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她话音极轻, 似寒风吹拂听者心口,要不知情的许如意都为之一愣,又岂止是知她非人的花灼?
哪里是毫无仇恨
她竟在花灼面前, 毫无遮掩, 说完这话,再无下话。
花灼还欲再问, 却听外头孟秋辞唤, “我看到地方了!”
随她话落, 犊车紧跟停下, 隔着车帘映进一片金亮,花灼离得近,正要掀开车帘,对面坐着的人却先一步将车帘掀开下去, 没用车童,梁善渊卷了车帘,回身对她伸出手来。
此鬼身后, 乐坊金光堂皇, 映出满地繁华光影,独梁善渊一个, 穿身极为普通的白衣, 墨发半挽,画中仙一般与人间喧哗隔绝而开。
画中仙,自是美到不可言说, 但身染满身孤寂,花灼对上她半分也落不尽光火的眼, 好片晌,才将自己的小手放进梁善渊冰冷的手心里。
她是个内心早已疯了魔, 却对自身疯魔一无所知的鬼。
披圣人皮囊,行恶鬼之事。
对这种可怖之人,最忌讳同情。
可偏偏,花灼乍然碰触她冰凉手心,与她一双黑空的眸,忽的泛起几分对她的好奇。
不知梁善渊究竟记得些什么,那些刻在其脑海之中的生前往事,是否才是她如今扭曲心窍的关键所在?
花灼心头刚浮起的几分好奇,便被自己狠心掐灭,对这种无心厉鬼,最忌讳心有同情与好奇,她站定,松开梁善渊的手,却觉其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花灼转头瞪过去,望见其面庞,却心头一顿。
能当得起万人迷之称,梁善渊有自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美,五分的颜色,都能被她自身托衬出八分,更不要提梁善渊这皮本就上等,自带雌雄莫辨之美。
乐坊之外,街衢巷陌泛满目金黄色,站花灼身边的梁善渊一张美面,竟染几分资深玉贵之气,似位样貌阴柔的温润公子,神姿高彻。
“灼儿,你一看到我便不对我笑了。”
这声灼儿,要花灼白日见鬼一般惊愣望她,“你喊我什么?”
梁善渊微歪了下头,耳垂下坠着的两滴白玉跟着一歪,“许道长喊得,我便喊不得?”
“那自然了!”
花灼不知梁善渊这声灼儿怎么就这么怪异,越回味越觉得怪,明明许如意整日里如此喊她,一时之间,花灼竟耳朵都有些发烫。
“为何?”
梁善渊似是不解,见花灼避开目光,她却直直迎上前去,要花灼避无可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喊得,我便喊不得,灼儿这名讳与你有特殊之意?”
“没有特殊之意!”
“那我为何喊不得?”
缠人!
花灼下意识想骂,望向梁善渊,却止了话头。
少女站夜色光火里,墨发低挽,无平日梳一头飞仙髻的奢贵,似寻常富贵之家生出的小娘子,粉面娇柔,眉目婉转,杏眼似含波,眉心那朱砂痣尤其醒目。
她微张了下染着鲜红口脂的唇,目光直直望着他,想说话,又撇开视线,只于耳侧,似烧起残红。
“你管我”
她怎么能说,梁善渊这声灼儿带满绸缪缱绻之意,半分不正经,和许如意喊的一点不同。
“我看你就不是正经人,”
花灼直言,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梁善渊对自己的过分亲近就觉得奇,
“怪吓人的,总要我觉得怪可怕,你少与我说话了!我今日心情好,不骂你,你莫上赶着!”
她说完便慌不择路要往许如意二人身侧去,刚踏出一步,却觉身后一重,回头,又是梁善渊抓着她衣袂。
此情形,与上次犊车里,别无二致了。
“你到底做什么?”
花灼气了,扯自己衣袖,慌乱之间,却被梁善渊一把抓过挣扎的手,紧紧攥着,贴到此鬼心口之处。
晚秋之下,梁善渊连衣服都带着寒意。
“灼儿,你避开我,揣摩警惕,左不过是觉得我没有心,”梁善渊竟话音沉沉,“可若我说,我唯独对你有心呢?”
“你什么意思?”花灼头皮都发麻,先不说她与梁善渊都是女子,这其中,还夹杂着人鬼有别与原身对其的血海深仇,花灼怎么敢想?那可是想都不敢想!
“哥——”
她这声半落,梁善渊便松开了她,花灼攥着自己微痛的手腕,目光盯着梁善渊,慌忙后退几步,一双杏眼之下,满是不可置信。
梁善渊些微哂笑,“跑啊,灼儿不是很怕我吗?总觉得我要伤你害你,可我当真害过你一次?你跑吧,他安全,他身侧在你心里,天底下最安全。”
花灼一懵,继而转头便快步离去,径直到对面的许如意身侧,许如意见她忽然过来,忙道,“灼儿,你看这乐坊门口的马,可真是上等好马啊。”
花灼:
花灼狠狠瞪他一眼。
“灼儿,你怎么了?”
“你以后也少喊我灼儿!”
“啊?”
一群讨厌鬼!都讨厌!
花灼见乐坊门口停着的高头大马都心有不快,只觉得就是因为这马姿色太好,吸引了许如意孟秋辞二人视线,才导致自己方才听了梁善渊的孟浪之言。
情不自禁剜了这马一眼,快步朝金羽乐坊内而去,大手一挥要了间最好上房,又呼啦啦点七名胡姬与六名龟兹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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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坊假母见其出手阔绰,在花灼点的四酒里又赠两壶绿蚁酒,身着清凉服饰的胡姬托送酒盏鱼贯而入,花灼自顾自坐在上首,谁都不乐意挨着。
尤其屋子大,特意将梁善渊的座位安排的远,远到许如意都心觉不妥,便是对梁善渊不喜,也不该如此苛待人家,但几次欲言,皆被花灼目光一压,话语登时咽回肚中。
却是孟秋辞无知无觉,还以为是店家安排,见梁善渊坐在对面孤零零的,便要起身去陪,许如意生怕孟秋辞说起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更惹善渊姑娘伤心?当即做贼似的先一步起身,硬着头皮到梁善渊身侧与其相伴。
花灼不自禁望了一眼,却被边侧胡姬劫走视线。
这金羽乐坊算宁州数一数二,乐坊内的乐伶舞姬虽较比长安稍逊,却亦各有各的美,此时胡姬面戴薄纱,娇艳欲滴的唇在紫色薄纱之下若隐若现,一双柔夷虚揽酒爵,美目生辉,素手将酒杯递到花灼唇畔。
别说。
花灼觉得还挺不好意思的。
小姑娘微垂头,顺着胡姬的手喝下一杯青梅酒,胡姬笑若银铃,“贵女,奴家名唤玉蒸,今夜便由奴家陪您可好?”
“好。”
花灼脸皮薄的很,闻一阵香风扑面,不知是不是一杯酒下肚,当下脸都有些烧得慌,玉蒸见她腼腆,又笑。
许如意可不要胡姬作陪,梁善渊身侧一位胡姬名唤媚世,身材丰腴娇小,面若三月春桃,抱羯鼓奏乐,只不知何情况,目光时不时望向上首之位。
现下未到开宴之时,龟兹乐手未到,几位胡姬见当下唯一的男子冷若冰霜,旁侧那白衣女子相貌又过盛,上首贵女身有异味,又已有玉蒸一人珠玉在前,一群莺莺燕燕便齐刷刷围着孟秋辞。
“好道长,你当真厉害呢,也给奴家看看手相罢!”
胡姬伸出柔夷,孟秋辞看完三个,当真是累了,她坐的离花灼极近,花灼见她叹气,忍不住笑了下,胡姬们生怕她们玩不愉快,听几人自长安而来,便介绍起宁州当地特产。
“宁州当地,奴家最爱吃烤甜饼,里头能放的馅料不少,当真是甜丝丝的。”
“说起来,现下乐坊外头摊贩还没走呢!甜饼当真好吃呢,这摊贩平日不大出来的,回回买都要撞运气,只这个讨厌。”
“可他做的也当真好吃呀,贵客若一会儿有机会,又好甜,定要买个尝尝。”
花灼记得那甜饼摊子,开在金羽乐坊之外的街里,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还真有些饿了,眼梢一转,几位胡姬便知道她意思,急忙邀功,“贵女,不如奴家去给你买吧?”
“这倒不用,”花灼望向下首,冷哼一声,“阿善,你去给我买。”
这算什么?招呼下人似的。
眼见梁善渊要起身,许如意都听不下去了,“我去,我去,善渊姑娘你坐着吧!”
他有心想告诫花灼几句,便是不喜欢人家,也不能如此作践人家!但花灼竟还有了脾气,对他横眉冷目,许如意一时无言,叹出口气,终是离去先买甜饼。
他也爱吃甜,不如买上五个,一人一个,给听澜姑娘也带一个,也为善渊姑娘赔个礼。
眼见许如意离去,屋内依旧热闹,正聊得热火朝天,却听又看完一位胡姬手相的孟秋辞道,
“我给你们讲了这么多,你们可能告知我一些新鲜事情?”
“那是自然,女观尽管问便是。”
孟秋辞拿出怀中罗盘,几位胡姬一愣,花灼也忍不住望过去,女子声音沉静,
“我自来时便觉你们乐坊处地古怪,龙困浅水,出煞局,是典型阴宅,尤其利做生意买卖,且一方宅子女人越多越好,造乐坊虽正中下怀,但恐怕年年多的是人生死病重,”
孟秋辞极擅卜卦,且因家中人多,回回赚到赏钱便大半寄回家里,表面看不出,其实最有职业操守,是个正正经经,为钱办事的穷道士,问这话恐怕又是闻见来钱机会,
“可发生过什么难解玄机?”
“这”
几位胡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有心想应,又怕惹了假母不悦,正要出去知会假母一声,那颇为悦耳的弹琴奏乐声却猛然一顿。
几位胡姬身子明显一僵,不自觉看向坐在梁善渊身侧,抱着羯鼓的媚世,花灼旁侧的玉蒸闻言只笑,
“女观说笑,人多阳气重,这乐坊里贵客整日来来往往,哪里能有什么玄机呢?”
眼看此话作罢,角落处那身型娇小丰腴的女子却站了起来,她颇有几分战战兢兢,离开梁善渊,到孟秋辞身侧,
“女观,您可是真真的道士?做不得假的?”
“那是自然,”孟秋辞道,“我师承阳山青庵观道虚真人门下,为师父第七任弟子,万是做不得假的。”
媚世犹不放心,又拿自己手出来给孟秋辞看,“女观,您可能看出我曾经?”
孟秋辞揽住她手掌,对烛光细瞧,胡姬们也都围上来,花灼便听,
“你父母早亡,你有一亲妹妹,你早年便有财运,擅诗词歌赋,在这乐坊里挺吃的开吧?但你自身有头疾,恐怕唱久了歌便会发作,此病症应该挺要你忧心。”
“天爷呀!正是呢!”有胡姬闻言大惊,“媚世便是如此呢!”
“若精修诗词歌赋,往后造化很大,有扛都知之能,头疾你也不必忧心,你到十八岁有医运,定能治愈的。”
胡姬们无不感叹羡慕,媚世闻言,却是面色极差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乐坊里确实不少怪事,”媚世年岁虽小,却颇有话语权,
“姐妹们也不必知会假母,咱们目的便是要客兴宾欢,既女观想听,姐妹们便将想说的古怪都说出来,还能寻女观求个说法。”
“这”有小胡姬踌躇,却还是当了这出头鸟,“要说怪事,不也就几月前有都知娘子跳楼的事情?”
这话一落,那小胡姬便被旁侧胡姬掐了一下,“你胆子够大!要你说你真说!出去之后等假母教训你!”
小胡姬揉揉自己胳膊,颇为委屈,“姐姐们都离得远,我之前伺候冷蕊娘子,就宿在旁边,夜夜睡不好,我现在只是想要个说法,怎么啦?”
孟秋辞道,“你睡不好?心里害怕还是?”
小胡姬皱着眉头,好片晌才道,“我说了,也没人信我,因冷蕊娘子生前喜静,住的偏僻,唯独我能听见冷蕊娘子是三月前去的,去的也实在不算光彩”
“可能讲讲?”
胡姬们僵持一瞬,却是媚世道,
“冷蕊娘子年前得长安城一显贵青眼,她身为金羽乐坊都知,本该明白自己身份,偏偏对那显贵走了心,那显贵本也对我们假母做了承诺,给了些定钱想给冷蕊赎身,冷蕊那段日子专是伺候那显贵的,将其余常客都推了出去,但之后过了半年那显贵便再也不过来了,听闻在长安城纳了房贵妾,冷蕊也因此寒了心,整日疯疯癫癫,我们见她肚皮微隆才知她困苦,过去安抚,也没拦住冷蕊心灰意冷”
屋内一时气氛微僵,小胡姬没想媚世敢说的那么清楚仔细,自己便也壮了些胆子,
“冷蕊娘子去后,我那屋子便时常出怪音,我知道我说了也没人信我,但我听的真真切切!每到半夜三更便总有怪音!”
“怪音?”
“是,怪音,不是外头滴答滴答流水的声音,便是窗户像被什么人敲个不停,我可住在乐坊二楼呀!吓都吓死我了!然后,最奇怪的”
屋内静悄悄,都朝她看过去,小胡姬抿了抿唇,面色铁青道,
“我偶尔,总听到我屋子外头有人走路,冷蕊娘子的脚步声不大一样,比寻常娘子更要重一些,那脚步声先是慢慢走,接着忽的朝我房门跑过来,我回回听见,回回快要被吓死!有一次我去宁州隆恩寺求了符后,半夜又被迷迷瞪瞪吵醒了,我拿着符纸壮着胆子往外头去,想看一眼到底怎么回事,万一是有人搞鬼呢?结果我一出去,就就看见外头根本没有人,但那脚步声还在响,本来在对面慢慢走的,我一开门,就从对面忽然朝我猛地跑过来,我吓死了!赶紧关了屋门跑回屋子里去!外头便有人狂敲我的门!敲了好久才散!可是吓死我了!”
这可真是够吓人的。
花灼面色都不大好了,其余胡姬也明显被吓到了,媚世却梗着脖子道,
“我当时听了,也觉得定是冷蕊阴魂不散,毕竟死因悲凄,我们乐坊不苛待人的,假母听了这话也只是请道长念了念往生咒,并未对阴魂下死手,”她却忽道,“我们也对冷蕊有几分感情,玉蒸你想必心里更难受了吧?”
玉蒸?
花灼看向一直坐在自己身侧的玉蒸,女子戴着面纱,许久未曾说话了,眼睛弯着,对花灼解释,
“奴家与冷蕊姐姐是同乡,当年也是一同来咱们乐坊的。”
“玉蒸跟冷蕊关系最好了。”
有胡姬道。
孟秋辞忍不住看向玉蒸,花灼心感莫名,却下意识往对面角落处望去,梁善渊手持酒爵,未喝一口酒液,目光却也若有似无望着玉蒸的方向,花灼心下怪异,只怕这玉蒸不简单,当下便离得远了些。
玉蒸却冷不丁拉住了她,“好贵女,莫因奴家那好姐姐便怕了奴家呀,奴家可不跟奴家那好姐姐一般吓唬人。”
玉蒸笑若银铃,似是觉得花灼的逃躲颇有几分好笑,媚世却冷若冰霜,似怀了万分忌惮,孟秋辞察觉有异,
“媚世姑娘,你说,不必怕,我有几分真本事在。”
她当即拿了几张护身符纸一人一张,分到玉蒸那处,玉蒸抱着花灼的胳膊,笑眯眯的,
“奴家可不要,这神啊鬼啊的,奴家才不信呢。”
媚世拿了符,却是心中大定一般攥在手里,扬声道,“你们都先出去。”
其余几位胡姬闻言,虽感莫名,却纷纷退场,唯独玉蒸抱着花灼胳膊,像块牛皮糖一般黏着缠着,花灼有心想对正注视这边的梁善渊求助,却偏偏没喊出声来。
即将分道扬镳,若还求她帮助,岂不成了依赖?
况且玉蒸肌肤软暖,面色自然,恐怕是那媚世是怀疑冷蕊死因与玉蒸有关,才会如此。
却见媚世冷冰冰又含满恐惧的望向花灼方向身后的玉蒸。
“女观,借身还魂,有这可能?”
此话一落,花灼心陡然一惊,玉蒸却是气怒,咬了下尖齿道,
“你盯着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要血口喷人!今夜见了我便如同见鬼,你到底想做什么?”
媚世面色惨白,“你十五日前回老家探亲,你与冷蕊家乡同在淮庄,告了十日的假,你到今夜才回来,回来时一身的水,宁州旱地多日,哪来你说的大雨?旁人信得,我信不得!”
“你失心疯了吧!”玉蒸气都快气死了,
“淮庄有多远你又不是不知!我这十天跟着小龟公紧赶慢赶天黑都不合眼!晚到五日怎么了?假母都没说什么你倒先挑起我的错处!淮庄距离黎阳县如此偏远!我都说了真下雨了!我能跟你们说假话?!”
她的气怒不似作假,媚世一时之间也有些心虚似的垂下头,却是孟秋辞拿起罗盘,“稍等,我会算天相,我先来算一下淮庄气候。”
花灼闻言,只觉身侧一寒,要她头皮顿时发麻,她目光下意识往对面梁善渊的方向看去,却见梁善渊也似注视她颇久,一双温和的眸子微弯,素手端起酒爵,放在桌上盯着酒水面。
花灼一顿,却是半知半解的明白了,她心跳的颇快,想将玉蒸推开,却没想玉蒸力气如此之大,好似想将她身子吞吃一般用力。
“好贵女,奴家现在气的很,你若怕了奴家,那奴家心都伤死了。”
花灼紧紧咬唇,没应声,另一只手将酒爵挪了一下,正巧倒映玉蒸的脸,酒面一晃,逐渐平缓,只见那张白皙无暇,戴半轮薄纱的面孔在酒面之上逐渐扭曲,竟血红糜烂一片,似是摔的,眼球暴突,薄纱之下,伸出发着青的舌头,她头几乎整个都砸破了,唇畔却忽的勾起笑意。
花灼几乎魂飞魄散,却咬死了舌头,硬是没喊叫出声来,却见玉蒸忽的歪过了头,她的头歪的极为古怪,像是忽的掉到了花灼眼前一样,一双美目瞪得很大,
“好贵女,我好看吗?”
“淮庄无雨!花灼妹妹快走!”
孟秋辞大喊,媚世抓着自己的符纸尖叫一声,花灼头皮一麻,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两股力量齐齐抓住,玉蒸竟一口咬住了花灼的后领,四肢着地爬在地上欲出乐坊,孟秋辞拖着花灼的一条腿被直接拖到了地上,
“九天应元!伏魔镇邪!灭!”
她手拍符纸过去,玉蒸痛呼一声,却越发紧咬花灼后领不放,继而竟从后,四肢将花灼整个拢进去,
“哈哈哈!这贵女虽臭!却是天潢贵胄!你这女观子擅卜卦却不擅杀鬼!便是得了十分的运气打死了我我临走之前也忍着臭!非咬此贵女一口补足精血!”
“你有完没完!”花灼闻见她身上的血腥与水汽了,恐怕这冷蕊死时跳了楼又正赶上雨天,可听了冷蕊说话,愤怒早战胜恐惧,
“你比我也好闻不到哪里去!我这么臭你还吃我可是委屈了你这贱民!贱鬼!”
“尖牙利齿!小犊子等死!”
玉蒸似蜘蛛精一般,早已破碎的身子里忽的自腹中跳出几根肠子裹住了花灼,将花灼紧紧扛在后背上径直爬出乐坊,孟秋辞抓着花灼的大腿一同被玉蒸血淋淋的肠子卷入其中,花灼被恶心的吱哇大叫,
“你恶不恶心!杀我就杀我!你何必用这么恶心的手段对付我们!”
玉蒸听她说恶心,连连冷笑,外头竟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来,花灼不知许如意的方向,望着虚无大喊,
“哥哥!梁善渊!唔——!”
她话未落,便被玉蒸的肠子盖住了脸,玉蒸卷着她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入山林之中,夜雨淅沥,山林阴冷黑暗,花灼耳畔只余风声簌簌刮过耳廓,心中只盼许如意不最好是梁善渊还能过来救她。
因为这冷蕊也太恶心了
许如意动作稍慢,梁善渊定能将其一击毙命,花灼被恶心的直掉眼泪,偏偏晕都晕不过去,忽觉自己大腿忽的发出一阵烫热,继而玉蒸捆着孟秋辞的那段大肠片片碎裂,玉蒸当即尖叫一声,在地上又滚又爬,孟秋辞节节往上,竟直接将捆着花灼的大肠用手中符纸炸了开来!
“走!”
孟秋辞抓着花灼就跑,玉蒸尖叫不止,泪流满面,哪里甘心!
“心狠手辣的臭道士!你敢毁我的肠!我要你死!”
玉蒸在地上四肢爬的飞快,花灼看见这一幕吓的魂飞魄散,跟孟秋辞急忙往外跑去,孟秋辞时不时扔出一道符,炸得玉蒸尖叫似山倒,听玉蒸逐渐没了声音,花灼心中大喜,却猛然见幽深林中似有什么东西爬在林子里上下翻飞。
“那是什么!”
花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抓着孟秋辞便要往另一侧跑去,但已经晚了一步。
林中竟响起几声猴子嘶鸣,欢呼雀跃一般径朝花灼二人跑来,齐齐围住孟秋辞制住其四肢,孟秋辞气怒,当即咬破嘴唇边念咒边吐唇上血,猴子大片大片的死,却敌不过猴子越来越多,花灼拼了命的给孟秋辞摘猴子,却被眼厉的猴子反手一抓,险些伤了手腕。
“啊!”
花灼手下意识一松,恰巧孟秋辞那边也无能应对,二人目光慌乱交错一瞬,手竟就这样分了开来,从林中冷不丁飞来一片粗长粗长的肠子,卷着花灼腰腹就将花灼拖进了林中!
“花灼妹妹!”
孟秋辞目眦欲裂,偏偏猴子上身,无能应对!当即割破十指画九天应元雷声杀咒!
花灼被这大肠卷着,可惜今日发上无拆環,只能拼了命的用自己的手去抓掐玉蒸滑溜溜的肠子!可这肠子似牛皮一般厚!竟就这样被死死拖着进山林之中,径直一滚,掉入一土坑!
玉蒸似是看过一百集影视剧一般,知晓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
抓到花灼,竟一句不言,用肠子剥了她的外衣,花灼尖叫一声,知她定是要把自己吃了补身!拼了命往外爬去,却难敌玉蒸两条灵活大肠,卷着她便卷到了跟前,张开一张比脸都要大的嘴。
“啊!”
花灼泪流满脸,却觉玉蒸一顿,面色怪异的“呕”了一声。
花灼:?
“我”她不敢置信,又惊又喜,“我臭是吧,你既然吃不了我就放了我吧!为自己做好事攒攒阴德!将来也好投胎啊!”
玉蒸目光怪异的盯着她,却冷不丁笑出声来,忽的一口血将花灼全身喷了个遍,这血极为怪异,当下便极为滚烫的往花灼皮肉里钻,花灼讶异连连,玉蒸张开血盆大口,哈哈大笑。
“你以为把自己染臭我便奈何不了你?你如今身中我的尸血!便是什么臭味都能给你解开!等死吧!”
玉蒸张开口便要将花灼吞咽腹中,却不知此女何时吞了块尖锐石头含在嘴里,难怪方才说话便混混沌沌!玉蒸还以为她是痛哭害怕所致!被这忽的吐出来的尖锐石头径直砸进嘴里!玉蒸嘶叫一声,原本便满是恶血的嘴里当即鲜血淋漓!
“你该死”玉蒸吐出石头,连带着还有一颗被砸碎的牙,“你该死!”
她抓着花灼便要将此女一□□头!却觉一道尖锐忽的擦过脖颈,玉蒸一顿,盯着地上的石头,继而怒气冲天抬起头,便见林中竟有数不清的猴子徘徊!用石头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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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作甚!黎阳县来贵人是你们这些畜生专程透露给我的!我如今抓到她你们又要来抢我的食!狗畜生当真狡猾卑劣!我告诉你们!没门儿!”
知花灼定是吃不了了,玉蒸当即将人往土坑里一摔,又用自己一根肠子绑好了,才爬去林中!
花灼这一摔,眼冒金星片晌,望着土坑之外的寒冷幽林,崩溃大喊,
“你这肠子鬼!你脑子被摔没了就有病是吧!倒是给我留件外衣啊!”
玉蒸是听不见了。
她四肢着地爬进林中,一路杀猴子无数,稀里糊涂,一路被引着到林中一破落石亭处。
里头,却有一雪衣女子的背影端坐。
“就是你坏我好事?!”
玉蒸气极怒极,她虽道行不高,怨气却极重,又在老家淮庄得大机缘方成厉鬼,所以一向喜爱投机取巧。
日前有几只猴妖散播消息,说黎阳县有长安千金贵女来访,她便打定了主意要吃了那贵女更加一笔道行!
虽心觉那几只猴妖定有蹊跷,恐怕是想寻个出头鸟来试探那贵女身侧凶吉,冷蕊从前便坚定机会由自己争取,观察几日便决定先下手为强,谁知那贵女自送上门来了金羽乐坊!岂不是正如她心意?!
她便夺了正自淮庄探完亲,往回赶的玉蒸的身,决定要将那贵女一击毙命!
谁知,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可看那鬼坐在石亭当中毫无阴气之感,冷蕊当即冷笑连连,
“自己散播了消息!又聒不知耻来抢你姑奶奶的食儿!做梦!”
她身上肠子猛地暴涨而去,却在即将穿过石亭之时,似触及一片钢刀一般节节碎裂。
冷蕊面色遽然大变,当即疼得尖叫出声来,只觉那钢刀一寸寸连接而至,逐渐将她四肢接连砍断,在林中玩闹的猴子跳下树梢,具扎堆到冷蕊流了满身血的尸身之侧啃食鬼尸。
石亭之中的‘人’这才停了翻花绳的手,面色淡然温和的转过头来。
他生一张如玉美面,温温善善道,“你们别忘了留些给我,我好交代。”
阴山之中,地上一尊小小的石头观音像发出几声怪笑,似男非女的声音道,“要做到这地步?”
梁善渊用花绳勾住自己的一根手指,面上素不染尘,“嗯”了一声。
继而,他用力一拉,传来根骨碎裂之声,梁善渊蹙了下眉,微吸了口气,小指便柔哒哒的垂了下来。
疼。
他其实极为厌疼。
□□一经痛苦,体内业火察觉到他起伏心绪,当即灼烧冲撞,梁善渊盯着自己的断指,却冷不丁勾了下唇,声音虽依旧如平日般温和,却又透着某种阴冷与势在必得。
“强取无用,便只剩攻心可走,于女子而言,攻心确为上上策,”梁善渊盯着自己发颤的手,“她想甩脱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
他想要的东西,向来很少,却从没有一样是没得到过的。
第 42 章
土坑之中, 阴寒湿露,腥气冲天,花灼被一根大肠捆着身子, 绑在这好似特意为她准备的土坑当中, 浑身鲜血淋漓,今生最大的狼狈, 恐怕都在当下了。
她兀自流了会儿泪, 却也知道, 如今哪里是气闷难过的时候?一双尚可动的十指四处抓挠, 妄图翻出块硬物,这土坑却早收拾的干净,除了土,再没有能拿能用的器具。
花灼又骂了几句大肠鬼该死, 察觉身上大肠古怪一蠕,吓得头皮发麻,却是直接将袖口里的同心铃拽了出来。
生死关头, 再不愿与虎谋皮, 也只能认下这哑巴亏。
察觉她寻求救助之意,不用她指尖摇晃, 同心铃便与她同心协力, 当下便在阴暗湿露的林中响起阵阵金铃之声。
钟铃声顺着命主的求助之心,传播悠远,花灼自一开始的紧张, 到迷茫,再到后怕, 腰背额角逐渐沁满了冷汗。
满心只剩两个字‘坏了’。
梁善渊真不管她了,完了!
许如意能什么时候过来?她不知道, 过来了能不能对付的了那大肠鬼与猴妖,她也不知道,那群猴妖好似颇为有智慧,恐怕在梁府时便盯上了她,竟四处散播黎阳县有贵女大驾光临,才导致如今自己灾祸上身。
花灼眼底兜满了泪,她是不悔自己所作所为,但有些后悔与梁善渊就此撕破了脸,黑心莲智多近妖,怎会看不出她想甩脱了她?
此次当真九死一生花灼却也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指尖奋力抓挠捆在身上,牛皮一般厚的大肠。
便是她要死,也要让杀她者脱层皮!
却觉大肠开始不住起伏蠕动,花灼满身冷汗,金铃早已停了声音,竟听自林中之外传出爬行之身,花灼心房几乎快就此跳出胸膛,身上大肠勒她越来越紧,爬行之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土坑之上袭来,冷蕊浑身鲜血,满身露出白骨森森,竟呼哧带喘的爬了回来,一颗脑袋直勾勾的盯着在土坑当中的花灼。
花灼见她如此模样,惊愕一声,“别别别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南无阿弥陀佛!”
土坑之上的冷蕊连连冷笑,卷着大肠将花灼卷了出来,她方才九死一生逃出猴子撕咬,现下口齿不清,“你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那石亭中的,分明是与这贵女同行的那美貌女子。
可怖可叹,竟要冷蕊未察觉出丝毫不对,冷蕊想说出那厉鬼的真身,却早没了说话的力气,索性对花灼张口,欲将其径直吞吃入腹,花灼只觉阵阵血腥臭气越发靠近,眼泪直飙,拼命扭动身躯,却听荒凉森外,一阵金铃声响起。
似方才她求救时,传来的稍晚回音。
花灼眸光一怔,只听自林中传出一声,“低头!”
她急忙低下身子,便听似苍穹划开一道裂缝,一把利箭竟直直穿透冷蕊头颅,自脑门穿透而出,冷蕊眼眸睁的极大,花灼浑身冰冷,缠着自己的大肠早已经松了下来。
她坐倒在一片血泊之上。
林中,逐渐传来脚步声,女子一身白衣,在清冷夜色之下恍若林中仙灵,她背箭筒,拿一把木制弓箭,走近了,花灼才怔怔望见梁善渊白衣之上亦是满身血色,胳膊处竟多出几道擦伤,明显才经历一场恶战。
花灼坐在地上,满身鲜血,神情愣怔怔的,却是鼻腔一酸,眼巴巴望着她,当即呜咽出声来。
她满身的血,身上除了下裙,只剩下件墨绿色小衣,系绳勾在染满红血的脖颈上,微圆的杏眼边看他边掉泪,自己都没发觉,见到他,早已满心满眼的安心之意。
梁善渊一向喜看此女狼狈,因她太过气焰嚣张,又满身隐瞒的小聪明,虽不至于困住他,但那想逃离他的小聪明接连不穷,也实在令他心中起扰。
她不似寻常随他推动行走的棋子,偏又无法放任弃之,忍她骄纵警惕许久,如今见她如此可怜凄惨,梁善渊眸光几不可见闪过些微恶意哂笑。
解下外衫,刚蹲下来披到此女身上,她含啜泣,两条染着猩红血的雪白胳膊便自他外衫之下滑了出来,径直搂抱住他的脖子。
此次不同上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哭的声音细小,浑身发颤,满身尽是劫后余生的恐慌之意,唇畔不住吸气,一起一伏,尽数轻轻打上梁善渊裸露脖颈。
沾血外衫微坠,露出少女大片雪白的腰背,沾上血与土,更显腰背柔软,细白,她双手紧紧的缠抱着他,似是生怕他走了。
竟给他一种,从一开始,此女便从未想过与除他之外的人求救之感。
恍似全心信赖,满心满目,只盼过他一人救她性命。
梁善渊不自禁一顿,背在身侧的箭筒自他一侧肩膀滑至地上,箭矢散落一地。
当真可笑。
“怕了?”
他声音毫无情绪,花灼浑身发颤,脸埋在他颈窝,似溺水之人拥抱浮木,死死抓着,哭着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还当你我当你一定不会过来救我了”
“你又没有招惹我,”他故意,“我为何不救你?”
“我我”花灼一颗玲珑心,便是当下也提着心房,觉出他话音不对,怎知如何回这话?
她知道,自己可能有些过分。
这和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好像没什么区别。
便只当自己是吓傻了,反倒因此,越怕被梁善渊抛下。
感受她抱他发紧,梁善渊不知为何,心中蓦的泛出丝反被戏弄的怒气。
这丝怒气来的说不清,道不明,令他痛苦已久的业火分明早已因拥抱消退,可现下,心中竟起如此心绪。
有事,此女便将他当成好友,又缠又抱,无事,便拼尽全力将他甩脱。
她那无用亲兄无法指望,就将希望反挂他身上。
分明计谋早已得逞,梁善渊心中却并太多成功之喜,心下怪异,当下便要起身。
花灼本便是个小姑娘,受了惊吓恐慌,第一反应自是寻求信任之人的安抚拥抱,更不要提冷蕊尸身近如咫尺,又身在这阴山林中,如何不怕?乍觉梁善渊要离去,当即轻哎一声,一双胳膊却是抱的更紧了。
她抬起头来,用自己的脸贴着梁善渊的脸侧,“你要去哪?”
少女满脸的湿,梁善渊不可见的轻蹙了下眉,没说话,刚将地上箭筒拿起来,花灼却瞥见了她的手,“阿善,你的手怎么了?”
她一手揽着梁善渊的肩,坐在其怀里,不顾其微挣,揽过她的手。
花灼一直不知她换这张皮后,有没有换骨,上次梦中,她望见梁善渊穿着原身的皮时,有一双和现下同样的凤眼。
不知她这双手是否也是如此,同为梁家人,且都个子高,花灼看过梁南音的,没有梁善渊的手这样漂亮。
梁善渊这双手根骨匀称,指骨纤长,皮肉苍白,较比寻常女子稍大一些,却又不失秀气,腕间戴一白玉镯,本该若件漂亮玉器。
现下,小指却似没了支撑,惨不忍睹的垂下来,泛着难看的肿。
花灼抬头,看了一下梁善渊,又低头看着那根可怜的小指,“这怎么弄的?”
“与你无关。”
她要挣开,花灼急忙扶住她手腕,满头凝结的冷汗。
本就见她难得一身狼狈,此时又见她断裂的小指,如何不知她经历了一场恶战?那冷蕊凶险,恐怕还有林中的猴妖前后夹击,如何不算千难万险?
花灼急忙拿了带在身上的药粉给她洒上去,一边轻轻呼气,此番妖鬼虽全冲着自己来,但受了苦的却是他人,花灼紧紧蹙着眉,“疼吗?”
她这声‘疼吗’,竟含带愧疚与心疼。
梁善渊见她低头吹着自己的手,少女长睫尚还凝结泪意。
“我还当我伤成什么样子,灼儿都不会心疼我一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若非他厌恶疼痛,不然真该多伤几根。
人间女子,多半易心软。
“原来你竟也会疼惜我么?”
花灼一顿。
梁善渊满心嘲弄,等她如何回应。
或是终于发现的愧疚心疼,或是又如往常一般,冷不丁对他尖牙利齿。
花灼轻轻揽着他的手腕,却是抬起了头。
她满头墨发早已散乱,披上她裸.露肩头,面容染满血污,与早已干涸的泪。
兴许是才哭过。
阴林之中,她一双眼睛很亮,长睫凝满湿泪,她看着他,指尖安抚般,抚摸着他的手腕。
如此触摸,要他心觉陌生与不适之感,梁善渊微蹙了下眉,听她道。
“因为你怕疼,”她温声,“因为我知道,你就算是鬼,也怕疼。”
梁善渊微含哂笑。
“我怕疼?”
“嗯。”
她竟话音笃定,又牵着他手腕给他小指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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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如何不知她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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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中,这也算梁善渊这厉鬼唯一的缺点。
她因原身毁了她的皮而心头气怒,虽混居于人世之中,却从不入灶房,少碰刀斧等锐利之物。
这并不是因她爱惜面容。
而是因她这厉鬼,十分怕疼。
“不疼了,不疼了,”花灼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对她手指头吹着气,
“吹一吹,疼痛飞走了,好啦,疼痛飞走了,”花灼收起药粉,仰颜对他弯起眉目,竟毫无往日骄纵傲慢,似个纯稚的姑娘,“得赶紧去看看你这手才行,还有我哥哥和孟秋辞,我担心他们也遇到事情”
她话音越来越小。
却是看着梁善渊越发沉静的一双眼,心中忽觉怪异,就好似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想法转瞬即逝,眼前,梁善渊便弯了下眼。
“他们遇到危险了?”
“孟秋辞定是危险,我哥哥那边我不确定。”
“你既被猴妖盯上,他二人如今定也凶多吉少,无时间可拖,我可以去救他们,”
梁善渊一句话,花灼心中当即松下大半,便见他双目弯弯,话音温和,“我先救哪个,你来说。”
第 43 章
“自然先是孟秋辞, ”少女却毫无所觉,睁着双浑然无半分私心的眸子,“就近相救, 她此时便在山中。”
梁善渊目光沉沉凝视她片晌, 弯唇应了声“好”,却一手揽过少女后腰, 一手穿过其膝弯将人轻巧揽抱进怀中起身, 径直往山下而去。
花灼本以为她会去寻孟秋辞身影, 但梁善渊一路目不斜视, 走到山下,素手一挥,四下静谧之处,便多出把纸糊的软轿。
前方拖轿一纸糊的高头大马, 与一怪异纸人,花灼吓得一跳,见她脚步往软轿而去, 忙在其怀中道, “阿、阿善,你不会是想要我上那轿子吧?”
梁善渊一时未言, 只一双微弯凤目垂敛望她。
花灼咽了下口水, “真的?”
“怕?”
“怕啊!”
“怪哉,灼儿整日与我这鬼厮混一处,竟还会怕这些东西么?”她话音虽温和, 却并不容质疑,“你一人走不出金羽街坊, 坐上去吧,它自会带你回驿站。”
花灼心有恐惧, 却也知无时间可拖,她若怕了,那孟秋辞与许如意更要添多一分危险,当下在原地纠结片晌,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这纸糊马车。
梁善渊肩背箭筒,手拿弯弓,一双不沾凡尘的寒凉美目沉沉盯着那颇有几分渗人的纸糊马车前行,却见自窗边,探出张鲜活的少女面孔来。
“阿善!”她自是看不见梁善渊面孔了,只对他的方向喊道,“同心铃你我一人一个!只要你心念意动,我这边的自会跟着响起来,只要响一下,我去寻武兵救你!”
少女声音被纸糊马车牵带,越发遥远,不可及,梁善渊只对她的方向挥了下手,便转身往山林中走去。
怀中少了个人。
周身寒凉逐渐染上他衣袂,业火自体内层层灼烧,恍似方才片刻,只一场虚无美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该说美梦。
毕竟,他连入睡都无法做到,数百年下来,从不知入睡是何等滋味,做梦,又是何等滋味。
要到多么安逸?才能将神魂搁置,歇息卧躺?
疼痛永相伴,才导致,每每与她碰触,缠绵他日日夜夜的疼痛消失不见时,他会觉得,那便是独属于他的美梦了。
可如今想来,那又算是什么美梦?
不过是一向喜爱站在高处之巅,戏弄玩乐他性命的老天爷,送他的一时兴起罢了。
他能困此女百年,百年之后,世间再无解药,而他食髓知味,届时又当如何?
林中一片阴森,梁善渊目光晦暗望向天际,似蓄势待发,蛰伏其中的凶兽。
既给他这味解药,于他便是阴黑的天破开一隙裂孔,哪怕伤破筋骨皮肉,九死一生,头破血流,他也定要借此裂孔凿壁而出。
这老天爷,谁都能当得,亦谁都能杀得。
“阿善,”妖鬼虽于梁善渊马首是瞻,却没规矩惯了,鬼魄寄在林中石菩萨像中,“计谋已成,那贵女不必杀了?”
“嗯。”
他踩过林中片片草叶,原本杂闹的猴妖与地鬼皆无丝毫言语,似触及令他们心觉恐怖畏惧之物经过一般,梁善渊走进深林,方在一片荒地之中停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满地残血,孟秋辞浑身是伤,几乎进气多,出气少,苟延残喘的躺在血泊之中,早已晕死了过去,一只手还拼了命般要往前爬似的,明显是忧心挂念那贵女安危。
梁善渊寻了块平润的石头坐下来,自怀中取出样物什,“谁带了针线?”
林中猴妖闹开,片刻,却是个女童小鬼浮现在梁善渊面前,声音颇有几分怯懦,“我、我带了。”
梁善渊起身,寻了根适用的木根,蘸了孟秋辞身上的残血,在他手上那件物什上画了画,便对女鬼招了招手。
女鬼颇有几分战战兢兢走过去,东西拿到手里,却是个缝了一半的福寿娃娃钱袋,下头没缝到的地方被梁善渊用木根画好了,构成一张福寿娃娃的脸。
“这这是?”
“照着我画的绣好。”
梁善渊话落,再未有言语,女鬼虽心头恐惧,却急忙抿线端起绣活,片刻,又憋不住道,“大、大人,这钱袋子,您方才用血染出去了些”
“我知道,”他面带几分笑意,“绣你的便是。”
没有血,如何显他可怜?
钱袋子绣好,梁善渊垂眼打量稍许,走到孟秋辞身侧。
虽有心要猴妖替他办事,但如今不是嫌厌脏污的时候,梁善渊指尖一提女子后颈衣物,便将其拎了起来,身影转瞬消散不见。
金羽街巷,早已因猴妖作祟乱成一团,官兵竟都不敢上前,阴黑巷陌,只青年一人抵御猴妖袭击。
满巷子的猴子尸身,几乎累成厚厚一层,快将许如意就此淹没,刚杀死一批,又来一批,许如意早已被逼至绝境,猴妖不顾性命抓挠辟邪符,辟邪牌挂在他脖颈之上,亦碎裂分分!眼见又有猴妖直逼面门,许如意当即浑身紧绷,一纸贴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攻!”
猴妖霎时死如焦灰,当即便另有猴妖蹦跳而下,许如意双手双腿,前胸后背满身受敌,本就发疼的眼睛越发不好使,“你们究竟怎么了!竟是半分不惧生死吗!?”
他当即逼出十指鲜血,又洒一片鲜血而去,口中念念有声,当即猴妖死若切菜,却不挡猴妖大批进犯,便是神仙亦然在劫难逃!又被侥幸而至的猴妖猛地抓挠后背,刮出大片血肉,许如意口中当即控制不住,竟痛苦到吐出大片鲜血。
鲜血自他口中出,便成利器,猴妖死伤惨重,见此情景,几只眼冒绿光站在石墙之上,似终于有几分忌惮。
可许如意知道,这些猴妖是在等他死。
御鬼师术法为占卜卦象,符咒杀阵,但相同的是,到最后地步,便只剩祭满身血肉,此法便是新手也定能将敌人斗的两败俱伤,但与之相对,要用性命为献祭。
许如意胸腔一起一伏,生死攸关之际,却只将怀中甜饼藏得更深。
灼儿,师妹,还没要她俩吃到他带的烤甜饼呢。
若他献祭,能换她二人平安,拖住此地猴妖脚步
许如意当即逼出体内残血,只心中竟起悲凉意,闭着发疼的眼大喊出声来,“来啊!一群畜生!不是拼了命的要杀我吗!还不快来!”
幽黑天际,一轮细弯残月,一道雪色身影迎着夜风站在房梁之上,旁侧地上还躺着具不知死活的女子。
梁善渊一眼微眯,漆黑夜色下,手中弯弓拉满,箭矢所指方向,正是对面街巷中,许如意的头颅。
若他这一箭射.出,定能将其一击毙命。
游走世间数百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琴棋书画四书五经,道教佛法君子六艺梁善渊无一不晓,最擅弓矢,近乎百步穿杨,他掌着疼痛的手,箭尖直指许如意,眸光却隐隐泛出几分谋算,令人不寒而栗,继而箭矢微偏,飞.射而出!
许如意见一把箭矢似有穿破苍穹之意,直直射.入他之前猴妖进犯之地,仓皇后退,正惊惧,见那扎在猴妖尸身之中的黑羽箭矢当下竟自燃起星火!
猴妖遇火,当即慌乱四散,许如意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后不知何时浮来活人气息,许如意面色遽然生变,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人影,却想不到何人擅箭,不知此人是敌是友,许如意当即浑身紧绷,猛地转过头去。
竟见,身后一白衣女子。
“善渊姑娘?!”
“许道长。”
哪怕现下危机之时,此女依旧一副温润美面,她一双凤目虽内勾外翘,生的几分凌厉,却眼神平缓,透出如玉柔和,扫过前方欲燃愈烈的火光,一手提起许如意的衣领往后拎来。
“你、你做什么?”许如意满身伤痛,鲜血直流,惊讶之下,几分好笑,“你想拉着我上去?善渊姑娘,莫要白费力气了!你快回去——”
他话音哑在嗓子眼里,竟被梁善渊一手提着后领踩上街墙,转瞬之间,捞起石墙上挂着的一人,许如意还没反应过来,惊愣模糊一望,“师妹?!”
孟秋辞满身鲜血,早已晕死了过去。
“咱们受了埋伏,梁府残留猴妖察觉到花灼姑娘身份不一般,与玉蒸那厉鬼联手对付咱们,”梁善渊言简意赅,“方才当真凶险,但道长放心,我已将花灼姑娘救下送回驿站了。”
许如意自方才便见此女亦是满身狼狈,且手姿势怪异,恐怕经历一场恶战,听花灼安全,当下所有怀疑揣摩皆隐下心头,他忍着满身疼痛道,
“善渊姑娘,多谢你救命之恩,你竟如此擅弓箭,当真要小道意想不到。”
没想梁善渊却道,“我曾想做过御鬼师,但因忍受不了道观戒律森严,便罢了。”
许如意闻言,惊愣不已,可转念一想,又觉出几分其余意味。
“善渊姑娘,小道此话聒不知耻,但实在好奇,善渊姑娘一路跟随,如今又不顾生死救我们性命,可是有心想与我们同行?”
没料此女应的迅速。
“嗯。”
梁府已破,梁善渊一身本领,又无意入道观,走南闯北于她一女子而言亦是万分凶险,想寻求同伴,本再正常不过。
许如意今夜见此女箭法,知其为难得人才,相处多日,了解其本性良善,此时心中也不免起了拉拢之意。
但他心中莫名,“仅仅因此?”
他与孟秋辞年岁不大,于御鬼师一行,只算初出茅庐,梁善渊选择太多,且他二人只是外出历练,还带一毫无本领却身份贵重的花灼,与他们同行,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他抬头,便见梁善渊侧眼望他。
女子面染几分浅淡笑意,“不仅仅。”
果然如此。
“那是为何?”
女子一双凤目弯弯。
“因我爱慕花灼。”
“咳啊!”
许如意当即一口鲜血呛咳而出。
第 44 章
“你、你、”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女子, 心惊愣之下,好半晌才道,“爱慕, 是我想的那个爱慕吗?”
“道长想的是什么爱慕?”
“自然、自然是凡、凡俗爱慕, ”许如意磕磕巴巴道,只觉被这一冲击, 浑身伤痛都减轻不少, “男子对女子的那种、那种爱慕。”
“我之爱慕, 便如你所说之爱。”
许如意好久没说话。
他望着远处漆黑夜色, 只觉大脑乱成一片浆糊,想了半天,想不通此女爱慕灼儿什么。
灼儿这脾气,寻常人难忍, 旁人是窝里横,她反其道而行,对亲近之人和颜悦色, 对亲近之外的人龇牙咧嘴, 尤其对梁善渊,整日打打骂骂, 半分没个尊重, 此女究竟爱慕灼儿什么?
“灼儿真实身份,你知道?”
虽梁善渊不似贪图富贵权利之人,但许如意还是难免怀疑揣测。
“我知道, 但与此无关,我对皇权富贵无半分向往, 若我有心,最盛几年万不会留在偏僻黎阳县。”
此话确实。
“我有话直说, 灼儿性情骄纵,怕风怯雨,对外人尖嘴薄舌,百般挑剔,时常颐指气使,得理不饶人,你爱慕她什么?”
谁想,梁善渊却停下脚步,低头盯住了他。
这牛鼻子倒是对他那亲妹颇为了解。
在他眼中,花灼如此模样,明显只当花灼是妹妹。
可怜那贵女痴心错付,想到她如此骄傲蛮横,若听亲兄如此批判自己,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思及此,梁善渊眸间蓦的泛出几分笑意。
许如意本被她目光注视的心头些微发毛,见她眉眼浅笑,面上阴美才显柔和。
“就爱慕她坏。”
确实喜欢看她坏,骄纵,遇事又可怜兮兮的央求缠抱,或是满眼落泪,狼狈不堪。
她那副模样当真不要他心觉厌恶,挺有意思。
许如意却被梁善渊这句话惊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爱慕她坏?”
“对,”梁善渊重复,“就爱慕她坏。”
“灼、灼儿知道?”
夜风萧瑟,远处传来火术使疏散人群的吵嚷声,女子声音散在夜色之中,“知道。”
梁善渊百无聊赖,思忖着曾在杂书中看到的缠绵悱恻道,“我虽有心爱慕,却并不盼能与她修成正果,只望在其身侧相伴,仅此而已。”
为的只是将她亲兄这一隐患去除罢了。
梁善渊虽聪慧机敏,懂识人,却一向分不大清常人感情,在他看来,亲情是情,爱情是情,友情是情,并无高下,亦无区别,有的只是能做不能做,许如意对待花灼本就亲近,花灼又直言爱慕亲兄,那许如意对待花灼感情如何,他便看不大清了。
思及此,梁善渊瞥一眼房梁之外,从此处摔落,凡人必死无疑。
“我爱慕她,道长答应吗?”
许如意自己都不知,是身上疼得,还是被梁善渊的话所惊,额间不住落汗,刚回过些味来,又听她如此问,当下不禁心觉怪异。叩叩峮肆而洱尔午九义思期欢迎来玩。
“善渊姑娘爱慕灼儿,还要求得我答应?”
善渊姑娘又不是登徒子,只是对灼儿心有爱慕之念,这有什么答不答应?
梁善渊目光在其面容上凝结片刻,许如意不明所以,神情迷惘抬头回望,便见此女忽对他弯弯眉目。
“如此便好。”
那戴菊鸟聪明之下,也是蠢钝。
她这亲兄明显对她无一丝男女之意,对这榆木疙瘩整日散播情意,不是蠢钝,是什么?
*
花灼才从浴桶里出来,一身白纱蓝底,拖至脚尖的鲛纱衣裙,墨发披散,脏血洗了两桶水才彻底洗干净,驿站上下本就因她满身血污而回惊慌不定,又听金羽街坊起火,数多人群伤亡中,还葬死数不胜的猴子尸身,现下都在外头徘徊等信。
花灼手拿巾帕擦着因沐浴之后微泛潮气的脖颈,不住在客房内打转,才从浴桶出来,却已落出满指的冰凉。
心慌意乱,怕的不行。
便是原著中许如意与孟秋辞次次化险为夷,吉人天相,花灼却无法安心,总觉如今与原著有几分不同。
实在太凶险了些。
不行,得去拿宫符!半分都等不得了!暴露身份又当如何?!得要黎阳县官兵全部集合救许如意与孟秋辞才行!
花灼额间冒汗,脚步刚转,忽听外头起闹,她心头蓦的一顿,快步跑上前拉开屋门。
“郡主殿下”
驿站伙计见她出来,似找到主心骨,忙面朝她请令,花灼几步僵持上前,怔怔望着门口三个‘血人’。
梁善渊左右一手一个将那两个浑身鲜血,没块好皮的人圈进臂弯之中,一身白衣早沾满猩红血,花灼从未见过其如此狼狈之相,她满头墨发因血束束凝结,一张苍白面亦是溅上片片血迹,虽狼狈,却满身似净水沉舟般的肃穆清冷,本站门前,无人敢上前,正低垂一双如画眉目,听这声‘郡主殿下’,却冷不丁抬起一双黑且静的眸子。
这间驿站之中,多为官员权贵驻足,管束颇多,花灼对外宣称郡主,随行几人便皆是仆从,已有许久,花灼未在此间驿站被她如此注视。
四目相对,花灼不自觉心头一顿,梁善渊双目只望她一人。
“郡主殿下,善渊不辱托付,人,善渊替你救回来了。”
花灼怔然,继而大呵,“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将他三人搀扶进来!速速去请医师!”
驿站伙计这才大梦初醒,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伙计拍了下脑门忙道,“快点快点!我抬着头你抬着脚!将人抬去空客房里!”
忙有伙计应声,一前一后搭着许如意与孟秋辞进屋,花灼见他二人伤势,头皮都发麻,又想是因自己的缘故,当下心头不免酸涩难受,见孟秋辞被抬入客房,后头紧跟着许如意,青年早没了半分力气,挣扎着一双眼皮望她,“灼儿”
“哥哥!”
花灼忙揽住许如意沾满鲜血的手。
“莫哭,小伤,从前比这多的,哥哥受多了乖灼儿,不哭”
花灼这才发觉自己落泪,她用力擦了下下巴,哭的说不大出话来,生怕许如意看不见,用力点着脑袋。
许如意满脸血污,似是笑了一下,指尖费力一扯,掉出样东西,花灼忙捡起来,却是个用纸包着的物什。
“坏了甜饼哥哥给灼儿带的甜饼脏了”
“我要吃什么甜饼了?!”花灼泪如雨下,抱着那纸包着的甜饼,纸包很热,里头甜饼肯定早凉了,之所以热,是许如意身上血的热度。
“你快莫要说话了!我今日才没这胃口!等你养好了伤,我要你给我买十个!买一百个!”
许如意胸腔不断起伏,似是伤太重,越来越糊涂,还想跟花灼说话,花灼忙唤两个伙计将许如意抬进去,边擦着泪,边抱着怀中甜饼不松,任凭那纸包染脏了她衣裳。
直至耳侧,传来橐橐之声,花灼抬头,是梁善渊走来她面前。
满驿站乱的乱,闹的闹,都被她喊出去唤医师,四下之间,竟无旁人。
花灼面上尽是泪,她用手背抹了下泪,眼梢鼻尖,已一片绯红,杏眼直直望他,竟含泪哽咽道,“谢谢你,梁善渊。”
此话一落,花灼脑海中,便响起系统警报,刺的她头痛,当即浅浅眯起眼睛来,却执拗的牵住了梁善渊的伤手。
小指早已肿的不成样子。
花灼比世间任何人都知晓,梁善渊是一朵黑心莲。
但对方帮了她,毋庸置疑,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梁善渊确如她所说,她没害过自己,还数次就自己于危难。
这毋庸置疑。
她脸上尚有残泪,那眼泪,为她亲兄而掉,此时轻轻牵着他的手,眼泪却是停了,在医师来之前,她为他伤处轻轻吹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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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善渊目光沉沉注视她面上干涸的泪,却移开了她揽着自己的手,少女明显微顿,梁善渊的一双伤手却捧住了她的脸。
继而,将她脸上方才流的泪,一点点用指腹擦了个干净,指腹沾残血,染了她脸上的泪,蹭她白皙面颊片片猩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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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女眼泪不是为他而流,那就永远都别流泪才最好。
他虽不明,但知此情绪,无关爱欲。
她是他的解药,又凭什么为了其他人流泪呢?
他会一点一点攻她的心,直到,她彻彻底底成为他的囊中物。
梁善渊神情晦暗,继而,一点点将花灼揽进怀中。
她娇小,他用如今这具身体抱着她,都能将她整个人围拢。
梁善渊察觉到她身子明显一僵,却抱的更紧了些。
“灼儿,方才凶险,便是我都心存几分恐慌,”
花灼本闻着她身上的血腥味,有心想后退,听这话,却停下了动作。
因为她感觉到,梁善渊抱着她的伤手在颤。
“我和人不一样,人有一死,而我只剩魂飞魄散,所以我不喜招惹是非,我也想安稳度日,但许多时候,我没有这个办法,例如说方才,我便在想,若我运气不佳,魂飞魄散,便再也见不到你了,”梁善渊话音微颤,却是将手中一样物什,塞到了花灼的手里,隔着那样柔软的物什,紧紧地攥了一下花灼的手,方才放开。
“若我见不到你,我就不能将这东西送给你了。”
区区一个破甜饼。
梁善渊紧紧拥着花灼,无任何人看到的地方,他眸光晦暗不明,满含不屑与哂笑。
花灼微愣,被她紧紧拥抱着,一手微抬,望见了梁善渊给她的东西。
是一个沾了血的福寿娃娃钱袋子。
“灼儿,我缝了好久,伤了好多次指头,就想着缝好了送给你,可惜被我弄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45 章
花灼说不清心下是什么感觉。
福寿娃娃的钱袋子躺在她手心里, 哪怕染着狼狈血迹,亦静静望着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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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善渊是朵正正经经的黑心莲,她比世间人都要清楚。
可她也确实帮到自己良多——
花灼思绪一停, 指尖再次摩挲过钱袋的布料, 轻轻眨了下眼。
嗯?
这料子?
花灼不信邪,指腹再次反复触摸, 越是坚定, 越是头皮发麻。
花灼自长安来, 除一应名贵物什外, 还带了几块唯独皇室可用的蜀光锦。
这布料与寻常绸缎搁在一处,看不出什么区别,抚摸也觉不出什么不同,唯独习惯了穿蜀光锦的, 才能觉出这布料的优异,软若凝脂,轻若云柔。
而花灼恰恰, 是宫内最习惯穿蜀光锦的, 她觉着舒坦,几件墨绿色小衣都是蜀光锦的料子裁制。
才会对如今这搁在自己手中的钱袋子触手了然。
错不了, 这是皇室御用的蜀光锦为布料缝的。
蜀光锦, 除她有,其他人都不可能有。
花灼被猴子泼来的臭血污了个钱袋子,要不得了, 那之后自己缝,缝了一半, 却送给了那夜本注定要上吊自尽的翠柔。
而如今,这钱袋子通过梁善渊的手, 缝好了,又送回到了她的手里。
花灼指尖些微发冷,看着福寿娃娃钱袋下半张脸,些微不太一致的图样。
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大出。
花灼脑海乱成一团。
原书中,曾数次提过梁善渊记性不好,但于花灼看来,与其说是记性不好,更应该说是此鬼对除自己之外的人与物皆不感兴趣,想必她将花灼当初缝了一半的福寿娃娃钱袋子从翠柔待着的祠堂里捡回去,也是因为根本记不大清那福寿娃娃的脸。
若如此,梁善渊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在她的身上下了多少的功夫?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灼儿。”
这声音极为温柔,花灼身子下意识一僵,梁善渊声音贴着她耳侧,“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么?”
花灼并无揭穿她的意图。
有种直觉。
大概就是,揭穿了,她得死。
花灼:
“喜欢。”
她话音将落,却听外头传来脚步之声,急忙矮下身子,借助身高优势从梁善渊怀中躲下去,拿着手中的福寿娃娃钱袋子,心跳不止,镇定着声音问外头匆匆赶来的伙计,
“可找到医师了?”
后头紧跟着位老医师进来,伙计面有惭色,对花灼低下腰来,
“郡主殿下,外头起火,整个黎阳县的医师都被官府喊出去救助伤患,小的跟同僚跑遍了黎阳县,就找着这一位,还、还是因这老医师在屋里睡觉,没听见外头吵闹才没被喊出去”
许如意与孟秋辞伤势过重,就这么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医师怎么能成?!
花灼心下焦急,渡步来回,却听身后人道,“一位便一位吧,老医师,辛苦您跟我来。”
花灼一怔,回头望去,梁善渊已要去里屋了。
“你做什么去?”
花灼尚不知状况,便见梁善渊回头,望来目光沉静柔和。
明明满身狼狈,却似如星辰,驿站内光华黯淡,映照到她的身上,女子墨发齐腰,一身白衣染血,望来的一双净澈凤目,要花灼心头蓦的一跳。
忽的有种怪异之感。
梁善渊这鬼,想要谁的心,都能轻易要得。
此鬼极擅骗,光是这回身一望,或是听其柔和讲几句话的功夫,人的心就忍不住会跟着飞过去。
若是飞不过去,她亦有强取抢夺的能耐。
这如何不算恐怖?简直若浮在深河中,引诱过路人,妄图将人拽进河中成为替身的河中妖鬼。
修得一副世间至美的好皮囊,养的一副循循善诱的好嗓子,偏偏,内里一片漆黑,满心算计阴谋。
这如何不算恐怖呢?
毕竟花灼如今,可是河岸边唯一的一位过路人,这河中美异妖鬼,拼尽浑身解数,也要将她这可怜人拽下河里。
“我与老医师一同去里屋为两位道长医治,灼儿安心吧,今夜早些歇息。”
“可是”
梁善渊说完这话,便再无言,染血白衣随她行步时微荡,与那老医师一同去了许如意与孟秋辞所居客房。
花灼站在原地,拿着这几乎烫手的福寿娃娃钱袋子,低下头与其笑弯弯的脸蛋儿面对面片刻,许久,才轻轻咬了下唇
得想想对策才行。
是敌是友,恐在她一念之间。
梁善渊当真对她有有情意?花灼不信,毕竟她自穿书而来做什么了?整日逮着梁善渊便骂,不恨死自己都算梁善渊大度,对她有情意,那除非梁善渊口味独特。
若非如此,只有一种可能,梁善渊留她有用。
原书中梁善渊穿着她的皮坐上皇位,致使百姓民不聊生,如她所说,这老天爷谁都能当得,亦谁都能杀得。
想起书中景象,花灼便不寒而栗,那可真真是天上一位老天爷,地上一位老天爷,天上的老天爷若负责造下生灵,梁善渊便负责斩杀生灵,有一个算一个皆逃不过此鬼手心。
梁善渊或对皇位有所觊觎,此鬼野心无法估忖,光是想想便令人心起寒意,但花灼觉得,梁善渊接近她的目的,并不是因她皇室身份。
毕竟若梁善渊想,大可如上辈子一般一路暗中杀上皇城。
她身上,可能有其他要梁善渊在意,却得不到的东西。
但花灼恐怕无法用这东西反过来威胁梁善渊。
她有预感,若这东西迟迟无法得手,梁善渊便不会留她的命了,这样有野心谋略的疯徒,也万不可能受她人威胁禁锢。
如今梁善渊还愿在她们处于危难中时搭救,抱着好意接近,可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梁善渊原书中,魂飞魄散都做得,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如此心性,若几次三番得不到想要之物,会做什么,可想而知。
唯独一字‘杀’,罢了。
花灼指尖捏了捏自己的唇,眼睫些微发颤。
*
甫一进门,便闻屋内血腥味浓重,老医师背着药箱,脸上皱纹如沟壑,留一把美鬓,这当下,见屋内躺着的两位血淋淋的伤患,当即抖了抖胡须。
“这这、”老医师颇有几分难作为,“姑娘,你确定了你能行?若是不行,老夫便回去喊我那药僮过来,这可不是小伤。”
“老医师放心,善渊能行的。”
屋内烛光晦暗,映上女子一张温善玉面,她戴着对白玉耳坠,穿着身染了点点血迹的雪色衣裳,这血迹丝毫未显其可怖,乍一望,反倒若画上的观音入了尘世间一般。
便是这老医师年过半百都不由多望几眼,闻这话,虽心头依旧几分疑虑,也只能暂且压下不表,二人接了两盆水,分别拿一把剪刀便去伺照伤患。
虽医者不论男女之分,老医师亦有心照顾,想要这年岁不大的姑娘去忙女子那边,却见梁善渊已自行走到窗边一侧,戴着白玉镯的手里攥着一把锋利的金剪,干脆利落的剪了床榻上男子的衣物。
老医师一顿,没再拖延时间,径直到女子那侧医治。
烛光如豆,滴落的蜡油,如点点泛着猩红的残泪,为伤患处理完基本,老医师擦擦额间汗,回头一望。
身后那男子伤者明显逃出了生死关,烛光之下,白衣女子一手小指肿胀扭曲,老医师早知这姑娘伤了手,但见其包扎伤口竟完全无碍,动作十分利落的模样,一时之间心头难免起几分欣赏之意。
“姑娘这医术,可是正经拜过师?”
“善渊从前系黎阳县梁县令一家养女,在梁家医馆里坐堂几年。”
“你就是前县令家的养女?”
“是。”
黎阳县内藏不住事,当年县令夫人收养一孤女的传闻也算县内尽晓,但有门户的姑娘家一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民有心想瞧上一眼,也万万是瞧不见得。
如今闻言,老医师不免又回头扫望几眼,也难怪那李夫人本有亲女明珠在前,还会收养孤女,这姑娘姿容气度不凡便罢,性情亦是温柔和善,话本里都找不出的人物。
“老夫曾听闻你颠沛流离数年,吃得苦数不胜数,听的都要人心疼,如今还能有如今纯善心性,当真难得——”
他话音一顿,却是听外头似有几分古怪之声。
像是野猫跳下了房檐,紧接着,一块硬物砸上纸糊的窗户,烛光一映,模模糊糊落出道似猫非猫的怪异影子来。
看着,更像是
更像是猴子!
老医师想起现下金羽街坊内的如火炼狱,当即吓得一屁股摔在地上,手哆哆嗦嗦指着纸窗,支支吾吾好片晌,吓得不住喘着大气,胸膛起伏不定,抬头,却见昏暗烛光下,白衣染血的女子一步步朝他走来。
“啊!唔——”
老医师望见此女毫无感情的一双漆黑瞳,下意识尖叫出声,下一瞬,却被女子一只手极快揽住了嘴。
这力气,竟徒手可捏碎人头骨一般!老医师脚尖不住乱蹬,只觉好似骨头都被那只手隔着皮肉碾碎,当下冷汗便浸满一身。
却听“咔”的一声怪响随着剧烈的痛自下颚传来,老医师有心想喊,声音却被那只掩着他口鼻的苍白手紧紧抓着,只有“唔”“唔”,不断的似呜咽一般的声音闷闷传来。
可那‘玉观音’只是低头静静看着他,墨发黏了些许干涸血迹,贴在面侧,她面无表情,亦毫无情绪。
死水一般静默的恐惧几乎攥紧人的内心,老医师挣扎不止,喊不出声来,恐惧要他两手挣扎,竟是一把攥住了梁善渊伤了的小指。
那死水一般的静默面孔登时有了情绪,似风扫过湖面,掀起阵阵波澜,老医师只觉灾难临头,呜咽不止,却被从旁侧而来的一只长着猴毛的手径直扇了出去。
头撞上地面,“咚”的一声巨响,梁善渊紧紧咬着牙虚揽过自己发颤的伤手,齿关间不住吸气,许久才头也没抬道,“你过来做什么?”
声音早不若往日温和,泛着阴冷狠意,猴妖体型庞大,卑恭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烛光一映一晃,猴妖用它那不男不女的声音道,“火,灭了。”
“灭了?”
梁善渊额间渗出几分虚汗,白衣沾染满身血迹,伤手不止细颤,他面上却并无什么表情,“黎阳县的火术使何时如此能干了?”
今夜的火本该吞噬半个黎阳县的人用以给猴妖补食。
“不是火术使,是来了长安的贵人,黎阳县的火术使就不敢偷懒了。”
猴妖说话,一向前言不搭后语。
梁善渊些微一顿,继而揽着伤手,沉声道,“好,我知道了。”
见猴妖目光不住打量瘫在地上的老医师,梁善渊心下倦怠的挥了下手,“退下吧。”
猴妖虽不舍美食近在眼前,闻言,也只能兜着口水灰溜溜的躬身,即将遁入黑暗之前,却听屋内人道,“你回来。”
猴妖闻言一顿,带着恐慌急忙跪下,不知自己做错何事。
却听梁善渊声音一如往常,“查清楚那长安贵人的身份,再派些妖鬼继续盯着那贵女,一刻都不许松懈。”
“是。”
“那贵女若再有怪异之处,例如悄悄收拾行囊,或是与她那兄长说些什么要逃离我身侧之言,”梁善渊揽着自己发痛的指尖,呼吸微颤,声音竟泛起阴冷决绝之意,
“便砍了她手脚后把她交给我,一根头发都不能落下。”
方才送她那钱袋子时,她反应不对。
绝对有问题。
若这味解药迟迟不愿为他所用,那留其一条命,除总会扰乱他心智之外,再无半分益处。
“是。”猴妖一言落下,身影消散于黑暗。
梁善渊虚揽着自己的伤手,许久,才将目光移到地上生死不知的老医师身上。
体内业火察觉他心下波动,当即冲撞不止,梁善渊眼眶发红,却是用自己完好的手将老医师抓起来,手往上一拍,听“咔”一声脆响,老医师的下颚便对上了位置。
钻心的疼痛要老医师嘴里不住嘶着气,迷迷糊糊刚睁开眼,便对上一双漆黑似无一颗繁星的黑天。
这样的黑,简直能将人心彻底拽入其中。
女子面庞越发妖冶,美丽,便是天工巧匠亦难临摹一分,老医师怔怔与其对视,只觉鼻腔间似有湿意,滴滴答答的浓稠血便自鼻腔里流落而下。
“老医师,”这阴柔的声音,介于男女之间,老医师只觉鼻腔内流的血越来越多,止不住一般,眼睛却还是贪婪的望着眼前那双美目,听其循循善诱。
“你方才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没经历,你伺照的伤患咳了口血喷到了你的身上,知道了?”
老医师麻木迟缓的盯着他点了下头。
梁善渊一把放开了他,回到许如意身侧继续包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阴暗处,老医师挪动着身子,也坐到了孟秋辞身侧的蒲团上,手里拿起方才才搁下的剪刀与白布,忽的“哎呦”了一声。
“这血溅了老夫一身!”
老医师看着身上的血吓了一跳,觉脸上也有古怪,抬手一抹,竟鼻下也溅上了血,伤患的血一向脏污,更别提进嘴,难怪他现在整张脸都疼得厉害!
老医师急忙要去找布帕,自身后,却伸来只戴着玉镯的苍白手,这人手里拿着块干净布帕,对老医师笑得温婉。
“多谢姑娘,哎呦——”
他话都不太敢说了,支支吾吾的拿着布帕擦拭自己的脸,又急忙出去净口,生怕伤患的血污了身。
*
黎阳县金羽街坊,烟雾还未消散,火却是灭的差不多了,街衢巷陌挤满难民,平日里目中无人的官爷却围着正中人搭话逗笑。
却见正中少年,看上去年岁恐不足弱冠,穿身当朝七品官员服饰,浅蓝衣衫,系雪色腰带,挂玉佩香囊,墨发用银冠高束,姿容清秀冷凛,通身矜贵不凡,现下,正微蹙眉心望眼前这胁肩伙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说什么?”
“回世子殿下的话,小的是黎阳县驿站跑堂,几日前来了三女一男,其中一女子称称自己身份,是南康王小女归寻郡主。”
“好啊,我亲妹如今还在家里生着病呢!”江之洁心觉荒唐,竟连连点头冷笑,“你们这偏僻黎阳县竟这么能耐!还出来了个假冒的!”
第 46 章
地方官员本就胆小, 但闻这话,驿站伙计当即头也不敢抬,江之洁正要下令去驿站将四个冒牌货抓起来, 却冷不丁一顿。
“等一下, 你说,三女一男?”
“回世子殿下的话, 是。”
“称自己是归寻的那女子, 生的什么模样?”
“生的”驿站伙计战战兢兢道, “哎呀, 世子殿下,奴才不敢看的,只乍一望,颇为娇美, 通身气度不凡,才错认了人,要我绞尽脑汁也就记得, 那女子眉间有颗朱砂痣, 个子颇为娇小”
“好了,你莫说了, ”
这话, 却是带了几分笑意。
伙计一愣,抬头望,便见眼前少年郎眼亮如星, 竟是笑起来了。
“你说的贵人我认得,日前来了宁州我也知道, 你们一定好生伺候着,待此间事了我自去拜会。”
*
外头发生何事, 花灼是不知晓了。
她辗转反侧,夜间做了场噩梦又猛然惊醒,月莹如银,花灼掀开纱幔望一眼角落滴漏,刚寅时三刻。
她呼吸微颤,总觉得自玉蒸那口热血上身之后,身上些微发热,现下进冬时节,后颈竟一片热出来的湿意,且虽没得到机会问其他人,花灼也闻得出,自己身上的怪味消散无踪了。
湿汗实在黏肤,不舒坦的很,花灼坐直了身,只觉似体内烧起一把火暖着四肢一般燥热,当下解了腰带,褪下外衫,脱得上身只剩件墨绿色小衣,方才觉透出口气,伸臂去拿床边小桌上的布帕。
朦胧纱幔微荡,落出道柔软雪臂伸探而出,指尖在床边小桌四下寻摸。
她没望外头。
自是没觉察,门外半敞帘幔之下,落出道沾染血色的白色衣角。
夜色沉静,寒凉落他一身,才忙完那两个无用道士,正是心下烦躁,身体疼痛之际,来到此处,没想她醒了。
本上前打声招呼离去便罢,毕竟他繁忙到如此深夜,正巧博她信赖好感。
可如今情形,却要他下意识没有上前。
梁善渊站在原地,伤指因疼痛而打着细密的颤,他凤目沉沉盯着不远处纱幔内,少女褪了外衣的朦胧身影。
雪肤如凝脂,雪背白如玉,隔着纱幔泄露在梁善渊目光之下,少女葱段儿般的指尖摩挲着小桌。
梁善渊目光些微往下。
她似是在寻这布帕。
早就掉桌下了。
少女伸出来的手执着,不住在小桌上摩挲着,梁善渊微闭了下眼,在心里念了句‘蠢钝’。
继而,食指一抬,那掉在地上的布帕便霎时回到桌上,自纱幔内伸出的柔夷寻觅片晌,终于摸到搁在桌上的布帕,拿着缩回纱幔内。
朦胧中,女子弯下腰身,反手用布帕擦着后腰,她擦得仔细,手揽着帕子一路往下,顺着勾勒出少女后腰曲线,月光半隐,梁善渊目光晦暗不明,直到少女手解了小衣松松系在后腰的绳结,他方蹙了下眉,下意识移开目光。
只移开片晌,却是眸光一顿,黑漆的眸又转了回来。
梁善渊指尖摩挲着腕间白玉镯,眸光沉沉望对面纱幔内朦胧少女身影。
他的解药,自没有什么是他看不得的。
再者游离世间数百年之久,该见过的,不该见过的,太多太杂,对活人身体早该若望见森森白骨一般毫无感觉,事实也确实如此。
方才,移开目光却成了下意识。
梁善渊指尖扣着白玉镯。
他不喜此习性,有这下意识,恐怕是因他如今身穿女儿皮,时常与此女过分亲近,此女对他也少有忌讳,在他面前脱衣解袜,或是拥抱撒娇。
便是圣人君子,亦难免被此女搅乱心弦,他心起忌惮,又见此女脱衣拭汗,下意识移开视线,虽正常不过,但他如今想来,却不喜自己如此作为。
此女为他解药,虽是解药,却理应比其余在他眼中皆为鱼肉的活人更为无物,若心对此女肉.身有所避讳,岂不反受禁锢?
数百年游走世间,梁善渊对活人,仅掏心之时有转瞬即逝的亲密接触,其余时候从未有过,不想,亦觉厌恶。
可唯独此女是他解药,而他痛苦数百年之久,此女肉.身必定要他接触时,心起恍惚眷恋,但万不能依赖沉溺,或是觉她与常人不同。
有何不同?
不过白骨披肉身,活在六道轮回之中,其余人是老天爷降下的棋子,她更是棋盘中一剂专用来对付他的猛棋,若他对此女肉.身有所依念,才是中了老天圈套。
梁善渊微捏伤指,业火与肉身之痛齐齐袭来,他紧咬齿间,目光森森盯着对面纱幔。
直到少女系上衣衫。
梁善渊用自己的断指磕了一下墙壁。
“谁?”
花灼才穿好衣服,隔着纱幔望向外头,却听女子声音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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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善渊,”
梁善渊的声音在夜色中颇为沉静,“我刚与老医师为两位道长医治完,顺便过来看你一眼,想着若我敲了声,没人应便走,没想你醒着。”
“我没扰了你吧?”
夜色太静,花灼有些心慌,将衣衫捋好,起身收了纱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我做了噩梦,才醒,”花灼双手紧握,竟有几分紧张,指了下对面的缠枝木椅仰颜道,“你、你先坐吧,喝茶吗?”
梁善渊摇头,却径直到她面前,走近了,花灼才见她没来得及换衣,明显是才从许如意孟秋辞的房中回来,白衣之上片片血迹,满含狼狈,月色下,面孔不仅如往常阴美,还更显神姿高彻,谪仙一般。
花灼与她一双含着漆黑瞳仁儿对视片晌,听其道,“多谢,不喝了。”
“哦,我哥哥跟孟秋辞怎么样?”
“已无大碍。”
“你的手呢?我看看吧?”
花灼对她伸出手来,梁善渊将自己的手放到花灼的手上。
小指越发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你没给自己疗伤吗?”
“没来得及。”
“这怎么行?那老医师走了吗?”
花灼正要起身,却被其一只手揽住一侧肩膀,定在原地不动。
眼前女子微歪过脸,白玉耳坠随她面往一侧倾过,梁善渊指尖却碰触过花灼面颊。
“不用那老医师,我自己会医治。”
“哦哦”
花灼身子微僵,却不敢猖狂,只觉此鬼冰凉的手轻轻碰着自己的脸,若蜻蜓点水,带着某种怪异之感流于心头。
这黑心莲。
总用这样奇怪的手法碰她。
“我只是忙完之后,夜里想你,过来看看你。”
花灼一顿。
抬头,与梁善渊对上视线。
女子眼瞳漆黑,不带一丝一毫的亮,她面庞隐匿在月色之下,却忽的在花灼面前蹲了下来,抬头注视她。
若工匠细笔勾勒的一双眉眼,内勾外翘的轮廓,眼尾藏着钩子一样望她,梁善渊一手揽着花灼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花灼的侧脸。
“灼儿为何这幅表情,不信我?”
夜色沉静,她话音温和似潺潺流水,花灼微吸了口气。
当真一副好皮囊,从骨里渗透出的美人感,现下抬头注视,那双漆黑眸里只盛着花灼一人的倒影。
好似眼中心中,只她一人一般。
明知她使心计,花灼竟一时微愣,没移开视线。
只越知她心计,越觉寒意,此鬼太懂如何利用自身一切,上辈子如此攻势,难怪许如意都会中招。
那么——
花灼心中暗叹,她明知梁善渊坏,又该如何应对呢?
或是与其互斗心机,装作自己为她着迷,除警防动情之外,还要小心被此鬼发觉不对。
或是冷硬拆穿,与其硬碰硬,不死不休。
偏偏皆不是花灼会选的。
少女似叹出口气。
他微眯眼睫,却见少女如他一般,直直望他。
接着,一双柔软,且带着温热的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梁善渊,你觉得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梁善渊微顿,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依旧温和如初。
“世间无至好,亦无至坏,有的唯独阵营不同,善虽并非君子,亦并非小人,灼儿为何如此问?”
花灼没想她会如此回答。
兴许是她一直对梁善渊心怀警惕,将其拦截心房之外的缘故。
自坐犊车去金羽乐坊,听其说那句‘我记得,许多人背叛过我,伤害我,不要我’时,花灼便觉得,梁善渊对她行事说话,带了几分原书中没有的真心。
似是知道,花灼不是那么简单,能如其他人一般,轻易被她虚造出的假面所欺骗之人。
“因为我觉得,”花灼一双手,抚摸过她的脸。
梁善渊微顿,竟是因这初次感受到的触碰,而心头微感怪异。
便见少女一双微圆杏眼似盛溺星子,对他浅浅笑起来。
“你是与我阵营对立之人,”
梁善渊面如往常,后背却已然紧绷,指尖绷紧,只等此女再说一言,便断她四肢。
早猜此女定看出他的谋算,既然如此,梁善渊岂会坐以待毙?
少女一点点朝他靠近,梁善渊僵持不动,只心中哂笑,想看她要如何嚣张作为。
却觉花灼直直朝他面庞靠近,接着,竟是双手捧着他的脸,用她温暖的额头,碰上他的额头。
少女满身橙桔浅香,浑身都透着女儿家的娇柔温软,梁善渊一顿,继而微垂眉目,却是下意识,暗中攥住自己断掉的小指。
疼痛肆虐而来,如他所愿,清了心台,梁善渊起眼,却是对上少女一双微圆且柔和的美目。
梁善渊从不知道,人的眼睛原是这样的。
与阳光底下的琉璃珠很像。
可他难以碰触阳光,便是如今穿上人皮,阳光也只会要他身觉疼痛。
“花灼姑娘这是在做什么?”他话说出口,才发觉对她称谓改变,却顺错而错,
“你心中既觉我是坏人,又为何要靠近我?”
“因为啊,”
少女声音透着女儿家的纯稚,双手碰触着他的脸道,
“如你所说,世间无至坏,亦无至好,有的只是阵营不同,阿善,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变成与我对立的坏人呢?”
“我先说好,本公主的阵营很好哦,你若‘加入’的话,本公主可一点都不会亏待你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这话,竟似小孩子玩乐,向他伸出橄榄枝,梁善渊攥着断指的手蓦的松了,眉眼之间,竟隐含几分沉入死水般的戾色。
“与我一鬼魄心贴心,公主也当真做得到?”
“做不到。”
花灼竟话音干脆。
“但我会尝试做,而且是满含真心的尝试做,因为我跟你可不一样,你心计深的很呢,我不害你,你呢,也不准欺负我。”
她手竟一点点揽住他的耳廓,梁善渊浑身恍若凝固,只觉少女一双柔软的手轻捏他耳廓,似他时常对她做的那般。
梁善渊攥紧了断指,面沉如死水,却是笑意温婉。
“欺负你?善可没有过,反倒是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
他抬起眼帘,些微后退,移开了二人紧贴的额,双手径直攀住花灼两侧腰身。
花灼心下一惊,手下意识松了。
见她面色有惊惶,梁善渊便忍不住轻笑,但这笑意刚浮上来,便转而消散,成了往日温和笑面。
“我站哪方阵营,若如公主所说,大抵对立,大抵是公主眼中的坏人,但我所求,从来不是金银财宝,皇权富贵,”
他虚揽她腰身,花灼只觉心下杂乱,便觉梁善渊朝她靠近。
她吓得轻“哎”一声,忙往后退,却被梁善渊双手紧箍着腰肢,只觉药苦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不由紧紧闭目。
梁善渊目光在其朱唇之上微凝,继而,却吻上少女眉心朱砂痣,若蜻蜓点水。
她愣愣睁眼,却只觉寒凉气息浮到左耳侧。
“我所求的,只有灼儿这个人罢了,你想我入你阵营,便意味着向我敞开心扉,接纳我入你心房,对吗?”
他在她耳侧说话,花灼不住缩着身子,只觉心里与身体感知都变得颇为古怪,恐惧,又忍不住被吸引,竟下意识没推开他。
倒更像只戴菊鸟了。
梁善渊眸光落上花灼眼睫微颤的侧脸,目光往下,却是望着那根垂挂在她后颈上的小衣系绳。
少女皮肤的白与墨绿的绳结,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引他注意。
现下,亦然。
明明伤指还泛着疼痛。
梁善渊却微顿,继而,鬼使神差,在花灼颈侧间低下头来,吻上她勾着墨绿系绳的颈侧。
第 47 章
但这吻一触即离。
“呀!”
女儿家脖颈何其敏感, 梁善渊未动,是花灼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拍了下梁善渊的头, 以极快的速度往旁侧床榻逃去, 竟是缩成了一团,夜色下, 墨发微乱, 脸烫的厉害,
“你!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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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跳如击鼓, 双手虚揽心口,尤其方才早已察觉不对,却未将其推开,反倒心起沉溺的自己更要花灼害怕, 她心觉荒唐,“我!我诚心对你!你竟对我用鬼术!”
对面的人却好半晌未动。
梁善渊墨发落了满身,她白衣染血, 腿膝虚抵在床榻边, 闻言,却是一手捂着被花灼打了的头, 边抬起脸来。
夜色之下, 一张脸美近妖异。
“什么?”
花灼指着她,“你用鬼术勾引我!你不讲诚信!”
“鬼术?”
梁善渊眸光怪异注视她片晌,忽含几分笑意, 松了捂着头的手,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花灼只觉, 此鬼恍若霎时出了鞘的一把雪刃,原本用温和假面掩盖的森森鬼气尽数展露面上, 笑意竟似带几分诱引,不低劣,亦不庸俗,反倒抬眼轻巧一望,便直直触人心底。
“我可没用鬼术,再者,我的鬼术对灼儿又没用。”
花灼乍时便明白她在笑什么了。
没有鬼术。
方才是花灼自身被梁善渊蛊惑才没推开她与鬼术没有丝毫干系
梁善渊目光却暗暗打量她。
从前,是因他从未与人有过如此接触,所以才从未想过。
既此女确实不要他厌恶,反倒挺引他兴趣,如今望来,此女虽心有所属,亦会对他碰触而生出情.欲。
不过凡夫俗子,可他不讨厌,毕竟有欲望才好操控。
梁善渊微眯了下眼睫,却是手撑床榻而过,面朝花灼极近。
“公主可有养面首?”
“你什么意思?”思起方才她的笑意,花灼心头火起,第一反应,竟是她此话定暗含嘲讽!
毕竟没经历过情.爱之事,才会如此受惊吓。
这鬼居然嘲讽她!
“养了,我养了好多呢!”
虽然她从小到大并未沾染丝毫情.爱之事。
原身也外强中干,从未养过什么面首!
但做人不能输给鬼!
却见梁善渊美目沉沉。
却是伸手过来,察觉到少女明显身子一顿,他却迎着花灼警惕目光,微弯眉目,这笑他常做,往常他若这般笑,多的是人对他鞍前马后,甚至手足相残,亦会做得。
如今,他却笑意缱绻,食指指腹撩拨般浅浅顺着,贴上花灼的锁骨中间的窝,寸寸往下,继而勾住少女微盈胸前露出的半抹墨绿小衣。
只浅浅相贴,梁善渊便笑得更深了些。
“心跳的好快,长安城受灼儿豢养的面首这么没用?还是一路自长安而来,太久未历过情.事?”他声音放的极轻,缱绻诱引之下,竟含温声安抚般,“宁州无趣,人亦无趣,但善总不会要灼儿败兴而归。”
花灼面庞早已一片烧热。
原本玉蒸那口血便要她体内热火一般烧腾,现下,竟是一时之间,玲珑心亦难能应付。
“什么意思?话讲清楚些。”
花灼生怕自己小衣被她勾了去,推也不敢推,只恨自己方才竟被其勾的被动,此时轻捂前襟,面上依旧一副不甘于鬼下的做派。
根本不知,现下自己面孔宛若三月春桃,小小一团缩着身子,又避又怕,偏偏还不甘,兴许是害臊的厉害,橙桔香味越发明显。
梁善渊望着她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本便对其所说,豢养过许多面首心觉不信,如今再看,岂止是未豢养过,恐怕人□□不知,尚且初开窍。
梁善渊“哈”的一声笑了。
花灼却是听她这声轻笑,身子冷不丁一抖,裙摆之下藏着的脚趾都不住缩到一块儿去。
“灼儿心悦你阿兄什么?”
“你管我心悦我阿兄什么”花灼微压下身子,拉扯她的手。
梁善渊却一指成掌,直覆盖住花灼心口。
她手如此冰凉,花灼一懵,指尖一颤,忍不住抬头,不住忌惮瞪向她。
便见其正牢牢盯着自己。
“高风亮节,苍松翠柏,正人君子,是吗?”
“你既知道,还问什么?我哥哥的优秀不必你说!”花灼压低了身子,却躲不开她五指,不由气恼,满头墨发因暗中挣扎尽乱,“梁善渊!你别再放肆!”
“他也仅此而已罢了,正人君子,在情.爱一事之上又有什么意思?”
“你管我有什么意思?何须你在这里说我哥哥的不好?!”竟被她完全带偏了去,花灼忙往后退,却只觉她手揽住自己后腰,竟直接将花灼整个人揽入怀里。
花灼呼哧带喘,竟被她紧紧箍着,本就娇小,一时之间只觉似被笼罩,不由气恼至极,“梁善渊!”
她猛地抬头,却被梁善渊的眼神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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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雪地之中遇一头饥肠辘辘的狼一般,她漆黑的眼直直从上往下盯着她,不带什么情绪,却靠她极近。
“我可没有暗中说他人坏话的意思,”梁善渊双手紧箍着她,声音却一如平常般温和,“权衡利弊罢了,灼儿觉得他好,没关系,心里永远有他,亦没关系,只是一心向他,不觉无趣?”
花灼怔怔望他。
“空虚之时,我来安抚,他有他的高风亮节,住进你心里,我有我的卑劣无耻,宽慰你肉.身,有什么不好?”
花灼几乎不信自己听到什么。
“你!”花灼年纪本就不大,哪里听过如此孟浪之言,一时之间,竟晕了头了,“你放肆!”
“你这是疯魔!你是女儿身!我也是!纵使你!你!你原身美过杨玉环!都没这可能!还不快放开我!”
梁善渊却没松开她。
“不喜我这女儿身?”他竟眸光含笑,“那我寻具合灼儿心意的男人身吧,如何?”
梁善渊话落,竟是自己都觉得这提议于此女而言颇好。
游走世间数百年之久,这可是梁善渊头一遭与她人有情.爱之意,从前爱他者如同地上杂草般吹又生,可他又怎会看杂草一眼?
如今屈尊主动求欢,不伤她害她,便是各取所需,他还要废这张不易得的皮囊,若不是此女身为解药,又不惹他厌恶,他万不会,也想不到自己会有如此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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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天上的神仙恐怕都拒不得他。
“不如何!”花灼拒绝的颇为响亮。
“为何?”
“因我是鬼,灼儿怕我?”被拒绝,他却是毫无怒气之意,梁善渊垂下视线,与花灼对上目光,“与我相处如此之久,亦怕我鬼身?还是怕我吸你精气不成?”
他竟是觉得颇为好笑般,眸间都泛起几分笑意。
花灼挣扎却一顿,目光澄澈望他的脸。
这双眼睛如此漂亮,想必,若肆意时,是百般的灼目,若温柔时,是真正的柔情似水,如他所说,若与许如意一般高风亮节之时,这双凤目亦不可能拘于许如意之下。
此鬼不带丝毫真心,便能哄骗他人,但花灼却不喜她如此做派,虚情假意,有些时候,才是对他人十足的傲慢。
“阿善,你现在笑得,比平常时候好看多了。”
梁善渊微顿,面上笑还未收。
“什么?”
“我是说,你有几分真情实意时,较比平日里虚情假意,才更合本公主心意,”花灼却是挣扎着伸出手来,也学着方才梁善渊一般,贴上梁善渊的心口。
竟还心中忍不住暗叹,此鬼胸可真是平。
思到这里,花灼忍不住笑了声,小姑娘一笑,面上便颇为纯稚,她手掌贴着梁善渊的心口,杏眸含亮,竟颇为皎洁。
似只猫儿般。
她轻哼一声,“你自荐枕席,想必世间少有人能拒绝了你,可惜,本公主能,但不是因为你是鬼,我也不怕你吸我的精气,我只怕他人虚情假意,妄图将我骗的团团转,”
花灼深吸一口气,脸还发着烫,却是抬头望着他,
“你很好看,我不知道你原本的皮囊如何,恐怕较比如今这张更为好看,但与这些全都无关,阿善,我这人睚眦必报,却也算有情有义,他人真心对我,我便真心对他人,他人若对我毫无真心,我亦不会随其摆弄。”
她手却是推了下梁善渊的胸膛。
“你回去吧,”花灼对他弯起眉目,“之后,我不会再想着赶你走,你也不能总想着欺负我。”
梁善渊微垂眉目,却是藏起眸中晦暗,松了搂抱着花灼的手。
他指尖微蜷,面孔已如从前一般温和,挑不出半分错处。
画中玉观音一般。
“灼儿说得对,但我对你,是有真心在的,”
花灼望着她,听这明显半真半假的话,心头却不自禁一顿。
梁善渊已经自床榻起身,她墨发落满身,回眸望她,“我说的是真的,无半分虚假,今夜已晚,善不打搅了,灼儿早些睡吧。”
话落,她似是若有若无的轻叹一声,方才离开。
花灼愣怔怔望着她出去,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所措。
真的假的?
房门虚掩,梁善渊背靠屋门,却是紧皱眉心,原本一张温柔美面好似裂开缝隙一般,竟丝丝生怖。
他眉目阴沉,驻留片晌,方才离去。
*
之后几日,许如意与孟秋辞却是恢复不错。
猴妖未伤及二人根本,多是皮肉伤,哪怕如此依旧躺了十多日下不得床,期间,听澜却是回来了,只是越发痴痴傻傻,偶尔还总是受吓一般猛地一停一顿,尤其一遇到梁善渊,便像丢了魂一样直勾勾盯着。
第 48 章
花灼却是不喜, 亦不知她是怎么了,万没有她都如此了还要带在身侧的道理,便由此劝她回长安去。
离行那日, 听澜依旧几分痴傻, 替花灼准备好了衣食住行,方背了包袱坐上犊车去港口。
花灼将自己写了多日的思乡书信一同交给她, “我写好的书信你记得交给我父皇跟母后, 别忘了。”
“是, 小姐。”
听澜木愣愣的眼睛望了眼花灼, 又不住扫量门内。
花灼知道,恐怕还是在等梁善渊出来送她。
但梁善渊今日出门去李家村探望梁南音等人,哪会回来相送听澜?
这丫鬟第一次遇到梁善渊的时候就被迷了心窍,担心再遇不好, 花灼忙放下车帘,要车夫速速送她出去。
眼看犊车行远,花灼刚回屋去, 没过片晌, 却是驿站小厮敲门,端了花灼寻裁缝铺子新裁制的冬衣进来。
出来一趟, 花灼带了些布料, 一来宁州便要当地绣娘裁制衣裳,除自己的,便是许如意的, 前几日正式入冬,除要绣娘给许如意和自己做冬衣之外, 还给孟秋辞跟梁善渊做了两套衣裳。
给孟秋辞做的是件鲜红色,一整套, 配着绣红梅的留仙裙,孟秋辞平日里多穿暗色,但哪有姑娘不爱俏,原书里花灼记得她头一次在许如意面前穿好看衣裳被夸赞后,自己暗中高兴了好久。
“哼,还不错,”花灼手捋着衣裳上的绣花,“你去给孟道长跟许道长送去吧。”
“好嘞。”
伙计笑吟吟端着衣裳出门去,花灼铺开给梁善渊的衣裳。
那鬼整日粗布白衣,顾念家丧的缘故,恐怕也不会穿其他颜色,花灼定的自然也是素白,领边袖口绣银竹。
哼,正配那黑心莲白切黑的模样。
花灼正心中暗想,却听外头敲门,心里知道是谁,“进来吧。”
孟秋辞抱着怀里的衣裳进屋来。
屋内燃着橙桔香气,入冬天了,屋内竟还有一块大瓷盆里装满了寒冰,花灼自入冬便整日宿在客房里,总说是困,身子又热,听说是与玉蒸那一口血有关,身上臭味也消散无踪,但就是身子时常发热,近几日许孟二人暗中翻看好些杂书,只为的花灼这病症。
也因此,孟秋辞没大与花灼碰面,现下,抱着怀中比自己手都柔软的冬日衣裳,心下本该高兴,却颇有几分不安。
花灼捋好了床榻上的雪色衣衫,抬眸一望,便知孟秋辞心绪。
“过来退我心意了?”
哪里想到花灼竟如此说?
孟秋辞吓了一跳,“我、我没这意思”
“还说没这意思,你要退还给我,不就是退我的心意?”
花灼并不与孟秋辞讲道理,孟秋辞太老实温顺,是那种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对别人好五分的性子,自受伤以来,花灼补给她许多补品,她一开始不知,后来怎么都不愿意吃了,现下收了这冬衣,又是第一反应过来退还。
“我是觉得,”孟秋辞抿了下唇,却是无声无息的将手里衣裳搁到了旁侧凳子上,垂头道,
“花灼妹妹若只是因上次我救你而报答我,那大可不必,我当初只是举手之劳,而且伤病期间,你在我身上花了许多钱财,我也都知道的,这衣裳,我受之有愧,这样贵重的料子,我穿不得的,花灼妹妹,你把这衣裳退了吧。”
“谁说这是谢礼了?”
花灼头都没抬,“再说那日救我的是梁善渊,你出师未捷身先死,我谢你什么?”
孟秋辞当即若霜打的茄子一般。
“我只是看你整日穿那么少,晃在我眼前,我看着都觉得冷,谢你?少在脸上贴金了,快拿回去,平日里多穿一些!”
“可是、可是我不冷——”
花灼转头便瞪了她一眼。
“你不冷,我冷,你冷到我眼睛了,懂吗?”
孟秋辞当即噤了声,抱着衣裳,颇有几分垂头丧气的出了门。
刚出门,便对上一双笑眼。
许如意正靠在门边望她。
“师兄”孟秋辞声音很小,却含满难过,“我早知道就该听你的,一开始就接了这衣裳,我好像又办错事,惹花灼妹妹生气了。”
她明明没这意思。
只是觉得这衣裳太好看,又太贵重,她年早冬日便没有穿冬衣的习惯,家里孩子太多,哪里顾得上?巧了她血气方刚,硬熬着,久而久之也不怕冷了。
“师妹,”见孟秋辞是真伤心,许如意温声道,“灼儿一定没生气。”
孟秋辞忍不住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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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意一回想方才花灼说的话就想笑,这坏丫头如今整日热的厉害,屋里都得放寒冰,哪里会看一眼孟秋辞就觉得冷?
“灼儿这就是想对你好呢,她性子要扭捏些,你多担待。”
话落,许如意带她先行一步,孟秋辞跟在许如意后头,抱着怀里的衣裳,望着裙摆上绣的她最喜欢的红梅。
“师兄。”
“嗯?”
“我这恐怕还是自五六岁以来,头一回收到冬衣呢,”孟秋辞却是抿唇笑起来,
“也是头一回收到这么好看的衣裳,感觉都舍不得穿了,我方才早该跟花灼妹妹道谢的,我不知道她原是想对我好,还以为她只是顾念我救她那一次”
“师妹。”
许如意却到她身边来,拽住她衣角便往前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师兄?”
“走,我带着你再去买几件冬衣,咱们现在便去。”
*
见孟秋辞离去,花灼便躺回床榻里歇息。
那泼热血不知来历,许如意探查只说对身体无害,恐怕还是大补之物,由此才会导致身子时常热的厉害,倒是便宜了梁善渊,近日都不必这鬼对她动手动脚,花灼看见她便总忍不住靠她身上,实在是鬼的身体才是真冰凉舒坦。
花灼踹开被褥,近几日又时常犯困,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外头有声音,还以为是梁善渊回来了,她懒懒应了声“进”,眼困倦望着头顶床幔。
直到有人探过头来。
花灼一愣,逐渐清醒。
眼前少年一身蓝色衣裳,披雪色大氅,墨发戴银冠,文弱又清隽,一双桃花眼沾着清亮,对她说话,自带三分笑意。
“公主,是我。”
“江、”花灼眨了眨眼,怔怔坐起身来,瞌睡霎时没了大半,“江之洁?”
“之洁给三公主问安。”
江之洁却是先行了一礼,方才面朝她笑起来。
少年如清辉亦如灼日,见到花灼,有几分不好意思,目光却还是直直望着,他这双眼睛颇为澄澈,总给人感觉像只小狗一样,“十月便猜想公主借归寻身份入了宁州驿站,当时我便想过来看你,但又有家事拖住了身,才一直延期到了今日,公主殿下可一切安好?”
“安好的,安好的。”
花灼见了他也相当高兴,在驿站里整日颇闷,花灼好乐好玩,穿书而来时正赶上长安南安王府办百花宴,她觉得新鲜便去了,府里的小娘子们或是怕她或是敬她,没个新鲜,花灼便躲去后院池塘边,正巧遇上了同样出来散心的南安王世子江之洁。
二人相识,聊了个天南海北,相当投缘,自南国糕点聊到北域荒沙,百花宴办了三日,花灼便去了三日,与江之洁玩得颇为高兴。
时隔几月,总觉得少年似是个子高了些,虽依旧如从前一般柔和清朗,却较比之前沉稳了不少,二人相视,具是一笑。
“对了,你方才说家事,你家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说起这个,江之洁面色竟带出几分灰暗之色。
“嗯,出了些怪事,来此,之洁为见公主,也为寻求帮助。”
*
天色逐渐阴黑。
犊车一路前行,暮色四合间的昏暗里,犊车内一片寂静。
只余翻书页之声。
被嘱托送的信件,被一只戴着白玉镯的手拿着翻开,本该只有一人的犊车内,现下相对坐着两个人,听澜目光痴痴望着对面人良久,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直到梁善渊看完最后一张。
确确实实是封思乡信。
半句没提他,并非是要逃离他身侧的求助信。
梁善渊玉骨白净的一双手捋着书信,将信捋成原样,微弯眉目交还过去。
听澜怔愣愣的,收好信件,视线刚因收纳信件而一垂,又猛地抬起来,似是生怕眼前的梁善渊如一道青烟般消失不见。
梁善渊百无聊赖的抬起一双内勾外翘的眸子,他今日依旧一身白衣,墨发半束,周身似净水般沉静,“她与她父皇母后十分亲近。”
话音肯定,听澜望着他,“嗯”了一声。
“与圣人一般,与纳灵皇后十分亲近。”
“皇后只她一个?”
“是,但还收养一子在膝下。”
梁善渊“嗯”了声。
他似是忽然想起些什么,眉眼染几分笑意,看的听澜痴痴愣愣。
“公主养过面首么?”
“从没有过。”
“哦,”梁善渊轻轻哼笑一声,“那她可有定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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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的,但我听说,圣人与纳灵皇后最近皆有意南安王世子,长安城贵女都知道,南安王世子心悦三公主。”
梁善渊轻抚白玉镯的指尖一顿,夜色浓沉之下,他面色看不出任何变化,却是唇挑几分哂笑。
“哦。”
此话一落,听澜便觉他要离去,知此一别,恐怕再无机会见他,听澜心中急切,竟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梁!梁善渊!”
梁善渊扯了下自己的手,却没扯回袖子,他微垂眉目,“怎么?”
听澜定定望着他。
“你不是人,对吗?”
自从那日,听澜被此女在犊车内蛊惑时,便知此女非人,病伤好后,留在她心头的蛊惑早已消散,听澜却并未拆穿她。
四目相对。
这似鬼似妖的‘人’,却像是对她弯了弯眼睛。
知她也不会说。
因为她根本就懒得理会自己。
“往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我、我不会拆穿你的,真的不会!你、你能不能将来某刻去长安城的时候,能去看看我?看我一眼就好了,我真的不想与你就此别过,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无关你对我的蛊惑,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便觉得你不同,自那之后,我看到你便十分欣喜。”
听澜抓着他,根本舍不得松手,直到望见他微蹙的眉。
知纠缠,也是惹他厌烦。
听澜一点点松了手,却早已满眼含泪。
“我最后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回答我?”听澜捂住脸,却露出一双泪眼,“你本来就长这幅样子吗?我总觉得”
能在宫内活的不错,都有几分眼力在。
听澜比花灼大了七岁,早已是开了情窍的女儿家。
“我总觉得你不是女子,你虽极力伪装,但骨子里就是没有女儿家的感觉,我猜的对吗?”
她发颤的手又要来抓梁善渊的衣袖。
却被一只戴着白玉镯的手一把掐住了脖子。
“额!”
那只手一点点收紧了力气,听澜的惊呼断在嗓子眼里,双眼却还依旧直直望着眼前逼近的梁善渊。
墨发尽散,美似妖异。
“你猜对了,”
他一点点弯起眼,声音却冷不丁变了,听澜光是听到那明显属于男子,微带低沉的声音,便全身泛起痉挛,只觉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她一双眼直直望着他,身子忍不住挣扎起来。
“不是心悦我吗?那不论是我的好,还是我的坏,便是我要你死,你都得接住了啊。”
第 49 章
听澜怔怔望着他的脸, 指尖拼命抓挠,脚尖猛地一蹬,忽的自喉腔里发出一道怪音, 继而在他手里断了最后一口气。
梁善渊坐回方才的位置, 盯着眼前断了气的听澜,却是自袖里拿出一个黑瓷瓶来。
一开木盖, 阴气四散。
“出来吧, 不是一直想要具肉.身?我给你找了一个。”
昏暗犊车内, 阴气逐渐往听澜尸身的方向浮动, 继而,听澜原本一双瞪大翻白的眼睛轻轻眨了眨,显露出非人的灵巧。
“长安得我令的妖鬼不少,你此去知道该如何做, ”梁善渊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若有违者, 格杀勿论。”
“是, 明白。”
‘听澜’用僵硬的声音道,‘她’面孔极为死气,眸间却有恐惧之意。
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于祂们这些妖鬼而言, 此王,却非如今长安城内坐于皇宫的圣人。
此猴妖为千年大妖,亦对此鬼心含恐惧之慌,转过眼睛,仰视面前这披着张静弱人皮的王。
此鬼来历不明,据闻也曾杀人如麻,不知何缘故,明明造下众多杀孽,却无阴差勾魂,才要其游走世间,竟是数百年间势力颇大,多是妖鬼对其俯首称臣,但平日里隐藏颇深,只几只大妖与厉鬼能与其得到接触。
梁善渊将听澜衣襟里将掉不掉的书信掖好,指尖隔着听澜衣衫轻拍两下。
“公主这思乡信莫要忘了送,你若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我自会收了这皮赠予其他妖鬼,”梁善渊对‘听澜’微弯眉目,“莫要让我失望。”
*
梁善渊自土道一路走回驿站时,天已经墨黑一片,正是用饭之时。
多是炊烟香浓,与切菜起火的烟火色香,蹲在一块儿玩闹的孩童被亲人喊回家去,梁善渊孤身一人走在土道上,手里提着一盏蝴蝶花灯,花灯随他走动,光影浅浅摇晃,听旁侧有女子喊骂孩子今日出门穿这么少,梁善渊才微垂眉目,指尖摸了下垂落的衣摆。
可惜他身上的衣服早与他体肤一般寒凉,却是摸不出半分不同,也觉不出今日竟格外冷。
梁善渊轻眨了下眼,提着蝴蝶灯往前去,拐过一道胡同,便见驿站近在咫尺。
驿站廊檐常挂两盏竹灯笼,现下随着冷风不住飘晃,光影映上驿站门口不住来回走动的少女身上,将她飞仙髻上两条系着的浅白色彩带映出片片光影。
梁善渊却是停了步子。
今日好像真的很冷。
乍一眼望去,少女好似是这寒冬日盛开的小桃花,她穿着条浅白色绣桃花绣图的留仙裙,上披一件桃粉色绣了两只小月兔的棉斗篷,脖子上披着白绒绒的绵围脖,踩着双粉白色的翘头履渡步来回,又转过身来,低头揉了揉脸,忽的抬起头来。
驿站廊檐下垂挂的灯笼光影恰巧落她身上。
少女望见了人,浅笑盼兮,清脆喊他,“阿善!”
梁善渊提着手中蝴蝶花灯,看着她从对面小跑过来,接着抬起脚尖一把披了样厚重东西到他身上。
蝴蝶花灯经少女这一碰撞,在梁善渊手中晃晃荡荡,他身子霎时紧绷,是下意识攻击埋伏之态,指尖往肩头一揽,却摸到满手的柔软狐狸毛。
花灼披到他身上的,是件雪色大氅。
“这是什么?”
“你这大傻子!你傻啦!”花灼在他面前笑起来,这十几日以来,花灼虽说话依旧夹枪带棒,但二人关系却单方面由她亲近不少。
此女不若从前一般警惕,反倒如她所说,有想与他真心换真心的架势。
可梁善渊却鲜少理会她所说的真心,依旧若从前一般平淡温和相处,偏偏,此女却自发对他散发好意。
似是想与他成为闺中密友一般。
“入冬了,这是我送你的大氅呀,”花灼在他面前,帮他将大氅的绳结系上,又后退了几步。
“嗯,真好看,”她看着梁善渊满意的点点头,在梁善渊面前转了个圈。
梁善渊一手提着蝴蝶灯,一手松了松她系的过紧的绳结,目光浅浅望向她。
花灼却在原地又转了个圈。
梁善渊微歪过头,面上莞尔,这件雪色大氅映衬她越发人畜无害,似清雪幽竹,“灼儿怎么了?”
花灼停了转圈,在原地跺了下脚。
“我让你夸我衣服呢!”她都决定要和梁善渊真心换真心了,花灼所说的真心,便是真心跟梁善渊做好闺蜜,她又在梁善渊面前转了个圈,颇为期待问,“好看吗?”
随她转圈,留仙裙上用浅金丝线绣的桃花灼灼生辉,梁善渊目光微凝,又落到她脸上,浅笑道。
“很好看。”
花灼高兴了,却是靠她身上。
“那个坏玉蒸,喷我那身血热死我了,我想让你看我这身衣裳专门穿着在外头等你好久,可是热死我了,快要我冰冰,”
她说着话,不住往梁善渊身上蹭,花灼本就不是受制于人的性子,便是从前与梁善渊有了些苟且,她也大度,只想都是女人,此鬼真不真心放在一边,反倒越来越想把梁善渊这不对劲的苗头从弯掰正,便真决定了把梁善渊当好闺蜜相处着,将其放在身侧也更好观察,自发亲近了起来。
尤其最近,身子时常热的厉害,梁善渊像块凉凉寒冰,抱着拥着,贴着搂着,颇为舒坦,花灼从前便是姑娘堆里出了名的粘人糖,这会儿巧了热的厉害,越发不计前嫌,抱着黏着,一双手都贴梁善渊露出的脖颈上。
丝丝凉凉。
花灼弯起眉目,不由喟叹,“真舒坦呀。”
近些日她总这样。
说是身上热的厉害。
恐怕是那厉鬼残留的尸毒缘故,大补却会要身子发热,于常人而言颇为难耐。
如此频繁接触,明显是开始接纳,将他当做友人,于他虽有利,但
梁善渊微垂眉目,随她指尖揽着自己脖颈,却是察觉到她指尖焐热了一块,又要往下头冰凉处探,轻挡开了她的手。
“灼儿拿我当冷水袋?”他反手触碰后颈,竟已能摸出温差,“既如此热,等我回来再穿便是。”
话落,却是到花灼跟前,松了她外头披的斗篷挽进臂间。
花灼只觉丝丝凉风吹过脸颊,后背一片暖热霎时松快许多。
“这样好了?”
梁善渊见她脱了衣裳,自在的跟只猫儿一般,冬夜里肆意伸了个懒腰。
倒是与他一般,觉不出冷热了。
“好了好了,”她里头也是件浅粉色的衣裳,衬的像朵春桃,“今日来了位——”
“三公主?”
也是这时,自驿站内传出道澈朗男声,连带着一阵饭菜香味,少年穿身浅蓝色绣银纹衣衫,面容颇为矜贵清隽,望见对面不止花灼一人,却是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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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夏,你来。”花灼今日心情颇好,对他招招手,江之洁到二人跟前,望见梁善渊,一时心头怔然。
早方才便与公主聊了许久的天,自是知道她们一行人中少了个听澜,又多了位同行的姑娘,听说是前宁州黎阳县县令一家收养的孤女,如今流离失所,自身却有几分真本事,便与公主一行人同行。
南安王王妃出身武门,江之洁本以为这宁州孤女定会若自己母亲一般有英姿飒爽,有不输男儿的气概,却没想,见到位相貌阴柔,气质含带几分文静病弱的女子。
岂止是毫无英姿飒爽之风。
便是连公主的半分洒脱肆意都无,若根矗立寒风中的冷竹,一抬眉目,面容清绝姝艳,似雪地里落了一滴猩红血般,令人触目惊心的丽色。
江之洁急忙低头行礼,却是声音一丝不乱,“我名唤江之洁,字寄夏,姑娘幸会。”
花灼道,“她是自己人,你一会儿不还有家事要与我们商量?若无碍,你身份我便与她说了。”
“公主放心,自是无碍。”
花灼面朝梁善渊浅笑,原著中她记得江之洁是少数几个对梁善渊无意之人,梁善渊对江之洁亦是无感,这两人相处颇为安全,她放心介绍,“他是南安王世子,算我朋友,你与他好好相处就是。”
梁善渊指尖轻抚腕间白玉镯。
他断了的小指用木板捆着,轻轻撞了下玉镯,稍片晌,才起脸来,对江之洁行了一女子礼。
“草民姓梁名善渊,给世子殿下行礼。”
“你不必多有拘束。”
江之洁唤她起身,三人回驿站,正是饭点,驿站伙计们围在一起会食,见她三人进来,又要起身行礼,江之洁心觉不耐,忙挥手应答,匆匆带二人进屋。
许如意与孟秋辞也早回来了,两人也不知方才在屋里说了什么悄悄话,孟秋辞面色带些粉意,垂头望眼前满桌子菜,颇为温柔可人的模样,听脚步声踏入,屋内两人都抬起头来。
“两位道长久等了。”
许如意拱手,花灼带着梁善渊也寻了个位置坐下,驿站客房本就不大,霎时便围满了人,烛光晃晃,颇为温暖。
江之洁以茶代酒,亲自给众人斟了茶水,要大家边吃边说。
花灼坐梁善渊旁边,知她也吃不了,想了想,自衣襟里摸出本今日才看了一半,讲情情爱爱的话本递给她。
“挺好看的,你看看吧。”
最重要的,这话本里讲的是男女之爱。
花灼小声道,“无聊时别总玩你那花绳了,伤了指头还玩,又扯到就不好了。”
梁善渊拿过话本,刚翻一页听她如此说,眸光似笑非笑望过去。
“灼儿有心了,我未与你说过,你便知晓我无聊,也吃不得凡人饭食解闷么。”
花灼心头一顿,悄悄回望。
继而坦诚,点头浅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聪明吧?”
梁善渊目光稍定,片晌才垂下,不知意味道,“聪明。”
心机鬼,谁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
花灼没放过她,衬那几人吃饭,悄悄坐近了,凑到梁善渊身侧,搭着人耳廓小声道,
“先说好,我可没暗中观察你,你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叫担心你,你如今算是本公主唯一的一位手帕交了,知道吗?我这是出自友人的关心与爱护。”
好一句手帕交。
好一句出自友人的关心与爱护。
不过是变着方法想与他拉开关系。
梁善渊指尖微蜷,敛去眸间轻蔑,自顾自翻开书页。
也是这时,江之洁推过一盘鱼脍过来,
“前黎阳县县令一家出事之后,交上一本北寒谢玉屏残留诗集,听说是黎阳县一书斋老先生家传的爱书,见此书被查抄,不敢再要,便与梁府那几个没烧光的铁笼一同交由大理寺处置,”
江之洁如今为大理寺丞,虽是闲职,但他身份贵重,大理寺几位上峰暗中颇以他为首,他将谢玉屏诗集拿出来,
“我本要将此诗集交予圣上,但听闻公主大驾光临,便想着先将此诗词交予公主定夺。”
这诗集这才落到花灼手里。
本朝建立二百余年,此前数不清的山河动荡,北寒朝距本朝已有七八百年之隔,诗仙所写这本诗词流离世间数百年,书面却依旧被保存完好,明显是被照管的小心仔细,花灼看着桌上这诗词,只觉又回想起梁府那令人唏嘘感叹的命案来,
“那老先生既不敢要,你自收着,回长安交予我父皇吧。”
江之洁刚应是,花灼又道,“他便如此有名吗?”
她这话问的颇为奇怪,四下竟没人反应过来,花灼只是觉得有些难受,这诗仙就如此有名?要梁家两兄弟为此争得头破血流,要梁世奇一条命白白葬送。
虽与此书无关,是梁善仁人心险恶,但花灼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
四下无人应答,却是梁善渊翻手中话本的指尖一顿,片晌才起眸来。
“北寒朝立国不足百年,却也是在当初山河动荡,百姓流离失所,群雄割据之时一统天下的王朝,才子将相辈出,谢玉屏为当初北寒朝几位皇子少师,自身也担得起诗仙之名。”
她鲜少说话,声音若冷玉击石,不由要四下一静,花灼微顿之下,却是回想起原书中梁善渊不仅手段狠厉,亦才智过人,花灼先入为主,总以为她对凡人一切琐事毫无兴趣,没想到她竟知道的颇为清楚。
“是,”江之洁道,
“当初不比如今,北寒朝立国之时,不仅群雄割据,心教也正是鼎盛之际,在当初心教肆虐之下的人间炼狱中建立国邦,本便若凡人成仙般难如登天,偏偏北寒朝做到了,亦在乱世之中行君子之道,要百姓士民安堵乐业,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但也因此要心教记恨,虽才子将相辈出,奋力抵御,亦没逃脱心教魔爪。”
花灼光听心教二字,便心头一凛。
世人无不惧怕心教,千百年过去亦有心教阴影聚拢心头,此教是真真的邪.教,行爱心护心之由头,言做疏散心头郁闷之凡事,造下桩桩件件数不清的恶行,皆由心教一言‘普天之下,本无王土,世人皆可为王,王本是人,人便是王’之言论行走天下。
此教范围极广,亦是当初乱世之中民心所向,教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人人皆可为王,人人再无纪律法律可言,只满心发泄自心暴虐欲念,方为——心教。
如今本朝依旧有心教余党未被抓获,但心教历经数百年之久,早不若从前一般壮大,花灼下意识心头一凛,也是冷不丁想起心教言令。
却与梁善渊所说‘这老天爷谁都能当得,亦谁都能杀得’别无二致!
花灼没敢细想,毕竟想了也无用,只心头不禁更为忌惮,面色如常将北寒朝谢玉屏诗集推过去,“寄夏,你收着吧。”
江之洁应声收好,喝下一口茶水,方才面朝几人,竟是对许如意孟秋辞二人低下头来。
“世子殿下,您这是——”
孟秋辞吓得一怔,却听江之洁道,“洁今日过来,除为安排诗仙诗集之外,还有一家事想要寻求二位道长帮助。”
“世子请讲。”
许如意为江之洁斟上一杯热茶,示意他莫要因此紧张。
江之洁喝下茶水,顺了口气,依旧不掩面上愁色。
“实不相瞒,我本对神鬼一事颇为不信,但近日家中起乱,却是要我不得不信了,”
江之洁垂头丧气,“日前我新官上任,带阿妹一同赶往巴蜀老宅告知祖父母,待得几日,恰巧遇上顺安王王妃过生,便与阿妹一同前去祝贺。”
顺安王与其妻偏居一隅,久不赶往长安,且早年生一女儿病死后,便再无所出,这样的身份,相处起来确实颇为安心,又不会落了身价,想来当日定多是贵人赶往贺寿。
“当日拜帖数不胜数,还有自长安远道而来为顺安王妃贺寿的不知凡几,本该是件要众人高高兴兴的喜事,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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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回想当日,已经不大记得清了。
顺安王府后花厅用金丝绣屏风隔绝而开,左男右女分席而开,但时下民风开放,江之洁本性又颇为如沐春风,与谁都能聊上几句,只寻常对了扭捏的女儿家才会不知所措。
当日归寻在右侧,他与男宾没什么可聊,自去寻妹妹说话,没一会儿众人便乱开了,男宾里好些少年郎混到女宾里玩闹,你聊聊我聊聊,年岁都不大的贵人子女,颇为热闹。
谁知过了会儿,有一坡脚道士不知怎么一步一矮的拄着个木棍子走了进来。
“当时我便觉得有几分蹊跷,顺安王府再不济,也有护卫数三十人之多,哪怕是当日闹的杂乱了些,王府护卫也不可能玩忽职守,偏偏那道士就当着众人面,神不知鬼不觉的走了进来。”
见那道士穿的破破烂烂,年岁颇大,不修边幅的模样,花厅内小贵人们具是一愣,便见那道士竟是旁若无人的展开道红布,上写‘手相看卦’四字。
这时,有护卫恍惚察觉,忙羞愧愤怒,要打那道士出去,花厅内几位贵人却扬声阻拦了。
为首的,便是归寻郡主几人。
归寻本名唤江金娇,是家中如宝似玉宠着爱着长大的,便是与花灼都有几分暗暗地不对付,虽不敢说出口,但平日里碰了面,言谈也颇为僵硬。
这天底下,她也唯独对上皇室才不敢放肆,当日贵女贵子皆围她身侧逗她高兴,见那道士要被拖下去,有心细如发的贵女却起身将人唤了回来。
“他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了?”
知道郡主一定想看,那太学博士之女李娘子颇有几分聪慧大胆,招了道士过来,竟是伸出手来,“不是会看算吗?你来给本小姐看看吧。”
那老道士低头瞅着李娘子的手,瞅了好半晌,忽抬头注视李娘子道,“心思深沉,作恶不少,一月后有病有灾,实乃天报。”
此话一落,众人惊愣,李娘子回过神来大怒,当即喝令要护卫将这臭道士打出去,却拦不住有不信邪的贵子贵女,竟还起了攀比之心。
“定是李娘子心境不佳才会如此,”有其他小娘子道,竟是也掌了手给过去,“道长也给我看看吧。”
一时之间,多是过去找那道士看相的,看的竟还真是有好有坏,且好的那几位却是家风清正,人也行的端坐的直,看的不好的那几位,也确实若李娘子一般是趋炎附势之徒,江之洁虽有意阻拦,但归寻也觉得好奇,便要那道士看了。
“看出的结果,”江之洁叹出口气来,
“两月后有大灾,还带她人品好一顿羞辱,金娇气的要护卫将那道士一通殴打,若不是惊吓到了里头歇息的顺安王妃,恐怕那道士就要被打死了去,那日之事,虽要人心生不喜,我与金娇却都没记挂在心上,谁知金娇却自那日之后,身子越发不好了起来,如今连床都下不得,药也吃了,宫里的御医都请来看了,偏偏什么也看不出来,入魔了般整日嘴里念念叨叨,若只有金娇一人便罢,偏偏那日被那道士说了不好的几位贵子贵女如今竟都病了——”
他话音将落,是孟秋辞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众人不禁全望了过去。
孟秋辞面色惨白,与同样惊愕的许如意对上视线。
“这我今日,与师兄一同出门,也遇到了个道士,硬生生拦住我与师兄,非要给我二人看手相。”
“你们看了吗?”江之洁忍不住问道。
却见孟秋辞许如意面色极为难看。
“我想我也会占算,觉得有几分意思,便要那道士看了,他说他说我与师兄……品性颇佳,只身侧有一无恶不作的纨绔贵女,一月后会有灭顶之灾”
众人声音越来越小,都不约而同往一侧望去。
花灼喝了口茶水,见众人目光,无知无觉,双手捧着自己的白玉刻月兔茶盏,轻轻眨了一下眼。
“你们看我干嘛……”她猛地反应过来什么,愣愣道,“等一下,他说的那个纨绔贵女是……”
花灼手指向自己,瞪大了双杏子眼:“我!?”
“那道士放肆至极!一派胡言!胆大包天!”江之洁霎时气怒,一把摔了筷子。
第 50 章
虽如此说, 其实众人心中都清楚,此道士定是知晓一众贵人身份,也知晓这些贵人品性的。
这究竟何方神圣, 对皇室都敢放肆?
孟秋辞怎知跟许如意出去买几件衣裳的功夫就能遇到如此狡诈, 一时之间心下颇为愧疚。
花灼嘴里嚼着的葡萄干都差点没掉出来,她眨了下眼, 还没太反应过来, “当日被那坡脚道士占算过的, 有一个是一个, 都病了?”
“嗯。”江之洁心情复杂。
“顺安王妃生辰宴是什么时候办的?”
“在大概十几日之前。”
“如今太学博士家的李娘子如何了?”
“病的比金娇严重,起不来床了。”
花灼后知后觉头有点晕。
孟秋辞攥紧了手,“世子殿下,那道士可是右脚微坡, 黑发里掺着不少银丝,生一双倒吊三角眼,嘴角往下撇的一副凶相, 看上去年岁三四十左右?”
见江之洁点头, 孟秋辞当即坐不住了。
“不行,师兄, 咱们现在便去下午遇到那道士的街上找找, 非得把他抓回来不可!”
孟秋辞拽着许如意一同匆匆披了外裳出去,连带还有自告奋勇的江之洁,花灼便是本性再豁达, 也难挡当下郁闷,往桌内一缩, 视线瞥向旁侧正看话本的梁善渊。
这鬼一双手颇为好看,细长骨感, 若玉石一般,掌一页书纸不紧不慢的翻页而过,若不是花灼知道这话本里写的男女之情颇为黏糊俗套,望一眼此鬼如今清正玉观音的模样,都要误以为她是在看什么庄子论语。
烛光微荡,渡着光影落上梁善渊一双长睫,她眼眸微眨,却是横来目光,一双浓黑的眸子望向花灼,眼尾带几分上挑的钩子。
不笑,也自带三分笑意。
这双眼可真是太会骗人,生的亦正亦邪。
“害怕?”
花灼移开视线,“还行。”
其实是有几分怕的。
自梁府鬼话原身葬身火海,往后便再没有原身的剧情了,可以说,花灼的性命毫无保障,如今又遇到这事情,心里没几分怕,才不可能。
她说这话时,垂下的眼睫都有几分发颤。
梁善渊注视稍倾,探出手去,轻碰了下她眼睫,花灼忽觉她靠近,吓得一怔,下意识后倾了下身子,却望见梁善渊一双含带笑意的眼睛。
“有我在,不必怕,”女子敛着雪色宽袖道,“灼儿是我唯一一位友人,我会帮你的。”
这黑心莲说话,总是半真半假,但她既说出这句会帮自己,就大概率不会失言了。
花灼抿唇,抬头道,“阿善,你若不介意,今夜要不跟我一起睡吧?”
谁知那坡脚道士是如何算完一人便要一人慢慢病重的?
若是跟花灼曾看过的吸血鬼电影一般,大半夜的偷偷爬人屋里,吸人的血那可怎么办?
今夜孟秋辞许如意江之洁三人本就都出去了,听澜也被送出去了,能要花灼放心的,也就梁善渊一个了。
梁善渊合上手中书页,却是思忖片晌,“同我一起睡,你放心?”
此鬼最近颇为老实,这话问的倒是十分有人性,花灼拍她肩膀,“放心啊,你别太记在心里,之前你做的事情虽然孟浪了些,但我如今也决定了要与你做手帕交了,”实在是甩也甩不掉,与其多个仇人,不如多个友人,再者,她也并不觉得梁善渊当初待她的孟浪就一定是真心的,如今梁善渊也颇为老实,那不若互利互惠,对她俩都好,
“今夜咱俩就一同睡吧,正巧我热的厉害,挨着你也能睡得更踏实些。”
话说到这份上,梁善渊才似有几分松动,勉强应了声,“好。”
*
今夜夜间风大,不住吹打窗棂,花灼沐浴过后,身上越发热的厉害,边拿着块软帕擦着脖颈间湿濡,边自浴房走出来。
屋内燃着她习惯燃的橙桔熏香。
梁善渊一身素衣,站在青山香炉前,似已站了有一会儿了。
她卸掉了平日里习惯戴的素簪,墨发披散在身后,手掌正覆在香炉上头浮动的青烟之上,白玉镯在腕间垂了下来。
这一幕当真似画。
花灼擦脖颈的手一顿,“梁善渊?”
对面的人似是才回神。
梁善渊抬眸望来,“灼儿,你洗好了。”
“嗯。”
她明显也是才沐浴过,屋内只点一盏烛台,这是花灼的习惯,梁善渊坐上床榻,“灼儿习惯睡里还是睡外?”
“我”花灼也不太确定自己睡姿如何,“随你吧。”
“那善渊便睡外了。”
她话音颇为友好,搬着她自己的床褥合衣睡到外侧,花灼站在床榻边片刻,不知梁善渊习惯,还是吹灭了屋内留着的那盏烛台,屋内霎时漆黑一片,花灼掀开床幔,双手摸着角落,爬上床去。
却是双手一不小心,压上床褥下盖着的硬物,花灼心莫名一顿,下意识想道歉,却又死死憋住了。
对梁善渊,唯独不可道歉,不然会扣大量阴德的。
明明是自己提议要这鬼来相陪,反倒惹了一身一心的麻烦,花灼本就热,当下更满头是汗,只觉床幔内满是梁善渊身上那股泛着冰凉的香味,那香味很怪,似檀香,却混着药香,闻起来颇冷,花灼没再动,“你就不会挪挪你自己,非要我说?你是个木头啊?”
“抱歉。”
此话一落,梁善渊曲起腿来。
花灼爬回了床内,见她腿还曲着,颇为小心的样子,心下难免愧疚,又没好气道,“行了,我都爬上来了,你顺着你自己舒服的方式躺着就行。”
本身这鬼就没办法睡觉,若因花灼还反倒有了拘束,这一夜得多难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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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暗里,花灼听她应道,声音是天生的温和,含带几分笑意,“灼儿真好。”
花灼微抿了下唇,她这人一向吃软不吃硬,当下便几分不知所措,想回什么,都觉得不对,冷哼一声躺回自己被褥里。
黑暗之中,花灼看不见旁侧人。
梁善渊唇角还弯着,目光里却阴森一片,只望着头顶床幔,浅浅摩挲着自己腕间的白玉镯。
攻心。
如何要此女爱他?
仅仅友谊,他不满足,毕竟友谊,与谁人不是友谊?
梁善渊虽不太知‘情’一字,却也知,世间女子,唯独爱情是最难过的一关。
是否是因他如今披着女子皮的缘故?可如今这信任亦来之不易,此女对他极为警惕不信,若他换男子皮,反倒事而其反,连如今的友人都做不得呢?
他指尖抠着白玉镯面,从未在一人身上如此耗费功夫,这要他觉得颇为浪费时间,体内业火察觉他不耐,霎时有所起伏,梁善渊指尖一颤,下意识碰到旁侧少女温暖的手。
少女竟毫无睡意,似是吓了一跳,“怎么了?”
“手疼。”梁善渊却没松开那碰触,一点点将少女温暖的手攥进他的手里。
花灼只觉那冰凉的手在漆黑一片里将自己的手完完全全揽在手心里,太黑了,她只能望见旁侧梁善渊在黑暗之中的轮廓。
她如今身上热的出奇,每每接触梁善渊冰凉的皮肤,都觉得舒爽。
可现下不知何缘故,有几分不自在,却没有松了她的手。
“梁善渊,我问你。”
“嗯。”
花灼望着黑暗里,那道更黑的轮廓。
“你吃不了饭,也睡不了觉吗?”
旁侧的人转过了头。
在黑暗里,花灼总觉得,与她对上了视线。
今夜无星无月,风不断拍打着窗棂。
“对。”
她回的这句很轻。
花灼却莫名从她毫无睡意的声音里,品出难言压抑。
“你在世间存活了几百年?这几百年,你就从不睡觉,也不吃饭?”
梁善渊轻眨了下眼。
“我忘了,但秋朝之前,还有姬朝与齐湳朝,我看着这两个朝代建起又覆灭,所以大抵已有五百年之久吧。”
五百年。
揽着花灼的手太冷,花灼另一只手却盖到了梁善渊的手背上。
她虽无意理解她,但五百年无法用饭,无法睡觉,花灼竟想也不敢想。
行尸走肉,活着比死更难受。
梁善渊微垂下视线。
他的手被少女一双温暖的手挽着,体内业火霎时消止,梁善渊望着少女埋进被褥里,露出来的头顶,她墨发披了满榻,兴许是身热,温暖的橙桔香味沁染他鼻尖。
梁善渊望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灼儿,你什么都不必怕,我会保护你的。”
这声放的极为温柔。
花灼一顿,自床褥里抬起头来,只觉药香靠近,继而,她被靠过来的梁善渊轻轻抱进怀里。
“我可以抱抱你吗?”
“你抱了才问?”花灼都被气笑了,却也没推开她。
可能只是她问起过往,惹了梁善渊的伤心事了吧,谁都需要安慰,抱抱而已,又不会少块肉,就随她吧。
怀里的人太娇小。
总给他一种,她已是他掌中之物的错觉。
但哪怕如今不会,将来也一定会是他的。
这是老天爷降下的唯一一道解药,他便一定会将这解药抓住了,若无法为他用,便是将这解药毁在他手里,也不会要老天爷再收回去。
“梁善渊,”这鬼身子冷,抱着花灼只要花灼也觉得颇为舒坦,“那以前的事情,你就半分也不记得了吗?”
“嗯。”
“不记得,不会难过?”
“为何难过?”
花灼轻轻眨了下眼。
她只是觉得,若自己忘却了从前,一定会十分着急,想将记忆找回来。
若是不想找,那一定是从前的记忆并不开心。
虽与她,也没什么关系便是了,她也没必要往心里去。
这黑心莲也算是作恶多端,如今花灼与她关系暂好,也是缓兵之计,她叹出一口气,并未再回梁善渊的话。
“我对从前记忆,是没什么心思寻找,却也曾试图找过,可我不记得我自己是谁,也从未有人给我烧过什么纸钱,所以我什么都找不到,”她声音里似含着落寞,紧抱着花灼,花灼心头微顿,听她道,“若将来有一日,能找到也好,可恐怕找到也没什么意义了。”
花灼抬起头来,一双杏子眼哪怕在黑夜里也含亮,知她看不见,可梁善渊下意识敛去了方才说那些可笑话语时,眸间含带的冷笑。
“梁善渊,只有你的亲人可以给你烧纸吗?我如果给你烧一些吃的,你可以收到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话,梁善渊微蹙了下眉。
他不知道。
没有人会给他烧纸钱与吃食,他也从不需要,与他接近过的人早已被他杀死,根本活不到知晓他非活人的地步。
“可以,但这东西你若烧了,便要一辈子给我烧。”
“一辈子?为什么啊?你这鬼这么霸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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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你若给我烧了,便是这天底下第一个给我烧纸钱与吃食的人,”这话确实是事实,他记得许多厉鬼得了烧来的贡品,许久没吃到便变得颇为暴怒,
“我从未收过他人烧来的纸钱与吃食,若你烧了,却有次忘了,那我恐怕会无法控制,对你有所怨气。”
怨气?
这情绪明显不是梁善渊能控制的了得,是鬼自性对贡品的执着与在意。
讲究这么多那还是算了
花灼没再说话,缩在他怀里闭上眼睡过去。
思绪逐渐下沉,却做了个梦。
眼前,是道宽宽的土路。
土路中,停着一辆犊车。
花灼混混沌沌,半梦半醒的走上前去,土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这犊车突兀的停在路中,她掀开犊车车帘,里头却恰巧探出张脸来。
听澜笑颜如花,穿着她最常穿的浅蓝色衣裳,“三公主,您还是把这牲畜抱来啦?”
东西?抱来?
花灼下意识低下头,便望见她怀里抱着一条粗长的白蛇。
这白蛇极为美丽,堪称光洁无暇般若玉美丽,只蛇尾伤了片血淋淋的伤口,正缩在花灼怀中,抬起一双猩红的眼睛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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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该是很怕蛇的。
蛇尾缠裹着花灼的胳膊,白蛇一双猩红的眼直直盯着她,目光竟相当可怜。
花灼“嗯”了一声。
她由听澜扶着,上了犊车,犊车一路前行,不知要去往何方,花灼忽的听见一声怪音。
似是咕噜一声,肚子饿了的声音。
“三公主,这蛇饿了。”
花灼低下头,蛇尾缠着她的胳膊,白蛇猩红的眼睛却望向了听澜。
听澜对花灼笑起来,“奴这就将自己喂给蛇吃。”
花灼心惊了一下,抬头望向听澜,听澜已经对她怀中的白蛇伸出了手。
白蛇张开獠牙,一下子咬透了听澜的手背,落下滴滴猩红血。
“三公主,这吃人的蛇,您养起来一定要小心啊,”听澜笑着与花灼对上视线,“这蛇靠着吃人才长这么大,如今虽被您豢养,可您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这蛇吃掉。”