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鬼十三还真是如鱼得水啊。
贺兰熹眼中流露出被戏耍的愤怒,正要提剑上前和鬼十三拼个你死我活,就听见鬼十三心不在焉地吩咐:“拦住他。”
贺兰熹猛地转身,看到来人后又是一怔,脱口而出:“上官师兄?”
来人不止上官慎一人,除他之外还有顾英招,以及一名中年男子,此人应该就是上官慎之父,上官无杳。
听到“师兄”二字,上官慎脸色一顿,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不忍。他喉结轻滚,对着贺兰熹缓缓举起了剑:“……别动。”
贺兰熹感觉到身边的宋玄机的气息遽然冷下,赶紧在他出手之前拉住了他。
没了他们的打扰,鬼十三终于能专心欣赏眼前的神迹。同样兴致勃勃的还有顾英招,他仰望着已有半人之高的小树,兴奋道:“我倒要看看,震慑鬼界两千年的北洛上神究竟长什么样——”
顾英招的话在树枝上长出一朵粉色的桃花时戛然而止。
粉色桃花?无情道初任院长的神像怎么会开桃花?
随着桃花越开越多,鬼十三脸上愉悦的笑意退了个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狠戾与残暴。他一字一句道:“宋、流、纾。”
“叫我?”绯月真君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一如既往的言笑晏晏:“只敢在我梦中露面的小怪物,可真是让我好找。”
沂厄真君一脸不善地跟在绯月真君身边,似乎还在为绯月真君不事先告知自己一事耿耿于怀。
好在两人看上去虽然有点嫌隙,但嫌隙不多。贺兰熹松了口气,看向鬼十三:“上一回在长孙策梦中你们演得挺辛苦的,礼尚往来是太华宗的传统美德。”少年骄傲地扬了扬下颔,“怎么样,这出戏你喜欢吗,十三殿下?”
绯月真君问他们用什么方法可以尽快找到上官无杳和鬼十三,这便是他和宋玄机一起向绯月真君交出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